劉 洋
(內蒙古農業(yè)大學職業(yè)技術學院,內蒙古 包頭 014109)
在本雅明“寓言是藝術在當今時代的唯一表達形式”的基礎上,杰姆遜提出了寓言性概念,即“在傳統(tǒng)的觀念中,任何一個故事總是和某種思想內容相聯(lián)系的。所謂寓言性就是說表面的故事總是含有另外一個隱秘的意義,希臘文的 allos (allegory)就意味著‘另外’,因此故事并不是它表面所呈現(xiàn)的那樣,其真正的意義是需要解釋的。寓言的意思就是從思想觀念的角度重新講或再寫一個故事”。作為一種反映社會各階層的物質、精神文化需求的特殊的思想文化藝術意識形態(tài),電影具有鮮明的寓言性特征,這種寓言性是建筑在人類真實生活狀態(tài)基礎上的藝術幻化品,依附于無意識的想象場域,透過表層的超強穿越審視電影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作用機制,并以一種無處不在、無所不包的氣勢特征席卷整部電影作品,電影《驢得水》便是其中強寓言性的典范。
2016年開心麻花劇組將2012年至樂匯推出的第五部“低成本高產出”的火熱小作坊戲劇《驢得水》搬上了銀幕大舞臺,以期成為《夏洛特煩惱》之后精心打造的第二匹“黑馬”。毋庸置疑,電影《驢得水》真實、完美地還原了戲劇作品的靈魂和筋骨,上映一周便突破票房一億大關,豆瓣影評高達8.4分,評分圖首次突破《夏洛特煩惱》的“P形”(最多評分在于四星),呈現(xiàn)出人人艷羨的“F形”(五星最多,其他星評逐次遞減)。無論是思想深度還是表演尺度,無論是情節(jié)緊湊還是語言犀利程度,該電影遠遠超出導演和觀眾預期,已成為一部經典的荒誕派現(xiàn)實主義作品。但是根據(jù)目前所搜集到的知網相關文獻顯示,更多的學者將研究重點放在對《驢得水》影片價值地位的評析上,而忽略了對其本身意義價值的剖析,因此本文寫作的主要目的在于通過對《驢得水》電影作品的解讀,感悟其寓言性價值。
以沈騰、馬麗為代表的開心麻花團隊,一直以來都是以盛產諷喻社會的文藝作品而聞名于中國內地的藝術文化領域。繼首部電影《夏洛特煩惱》這一社會警示寓言作品一炮打響之后,黑色幽默因子更勝一籌的諷喻作品《驢得水》橫空出世,延續(xù)了一如既往的喜劇風格,卻又在歡聲笑語中讓觀眾感受到一種異樣的辛辣與愁悶,給予觀眾在笑與淚中感悟人性的深刻啟迪。
一部高質量的電影作品,其寓言性故事的深層次體現(xiàn)不僅呈現(xiàn)在人物塑造領域,更體現(xiàn)在作品最基本的故事建構之上?!扼H得水》中,民國時期缺衣少糧的大背景之下,三位支教老師——張一曼、裴魁山、周鐵男在孫校長的帶領下,駐扎在貧瘠的西北邊遠山區(qū),教授學生科學文化知識。為了彌補教學經費短缺的漏洞,抗衡西北地區(qū)干旱缺水的惡劣自然環(huán)境,他們養(yǎng)驢運水,并虛擬編造了外語老師——“呂得水”的存在,以此來獲得額外的教師工資。平靜的日子終于被教育部下訪視察的噩耗給打破,惶惶不可終日的支教老師不得已找來銅匠冒名頂替,由此陷入命運輪回的怪圈。初次品味這部電影,似乎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與中國的教育事業(yè)有關,是對中國教育制度和教育體系的尖銳諷刺。但仔細品味,便不難發(fā)現(xiàn)教育制度背后潛藏的人性的災難,即使是思想先進的知識分子也難以幸免。就像導演自己所說,“這個戲不是在說中國鄉(xiāng)村教育、民辦教師的問題,而是在說知識分子的問題”。歷史老師裴魁山將失去真摯情感的一腔怒火轉化成身穿貂皮大衣的炫耀與得意,他并沒有意識到張一曼“睡服”銅匠的行為,犧牲的只是女性本身(或者從女權角度而言也稱不上犧牲),張一曼并沒有在情感上傾向于銅匠。但在張一曼的映照下,眾多角色的人性扭曲也就此彰顯。
裴魁山覺得自己付出太多,而張一曼又做了對不起他的事,這種意識使得他變本加厲——拋卻當初駐扎此地教學的初衷,拒不捐款且唯利是圖,甚至對張一曼破口大罵。高喊“改變中國農民貧、愚、弱、私”口號的孫校長時刻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為座右銘,但是每到關鍵時刻便推出無辜的女性作為犧牲品,先是妖艷性感、知性美好的張一曼,后是活潑可愛、不諳世事的女兒,自身無半點作為,是一個軟弱的虛假存在。甚至是最有勇氣、大義凜然的周鐵男也倒在教育部官員的槍口之下,成為其軟弱無骨的“干兒子”,從一個正氣勃發(fā)、俠肝義膽的骨氣青年退化成為無是非標準、唯命是從、唯唯諾諾的勢利小人,將人性的卑怯與懦弱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王小波曾說:“知識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謂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頭認罪,承認地球不轉的年代,也是拉瓦錫上斷頭臺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殺的年代,也是老舍跳進太平湖的年代。”幾位思想道德意識“較強”的人民教師的虛偽形象,在這部電影中昭然若揭,同時也預示著普通人在生死攸關和利益誘惑面前更加容易凸顯的人性的扭曲與黑暗,就像薩特的《死無葬身之地》一般,也訴諸了對此命運反思的強烈無力感和軟弱感。
影片《驢得水》主要講述了6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以精湛的臺詞語言和表演臺風塑造了四男兩女不同的人物形象。影片中,男權主義無疑占主體地位,女性則是男權的附屬品和犧牲品,兩性之間充滿了強烈的對比與沖突。在處理電影細節(jié)時,導演格外注意在兩性之間尋找微妙的平衡,但往往會呈現(xiàn)出邏輯的斷裂帶,也就是架構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邏輯取向和情感認同的夾縫。觀眾便能在此夾縫中領悟到影片致力于塑造的女性的悲哀,感受承載在張一曼和孫佳身上的男強女弱的社會境遇。
唱著“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為我梳妝,這夜的風兒吹,吹得我心癢癢”的單純善良的張一曼,是一個向往自由、追求個性解放的真實女性的寫照。她的內心常駐著單純的愛情,對美好未來充滿了幻想與憧憬,不為巨大的利益所誘惑,唯一向往的便是內心的潔凈,與為利益爭得頭破血流的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了專心致志的教育事業(yè),她犧牲了自己,“睡服”銅匠,但也只是尋求不傷害別人基礎上的自由。但是卻被“道德無瑕疵”的男人們傷害作踐,打罵之余被迫剪頭,精神和肉體上同時承擔著男人們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張一曼瘋瘋癲癲,最終在搖曳的花香中香銷玉殞便也順理成章了。這個悲劇女性形象的塑造獲得了巨大的粉絲效應,不僅僅在于張一曼在影片中呈現(xiàn)出的浪漫柔美、單純善良的女性形象特征,更重要的是她被貼上了廣大現(xiàn)實主義新時代女性渴望自由、權利平等的前衛(wèi)思想的標簽,象征著真實灑脫、追求精神和權利的自由。導演周申在談到張一曼這一角色來源時曾提到過,這個角色其實來源于池莉的一篇小說,而張一曼的人物形象便和小說的主人公——豆芽菜如出一轍,她們有著同一種性格特征,“內心單純善良,卻給人感覺浪蕩風騷,她的原則是不傷害別人,也不受人束縛,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其實關鍵時刻遠比那些成天滿嘴大道理的人能夠堅持道德底線”。不過盡管如此,影片中的張一曼依舊處在一個被別人傷害,同時也在自我傷害的弱勢地位,她的存在,在男性社會中終將呈現(xiàn)出不被接受的悲慘命運。
相比之下,孫佳雖然也表現(xiàn)出一定的抗爭性,但這種抗爭既無力,又不徹底。在學校亂作一團后,拉水的驢子也被殺掉吃肉,而張一曼也受盡凌辱發(fā)了瘋,孫佳寫揭發(fā)信試圖寄給同學的兄長,也就是教育部訴愿委員會的辦事員,但被周鐵男攔下了。周鐵男雖然講話不好聽,但也多是事實,憑借他們的孱弱之力,是無法實現(xiàn)抗爭的。孫佳也就屈從了,扮演了呂得水(銅匠)的未婚妻,以此來騙取羅斯先生的捐助。但孫佳還是試圖抗爭的,在見到羅斯先生后,孫佳說出了內心一直想說的話:“其實他們是在騙人?!钡赣H孫恒海馬上將話茬接過去,并巧妙地遮掩,甚至給孫佳下跪磕頭,這樣孫佳也不忍心再進行揭發(fā)。而且,為了父親的安全,她也只能違心地嫁給銅匠。可見,與結束自己生命的張一曼相比,孫佳囿于各種力量的拉扯,其抗爭中摻雜著軟弱,具有不徹底性。
《雙城記》第一段曾寫道:“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絕望之冬?!比诵缘某髳翰粫为毘尸F(xiàn)在觀眾的頭腦深處,總會伴隨著人性的閃光點照耀著觀眾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扼H得水》——人生命運悲劇的代名詞,以其輕松中又飽含深意的黑色幽默色彩挑戰(zhàn)著中國歷史文化和思想道德傳統(tǒng),以摧枯拉朽之勢傳遞出人生百態(tài)的辛辣與尖酸,但這并不是導演唯一想要申訴的情感取向。細細考究便能發(fā)現(xiàn)其中隱藏的善良情感的導向。
在這部詼諧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既有委屈懦弱的校長孫恒海,又有自私貪婪、鼠頭蛇尾的男教師裴魁山,更有崇尚自由、浪漫單純的女教師張一曼,聰明活潑、青春靈巧的女學生孫佳,還有性格耿直、脾氣火暴但屈服于權力的周鐵男。他們五人之所以扎根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西北大山深處,終日苦受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折磨,就是因為他們懷著同一個改變世界的夢想——提高農村的教學質量,支援農村的教育事業(yè),培養(yǎng)更多有知識、有文化的社會新人。這種善良的情感之源也是引發(fā)后續(xù)矛盾與沖突的基礎之所在。除此之外,銅匠最初對張一曼的純純愛戀的萌發(fā),張一曼對銅匠名譽和家庭的保護以及勇于承擔責任的大無畏精神,周鐵男對女學生孫佳的全力保護,孫佳為保護毛驢——“驢得水”和父親孫校長所做出的犧牲都是一種愛與善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詮釋出人性的美好、善良的純真。而且,對于這些知識分子而言,他們與教育部特派員之間,由于力量的懸殊而無法成為對立的雙方。他們只能屈從于特派員的淫威,但他們試圖改變中國農村落后教育現(xiàn)狀的初衷沒有改變。從這一角度而言,他們的善良是值得稱贊的,雖然其中夾雜著人性的弱點和陰暗面。
當然,這種愛與善良的傳遞方式比較靈敏。初次觀賞的觀眾,視覺著力點往往放在濃郁的人性諷刺意味之中,感受到最多的都是對于人性價值觀的批駁和反思。但是,導演歸根結底還是想要將一些善良的美好留在觀眾靈魂深處,以此塑造出一定的人性之美。于是,便將這種情感價值取向,融會在喜劇色彩濃厚的臺詞和演繹當中,用獨具特色的東北方言、西北方言、網絡流行語(例如,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你懂得等)來博得觀眾的理解與歡樂,從而感受歡笑過后流淌出的濃濃的悲哀與淺淺的善良,也符合開心麻花一貫的藝術文化作品的風格與特征。
寓言性特征便是通過故事的講述揭示深刻的人生哲理和道德情操觀念,從這一角度來說,《驢得水》可以算得上是一部具有深刻寓言警示作用的典型的電影作品。當罪惡的多骨諾米牌開始了被觸發(fā)的悲哀,一切都已經覆水難收。影片中溢滿了豐富的人性的丑惡與現(xiàn)實,充斥著男族社會中女性存在的悲慘命運,也閃現(xiàn)出剎那間的善良之光,但歸根結底還是要訴諸時代的悲哀和社會的不公,這便是《驢得水》的寓言性價值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