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古詩英譯要把正確傳達(dá)原詩的“意美”放在第一位。詩歌英譯的關(guān)鍵在于傳達(dá)出原詩所要表達(dá)的內(nèi)容?!爸薄昂弥焙汀皹分笔亲x者欣賞譯文的三種不同反映,也是翻譯家追求使譯文不斷精益求精的三個標(biāo)準(zhǔn)?!爸钡淖g文是文學(xué)翻譯的低級標(biāo)準(zhǔn),“好之”的譯文是中級標(biāo)準(zhǔn),“樂之”的譯文是翻譯家追求的高級標(biāo)準(zhǔn)。
關(guān)鍵詞:中國古詩 美學(xué)標(biāo)準(zhǔn) 英譯
孔子在《論語·雍也第六》中曾說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敝袊姼璺g家,北京大學(xué)許淵沖教授將其借用于文學(xué)翻譯,提出了文學(xué)翻譯中著名的“三之論”,即文學(xué)翻譯要使讀者“知之、好之、樂之”,許淵沖先生將其稱為文學(xué)翻譯的目的論。所謂“知之”,就是要使讀者知道原文說了什么;所謂“好之”,就是要使讀者喜歡譯文;所謂“樂之”,就是要使讀者對譯文說什么和怎么說都感到樂趣、感到愉快。許淵沖認(rèn)為,忠實的譯文只能使讀者知之,忠實而通順的譯文才能使讀者好之,而只有忠實、通順而又發(fā)揮了其優(yōu)勢的譯文才能使讀者樂之。本文選取譯界翻譯名家中國古詩英譯的不同譯本進行比較,通過對翻譯文本的客觀描述來展現(xiàn)他們在漢詩英譯中是如何做到“三之”,為中國古詩英譯及翻譯批評提供一些有益啟示。
一、賓納、許淵沖英譯王之煥《登鸛雀樓》譯文比較
賓納(Witter Bynner,1881~1968),現(xiàn)代美國著名詩人、學(xué)者和翻譯家,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賓納對東方文學(xué)有著濃厚興趣,他與中國學(xué)者江亢虎合作翻譯的中國古典詩歌集《群玉山頭》在英語界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在西方漢詩英譯領(lǐng)域占有重要地位。以下選取賓納和中國著名詩歌翻譯家許淵沖《登鸛雀樓》的英譯文作比較。
現(xiàn)將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的詩文和這兩位翻譯家的英譯文抄錄如下。
(2)白日依山盡,
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
Mountains cover the white sun,
And oceans drain the golden river;
But you widen your view three hundred miles,
By going up the flight of stairs.
(Bynner)
The sun beyond the mountains glows;
The yellow river seawards flows.
You can enjoy a grander sight
By climbing to a greater height.
(Xu Yuanchong)
賓納的譯文還原后大致說的是:山擋住了白色的太陽,海洋吸引著金色的河流,只要再往上登上一段樓梯,你的眼界便可擴大三百英里?!辟e納把“白日”譯為“white sun”,“white”一詞在英譯文里屬褒義詞,白色在漢語中也有純潔清白的意思,但多和死亡、喪事相聯(lián)系。在英語文化中“white”表示幸福和純潔,如新娘在婚禮上穿的白色禮服,代表愛情的純潔和婚姻的貞潔,白色還有吉祥、祝福的意思,如“a white day(吉目)”,“white Christmas(白色圣誕)”,跟漢語里的“瑞雪兆豐年”相差。筆者就“white”一詞查閱了享譽世界的《韋氏第三國際大詞典》,第七條解釋為“heated to the point of whiteness”,“a temperature higher than red heat at which a body becomes brightly incandescent so as to appear white”,義為“白熱化”,所以賓納在這里用“white sun”譯詩中“白日”是極為恰當(dāng)?shù)?,是令西方讀者“知之”、甚至“好之”的譯文。然而后面把“黃河”一詞譯為“golden river”,卻喪失了中國文化的含義??傮w而言,賓納的譯文基本譯出了原詩句的字面意思,可算是忠實于原詩字面意義的翻譯,達(dá)到了“知之”的程度。許淵沖先生的翻譯沒有譯“白”字,但卻用了“glow”(放出白光),也沒有譯“盡”字,但卻用了“beyond”(山外),把“白”“盡”二字已“化入”譯文,是“不譯”為“譯”的典型范例。最后兩行也沒有逐字翻譯“千里”和“一層”,而是用了兩個雙聲詞“grander sight”“greater height”來表示對仗同時又具有詩歌的“音美”,與賓納譯文相比,許先生的譯文具有“意美”“音美”和“形美”,可算是使人“樂之”的譯文。
二、韋利與許淵沖英譯《關(guān)雎》首句比較
韋利(Arthur Waley,1889-1966)是20世紀(jì)英國最著名的漢學(xué)家和翻譯家。他畢生從事中國文學(xué)和日本文學(xué)的翻譯與研究,其英譯文早已被公認(rèn)是英國文壇的瑰寶,他為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下面選取了韋利和許淵沖英譯《詩經(jīng)》的《關(guān)雎》開篇首句作一比較。
(2)關(guān)雎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The Ospreys Cry
“Fair, fair,”cry the ospreys
On the island in the river
Lovely is this noble lady,
Fit bride for our lord.
(Arthur Waley)
Wooing and Cooing
By riverside a pair
of turtledoves are cooing;
Theres a good maiden fair
Whom a young man is wooing.
(Xu Yuanchong)
《關(guān)雎》以《詩經(jīng)》首篇的顯要位置,歷來受人關(guān)注。但在《詩經(jīng)》的研究史上,人們對《關(guān)雎》詩義的理解卻多有分歧。《毛詩序》認(rèn)為,這首詩是贊美“后妃之德”的,以為女子只有忠貞賢淑、含蓄克制,才能夠配得上王侯。因此,把這首詩放在《詩經(jīng)》之首,以明教化?!瓣P(guān)雎”到底是什么鳥?有人認(rèn)為是斑鳩,或是一種水鳥。如果是斑鳩,那“關(guān)關(guān)”的鳴聲應(yīng)該是“咕咕”;如果是一種水鳥,那鳴音就應(yīng)該是“刮刮”。“關(guān)雎”韋利譯為“osprey”,享譽世界的《韋氏第三國際大詞典》對“osprey”一詞做了以下解釋:“a large harmless hawk(pandion haliaetus)found in most countries of the world,that is a dark brow color above and mostly pure white below,builds a bulky nest often occupied year after year,and feeds on fish that it captures by hovering and diving—called also fish hawk.”(這是一種無危害性的鷹,可見于全世界大多數(shù)國家,其背部為深褐色,腹部大都為純白色,常年棲于所筑大巢之中,盤旋俯沖捕食魚類,又稱為魚鷹。)細(xì)讀韋利的譯文只能讓讀者“知之”,并沒有表達(dá)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主題。許淵沖先生這里用了“規(guī)避”的譯法,舍令人爭議的水鳥不譯,而譯為“求偶”,因為“關(guān)”是求偶的鳴聲,譯成“cooing”甚為恰當(dāng),“雎”是求偶的水鳥,譯成“wooing”。這樣的譯法雖然沒有按照字面意思翻譯,但卻清楚明晰地點出了原詩所要反映的主題,這雖偏離了原文的“形”,但卻深得原文之“意”,并且還押了韻,可算是同時具有“意美”“音美”和“形美”的妙譯,是令人“好之”的譯文。
“關(guān)關(guān)雎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痹S先生的譯作還原后說的是:河邊一對斑鳩在談情說愛。美麗善良的姑娘,正是小伙子所追求的對象。“一對斑鳩”在英語中可喻指一對戀人,這里許先生以鳥喻人,非常貼合原詩。而韋利的譯文還原后說的則是:河洲上的魚鷹鳴叫:“漂亮,漂亮,”河邊上有個可愛的貴婦人真適合作我們主人公的新娘。韋利的譯文雖然讀起來很有詩意,但與原詩意旨卻相去甚遠(yuǎn)。許先生的譯文雖在字面上偏離了原文,但在譯文內(nèi)容上卻忠實與原文,正確傳達(dá)了原詩“意美”和“音美”,是令讀者“好之”的翻譯。
三、施潁州、許淵沖英譯陶淵明《飲酒(五)》前兩行比較
施穎洲生于1919年,為菲律賓當(dāng)代著名翻譯家,譯詩近七十年,是蜚聲海內(nèi)外的華人翻譯名家,譯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世界詩選》《莎翁聲籟》等譯作。施穎洲先生推行菲華文學(xué)運動五十多年,先后創(chuàng)辦“文聯(lián)”“文協(xié)”兩大團體,主辦第二屆亞洲華文作家會議,任世界華文文學(xué)學(xué)會名譽會長,并先后榮獲黎剎終身成就獎、亞洲華文文藝基金會終身成就獎。下面筆者選取的是施潁州和許淵沖兩位先生的英譯陶淵明《飲酒(五)》中的前二行詩“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的翻譯作比較。
(3)I built my hut in peopled world,
No noise of coach or horse sounds here.
You ask me how could it be so?
The minds remote,the earthll be bare.
(Shi yinzhou)
Among the haunts of men I built my cot;
Theres noise of wheels and hoofs,but I hear not.
How can it leave upon my mind no trace?
Secluded heart creates secluded place.
(Xu yuanchong)
施譯還原后說的是:我在鬧市建了間茅屋,卻聽不到車馬的嘈雜聲。你問我怎么會聽不到?心在遠(yuǎn)方,地上就不會感到有車馬喧鬧。施譯可以說是字字精確了,但強調(diào)的卻是對原詩的客觀描述。陶潛在車如流水馬如龍的鬧市,居然聽不見車馬喧鬧,這說明詩人的主觀修養(yǎng)已經(jīng)超越了客觀環(huán)境,能夠做到鬧中見靜。所以施先生的譯文雖然忠實于原文的形式,卻沒有較好地表達(dá)出詩人鬧中見靜這一心境,這樣的譯文只能使讀者“知之”“好之”,卻不能使讀者“樂之”。許淵沖先生的英譯還原成漢語是說:我在喧鬧的人群中建蓋了所小房子;這里車馬喧鬧,可我卻聽不到,為何這聲響在我的心中沒留下一絲痕跡呢?隱士之心生出隱士之地。與施先生的譯文相比,許先生的譯文更強調(diào)詩人的主觀修養(yǎng),清晰明白地點出心靜地自靜。許先生把車譯成“wheels”(車輪),把馬譯成“hoofs”(馬蹄),與施先生相比更重動態(tài)描寫。許淵沖先生認(rèn)為,這句詩最重要的是個“無”字,“無”有兩種解釋:一是客觀上真沒有“車馬喧”,一是主觀上聽不見“車馬喧”。如果是前者,那么下一句“問君能何爾”的意思就是問你怎么可能在“人境”而沒有“車馬喧”呢?這個“能”指的是客觀的可能性。如果是后者,那意思卻是問你怎么能聽不見“車馬喧”呢?“能”字指“君”的主觀能力。許先生的譯文用了“my mind”,明顯選取了后一層層意思。“心遠(yuǎn)地自偏”這句,陶淵明意在傳達(dá)詩人的主觀修養(yǎng),許淵沖深得詩人之意,英譯為“Secluded heart creates secluded place”,充分傳達(dá)出了詩人所要表達(dá)的只要你心高意遠(yuǎn),即便是“車馬喧”的“人境”,也會自然變得和偏僻的地方一樣,這樣的譯文雖沒有像施先生一樣直譯出原詩的字面意思,卻在更高的程度上傳達(dá)出了原詩的意美,并且英譯文還押了韻,是令人“好之”“樂之”的譯文。
四、結(jié)語
比較了以上譯界名家的漢詩英譯后,得出以下體會。首先,漢詩英譯要忠實于原文,但忠實包含兩層意思:忠實于原文的形式和忠實于原文的內(nèi)容。漢詩英譯應(yīng)把忠實于原文的內(nèi)容放在第一位,在內(nèi)容和形式相矛盾時,要做到保內(nèi)容而舍形式,只有這樣才能在英譯中把中國古詩詞的語言準(zhǔn)確地傳達(dá)給外國讀者。要準(zhǔn)確傳達(dá)原詩的內(nèi)容,關(guān)鍵在于把握住原詩的意境,譯文要在保住意境的條件下努力做到使讀者知之、好之和樂之。其次,準(zhǔn)確傳達(dá)原詩的內(nèi)容的前提在于準(zhǔn)確地理解原詩。英國翻譯理論家斯坦納認(rèn)為理解即是翻譯。只有準(zhǔn)確傳達(dá)了原詩的內(nèi)容,才能作到最基本的“知之”。高明的譯者能夠使讀者好之甚至樂之,在于其能夠在準(zhǔn)確地傳達(dá)原詩內(nèi)容的條件下譯出與原詩意旨情趣等效的譯文。最后,使讀者樂之的譯文大都需要翻譯家的創(chuàng)譯,這樣的譯文在表面形式上可能不忠實于原文,但在傳達(dá)原作意境美上卻是可以接受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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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latio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吳濤 云南昆明 昆明理工大學(xué)外國語言文化學(xué)院 650500)
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