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志
中國武術:詮釋與使用之間的張力
張大志
對中國人來說,無論是武術習練者還是吹捧者都喜歡用“博大精深、源遠流長”這八個字來形容他們心中的武術形象。在華夏大地開展的眾多體育項目中,恐怕沒有哪個能像武術一樣蘊含著強烈的民族情感,體現(xiàn)著濃郁的民族性。我國首任武協(xié)主席李夢華曾這樣表達對武術的看法:“作為體育項目,武術在我們所有項目中僅占五十分之一,但我們要以百分之五十的精力去重視它?!痹瓏殷w委主任伍紹祖在當選國際武聯(lián)主席后也表示:“武術源于中國,屬于世界;武術屬于體育,但高于體育?!笨梢哉f,這些表述傳達了武術管理者對武術的基本看法,為武術的發(fā)展定了基本基調,也體現(xiàn)出管理者對武術發(fā)自內(nèi)心的厚愛。
令人唏噓的是,中國武術的發(fā)展并沒有因為源遠流長的底蘊和博大精深的內(nèi)涵而獨樹一幟,也沒有因為高層的美好詮釋而前程似錦。在中國武術的發(fā)展歷程中,充滿了各種對立的事物和因素,
它們相互沖撞,甚至是相互排斥。這些年,中國武術一直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國際與本土、表演與技擊、套路與散手、神化與真實等二元對立的張力中游走,很難找到一個合適而又明確的定位。在這種狀態(tài)下,中國武術不再是確定的、秩序的、中心統(tǒng)一的,而是混沌的,充盈著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正是這種左右搖擺,似是而非的混沌狀態(tài),讓人越來越看不清中國武術的真容,把握不住未來的發(fā)展方向,顯得既神秘又不可控。
這種混沌為中國武術提供多重意義的信息和多向度解讀的同時,也為中國武術當代定位預設了諸多障礙,造成了認識與詮釋的困難。在伽達默爾看來,人是有限性或歷史性的存在,因此在理解事物的過程中會受到一定歷史條件的制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永遠無法脫離偏見甚至是誤讀而達到對事物純客觀的認識。聯(lián)想到前不久中國武術界出現(xiàn)的“網(wǎng)絡約架”事件,以及涉事雙方在此次事件中的表態(tài),對中國武術的認識尚停留在能不能打的層面,將“不打”視為當代武術最大短板,甚至視為弄虛作假。事實上,當我們在充分了解所處的時代后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社會早已把技擊格斗的對抗意義削弱到最低限度,健身、休閑、娛樂、觀賞等意義正當其時。所以,在對中國武術進行詮釋時,既要重視觀察者的意義挖掘,也要考量歷史語境的限制。
在意大利著名符號學家艾柯看來:“那種試圖去尋找一種終極意義的努力最終也不得不向這樣一種觀點屈服:意義沒有確定性,它只是在無休無止地漂浮。對一個星體的界定不是根據(jù)其形態(tài)與功能特征,而是根據(jù)其與宇宙中另一個星體的相似性關系(盡管只是部分相似)?!惫磐駚?,許多民族都創(chuàng)立了風格各異的搏擊技術,如廣為人知的拳擊、泰拳、跆拳道、空手道等,它們與中國武術一樣都是人體動作的綜合提煉與具體使用。正是基于攻防技擊的相似點,我們才認為不同技擊手段之間具有巨大的通約性,進而具有可比性。從中國武術內(nèi)部來看,不同門派間的技術切磋,也是建立在身體動作的可通約性之上。從實用角度看,“詮釋某個事物、認識某個事物、深入某個事物的本質等,描述的都只不過是使用事物的不同方式。”
實際上,雖然中國武術與西方拳擊、韓國跆拳道甚至是日本的空手道分屬于不同的民族,是各個民族體育的典型代表,被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技術風格和文化內(nèi)涵。但在實際生活中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中國武術與各種搏擊技術間的界限并沒有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清晰。李小龍練過詠春拳,也練過拳擊,還接觸過菲律賓棍術,但他最終創(chuàng)立了截拳道。他從容自如地在不同文化中游走,游刃有余地掌握了各種技術風格的精髓。在李小龍身上,我們絲毫看不出各種技術間的違和感,也找不到各種技術間的顯著界限。我們還可以再進一步追問:為何要人為地在具體習練者與搏擊項目之間劃下這樣一條大鴻溝呢?對于一個具體的體育項目而言,到底是對它的闡釋重要還是對它的使用重要呢?實際上,對中國武術而言,我們不斷探尋的本質,尋求它的時代價值,最終目的要在詮釋與使用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梢哉f,當我們從對中國武術的認識從單純的詮釋轉移到具體使用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中國武術是在詮釋過程中逐漸被建構起來的,而對它具體的使用又檢驗了詮釋的有效性與準確性。
(作者為蘇州大學體育學院博士,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