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荔酒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關于暗戀的故事。小時候,我愛吃一種叫作“秀逗”的糖,外層很酸,但是,如果能堅持將其含在口中,就會變得越來越甜。暗戀大概也是如此吧。希望正在暗戀別人的你,也能吃到這樣一顆糖,愛到這樣一個甜甜的人。
畢竟,當你不知道該如何夸獎別人但又急需如此的時候,說對方可愛是永遠不會出錯的選擇。
但是,夸我可愛的是連沉??!
一、
和連沉在S大的初次見面堪稱奇恥大辱。
設想過千萬遍的美好重遇,全被我那驚天動地的一跪變成此生不愿憶起的噩夢。
當晚,我和連沉“對拜”的照片就被同學上傳到網(wǎng)絡,在校園論壇里瘋狂流傳,甚至有同學看到照片后專程跑來一探究竟。
沒辦法,舍友顧夢只好提前鎖死宿舍門。這樣,外面的人就無法輕易進來。
不久后,留言里便又多了幾條諸如“法學大一(三)班的柳芽又胖又丑,一定是故意碰瓷”這樣的內(nèi)容,并且愈演愈烈,徹底刷屏。
我咬牙切齒又膽小如鼠地躲在電腦后面,恨不得順著網(wǎng)線爬過去把所有記錄刪除。
可惜,留言說得都對,我胖,也不漂亮,想反駁,也無從說起。
舍友們欲言又止,想安慰我,卻不知如何開口。宿舍里一時陷入尷尬的靜謐。
我關掉電腦,將自己裹進被子里,好像只要這樣,就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迷迷糊糊的,我竟然就睡了過去。然而,沒過多久,我便被舍友硬生生地搖醒。
顧夢舉著手機,激動地大喊:“芽芽,你快看論壇,快上線看一眼!”
我正夢見自己成功變身為人見人愛的九十斤小瘦子,連沉對我有求必應,自然不愿輕易醒來。
“再睡一下?!蔽曳^身,躲過顧夢的糾纏。
顧夢只好伸長手臂把手機屏幕往我的眼前遞,大喊:“你快看學長的回復!”
“什么學長?”迷蒙中,一絲念頭在我的腦中飛快地滑過。
顧夢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白癡,帶了十足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連沉學長!還能有誰?”
聞言,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一把奪過手機。
帖子里留言被刷得太快,不過幾分鐘就把屬于連沉的那一條徹底淹沒。我急得要去開電腦輸入關鍵字搜索。顧夢看不下去,替我翻到帖子最上方。原來,連沉的留言被置頂了,難怪我越是向下翻,越是找不到。
我閉眼深呼吸幾次,才敢真的去看連沉留下的短短一行字,真的很短,七個字,不過兩厘米的長度。
偏偏連沉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輕而易舉地將噩夢變得甜蜜且值得回味。他說:別鬧,學妹很可愛。
“而且,”舍友神秘兮兮地湊到我的耳旁,悄聲道,“我看過了,連沉學長的賬號是新注冊的。”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顧夢翻了個白眼,重重地說:“剛注冊的賬號,第一條留言就是夸你可愛。夸你可愛!”
二、
我后知后覺地懂得舍友的意思。不過,我還是傾向于相信,連沉只是為了防止事態(tài)繼續(xù)擴大才會這樣做。至于那句夸我可愛的話,更加不會有深意。畢竟。當你不知道該如何夸獎別人但又急需如此的時候,說對方可愛是永遠不會出錯的選擇。
但是,夸我可愛的是連沉??!
我擁住被子,在床上滾了許久,才勉強恢復冷靜。一想到連沉的留言,我難免想起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是S大的新生大會。我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之后還會有學生會主席帶領全體同學做入學宣誓。
在導師的叮囑下,我換上正裝以及黑色高跟鞋以表正式,卻完全忘記自己根本不會穿高跟鞋。
整場演講,我唯一想的就是一定要保持住平衡,如果摔倒,那可就太丟人了。所幸,演講順利,只要再走三級臺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從此再也不見這雙“恨天高”。
就在這時,主持人極為嘹亮地喊出一聲:“有請S大學生會主席,連沉同學!”
連字作為姓氏實在少見,放眼全??峙绿舨怀龅诙€。
“連沉”這兩個字,在我心底投下的絕不僅僅是一粒石子那么簡單,而是一整顆原子彈,又或者一塊幾噸重的巨石,轟的一聲就把我炸得魂飛魄散。
再也顧不上腳上的高跟鞋,我不自覺地加快步伐,沒承想,一不小心崴到腳。在全場同學的驚呼中,我沿著臺階滾出完整的一圈,最后端正地跪在地面上,眼前是一雙白凈的帆布鞋,鞋帶打得一絲不茍——正是準備上臺帶大家宣誓的連沉。
我羞窘得抬不起頭,只想找一個洞鉆進去。
我高三咬牙努力一年,絕不是為了如此狼狽地出現(xiàn)在連沉的面前。那一刻,我萬念俱灰,甚至想到退學:在連沉的眼里,我要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出人意料的是,連沉也跪了下來。他的動作又快又急,表情十分夸張,像是被人從身后推倒。
“學、學長?!蔽掖舸舻睾暗?。
連沉笑容清朗,語氣溫柔:“學妹,不好意思。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就連累你跟我對拜?!?/p>
他這是在說,是他碰到我,我才會摔倒?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正好撞上連沉如水如墨的雙眸。連沉的眼睛很漂亮,眼皮偏薄,眼角略為上揚,看人的時候眸中帶著細微的水光,很是勾人。
見我怔住,連沉干脆托住我的胳膊,將我從地上扶起來,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jīng)_我眨眼。因為挨得近,他卷翹濃密的睫毛幾乎掃到我的臉。
我深呼吸一下,也能依稀聞到連沉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連沉很快便松手,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講臺。
我也回過神,拖著扭傷的腳踝一瘸一拐地往座位處走。走到一半,我才發(fā)現(xiàn)不對:我手中多出一張學生會納新的報名表,而且,表格的志愿部門一欄赫然寫著:秘書部。
三、
開學典禮后不久,各大校園組織的納新活動紛紛拉開序幕,其中,學生會的帳篷最大。它位于奮斗廣場中央,占據(jù)了最顯眼的地理位置。在其兩側的小帳篷則分別屬于學生會的各個部門。
秘書部自然也在其中。
出人意料的是,報名秘書部的人并不多。因此,報名進行得很快,只需要交上報名表,留下聯(lián)系方式即可,不多時就輪到了我。
走近后,我才發(fā)現(xiàn)帳篷下負責收報名表的人是連沉。連沉左手插兜,右手轉(zhuǎn)著筆,似乎有點焦躁,不時回頭看向廣場的入口處。
“連沉學長?!蔽遗酥浦?,讓自己不要顯得那么激動緊張。見是我,連沉顯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入口,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接過我的報名表,卻沒立刻讓我走人,而是隨口問道:“學妹是什么專業(yè)?”
我被連沉弄得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如實回答:“法學?!?/p>
“生日是哪一天?”
“十二月二十五日?!?/p>
“微信號是?”
“跟、跟手機號碼一樣。”
連沉在手心飛快地畫了[在誰的手下畫了幾筆?]幾筆,漫不經(jīng)心地拋出一句:“恭喜學妹通過初試。”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只知道呆呆地盯著連沉看,試圖分辨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玩笑。
估計是被我的傻表情取悅,連沉將手肘撐在桌面上,單手托住下巴,直直地迎上我的視線。
連沉的眼睛既黑且亮,我在他的瞳仁中清楚地看見自己,圓嘟嘟,胖乎乎,實在不怎么好看。
被如此專注地看,饒是我厚臉皮,也心臟狂跳,更何況,我早就喜歡連沉多年。不僅是我,連一旁的學長學姐也都目瞪口呆:“連沉?這幾天只是報名,后續(xù)還需要篩選的?!?/p>
“選秘書部的成員,難道不是合眼緣最重要?!年紀輕輕,不要拘泥于形式。”連沉一臉理直氣壯。
另一位學長反駁道:“那你讓其他同學怎么想?”
連沉指著只剩三五個人的隊伍:“還有什么可挑?”
這話無異于一盆涼水兜頭澆下,讓我迅速恢復冷靜,同時將剛才的自己定義為自作多情的白癡。
暗戀會讓人愚蠢,這話真是一點不假。我所有的心緒都被對方牽動,認為一切都與自己有關,努力拼湊出對方也喜歡自己的證據(jù)。
說到底,還是我想太多。但我還是決定接住這個機會。因為,如果我不夠主動、堅持,會有人比我更主動、更勇敢。那連沉,就真的是別人的了。
此后的面試也異常順利。不久,我便接到學生會的通知,正式成為秘書部的一名干事。
與此同時,我決定減肥。
戒晚餐的第一天,我餓得眼冒金星,手機振動也懶得搭理。直到宿舍熄燈,我才摸過手機,一打開微信,就看到連沉發(fā)來的好友申請,時間是三個小時前。
我用力揉眼拍臉,才確信屏幕上的那兩個字確實是連沉。我雀躍又小心地選擇通過,點擊發(fā)送消息。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學長你好?太做作。學長晚安?太矯情。學長有事嗎?好像很嫌棄人家似的。我磨蹭半個小時,一句話也沒發(fā)出去。
這時,手機嗡嗡地震了一下。
對話框中彈出白色氣泡:學妹,你知道嗎,打字時,對話框上方會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我還能說什么,我也很絕望啊。
接下來,連沉扔過來的一句話徹底打亂了我的思緒。他說:我已經(jīng)盯著這六個字看了半個小時了。
四、
按照慣例,納新結束后,各大學生組織都會組織聚餐以拉近成員間的關系。今年,秘書部把聚餐的地點選在了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家火鍋店。
火鍋店里熱氣騰騰,羊肉片很快蜷縮成淺色的一團,躺在濃稠的蘸料里,而鮮紅的辣油則刺激著食客的視覺和味覺,一不小心就要淌口水。
我的手在桌子下方悄悄地捂住肚皮,趁大家不注意,狠狠咽下分泌過剩的唾液。
玩鬧過半,連沉姍姍來遲。他是學生會主席,每個部門的聚餐都要短暫地參與一下,最后才輪到秘書部。
店里座無虛席,沒辦法臨時更換桌位,只能再加一個座位。部長鬧得開心了,一邊做花癡狀,一邊拍著桌面大喊:“學長,坐這里!學長,我要跟你坐一起!”大家笑作一團,我混在人群里肆無忌憚地側過身看不遠處的連沉。
暖黃的燈光柔和了連沉面容中的棱角,愈發(fā)顯得他清瘦筆挺,金貴而英氣。
連沉也跟著笑,眉眼彎彎,同時對不遠處的服務員打一個響指:“服務員,麻煩在這里添張凳子。”
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指向的是我的身邊。服務員很快便拿來了新的凳子。
連沉按住我的肩膀,跨過來坐好。他的掌心滾燙,透過單薄的衣料熨在我的肩膀上。我抬頭看他時,他也剛好在看我。短暫的一瞬,我迅速錯開視線,下意識地摸了摸急劇變燙的面頰。
或許是光線偏暖的緣故,我總以為連沉看我的眼神溫柔,與看別人不同。
這家店的圓桌偏小,我們的人數(shù)又多,多一個人后更顯得擠擠挨挨的,一不小心就能碰到彼此。我已經(jīng)很小心地縮起肩膀,卻不知為何,總是能碰到連沉的手臂。連沉似乎無意躲閃,閑適地靠在椅背上。
一頓飯很快吃到尾聲。結賬后,大家三兩一堆地回學校。
我坐在座位上休息看一會,才慢慢起身,饒是如此,眼前還是金星亂飛。
節(jié)食導致的體力不支讓我稍微一動,便能感覺到胃部的空蕩虛無,連邁步都變得費力。連沉也落在后面,同我前后不過一條手臂的距離。
女生特有的第六感告訴我,他的視線正穩(wěn)穩(wěn)地釘在我的背上。我條件反射地挺直背脊,好給自己增強一點氣勢,不至于顯得太弱。
離開時,我們走的是火鍋店的小門。據(jù)部長說,這道小門正面向老校門,進出十分方便。小門既小又窄,樓梯又高又陡且沒有足夠的防護措施。
我本就恐高,此時還餓得半死,不經(jīng)意地往下一看,便嚇得腳發(fā)軟,險些重演開學典禮上的悲劇。多虧連沉及時從身后攙住我,才幸免于難。
連沉的眉頭皺成“川”字,清冷的雙眼里寫著焦急和擔憂。面對如此神情,我的心臟一陣狂跳。
“痛不痛?”連沉沉聲問。
我連連搖頭:“不痛啊?!表樦B沉的視線看過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右膝蓋被劃出一道很長的口子,正往外滲出血珠。[怎么被劃的,什么時候被劃的?]
“沒事的,學長,真的不痛?!蔽页冻鲆粋€笑,試圖讓他放心。
這不是逞強,我對疼痛的忍耐度一向偏高,很少會覺得痛。
聞言,連沉的眉頭非但沒松開,反而皺得更緊。他繞到我面前蹲下,兩只手向后微微張開:“上來?!?/p>
連沉的背對我的誘惑力大到無法想象,幾近于餓狗見到肉骨頭,貓咪見到貓薄荷。趴在連沉的背上,我內(nèi)心竊喜,同時長舒一口氣。
時隔多年,我終于重新被他背著,安逸且舒適。遺憾的是,連沉可能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
他一定也不記得,他不止背過我,還靠在我的肩膀上流過淚。
我們這么一耽擱,部長和其他幾位秘書部干事早已走遠,街上只剩下我和連沉。
連沉走得很慢,也很穩(wěn)。我收緊肚皮,小心翼翼地勾住連沉的脖頸,偷瞄他精致好看的側臉。
“學長,”我咬著下唇,試探性地開口,“初三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背過我了?!?/p>
五、
初三那年,我出過一場不大不小的車禍。司機酒駕,后視鏡勾住我的書包帶子,把我拖出幾米遠,導致我的后腦受傷。爸爸媽媽強行安排我住院幾個月。
我就是在這時遇見了連沉。
連沉住在隔壁的床位,看不出傷病,但始終不肯出院,也從不見他的父母來照料。
因為爸爸時常出差,媽媽則要照顧妹妹,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我獨自在醫(yī)院里。我的頭部和腳踝都受傷嚴重,幾乎無法獨立行走和站立,更別提去上廁所這種高難度動作。
護士姐姐見怪不怪,順手把一個白色便盆塞進我的被窩,之后便面無表情地等我結束。
雖然我臉皮厚,但我也是個姑娘啊,尤其隔壁床上還躺著一個帥哥,怎么可能毫不在意地當眾放飛自我?!我揪著被子憋了又憋,忍了又忍。
最后,連沉實在看不下去了,蹲到我的床前。
“上來?!边B沉拍拍自己的背。
我委屈得快哭了:“做什么?”
連沉嘖了一聲:“帶你去衛(wèi)生間,有殘疾人專用馬桶。”
我吸吸鼻子,在護士姐姐的幫助下伏到連沉的背上。
就這樣,我和連沉慢慢熟悉起來。他幫助我去衛(wèi)生間,我陪他說話聊天,大概可以稱得上朋友。
某天,我去換藥回來,屬于連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立在連沉床位邊的行李箱。聽護士姐姐說,連沉的父母離婚了,他要出院了。
那一刻,我瞬間明白過來,連沉之所以賴在醫(yī)院不肯走,是在試圖拯救父母的婚姻。我在安全通道里找到連沉。他坐在陰影處,腦袋埋在雙膝之間,有灰塵在他的周身浮動。
我悄悄在他的身邊坐下,肩膀相抵,希望這樣能給他一些力量。不多久,我的肩膀一沉,隨即便有溫熱的液體流淌在上面。
“連沉?!蔽矣幸环N極度想要開口的沖動,想把自己的少女心思全部講給他聽。
連沉看著我。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一模一樣的沖動??上В瑫r間太短,沒等我再度鼓起勇氣,連沉的媽媽便把他帶走了。
我們再次見面,是在高考紅榜前。連沉以理科狀元的身份成功被S大錄取。鮮紅色的橫幅隨處可見。也因此,我決心考入S大。
那時的連沉不夠高瘦筆挺,但眉眼柔和,時常是笑著的,不像現(xiàn)在,即便是笑著,也帶了一絲疏離和淡漠。
但是,或許是有回憶加成,又或者僅僅是我自戀,我時常覺得連沉待我特別。他在開學典禮時就把學生會的報名表悄悄塞給我,他讓我輕而易舉地通過面試,而且,他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擦過我。
連沉沒接我的話,反問道:“你在減肥嗎?”
我有種秘密被看破的驚慌,也忘記了自己剛才的試探:“你怎么知道?”
“聚餐時,你幾乎什么都不吃,”說到這里,連沉低低地笑了一聲,“而且,你的肚子在叫。”
一定是我剛才分心太嚴重,完全忘記要收住肚皮,[收住肚皮就不會發(fā)出咕嚕聲嗎?]結果,餓肚子的咕嚕聲全被連沉聽去了?!芭?,”我悶悶地應了一聲,“我想瘦一點?!?/p>
論壇里那些關于我的惡言惡語還在我的腦袋里徘徊不去。我不愿提起,但并不表示毫不在意。
連沉瞬間明白我的意有所指,也收斂了笑意,認真道:“節(jié)食減肥的效果并不好,如果真的想要瘦,最好的方法是運動?!?/p>
這話沒錯??墒?,我從小便不愛運動,體育測試永遠要靠補考,運動減肥實在不適合我。
“我每晚都在操場上跑步,”連沉似乎有點別扭,清清嗓子,才繼續(xù)道,“你要不要一起?”
我疑惑:“可是,部長說,你們每晚都一起玩游戲的?!?/p>
連沉腳步一頓:“聽他放屁?!?/p>
那種連沉同樣也喜歡我的感覺又來了,排山倒海、氣勢洶洶。
“一起嗎?”連沉催促。
“嗯,一起?!蔽也煌5攸c頭,“當然一起。”掐頭去尾四舍五入,我們這也算是長期固定的約會了啊。
六、
S大的大一新生不分專業(yè),都要上晚自習,時間是從晚上七點到晚上八點三十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第一次顯得如此難熬。我百無聊賴地在筆記本上寫滿連沉的名字。舍友笑我沒出息,我便回敬她一句“明明是你不懂愛”。
下課鈴聲甫一響起,我抓起背包就跑,不多時就見到連沉。連沉懶洋洋地倚著墻壁沖我揮手:“柳芽,在這?!?/p>
正值下課,來來往往的同學很多。他的聲音清朗,又沒控制音量,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哇,這就是柳芽吧?”
“真的有點胖。連沉怎么會來找她?”
我的肚子圓,也沒圓到能乘船,實際上,我這人小肚雞腸。我壞心眼地挽住連沉的胳膊:“學長,走吧。”
連沉挑眉看我,抬手抽出自己的胳膊。我以為他是生氣了,一時慌神,不知道現(xiàn)在說對不起是否還來得及。
然而,連沉手腕一翻,在圍觀人的低聲驚呼中摟住我的肩膀:“下次別急,我在這里等你。”
連沉是在袒護我。但突如其來的親昵也讓我頭腦不清醒,一不小心暴露出本性:“怎么不急?我可是急著見你呢?!?/p>
——騷話張嘴就來的本性。
除了耳尖泛紅之外,連沉沒有別的反應。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然再接再厲道:“學長,你害羞了?!?/p>
這下可好,他連脖頸都紅了。之后,我堅定地抿緊雙唇,不準自己再滿嘴跑火車。
晚上九點鐘,正是學校操場最熱鬧的時候。小情侶有的手拉手在路燈下親親,有的勾肩搭背地說著甜膩的情話。唯獨我一氣呵成地跑完兩千米,喘得像臺年久失修的破風箱。
連沉又向前跑了兩步,才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面向我倒退著走。我垂下頭,胡亂擦了兩下臉上的汗,在心里估算自己現(xiàn)在像個瘋婆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瘋子?!边B沉笑著打趣。
好吧,可能性百分之百。這下,所剩無幾的形象分恐怕已經(jīng)變成負數(shù)了。見我繃起臉,連沉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你怎么都不說話?”
我想起之前自己胡言亂語惹得連沉臉頰通紅的場景,隨口道:“怕你覺得我輕佻又隨便。”
連沉頓了一頓,試探性地接話:“然而,你高貴又冷艷?”
我正欲反擊,便聽到不遠處連沉的舍友在喊他一起去圖書館通宵趕論文。
和他匆忙道別后,我本想回宿舍洗澡,猛地想起水杯還被放在操場上,連忙往回趕。
沒想到,連沉和他的舍友還站在原地。舍友看上去不僅不著急,還十分悠閑,格外八卦。
他的舍友興致勃勃地在連沉的肩上擂了一拳:“是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柳芽?開學典禮上的那個?逼我給你置頂?shù)哪莻€?”
我氣得直跺腳:這事兒你自己說了才有用??!你讓誰說呢?!
氣完了,我才想起來要興奮。這是連沉也喜歡我的意思吧?我得意忘形,一邊傻笑,一邊把水杯蓋子打開又合上。清脆的聲響引得不遠處的連沉和舍友身形僵硬,齊齊回頭。
見是我,他的舍友連忙摟住他的肩膀,自作聰明道:“開個玩笑,學妹別生氣。”
——你還是閉嘴吧,學長。
我只看著連沉,心想,如果他愿意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我可以現(xiàn)在立刻當眾告白。
可是,連沉沉默了。
七、
我選擇忘記那天晚上的烏龍,只記住最開始的那一幕。畢竟,只要連沉沒有明確拒絕,我就還有努力的余地,哪怕只是一絲絲機會,我都想盡力爭取。
我想,如果我能變得更好,或許連沉會有不同的選擇。
某天晚上,我運動完回到宿舍。三個舍友紛紛扔下手里的東西把我圍?。骸傲浚阍趺赐蝗蛔兊眠@么瘦了?!你減肥成功了!”
起初,我以為她們只是在開玩笑,直到舍友合力把我推到宿舍集資合買的體重秤上。亮白色的數(shù)字跳動幾次,終于停在四十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人蹲在墻角冷靜幾分鐘后忐忑地重新站上體重秤,仍舊是亮得耀眼的四十六。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沒有特別興奮,同樣也沒有很難過。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跟在連沉身后跑步的每一個晚上,想起自己滿頭大汗的樣子,便更加忍不住想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
我捧著手機給連沉發(fā)短信、發(fā)微信、發(fā)QQ消息,但是,都沒有得到回復,無一例外。我安慰自己,也許連沉正忙,畢竟大三已經(jīng)進入考試月,他幾乎每天都有考試。
手機沒電、手機壞了、被教授喊去談話、有學生會的工作要忙……短短幾分鐘,我就幫連沉找到無數(shù)個不回復的理由,盡管他一向是一秒以內(nèi)就給出回復的人。
看來,單戀不僅讓人蠢,還讓人卑微,心甘情愿地捧出一顆小心臟,任由人家搓圓捏扁,企圖換回一點感動。
就這樣,一周過去。
顧夢看不下去,將我從被窩里拉出來,要我陪她去圖書館復習,準備期末考試。
顧夢是我在大學的第一個好友,我實在不愿拂了她的好意,便收拾好書包跟她一起出門。
沒承想,剛走到奮斗廣場,我就撞見消失許久的連沉。而他身旁則跟著一位腿長、膚白的小美女。小美女很開心地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舉著自拍桿找角度。
“Hi,漂亮姐姐,”小美女沖我招手,“可以麻煩你幫我們拍一張合影嗎?”
我還沉浸在連沉已經(jīng)有女友的沖擊以及隨之而來的失落中,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頭說好。
鏡頭里的連沉更添一份帥氣,除了有些僵硬之外,找不出任何缺點。
小美女則笑瞇瞇地倚靠在連沉的肩膀上,顯得嬌俏可愛,親密異常。果然,帥哥美女才是絕配。我分明已經(jīng)淚眼模糊,卻還能看出鏡頭中的兩人十分登對。
我匆忙把手機還給對方,拉起顧夢就跑。
“柳芽!柳芽!”連沉急急地喊我的名字,被我拋到腦后。
我委屈難過到了極點,拖上顧夢去吃東西發(fā)泄。我們兩個人買了整整兩大包我最愛的鴨脖。這是我近半年以來第一次放縱自己。
超辣的鴨脖刺激得我頭腦發(fā)蒙,思維短路,唯獨淚腺變得暢通無阻。我肆無忌憚地流眼淚,抖著手指狂轟濫炸似的給連沉發(fā)送了幾十條新消息。
——連沉,我詛咒你吃冰棍沒有冰,買泡面沒有調(diào)味包,喝水擰不開瓶蓋兒!
——討厭我直說就好,何必一直耍我玩?!
——祝你和你的小美女百年好合!
……
——連沉,我以后都不會再聯(lián)系你了!絕不!
發(fā)送完成后,我還順手將連沉的一切聯(lián)系方式都拖入黑名單,并且下定決心就此放棄,不再妄想。我也以為自己很有骨氣。可是,到了夜深人靜,一個人蜷縮在被窩里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連沉:我喜歡你,可不可以請你也喜歡我?
我怕自己后悔,發(fā)送完成后,便迅速清空所有聊天記錄,并重新把連沉的微信拉入黑名單,妄圖掩耳盜鈴。如果說原來我每天翹首以待,盼望連沉給我一條回復,現(xiàn)在則是巴不得連沉永遠都不要看到我發(fā)出的那些蠢東西。
也正因如此,我才沒有看到幾分鐘后連沉的回復:等我回來。
八、
進入考試月后,所有時間都被自習占據(jù),連宿舍都取消門禁了。我在圖書館復習到半夜才離開,剛走到宿舍樓下,就見連沉站在門口,腳邊立著行李箱。
連沉身上還穿著幾天前的那件外套,衣服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下巴上青色的胡楂沒有刮,帥氣的臉上寫滿倦意。
他看見我,騰地一下跑到我的面前,猶豫一瞬,又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這才露出一絲放心的神色。寬大的手掌仍舊是滾燙的,像是一把鎖,牢牢地扣在我的手腕上。他握得很緊,我的手腕有一點痛。
我被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弄得云里霧里,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問:“你來做什么?”
連沉不說話,只盯住我看,如墨染的眸子被迫切的情緒填滿,比往常更加深邃勾人。我的心漸漸揪成一團,生出不該有的期待和希望。
因為,這種眼神我實在太過熟悉。長久以來,我都以這樣的眼神在看著連沉,并期望有一天,他能用同樣的眼神看我。
連沉的手在抖,唇也在抖:“柳芽。”
我掙扎著,試圖甩開他:“連沉,你放手?!?/p>
我承認我喜歡連沉,很喜歡。但我并不想因為喜歡他而忘記心疼我自己。
連沉的眉頭緊皺,加大力道:“柳芽!”
略顯不耐的語氣刺激到我,委屈和酸澀卷土重來,眼淚終于決堤:“我追在你的身后考入S大,進學生會,減肥,可你早就忘記我了!你讓我以為你喜歡我,卻已經(jīng)有女友!你連信息都懶得回復我!我不想追了,可以嗎?!我逃跑,可以嗎?!”
我喊完這一通,沒有多解氣,倒是喊得頭痛。連沉盯住我半晌,才慢吞吞地說:“沒忘,不行?!?/p>
我想象自己是一只河豚,全身帶毒,氣勢洶洶:“我自己做主!”
沉默在流淌,但無論是我,還是連沉,都沒有真的走開。連沉攥緊了我的手腕:“那天你見到的女生,是我妹妹。”
妹妹?我愣在原地,流到一半的眼淚尷尬地掛在臉上,看上去更傻了。
連沉補充道:“我媽媽前幾天再婚,我回家了。回復不及時是我的錯?!?/p>
我默默地吸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淚憋回去:“我還以為你們那是夫妻相呢?!?/p>
“其實是我害怕?!边B沉沒管我,兀自說,“自小我父母便時常吵架,所以,我不懂相愛的人該如何相處。我喜歡你,但我不知道在一起后該怎么維持我們的關系,所以,我不敢應對?!?/p>
不解、懊喪、自嘲混合成連沉的表情。他自己大概不知道,這樣的他有多招人心疼。我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狠狠地掐了一下。掐完后,我又很沒出息地給他輕輕揉。
見狀,連沉有了底氣,但仍是慢吞吞的:“我喜歡你,所以我給你秘書處的報名表,因為我和這個部門接觸最頻繁。你想減肥,所以我約你夜跑。我、我想好好追你?!?/p>
“要好好追我卻失聯(lián),喜歡我卻不敢承認,膽小鬼?!蔽夜首骼涞?,實際上興奮非常。
“是,你說得對,我向你道歉?!边B沉縱容了我的小脾氣,絕口不提是我把他拉入黑名單,“我沒追過女生,你是第一個?!?/p>
在連沉如水的眼眸里,最堅硬的石頭也會軟化,但我還是嘴硬:“新生大會上,你說‘第一次見面,你都不記得我了。”
連沉攥緊了我的手腕:“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還記得我,而且你跟小時候也不太一樣了?!?/p>
“呵,聚會那天,我還暗示過你呢?!蔽液敛涣羟榈胤瘩g,還是想問,“哪里不一樣?幼兒園老師見到我都能一秒想起我的名字!”
“胖了,住院的時候,你瘦得像根豆芽菜。”連沉這么說也就算了,他還伸出一只手比畫。好了,你可以一輩子單身了,少年!
連沉上前一步,試探地摟住我的肩,見我沒有反抗,便摟得更緊,緊到我有些痛。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腰際。輕微的痛感告訴我,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非美夢——他也喜歡我,很喜歡。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