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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光芒就是在冒險中,在淚水中

2017-11-29 17:44唐穎走走
野草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云南上海

唐穎+走走

走走:一座城市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常常是其創(chuàng)作的源泉,像倫敦之于狄更斯,巴黎之于雨果和波德萊爾,都柏林之于喬伊斯,布拉格之于卡夫卡。三十年寫作生涯,你的三十多部作品基本都以描寫探求上海都市女性精神為背景。如果有部當(dāng)代上海文學(xué)史,想要繞開你那是不可想象的。作為一個上海女作家,你在新加坡和美國長期工作、生活過;上次做講座時你又提到,你的先生張獻(著名獨立藝術(shù)家)是云南人,云南,尤其八十年代的云南,給了你很多精神上的滋養(yǎng),那么一個在多處的別處生活過的文學(xué)視角,擁有不同的視距以后,你對曾經(jīng)生長其間、現(xiàn)在仍然長期定居的上海,有沒有文學(xué)意義上不同的認識?因為在我們過去的閱讀記憶中,“上海文學(xué)”是有一些特定符號的。比如張愛玲筆下的上海是哀怨算計的都市傳奇,茅盾筆下的上海是充滿躁動的十里洋場;穆時英筆下的上海是光怪陸離的小資生活;王安憶筆下的上海是懷舊不甘的市井小民……

唐穎:我筆下的上海是否是可以定義為“消費時代的女性”或者“從上海出發(fā)的故事”?雖然出生成長于上海,卻一直想遠走高飛。事實上,從八十年代初開始我年少時的同學(xué)、周圍的鄰居都在陸續(xù)離去,當(dāng)然是去國外。跟他們不同的是,我的問題不只是去國外發(fā)展,而是,去不成國外也要離開,我渴望離開,我討厭自己成長的地方,我對上海的質(zhì)疑和反叛遠遠超過我對她的熱愛,當(dāng)然,其中也包含了我對上海的現(xiàn)實的逃避。我在一篇小說中寫道,這是一座反詩意的城市。這也是我對這座城市的真實感受。

最初,上海的參照空間便是云南,就像我告訴你的,云南給了我精神上的滋養(yǎng)。曾經(jīng),我把云南視作遠離現(xiàn)實的伊甸園,這是八九十年代的云南給我?guī)淼幕糜X。因為張獻的緣故,我得以走入昆明以及昆明的藝術(shù)圈。張獻出生在上海,七十年代初因為母親工作的上海延安醫(yī)院內(nèi)遷到昆明,全家人一起遷徙。八十年代初和張獻在上海相遇,那時他已經(jīng)考入上戲又被上戲開除回到云南。那時還有戶口制,所以父母激烈反對我們的交往。我母親說,我不同意你們分隔兩地,除非你也去云南。她的厲害是她知道當(dāng)時的我不會去云南。那時,我和一般的上海人一樣覺得云南遙遠,有點像蠻荒之地。因此不可知的異地帶來的阻隔以及異地本身造成的距離,我和張獻漸漸疏遠,中間有兩年完全不通音訊,并各自找到新的情感寄托。直到有一天,他的云南藝術(shù)家朋友孫式范(當(dāng)時的職業(yè)是在歌舞團做舞臺設(shè)計)來上海出差時探訪我。整整一個下午和晚上,他在和我聊云南藝術(shù)圈包括張獻的故事。他還帶來藝術(shù)家們成群結(jié)隊在云南深山漫游的照片,照片上年輕的男男女女奇裝異服(他們用歌舞團的道具服裝裝扮)襯著瀘沽湖的藍天白云、滇南土林血紅的土地,向我傳遞出一個十分夢幻的世界。幾個月后,我便去了云南,是以寫劇本做調(diào)查的名義和好友另一劇作者也是張獻上戲同學(xué)余云一起去的。還記得飛機降落后,行李從傳送帶出來時是落在露天的沙礫地的院子里。張獻和孫式范來接機,在暗淡的路燈光下,只見兩個披肩長發(fā)的高個子黑影在風(fēng)中向我們飄蕩而來。他們倆用自行車把我們和行李一起駝到張獻的住處。

這云南的開頭既粗糙又浪漫,之后所經(jīng)歷的一切,也是日日更新,各種驚艷和刺激,是對于上海循規(guī)蹈矩的人生的顛覆。

有趣的表相是,這里的人們都愛過集體生活,幾乎每天有聚會,假如第一天有五六個朋友為我們接風(fēng)吃飯,第二天就有十個人,第三天已多達二十個。我們跟著藝術(shù)家去原生態(tài)的少數(shù)民族寨子(如今是當(dāng)代藝術(shù)家的“革命圣地”),在寨子沒有衛(wèi)生條件的小旅館跳貼面舞。不過,在我去云南的八十年代中期,昆明藝術(shù)圈最瘋狂的日子已經(jīng)接近尾聲,藝術(shù)家們經(jīng)歷了畢業(yè)后的失望崩潰頹廢,開始成熟入世試圖離開家園,他們需要為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尋找出路。

那次云南行,改變了我和張獻的人生,我原先認為無法克服的:比如戶口比如工作比如房子等日常人生需要的必要條件,突然覺得不那么重要了。云南制造的幻覺,給了我冒險的勇氣,滿足了我對背棄乏味日常的向往。以后,只要有機會便要去云南,去過濾我們在繁華都市的郁悶和不得志。雖然我已經(jīng)開始發(fā)表作品,但并沒有太安心寫作,當(dāng)時的我覺得經(jīng)歷比寫作更重要。仍然記得九十年代初和張獻回云南,火車上遇到李劼,經(jīng)歷了兩天兩夜的硬臥火車,眼看次日就到昆明,我們卻被大水阻隔圍困在貴陽,這一圍困竟達十天之久。我們到達昆明后才知,當(dāng)時水城里也逗留了所有從外地院校回昆明的藝術(shù)家們。后來看過著名的意大利電影《燦爛人生》,大水把人們困在佛羅倫薩,多年各奔東西的兄弟重逢……那些年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影像化的。那年夏天才經(jīng)歷了時代風(fēng)潮的我們,天天夜晚在昆明街頭大排檔和張曉剛毛旭輝他們聊藝術(shù)聊文學(xué)聊人生,每天一聊就是通宵。藝術(shù)家們讀了很多現(xiàn)代派詩歌和小說,在昆明感受的文化氣氛比上海要濃烈和前衛(wèi)得多?;氐缴虾_€繼續(xù)與他們通信,他們的文字很有感染力,我當(dāng)時做了很多筆記,卻在多次搬家中丟失了。那些年我們常和昆明朋友一起出門,也去大理麗江。那時,那兩個地方安靜極了。夜晚的麗江半空亮著幾盞燈,是老外在山上開的有書架的小酒吧,夜深熟睡時會被嘩嘩的山泉聲吵醒,納西人的土豆火腿砂鍋飯五塊錢一鍋另送泡菜和茶水。大理,更有一種懶洋洋的嬉皮風(fēng),穿中式窄腰短旗袍的藍眼睛女子坐在二層樓的茶館吸水煙,男人們在西藏人尼瑪開的青年旅館的泳池邊上打著赤膊露著金色胸毛在曬太陽,住只收十元人民幣的大通鋪,尼瑪?shù)墓擦茉》渴谴铸堫^的冷水管子。夜晚洋人街的酒吧彌漫大麻香,藝術(shù)家們把酒吧桌子搬到街中央長長一條,桌上擺滿酒,總是混著不同面孔的洋人,云南人給法國女人取名“法翠花”,在那樣的氛圍里,你會懼怕回到上海的現(xiàn)實中。

九十年代后期,云南的藝術(shù)家相繼出名并且出了大名,按照當(dāng)代藝術(shù)領(lǐng)軍人張曉剛的說法,正是昆明的前衛(wèi)氣氛先在生活方式上給予他們先鋒意識。然而成名后的他們遠不如當(dāng)年那么好玩,也因為他們走向中年和青春告別,不再那么熱衷制造浪漫氣場,不管愿不愿意,名聲把他們帶到了名利場。

那時,我和張獻有了屬于自己的寓所,也開始走出國門。如果說云南屬于狂亂的年輕歲月,那么,隨著生活的安定,尤其是有了孩子,我們必須過有規(guī)律的成人生活。整天陪伴孩子在家,正是從那時開始,我的精神聚焦在寫作上。有意思的是,我從來沒有去寫關(guān)于云南的小說(九十年代曾在萌芽開過題名“眺望邊緣”的專欄,寫了四個藝術(shù)家以后便沒有繼續(xù)),但云南這個參照空間給了我審視自己城市的角度,也讓作品中的上海背景有更鮮明的色彩。也因此,我更傾向書寫發(fā)生在上海的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故事。

走走:你的最新長篇《上東城晚宴》對應(yīng)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相得益彰,比如里約和郝莉一樣,身上都有一種居無定所的漂泊感;潛意識里,里約想要替死去的女友天蘭恣肆地活上一段,郝莉追求的主要目標(biāo)則是錢和名,但兩個女性都希望自己在追求所欲的過程中保持住自尊心。改一改郝莉的話,我覺得里約應(yīng)該會說出這樣的心聲,“我希望有一天早晨在于連身邊醒來時,我仍舊是我?!薄拔視耘f是我”,這種骨子里對“不會失去自己”的堅信,讓里約能拖上行李箱,從紐約頭也不回地逃離,盡管每晚需要大量安眠藥,仍算抽身而退。我覺得這兩個女性的眼神一定都很清澈,歷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最后結(jié)局,你給里約安排了世俗意義上穩(wěn)妥安全的歸宿。有家,有工作,有愛人,有孩子,看似幸福地生活。那么,為什么還要安排里約和于連再次地相遇?這個讓里約再次濕了臉頰的收尾,隱匿了不好言說的結(jié)局……

唐穎:說起來,是卡波蒂另一部長篇《應(yīng)許的祈禱》給予我寫上東城故事的靈感??úǖ贂r尚又才華橫溢還是個gay,是當(dāng)年紐約上流社會的寵兒。他穿梭于名流人家,他動筆寫《應(yīng)許的祈禱》是企望寫出一部普魯斯特“追憶逝水流年”這樣的經(jīng)典。這本書披露了紐約名流的丑聞,在連載時得罪了紐約的上流社會而受到杯葛,卡波蒂書稿未完成就去世了。我才讀這本書到一半,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寫作沖動,這本書喚醒了沉睡在我心里的一些人一些事,我是先有了“上東城晚宴”這個書名,再來寫這個故事,當(dāng)然也因為卡波蒂的《蒂凡尼早餐》給予我很深的印象。雖然我創(chuàng)作時并沒有特意用里約去對應(yīng)卡波蒂的郝莉,但兩位女子都是從不同地方來紐約尋夢,都想在這座超級大都市給自己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生。郝莉從小鎮(zhèn)來到紐約沒有依靠,只能隨波逐流,且行且生活。有意思的是,她寧愿用身體交換生存,也不愿輕易將“自我”去交換“成為明星”,因為走向明星的途中有許多規(guī)則要遵守,赫莉的天性將被束縛!我曾經(jīng)遇到一位頗有聲名的歌者,她告訴我,當(dāng)年她離開家鄉(xiāng)出來闖蕩,帶著寧愿用身體出賣也不會出賣音樂的倔強,我當(dāng)時是有些震驚的。在中國紀(jì)錄片先驅(qū)吳文光的《流浪北京》里,女畫家張夏平也有過一句振聾發(fā)聵在圈子里傳播很久的金句“賣X也不賣畫”!在這些前衛(wèi)女性觀念里,有比貞操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你說,金錢并不重要會獲得很多贊許,盡管他們的人生從來是視金錢為第一,但道德觀是不會讓他們承認的??墒侨绻信颖磉_貞操并不重要,卻會激怒整個道德社會。我們的郝莉便是一個視“自由”重要過“貞操”的女子,這便是郝莉這個形象獨具光芒的地方,人物的前衛(wèi)性使她至今仍然能吸引現(xiàn)代人。雖然這本書寫就于上世紀(jì)五十年代。

而里約是生活在二十世紀(jì)走向二十一世紀(jì)的女子,她沒有生存問題,卻在情感路途上格外迷惘,種種糾纏都在心理層面,然而要獲得紐約的精彩人生,里約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因為她是從上海這座大城市過來,她是個被大城市規(guī)則漂洗過的、野性早已被蕩滌的、理性永遠不會徹底喪失的女性,所以她不會潰敗到?jīng)]有退路。然而,這有退路的人生卻是千瘡百孔,令她失去幸福感,雖然有家庭有孩子“歲月靜好”,但體面是表面的。我喜歡里約,讓她仍然保有脆弱和敏感,最后的淚濕表明她還沒有忘情。如果還能憂傷,她的內(nèi)心將和現(xiàn)實保持距離,精神不會淪落于麻木中,或者說,她將一直擁有內(nèi)心生活。我非常喜歡你用這樣的句子形容,“我覺得這兩個女性的眼神一定都很清澈,歷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睂氋F的正是,歸來仍是少年,那清澈的眼神還有可能再燃焰火,生命的光芒就是在冒險中,在淚水中,而不是“歲月靜好”。

走走:《另一座城》的宣傳語里,《收獲》主編、作家程永新這樣評價:“唐穎始終憑著女性的直覺、敏感和智性,捕捉生活行進過程中的現(xiàn)代性,與同代作家相比,她似乎懷有更大的熱忱去表現(xiàn)生活時尚內(nèi)容?!逼鋵嵾@部長篇觸及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同妻的困境,以及同性取向、為人父為人夫的龍的身心分裂。發(fā)《收獲》時是2010年,應(yīng)該說,直到今天,中國文壇上這個題材還是一個少人問津的禁區(qū),你再一次比較前端地探究了不同方式的生命本身。我覺得這才是文學(xué)要解決的“現(xiàn)代性”。

唐穎:生活中聽過不少這樣的故事。在新加坡,常有一種錯覺:仿佛同性戀比異性戀更主流。有個報社專欄作家常在文章里大聊甜蜜愛情心得,殊不知他的愛人是同性。紐約更是景象強烈,下城街區(qū)俊男們手拉手,有時一方哭泣另一方為他擦眼淚,甜蜜肉麻遠甚于異性間。以至住在紐約還單著身的女生抱怨道,看得上的男人都是同性戀?!读硪蛔恰防锏墓适率怯姓鎸嵣钣白?,丈夫出差住上海期間改變性取向這樣的事就發(fā)生在我朋友的朋友身上。本來,我只是單純寫一個在異地出軌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在新加坡和美國時聽到很多,常發(fā)生在海歸們中間。他們從保守的清教徒的美國或者從法律和道德都很嚴(yán)厲的新加坡來到燈紅酒綠的上海,很容易淪陷在婚外情里。有個新加坡朋友告訴我,在新加坡蘇州園區(qū)某個部門,幾乎全軍覆沒。卻是在動筆寫時,我聽到了這個人生途中才改變性取向的故事,覺得出軌加出柜更有意味,其中包含的信息更多。于是我去旁聽了一個同妻們的聚會,她們的遭遇和阿寶很相似,丈夫明明是gay,可在觀念上卻很傳統(tǒng),不愿正視自己的性取向,希望回歸主流,不如說,是不想讓自己的父母親人失望。于是結(jié)婚生孩子,卻又和同性戀人暗通款曲;也有的,是到多年后遇到同性真愛才明白自己。我覺得有意味的是,人們更容易在遠離家庭的異地放縱自己,或者說壓抑的人性是在“別處”獲得宣泄,這是我最初寫這本書時要表達的主題。

其實生活已經(jīng)遠遠走在文學(xué)之前。我最近旅行去貴州,在黃果樹瀑布這樣一個游客不少的景點,兩個年輕女生在眾多目光中相擁接吻……有趣的是,后來來了一群人把她們各自領(lǐng)走,一位是和男友模樣的男子走的,另一位是被好幾個似是家人關(guān)系的人領(lǐng)走,她倆朝著不同方向離開時互相揮手告別,這場景蘊含的信息量也太豐富了,卻留下懸念給我。

走走:很多文學(xué)評論強調(diào)的“現(xiàn)代性”,其實只是一個概念,而忽視了這本身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艾F(xiàn)代”這個詞本身,含有的就是一種相對主義的取向。大家總是說你有一種“永不過時”的“時尚”的能力,我覺得之所以永不過時,除了因為你筆下的人物都有一種在道德與欲望、理性與感性、個人與社會、歷史和現(xiàn)實、東方和西方、有性無愛以及有愛無性……之間搖擺的相對性以外,還把握住了過渡、短暫、偶然,就像《初夜》中蝶來的人生軌跡——下鄉(xiāng)、考大學(xué)、悔婚、讀研究生、留學(xué)、戀愛、結(jié)婚、生子,在這條軌跡之下,你同時把握住了更為永恒和不變的精神層面上的——躁動、迷惘和焦慮。另外,你總是巧妙地選擇兩個城市,上海與新加坡,或者,上海與紐約,我覺得這種在城市之間切換的自由,最能體現(xiàn)現(xiàn)代生活方式。她們將現(xiàn)代商業(yè)都市當(dāng)做審美對象,置身其中但又得以保持微妙距離。所以,你幾乎所有的文本都彰顯出一種現(xiàn)代性態(tài)度,既具有時間的當(dāng)下性,又具備空間的敞開性。人物在敘述的當(dāng)下時刻,時時反思自己的所愿、所思、所行,事實上她們總在反抗自己的理性。我覺得這是為什么你筆下的上海女性特別有活力,特別不安于室的原因。

唐穎:你提升了我作品的現(xiàn)代感,“這種在城市之間切換的自由,最能體現(xiàn)現(xiàn)代生活方式……既具有時間的當(dāng)下性,又具備空間的敞開性?!边@讓我想起英國著名作家大衛(wèi)·洛奇的一段話,“我們的文明是輕便旅行箱構(gòu)成的文明,是永遠分離的文明?!蔽拿鞯臉?biāo)志之一,是交通便捷,才有可能去遠方。因為可以去遠方才會有分離。“輕便旅行箱”成了一種象征,某一地的邂逅延伸出關(guān)系,卻又是短暫的,不斷的分離成了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一道道劃痕,我書中的人物幾乎是跟著我自己的腳步,行走在不同城市。

2000年我從紐約回來不久又去了新加坡,我和新加坡國家電視臺新傳媒簽了一年職業(yè)編劇合約。人們都說新加坡是個很悶的城市,可我沒有這種感覺,也許我是個異地人,我對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充滿好奇,有探索的熱情,無論如何,即便從表面上它也是個打開的空間,比如說,從新加坡去周邊的國家就很容易,這使我覺得生活充滿了種種可能,正是這種可能性令我有朝前走的動力。而異國他鄉(xiāng)的陌生感讓自己的感覺驚醒著。無論是在紐約還是新加坡,常有這樣的片刻,我坐在地鐵或巴士站等車,車子來了又去,剩下我一人,陌生的空曠令我遐想,也有些迷惘,昨天和今天有了清晰的界限,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氣候、文化氛圍都變了,昨天突然遙遠起來,流逝感那么強烈,在失去中想要抓住什么,所有這些感觸在影響我,就像不同的食物給我不同營養(yǎng)和生理變化。還記得在吉隆坡的龐大的黑黝黝的長途巴士總站,我拖著行李箱,舉著地圖冊在不同的售票窗口焦慮地轉(zhuǎn)圈,天那么悶熱,人那么密集,而且都是包頭巾信奉回教的馬來人,那時是9.11后不久,雖然告訴自己不能有偏見,但心里并非沒有疑慮,我要去的小鎮(zhèn)連站牌都找不到,人們在講馬來語,所有的告示牌也是馬來文,我在尋找英語,英語說明文字和講英語的工作人員,這一刻英語變得多么親切,而在新加坡總是先通過華語尋找認同,我的認同點因場景的變化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也是在這樣的尋找中我對馬來民族有了認同。

我想說現(xiàn)實中的“走出去”,令我內(nèi)心的藩籬有了洞口,是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不同空間給予我的沖擊和改變,便通過我書中人物而表達。就像你說的,“現(xiàn)代”有一種“相對主義取向”,在享受現(xiàn)代文明同時也一定會遭遇文明帶給我們的困惑和迷惘。大概,很難再有“歲月靜好”這一說了?!拜p便旅行箱”讓你感受生命不可承受之輕,感受偶然的吸引和不可把握,也因此感受生命虛無的一面。

走走:你的寫作所關(guān)注的焦點似乎總是聚集在中產(chǎn)階級這個龐大的人群上?他們處于不太為錢發(fā)愁的一個階層,看起來,他們沒有具體明確的痛苦,但內(nèi)心里他們又有非常多細小的裂紋。《紅顏》里,“她躺下后,手從自己的被窩伸出去抓他的手。她想,生日那天開兩桌夠了,有兩桌至愛親朋已經(jīng)足夠,不要再給他添負擔(dān),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她又起身,躡手躡腳去關(guān)閉電話。重新躺下重新去抓他的手,他的手卻從她的手心逃脫。他翻過身朝那一邊去,好像渴望從床的邊緣消失?!蔽矣X得你寫那些裂紋,特別真實,隨著小說的情節(jié)慢慢推進讀者的內(nèi)心。想做好妻子的女人們,表面上拼命維持平和或是假裝對這個世界有足夠的興趣去競爭,但,她們不快樂。《瞬間之旅》也好,《迷途》也好,關(guān)鍵都不在于探討成年女性撕心裂肺的情愛或者婚外戀,講的卻是生活如何以一種水滴石穿的方式,不易察覺地,按部就班地,腐蝕掉那些自以為-是的美好。你的小說結(jié)局一般柔和,人們總是能重新找到和自己、和他人相處的平衡點,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和下一步的命運。這是你對人生的總體看法嗎?覺得那樣生活可以容易一些,就像《上東城晚宴》里你給里約安排的丈夫、孩子、糕餅店一樣?

唐穎:沒錯,滴水石穿!劃痕看起來很淺,但一次又一次的累積,就成了無法平整的傷疤。往往是在不為生存掙扎的光滑的日子,人會變得脆弱,神經(jīng)末梢的疼痛才會感觸,就像契訶夫的戲劇和小說,都是在茶炊旁世界毀滅了!大師這么認為,“得像生活里那樣復(fù)雜,同時又那樣簡單,人們吃飯,僅僅吃飯,可是這個時候他們的幸福形成了,又或者他們的生活毀掉了。”也許我更擅長捕捉日常生活中那些隱藏的可以稱為“池水微瀾”的潛在沖突。雖然,為生存掙扎的故事更為悲壯,但中國寫這一類題材的小說很多也很優(yōu)秀。在偏僻又封閉的鄉(xiāng)村,會產(chǎn)生驚心動魄的血淚故事。在城市的政治運動中,也不乏充滿血腥的悲劇。然而,我們?nèi)松母鄷r光是在另一種狀態(tài)下度過,平淡的按部就班的,卻又無法松懈而步步為營。城市生活太具體太現(xiàn)實,如果要逃脫為生存掙扎的人生,必然要進入某種規(guī)則和次序的軌道上。這樣的生活雖然免于風(fēng)險卻也庸常無聊,真是滴水石穿在腐蝕你身上空靈又脆弱的那一部分。女人們總是比男人更加不甘心,也更加天真,她們的突圍失敗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回到日常軌道,然而內(nèi)心每天在演繹悲劇卻無人知曉。村上春樹的那些短篇常有一些讓人潸然淚下的片段?!洞啊愤@部小短篇里,“我”這位大學(xué)男生找到一份奇怪的課余工:與陌生人通信并對通信者進行“信”的講評和指導(dǎo)。直到他多年后回想,才明白她們(或者他們)都很寂寞,只是想向誰寫點什么。在他寫了一年信離開這份工作時受到其中一位通信者的邀請,她請他去家里吃她做的漢堡包。那是個年輕的家庭主婦,曾在信里向他生動描繪漢堡牛肉餅,使得男生垂涎欲滴去漢堡店尋找卻不得,因為漢堡店的漢堡五花八門,各種風(fēng)味,唯獨沒有一份普普通通如通信者所描繪的漢堡牛肉餅。

主婦的漢堡沒有讓年輕人失望,“漢堡牛肉餅味道無可挑剔,香辣恰到好處,焦得一聲脆響的底面掛滿肉汁,調(diào)味料也正合適,”男生吃完漢堡喝了咖啡聽主婦聊了身世包括聽她喜歡的音樂,她似乎意猶未盡還想留他。她告訴他,“你或許是僅僅為完成工作定額寫的,不過那里面有顆心放進去,我覺得。全部整理保存著呢,時不時拿出來看一遍。”

十年后,男生每次乘坐小田急線電車從她公寓附近通過,仍然想起她,想起一咬有脆響的漢堡牛肉餅,望著鐵路兩邊的公寓樓,猜想哪個窗口是她家,她是否還住在那里,還是獨自一人聽巴特·巴卡拉克唱片?現(xiàn)在這個已經(jīng)是三十二歲的男人心中只有一個困惑,那天他是否應(yīng)該和她睡?

走走:你的小說總是能從一個或一群女人的內(nèi)心失序,間接反映出整個時代的欲望變遷。和這一個或這一群女人相對比的,總是有一個失意的或者一群郁郁不得志的男人。《美國來的妻子》里,元明清與時代的隔閡是因為堅守了舊時代的價值觀而遠遠被拋在汪文君身后;到了最新的《上東城晚宴》,那些掙扎在窮困邊緣的藝術(shù)家們,當(dāng)年恰恰是因為遵從了時代的需求,才墜入失落之境。能否這么說,你特別偏愛女性,從小說的角度給了她們很多自由?自由其實與幸福生活沒有必然聯(lián)系。《上東城晚宴》里,你給了里約很多的自由,但卻讓她遭遇了有生以來最大一次喪失自我的危機。你通過一個成功進入上流社會的于連式的藝術(shù)家的指引,一步步帶領(lǐng)里約深入自己內(nèi)心的肌理,虛榮、嫉妒、好勝、不甘,一點一滴發(fā)掘她內(nèi)心的惶恐與不安。然后到了結(jié)局部分,我發(fā)現(xiàn)你對人物的道德感本身還是在意的(也許是潛意識?)你其實提出了一種假設(shè):如果性愛不是自由的,如果情愛不是自由的,生活反而是靜好的。(這是我覺得尤其意味深長的部分,最終,你本人所堅守的,仍然是傳統(tǒng)時代的價值觀?)

唐穎:我想,我的確偏愛女性人物,或者說,我生活中遇到的女子都很不一般,她們內(nèi)心強大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女性。上海女人多是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要看看我的同齡女友所經(jīng)歷的傳奇人生。小學(xué)和中學(xué)同學(xué)聚會,有出息的女生總是多于男生。這種校友會,從最初的男女生聚會,很快就變成女生自己聚會,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玩更有趣。這些不得志也已經(jīng)喪失活力的男生通常出生在一個相對富裕的家庭,在當(dāng)年的班級里,成績?nèi)似范际琴?。我對他們今天的loser形象有著很深的憐憫,我覺得我們經(jīng)歷的畸形時代,對男人的傷害其實更大。他們變得膽小畏縮,混著庸碌人生。而元明清算是他們中的有頭腦者,他是自己選擇退守的人生,潔身自好,因為看透成功和名利如浮云,更因為看透時代變化的無常,深感大城小民的卑微無力,他是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他的內(nèi)心與身體所處的日常人生保持著距離和嘲諷,不肯接受年輕女孩的愛,因為已經(jīng)知道結(jié)局。這么世故和冷靜,簡直是精神上的慢性自殺者。

上海男人里的那些獨行者,為了不讓自己沉淪而走出國門?!栋w街女生》里的宋子晨,《初夜》里的海參,他們這樣的男生往往是女生的助力,我發(fā)現(xiàn)這種類型的上海男人還保有紳士般的對女性的尊重,他們比較開明,懂得欣賞有精神內(nèi)涵行事獨立的女性,而不是像患直男癌的男子,要求女人溫柔乖巧小鳥依人。也因為有這樣的上海男人,才使身邊的女人開放自我。

好像,只有在《上東城晚宴》里我給了里約一個安靜體面的歸宿,這更像是在為里約爭一口氣,如此強悍的對手面前,她可不能輸?shù)锰珣K!這其實也是里約嫁給高遠的內(nèi)在動力。你看,在和于連的交往中,她一直刻意隱瞞自己離婚現(xiàn)狀,她就是想和于連平等相處,不要讓他誤以為自己要去依靠他,或者說,她至少要在姿態(tài)上做出,我們不過萍水相逢可以說走就走。雖然事實上,她已經(jīng)陷入愛的漩渦難以自拔。高遠在這段過程中,一直是她荒涼的心的綠洲,因此她往后的人生也是需要從高遠那里取暖。

你指出“自由其實與幸福生活沒有必然聯(lián)系”,這正是門羅在《逃離》這一著名短篇小說里的洞察。大學(xué)女教授西爾維亞幫助她的雇工年輕的女孩卡拉逃離讓她壓抑的丈夫,然而卡拉卻在長途巴士駛離家鄉(xiāng)附近的小鎮(zhèn)、開上去多倫多的高速公路之際,要求下車,出走沒有成功,她又回到了丈夫身邊。這之后西爾維亞給卡拉的信中說道,她誤認為卡拉的幸福和自由是二而一的,而她那么希望卡拉幸福??ɡ瓫]有接受已經(jīng)在眼前的自由,當(dāng)她拿著西爾維亞的資助,坐上長途巴士時,她卻恐慌了:對莫測的前途害怕,對陌生的多倫多害怕,她認為自己無法融入給予她充分自由的生活里,她在巴士上想到未來生活的畫面時都有丈夫克拉克的身影,她的情感仍然駐留在丈夫身邊??墒?,回來后的卡拉卻不再是原來的卡拉,“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進一根致命的刺?!币驗?,她在西爾維亞的信里看到另一個真相,她心愛的小白羊出逃后恰恰在卡拉重新回歸家庭時回來過,但丈夫把小白羊殺死了。卡拉仍然和丈夫在一起,卻每天在心里抵抗“朝那一帶走去”的誘惑。這種深刻的悲劇性彌漫在門羅的每個短篇里,想要出走和出走的女人,她們的內(nèi)心失序后,還能回到原來的生活里嗎?

回頭看里約,她接受高遠的求婚,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太需要一個外力來救贖自己,高遠求婚時給予她一個充滿希望的遠景,那就是:我們將有一堆孩子。很奇怪,也許是基因使然,女人在情感空白時,渴望有個孩子讓她愛,讓她情感有寄托。

原先,里約作為單身女性來到紐約,她有足夠多的自由,她希望揮霍這個自由。問題正是,自由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她給自己戴上了枷鎖。里約曾經(jīng)另有一個備胎,那就是已經(jīng)離婚的前夫,他們互相開玩笑說,如果老了,彼此還單身著,還可以復(fù)婚。這樣的婚姻可能不是回歸傳統(tǒng),而是解決人類孤單的問題,結(jié)伴生活,繁衍后代,行為上是傳統(tǒng)的,但本質(zhì)上是自我的,為了解決“孤獨”和“寂寞”,所以,里約走向婚姻仍然是現(xiàn)代人利己的方式,她在婚姻里安個身,精神卻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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