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秀菊， 侯盼潔

(山西大學 文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0 引 言

漢語話題的研究始于趙元任， 他最早提出“漢語主語和謂語的語法意義是話題和述語”[1]45。 傳統(tǒng)語法研究認為， 話題是語篇性概念， 句法研究不涉及話題， 因為句法上的主語有話語中話題的作用， 都是句子的陳述對象， 所以在句法上只關注主語。 后來人們逐漸認識到， 主語不都是話題， 話題也可以不同于主語。 到李訥和Thompson開創(chuàng)“主語/話題類型學”， 提出話題優(yōu)先和主語優(yōu)先的類型差異問題， 漢語被歸入“話題優(yōu)先型”語言， 話題才成為句法研究中的重要對象。 沈家煊指出：“話題在語篇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一般由主語而不是賓語充當話題， 典型的主語同時是話題， 如果要讓賓語充當話題， 就要采取有標記的句式， 把它移到句首， 或讓它充當被動句的主語； 話題通常具有‘有定性’‘已知信息’‘延續(xù)性’‘后加停頓或語氣詞’等典型特征?！盵2]219-222徐烈炯、 劉丹青在李訥和Thompson分類標準的基礎上加以補充， 總結了“話題優(yōu)先型”語言的特征， 并證明了上海話是比普通話更典型的“話題優(yōu)先型”方言。[3]30-35

漢語研究的各個流派都討論過話題的定義， 這些定義涉及語義、 句法、 語用各方面。 徐烈炯、 劉丹青認為， 對于漢語這樣的“話題優(yōu)先型”語言， 由于話題現(xiàn)象高度語法化， 話題結構已經(jīng)是一種句法結構， 話題是一個句法成分。[3]31

關于一部分分句和話題的同質關系， 徐烈炯、 劉丹青回顧了語言學界的理論探討， 從句法結構上確定了分句可以充當話題。 充當話題的成分在意義上跟述題之間有分句之間的邏輯關系， 前后分句的邏輯關系主要是條件假設類關系。[3]205-208

由于漢語的主語沒有明確的句法標志， 主語又常常具有話題的語用功能， 主語和話題界限模糊。 劉丹青以句法、 信息結構、 韻律特征為標準， 判定了七類非話題主語。 “漢語作為‘話題優(yōu)先型’語言， 在主語之外， 有一個話題的句法位置， 漢語的話題可以用提頓詞表示， 但這不是剛性要求， 大部分有話題性的主語也不帶提頓詞， 不帶提頓詞時， 除了非話題主語， 主語都是一種隱性的話題， 帶上提頓詞， 主語就成為顯性的話題?！盵4]

本文討論文水方言的話題標記， 基于徐烈炯、 劉丹青(2007年)和劉丹青(2016年)的話題觀。

文水縣地處山西省晉中盆地西側， 北與交城為鄰， 西鄰離石， 南鄰汾陽， 東南是平遙， 東面以汾河與祁縣為界， 東北與清徐接壤。 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年)顯示， 文水方言屬于晉語并州片。

文水方言的話題標記很豐富， 話題標記使用頻率也很高。 我們在完全自然的語境中錄音， 并轉寫了大量文水方言語料(包括敘事語體和對話語體)， 在7 723字的語料中， 使用各類話題標記共130次， 這些句子如果不用話題標記， 就會感覺不太自然。 不過， 這些話題標記并非專用性的， 其話題標記功能往往和其他功能并存， 從共時平面的不同用法， 可以大致歸納這些話題標記的語法化路徑。 本文就以所轉寫語料為研究對象， 分析文水方言中話題標記的語法化路徑及其語用功能。

1 基本式話題標記

1.1 咾/咾咾

在文水方言中， 有四個功能不同的“咾”， 其源頭是表示“結束”義的動詞“了”， 它逐漸虛化， 經(jīng)過狀態(tài)補語、 完成體標記、 假設語氣詞等階段， 語法化為話題標記。

“了”最初是表示“結束”義的動詞， 讀音為[liau42]。 例如：

(1) 終于把宰“這塊”的合音事情了唡(普通話的了2， 文水話讀為[lia0])。

“了”用在表示有始有終動作的非持續(xù)性動詞后， 作補語， 讀音弱化， 脫落了介音[i]， 讀作[lau42]， 這里寫作“咾1”。 例如：

(2)這些些這么多你吃咾1吃不咾1。

“咾1”在謂詞性成分后， 逐漸虛化為完成體標記， 相當于普通話的“了1”， 讀音弱化， 聲調變?yōu)檩p聲， 讀作[lau0]， 甚至聲母脫落， 讀作[au0]， 這里寫作“咾2”。 例如：

(3)你吃咾2飯再走吧。

(4)你剛吃咾2飯不要跑步。

“咾2”前后的兩個謂詞性成分， 常有條件假設類關系。 上例(4)句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在這種句法環(huán)境中， “咾2”發(fā)生了重新分析， 成為表示假設條件關系的語氣詞， 讀作[lau0]， 這里寫作“咾3”。

在很多句子里， 完成體標記“咾2”和假設語氣詞“咾3”連用， 表示假設語氣。 “咾2”和“咾3”連用， 讀作[au0lau0]。 例如：

(5)你吃咾2咾3， 來耍來吧。

(6)你去咾2咾3， 給我買塊個東西。

劉丹青認為：“語法化進程中的詞項若可以與來源成分在句法結構中以不同的身份疊加， 就表明語法化到了一個新階段?！盵5]122完成體標記“咾2”和假設語氣詞“咾3”同現(xiàn)， 證明“咾3”已經(jīng)完全虛化為表示假設條件關系的語氣詞。

“咾3”逐漸脫離完成體標記“咾2”， 單獨在假設條件復句的前一分句末， 表示假設語氣。 讀作[lau0]。 例如：

(7)你吃咾3， 我就給你留的著。

(8)明天人多咾3， 咱們到飯鋪里飯店吃吧。

因為“假設條件小句最有可能成為話題”[6]148-165， “咾3”在這種句法環(huán)境中進一步虛化， 成為了話題標記， 讀作[lau0]， 這里寫作“咾4”。 “咾3”和“咾4”連用， “咾3”的聲母經(jīng)常脫落， 讀作[au0lau0]。 同理， 話題標記“咾4”和其來源成分假設語氣詞“咾3”連用， 表明“咾4”的語法化程度已經(jīng)很高了。 例如：

(9)沒人和你去咾3咾4， 我和你去吧。

文水方言中還有三個“咾”連用的句子， 其實質是完成體標記“咾2”， 假設語氣詞“咾3”， 話題標記“咾4”的疊加。 “咾2”的聲母經(jīng)常脫落， 讀作[au0lau0lau0]。 這也是“咾”語法化程度不斷加深的一個證明。 例如：

(10)二中家蓋房子， 他給添些錢兒， 蓋起咾2咾3咾4， 他就能住。

(11)這兩天在鍋舍家里咾2咾3咾4， 不冷， 出的去咾2咾3咾4， 刮風哩。

“咾4”單用作話題標記， 其聲母經(jīng)常脫落， 讀為[au0]。 它標記的話題也擴展到了各種詞類。 具體如下：

1) 標記動詞性、 形容詞性話題

這種帶話題標記的謂詞性成分， 相當于一個假設條件小句。 例如：

(12)孩兒過滿月咾4親戚們都得下禮隨份子。

(13)面兒上表面用大理石咾4又更好看。

或者為拷貝式話題結構。 例如：

(14)好吃咾4好吃， 就是難咬哩。

2) 標記名詞性話題和代詞、 介賓短語話題

“咾”作為話題標記一般有對比作用， 不僅提示不同的話題， 更重要的是要聽話人注意后面述題的不同。 例如：

(15)玉成不會做飯， 那人家*文水方言中， “那”是第三人稱代詞， 但它有不滿、 責備等特殊的語用色彩， 意義相當于普通話的“人家”。玉樹咾4會做。

(16)前日前天下雨來， 夜來昨天咾4沒下。

(17)天津我去過， 北京咾4我沒去過。

(18)一天咾4□[thya2]用鐵锨鏟上一堆堆煤， 五天咾4掏上一回火兒。

(19)兀家他往煞里表示程度深和那人家搞價砍價， 咱們家咱們咾4也不和那人家搞。

(20)那人家簽字來， 我咾4沒簽字。

(21)給把兀那一碗咾4倒咾2吧， 給把這一碗咾4吃咾2。

1.2 桑

“桑”最初在時間狀語后， 表示“過去……的時候”， 這種用法中有[+過去]的要素， 這引導它向[+已然][+虛擬]的方向虛化。 例如：

(22)第一年桑， 大隊給咾2我們一人100塊錢， 第二年桑， 給咾2200塊錢， 今年桑， 我當以為那人家不給唡， 后來又給唡。

(23)宰“這塊”的合音紙一卷卷一塊， 原來桑， 八毛錢。

(24)兀家他不告我桑， 我就問兀家他。 (他沒主動告訴我， 我就去問他了。 )

“?！痹诩僭O已然事態(tài)的分句末， 與表示假設關系的詞語共現(xiàn)， 逐步獲得表虛擬功能。 例如：

(25)要不是用你兒桑， 肯定不朝理你。 (要不是用你兒子， 肯定不理你。 )

(26)崴“兀塊”的合音， 本句相當于“那個人”是插隊青年來咾2咱這個兒這里， 返鄉(xiāng)沒啦沒有回的去， 在這個兒這里當?shù)闹鴫K個干部。 要回的去咾2桑， 剛才尋工作呀。 (要是回去了， 還得找工作呢。 )

然后， “桑”脫離表示假設關系的詞語， 單獨在已然事態(tài)分句末表示虛擬， 帶有遺憾的口吻。 例如：

(27)兀會兒那時曉不得么， 上學報咾2塊個熱動專業(yè)， 報上電力桑， 畢業(yè)咾2就能去電業(yè)局。

進一步發(fā)展， “?！泵撾x已然事態(tài)語境， 可以在未然事態(tài)分句末表示假設。 這時， 句子前面總帶有表示假設的詞語“要”， 或是動詞后帶有表“實現(xiàn)”義的“上”， 表達對未來事件的期望。 例如：

(28)明天下上些雨桑， 就不熱唡。

(29)崴“兀塊”的合音襖兒要是再便宜些桑， 我就買的去呀。

最后， 在假設條件句標記的基礎上， “?！闭Z法化為話題標記， 可以和各種詞類組合。 具體如下：

1) 標記動詞性、 形容詞性話題

這種帶提頓詞的謂詞性成分， 相當于一個假設條件小句， 表示一種遺憾或愿望。 例如：

(30)夜來昨天我不去桑也沒事。

(31)宰“這塊”的合音襖兒藍的桑又更好看。

或者為拷貝式話題結構。 例如：

(32)—凈坐咾2一天車， 累唡吧？

—累桑也不要緊累不怎么累， 就是得腦頭疼哩。

2) 標記名詞性話題和代詞、 副詞、 介賓短語話題

一般表示帶有讓步意味的提頓語氣。 例如：

(33)我的話桑你敢不聽， 那人家老師的話你也不聽？

(34)你認得那人家， 那人家桑認不得不認識你。

(35)一共?；ú粏K1多少錢兒， 崴“兀塊”的合音你也得先準備好哩。

有時假設語氣還比較明顯。 例如：

(36)明天桑那人家走唡， 想見也見不上唡。

(37)在我行家他想吃甚吃甚， 不桑不想走哩。

隨著語法化程度的加深， 假設語氣減退， 僅僅表示一般的提頓語氣。 例如：

(38)兀家他就要非要走哩， 我桑說哩么： “你住下吧。”

(39)我說話馬上桑走哩， 不用整點準備茶水唡。

“?！苯?jīng)過時間語標記、 假設條件句標記的階段， 語法化為話題標記。 作為話題標記， 大多數(shù)情況下它的假設語氣或讓步語氣還比較明顯， 只表示一般提頓語氣的話題標記的用法還不是很多。

1.3 哩/吧

劉丹青指出：“疑問標記(疑問語氣詞)是話題標記一個極常見的來源。”[5]109普通話具有話題標記作用的句中語氣詞“啊、 么、 呢、 吧”， 上海話的典型話題標記“末”， 都來自疑問助詞。 文水方言的“哩”“吧”就是由疑問語氣詞的用法發(fā)展出了話題標記的用法， 在這個過程中， 它們原有的疑問、 感嘆、 祈使語氣不同程度地減弱了。

“哩”主要具有“正然”的“體(態(tài))”功能， 常用于句末， 可以出現(xiàn)在各種句類中， 具有一定的語氣功能。

1) 陳述句。 例如：

(40)宰“這塊”的合音鍋舍家里不大暖和， 凍人哩。

2) 感嘆句。 例如：

(41)多來多么大的孩兒唡哩， 還是不聽說聽話。

3) 疑問句。 例如：

(42)—下雨哩??？—是哩。

(43)—我爸爸做甚哩？—看書哩。

(44)—琳兒來哩不哩？—不來。

(45)—晌午吃米哩是吃面哩？—米吧。

由于漢語的問答關系和話題—述題關系相當， 當疑問句末尾的“哩”前面是一個名詞短語， 答句是一個謂詞性成分時， 很容易形成一個話題—述題結構。

“哩”就是話題標記。 例如：

(46)a.—我爸爸哩？

—不回來。

b.我爸爸哩， 不回來。

作為話題標記， “哩”標記的多為體詞性話題， 而且都是對舉性的， 重在說明不同主體、 不同方面的不同情況。 具體如下：

1) 標記名詞性話題和代詞話題。 例如：

(47)面筋哩， 羊肉串兒哩， 一串串地買回來。

(48)孩兒們不和你們一搭里一起吃飯也省事， 孩兒們哩不用跑， 你們哩自己怎吧吃不咾1塊個飯哩。

(49)原來八塊個人照照看崴“兀塊”的合音廠子， 有一塊個人到咾2退休年齡唡， 宰“這塊”的合音人哩不大佮伙伙合群， 其他人哩不想用他， 那人家廠里哩還規(guī)定的到年紀必須退休， 他歇咾2， 我老漢就去唡。

2) 標記介賓短語話題。 例如：

(50)在學校里哩不正經(jīng)學習， 在鍋舍家里哩甚也不做。

(51)今兒真是倒霉哩， 給把書哩丟咾2， 叫老師哩給把我罵咾2一氣。

1.3.2 吧[pa0]

“吧”在文水方言中是一個專職語氣詞， 可以出現(xiàn)在祈使句和求證性疑問句中。 例如：

(52)你把剩下的吃咾2吧。

(53)你能吃咾1吧？吃不咾1就我吃些。

“吧”在文水方言中作話題標記， 標記的主要是動詞性、 形容詞性話題。 例如：

(54)腌菜吧能用多少咸鹽哩， 一袋袋兩袋袋就夠唡。

(55)—那人家你也舍不得買塊個好襖兒?。?/p>

—背鍋打腰的彎腰駝背的還買襖兒哩！

—背鍋打腰吧就怎唡哩！

1.4 是

文水方言中， “是”最基本的用法是作為系詞。 后來， “是”作為選擇疑問句的連接詞發(fā)展出了復句連詞的用法， 又進一步虛化， 成為表示提頓語氣的話題標記。

“是”作為選擇疑問句的連接詞， 連接兩個選擇項， 位于中間， 既不前附， 也不后附。 例如：

(56)你吃米哩是面哩？

在選擇疑問句中， “是”可以前附于第一個選擇項， 后面加入停頓， 發(fā)生重新分析。 當這個選擇疑問句擴展成為一個選擇復句， “是”就成為選擇復句的連詞。 例如：

(57)自己做下的柜子好哩是， 買那人家的現(xiàn)成的好哩？(自己做的柜子好， 還是買的柜子好？)

選擇復句的前后分句， 具有相對的語義關系。 選擇復句連詞“是”進一步語法化， 功能擴展， 可以連接其他具有相對語義關系的復句， 成為一般的復句連詞。 具體如下：

1) 并列復句

“是”在前一分句句尾表示對上文判斷的糾正、 反駁， 后一分句重復上文錯誤判斷， 但后一分句經(jīng)常省略， 相當于“是……不是……”， 也可以重疊為“是是”， 功能不變。 例如：

(58)—宰“這塊”的合音是你哥哥家孩兒啊？

—我孩兒。

—哦， 你孩兒么是， (你哥哥家孩兒。)我的眼又看不清。 (是你家孩子， 不是你哥哥家孩子。 )

(59)—兀家他是文水人吧。

—天津人么是是， (文水人。 )兀家他是插隊青年來咾2咱這個兒這里。 (是天津人， 不是文水人。 )

(60)—孩兒沒來， 給孩兒把壓歲錢捎上。

—不用給她唡， 我走呀。

—給孩兒把錢兒捎上么是， (走呀。 )(要把錢給孩子捎上， 不要走。 )

2) 轉折復句。 例如：

(61)—奶夠不夠孩兒吃哩？

—有奶是， 不夠。 貼的圪絲絲一點點奶粉哩。 (有奶水， 但是不夠， 還喂著奶粉呢。 )

(62)—舊桑， 每年烤火費給的多少哩？

—應該給咱們2 400是， 給的1 900。 (應該給2 400塊， 但是實際給1 900塊。 )

3) 假設條件復句。 例如：

(63)—(柜子)自己做下的好哩是， 買那人家的現(xiàn)成的好哩？

—買是， 沒啦沒有想要的樣兒。 (買的話， 沒有想要的樣式。 )

假設條件句和話題的同質性， 促使“是”進一步語法化， 成為話題標記。 受其來源影響， “是”標記的話題和述題在語義上是對上文的否定， 作話題的成分也都是上文已經(jīng)激活的成分。 例如：

(64)—你明天走呀？

—明天是下雨哩， 看吧。

(65)兀家他喚我到他行家耍哩， 我是不想去。

以上例句中的“是”都相當于北京話的“呢”： 例(64)句義為“明天呢將要下雨”； 例(65)句義為“……我呢不想去。”

1.5 還

文水方言中， 語氣詞“還”是推斷類因果復句的一種表達手段， 位于前一分句句尾， 表示“既然……就……”。 例如：

(66)連塊個碗兒也洗不干凈還， 說甚哩？

(67)你房子也買下唡還， 愁甚哩?

邢向東認為：“‘還’原為語氣副詞， 在推斷句中原本位于后分句句首， 由于強調理由的時候， 說話人往往在它后面來一個停頓或延長， 經(jīng)過重新分析， 語法化為‘準語氣詞’， 充當分句話題標志， 表示提頓和確認事實?！盵8]203

上例(66)(67)句中， “還”可以還原到后分句句首， 而在下例(68)(69)的推斷句中， “還”已經(jīng)不能還原到后分句的句首位置， 說明其語法化程度已經(jīng)很深了。 例如：

(68)已經(jīng)來唡還， 就不用后悔， 好好耍吧。

(69)你學得好還， 肯定沒問題。

“還”語法化為話題標記后， 可以標記各類話題， 帶有強烈的語氣色彩。 具體如下：

1) 標記動詞性、 形容詞性話題。 例如：

(70)開車還， 誰也能學會。

(71)好還， 誰不愿意叫人說哩。

2) 標記名詞性話題和代詞話題。 例如：

(72)這會兒的人還， 就是說吃。

(73)小點點很小的孩子還， 補甚課哩。

(74)北京還， 多會兒不能去哩。

(75)二百塊還， 給就給咾2他。

(76)我還， 吃些甚不行哩。

名詞性話題， 經(jīng)常加數(shù)量短語“一個”， 突出話題， 加強反問語氣或感嘆語氣。 例如：

(77)一個電影兒還， 誰沒看過哩。

(78)一個太原還， 怎吧去不咾1哩。

3) 標記介賓短語話題。 例如：

(79)和我還， 怕甚哩？

(80)對老人還， 誰家能比上對孩兒好哩。

2 疊加式話題標記

文水方言中， 疊加式話題標記的使用頻率也很高。 “咾”和“?！痹诏B加時只能作前字， “是”在疊加時只能作后字， “哩”既能作前字， 也能作后字。 疊加式話題標記的功能和用作前字的基本式話題標記相同， 但是話題標記的疊加， 在強化話題的同時， 也起到了舒緩語氣的作用， 疊加式話題標記后面往往有較長時間的停頓。 下文舉例說明。

2.1 咾4是/咾4哩

功能相當于“咾4”， 主要用于對比性話題。 例如：

(81)自己做的咾4是樣兒不大好看， 買下的咾4是樣兒花哨。

(82)崴“兀塊”的合音人咾4哩不大老實。

2.2 桑是/桑哩

功能相當于“?！?， 表示過去某時或帶有讓步、 假設意味的提頓。 例如：

(83)學習桑哩也一般， 那人家是活套會辦事。

(84)錢兒桑哩我先給你墊上。

2.3 哩是

功能相當于“哩”， 主要用于對舉性話題。 例如：

(85)凱凱家小子兒子比你孩兒大么， 女子女兒哩是也有你孩兒這來這么大。

(86)明明癱瘓唡， 吃飯還得戴牌牌圍嘴兒， 嘴哩是歪的去一面面， 臉哩是拖下來， 腰哩是彎的， 說話哩是說不清。

2.4 還哩

功能相當于“還”， 但這個疊加式舒緩語氣的作用最明顯， “還”原本帶有強烈的感嘆或反問語氣， 加上“哩”后語氣更舒緩或更委婉， 去掉后不太客氣。 例如：

(87)你還哩， 本來就懶。

(88)伺候人還哩， 能掙多少哩。

3 拷貝式話題結構

文水方言中， 話題化現(xiàn)象廣泛， 話題化形成的句法形式多樣， 有不少拷貝式話題結構， 即話題跟述題部分的主語、 賓語甚至謂語完全同形或部分同形的話題結構。

有的拷貝式話題不需要話題標記。 例如：

(89)你要是坐到里面面， 出就難出哩。 (你要是坐在里邊， 出來的話就會困難。 )

但大多數(shù)語境下， 拷貝式話題需加話題標記。 例如：

(90)好吃咾4好吃， 就是難咬哩。

(91)—兀的那么吃喝算誰的哩？(那吃飯花誰的錢？)

—吃是吃他。 (吃飯的話他出錢。 )

(92)她崴“兀塊”的合音村里， 冬天可冷哩， 火兒哩沒火兒。

(93)他家的門市店面小， 外頭停車哩沒啦沒有塊個停車處。

以上例句分別用“咾4”“是”“哩”作話題標記。

4 結 語

文水方言的話題標記很豐富， 這些話題標記既能單用， 也能疊加使用。 話題標記的來源包括： 完成體標記“咾”、 時間語標記“?！薄?疑問標記“哩/吧”、 系詞“是”、 語氣副詞“還”。 不同話題標記的話語功能各異： “咾”標記對比性話題， “?！北硎編в屑僭O、 讓步意味的提頓， “哩”用于對舉不同主體和不同方面的情況， “是”前后的話題和述題是對上文的否定， “還”帶有強烈的反問語氣和感嘆語氣。 這反映了語法化來源對虛詞功能的影響。

[1] 趙元任. 漢語口語語法[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68.

[2] 沈家煊. 不對稱和標記論[M]. 南昌： 江西教育出版社， 2004.

[3] 徐烈炯， 劉丹青. 話題的結構與功能[M]. 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7.

[4] 劉丹青. 漢語的非話題主語[J]. 中國語文， 2016(3)： 259-275.

[5] 劉丹青. 話題標記從何而來——語法化中的共性與個性續(xù)論[G]∥沈家煊， 吳福祥， 馬貝加. 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5.

[6] 溫鎖林. 山西壽陽方言的話題標記[G]∥復旦大學漢語言文字學科《語言研究集刊》編委會. 語言研究集刊(第十三輯).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4.

[7] 邢向東. 陜北晉語沿河方言愿望類虛擬語氣的表達手段[J]. 語文研究， 2005(2)： 44-48.

[8] 邢向東. 陜北晉語語法比較研究[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