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仲平
在過去的十年里,歐洲陷入了一場又一場危機,包括主權債務危機、歐元危機、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英國脫歐以及恐怖襲擊等。這些危機有些是外部因素引發(fā)的,比如歐洲主權債務危機與美國次貸危機直接相關,但這些危機也暴露了歐盟自身存在的一些制度性問題或其他根本性的問題。以上危機,特別是歐債危機導致了歐洲國家的經濟衰退和失業(yè)率高漲,再加上難民潮和不斷發(fā)生的恐襲,在全歐范圍內激發(fā)了二戰(zhàn)結束以來空前洶涌的極端民族主義浪潮?,F在我們通常把它稱為民粹主義,但其實質是極端民族主義,有極左面孔但更多的是極右面孔。
從總體上看,2017年的歐洲在經濟、政治、社會以及一體化等各方面都迎來了轉機,但轉機還不等于轉折,歐洲未來仍面臨一些嚴重的挑戰(zhàn)。2017年9月13日,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在歐洲議會發(fā)表年度“盟情咨文”,他講:去年這個時候我站在歐洲議會,內心十分悲觀,但現在可以說“歐洲又可以揚帆啟航了”(The wind is back in Europes sails),潛在的意思就是前幾年歐洲一體化實際上一直處于“擱淺”狀態(tài)。
2017年能出現轉機主要得益于兩點:第一是歐洲經濟呈現出持續(xù)復蘇的勢頭。2016年是歐元區(qū)GDP恢復到2008年金融危機前水平的第一個完整年份,很多機構預測2017年歐元區(qū)和歐盟的經濟增長率均能夠超過2%,而且這一勢頭在2018年還能保持。這次經濟復蘇主要是內需拉動的:由于很多歐洲國家的失業(yè)率大幅下降,所以內需旺盛。
第二是得益于反歐洲一體化的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在選戰(zhàn)中受挫,特別是法國的“國民陣線”最終未能在法國總統大選中取勝。法國和英國不一樣,英國脫歐對歐洲一體化進程不會產生傷筋動骨的作用;但法國是歐洲一體化的奠基者、設計師和發(fā)動機,如果瑪麗娜·勒龐領導的“國民陣線”在法國上臺,歐盟可能就要一步一步瓦解了。
經濟復蘇、反歐洲一體化勢力受挫,為歐盟積極應對危機——特別是失業(yè)和由恐襲引起的安全困境這兩大問題提供了重要且難得的機遇。但是歐盟能不能夠重整旗鼓,能不能重新煥發(fā)出生機,主要看法國與德國未來能否重新恢復“法德軸心”的作用。人們對法德合作的期望值還是比較高的,特別是在馬克龍贏得法國大選之后。
歐元區(qū)改革和歐盟的防務合作將是法德合作的試金石,這兩個國家在這些問題上能否共同行動將是各方關注的焦點。馬克龍對歐盟改革、繼續(xù)推動一體化進程的態(tài)度十分積極,可謂雄心勃勃,但德國的支持可能會受限。2017年9月德國聯邦議院選舉為法德在歐盟改革和推動一體化發(fā)展上增添了變數:盡管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保住了德國第一大黨的地位,但是反歐洲一體化的德國選擇黨在德國政治生態(tài)中影響力的擴張還是對默克爾構成了很大的挑戰(zhàn)。最近,德國聯盟黨組閣談判破裂,將來新政府不論是重新以“黑紅大聯合”面孔出現還是其他形式,默克爾和馬克龍共同推動歐盟前進的手腳明顯已經受到了束縛。此外,法國國內本身的改革能否如愿進行也值得關注。對于歐盟來說,只靠法德可能還不夠,但沒有法德合作,歐盟將一事無成。
總之,歐盟的發(fā)展出現了有利的條件,但能否解決民眾關心的經濟問題、就業(yè)問題、恐怖襲擊問題,一體化能不能往前再走一步,這一切還是未知數。
在中歐關系方面,總體來講,中國和歐盟對發(fā)展彼此關系的意愿都比以往增強了。從歐洲方面看,歐洲除了經濟上的需求以外,烏克蘭危機后的歐俄關系、特朗普上臺后的歐美關系變化都在推動歐盟尋求與中國進行更深入的合作,尤其是在全球治理方面。比如說歐洲特別重視的氣候變化、伊核等問題,歐洲實際上把中國看作核心合作伙伴之一。特朗普上臺在歐洲引發(fā)了關于歐美關系以及歐洲“該向何處去”的持續(xù)討論。很多人認為歐洲必須在一定程度上獲得自己的“戰(zhàn)略自主性”——這個詞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在歐洲一直是一個禁忌。由于和北約、美國的關系,過去歐洲很少提這個詞,但現在其已經被寫進2016年歐盟全球戰(zhàn)略文件中了。從歐洲正在進行的討論中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歐洲方面希望擴大與中國合作的意愿。
但中歐關系還是會面臨一些挑戰(zhàn),主要在三個方面:首先是歐洲經濟保護主義??傮w上來說,歐洲對中國對歐的直接投資和企業(yè)并購等還是歡迎的。中國對歐投資雖然近一兩年增速較快,但與歐洲國家在華投資相比還是很少。盡管如此,法國、德國、意大利等歐洲國家已開始推動歐盟層面加強對中國投資進行審查。
第二,歐洲一些國家表達了對中國發(fā)展模式“沖擊現有秩序”的擔憂?,F在中國的成功,中國的發(fā)展模式、特別是“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被一些歐洲人視作是對他們熟悉的發(fā)展秩序的“挑戰(zhàn)”和“沖擊”?,F在都在講世界處于國際秩序大變革的時期。在這個大背景下,中國對現有秩序的態(tài)度,已經成為中美、中歐關系的焦點之一。
第三,歐洲還有一種觀點認為中國在利用歐洲部分國家在經濟上有求于中國來影響歐盟對華政策,對歐洲“分而治之”。比如前一陣子德國外長加布里爾就聲稱希望中國尊重“一個歐洲”。
未來一段時間內,中歐關系會受到以上三方面因素的牽制,但總體上講,中國與歐盟及其成員國的關系能夠得到穩(wěn)定的發(fā)展。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