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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海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煙臺201306; 2. 山東工商學院外國語學院,煙臺264005)
在浪漫主義文學群像中,有一類浪漫主義的主人公在個體追求、思維邏輯及理想建構等方面均表現(xiàn)出相當強烈的棄絕現(xiàn)世、獨尊理想的特點?!盁o用人”就是這類人物的典型范本?!盁o用人”顧名思義,指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一無是處,無視現(xiàn)實利益及世俗關系,單純追求自我理想的浪漫主義形象?!盁o用人”一詞的來源是德國浪漫主義作家艾興多夫創(chuàng)作的同名作品《一個無用人的生涯》?!肮适轮v述的是主人公的精神自傳的斷片史,是19世紀浪漫主義所追尋的價值觀的呈現(xiàn),這種價值觀通過不同的方式在浪漫主義者的生活與藝術中得到盡情展現(xiàn)”[1]。故事中的主人公由于絕不愿幫父親做任何事情,一心耽于理想,因此被父親斥之為“無用人”?!澳氵@個無用的東西!你只知道坐在那兒曬太陽,伸扯著胳膊腿兒,把骨頭都懶得嘎巴響了!什么都不做只讓我一個人受累!”[2]而這句話用來指責瑞普·凡·溫克爾,同樣非常契合。他們都是因為耽于自我幻想,或者說是理想而不顧現(xiàn)實生活中的責任與規(guī)范,導致家人無法忍受的一類“無用人”。
“無用人”的形象有較深遠的歷史沿革。從德國浪漫主義一直貫穿到英國浪漫主義作品當中。歌德的《威廉·邁斯特》表現(xiàn)的是一個從不行動,從不努力,只是一直在渴望的人物,其全部主題只是“眷戀和頹喪”[3]。法國的浪漫主義作家夏多布里昂筆下的“世紀病”形象同樣也有著“無用人”的典型特點:因為心中的憧憬遙遠而高貴,因此無法與現(xiàn)實握手言和,只有反復咀嚼哀愁與傷痛,形成了對理想的病態(tài)執(zhí)著樣貌。拜倫筆下的堂·璜、恰羅德·哈洛爾德等同樣也具備無用人的特性:脫離現(xiàn)實的理想主義,無法從事有實際意義、有生產價值的工作等?!盁o用人”的形象從根本上說就是浪漫主義者一心尋求心靈果實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是浪漫主義思維模式及價值體系的極端外化。
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典型的“無用人”形象則是溫克爾。這個形象符合“無用人”的兩個重要特點。第一,對現(xiàn)實“無用”。他無法從事任何有現(xiàn)實回報的工作,甚至無法幫助妻子完成家務,“他對各種有好處的勞動都帶有無法克服的厭惡”[4]??傊?,他在現(xiàn)實世界的表現(xiàn)一無是處,“隨遇而安、胸無志向的頹廢生活背后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回避”[5]。第二,致力于自我理想的追求,在理想世界表現(xiàn)為不惜一切的執(zhí)著。這個短小故事的全部內容似乎就是在敘述溫克爾無論如何無法與現(xiàn)實做出和解,無論何種代價都要堅守自己內心所向往的生活。雖然書中交待了這個形象的清晰的歐洲源頭,“他的祖先曾在斯圖伊文特執(zhí)政的騎士時代以勇敢聞名”[4]26,但他沒有繼承騎士的勇敢特點,并沒有具體的、清晰的追求理想策略,而是以溫和卻執(zhí)著的行為方式達成對理想的致敬,以棄絕一切現(xiàn)實責任的方式達成對理想的堅守。
然而,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無用人”群像雖然有著核心共性,同時也存在著本質差異。同樣,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無用人”形象更因其特殊的文化背景與社會背景,也表現(xiàn)出與歐洲“無用人”形象更加鮮明的差異,因此具有更強烈的獨特性。本文的目的是清晰地辨析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特點,因此不再細致論述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之間的不同,而是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作為一個整體考察,以此為基礎梳理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無用人”形象與其迥然相異之處。
第一,貴族性。歐洲浪漫主義作品中的“無用人”都具有深刻的貴族烙印,因此無論是其出身背景與追求目標,都有著非常強烈的貴族性。從出身來看,“無用人”要么本身是貴族出身,要么著寫者是貴族背景,通過筆下的形象傳達其貴族思想。以“無用人”為題塑造了典型“無用人”形象的德國浪漫主義作家艾興多夫本人是出生在西里西亞的貴胄,諾瓦利斯也是出身于貴族世家。法國浪漫主義作家夏多布里昂同樣出身富貴,雨果則是軍官世家出身。英國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和雪萊均出身貴族。從其追求目標來看,“無用人”把整個生命視作一次憧憬幸福的過程,正如勃蘭兌斯所言,“無限的憧憬!讓我們記住這個詞兒,因為它正是浪漫主義文學的基礎”[3]229?!盁o用人”們所追求或倡導的理想天國基本上與欲望、人性或政治無關,而是完全依照內心情感的憧憬而設定。他們或沉溺于藝術,或獻身于想象中的愛情,或追求一系列探險……他們以與現(xiàn)實世界隔絕的方式達成對理想的堅守與憧憬,他們永遠不淌大眾的混水,不附和任何主流意識形態(tài),只忠實于自己——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寧愿最終為靈魂而死也絕不妥協(xié)。雖然“無用人”的堅守并不具備任何重構世界的能力,但是他們的姿態(tài)本身已經傳達出強烈的貴族氣質:個性的自由與精神的超越①。
第二,無功利性。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普遍把追求世俗的滿足視為平庸,他們與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決絕的、永不和解的態(tài)度,究其根本,這種不和解就是對現(xiàn)實的蔑視,對功利的排斥,他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在于保持精神孤立。從定位上看,對現(xiàn)實世界的“無用”本身就是這類人群極端精神性的最直接的表達?!盁o用人”對社會無用、對家庭無用,換句話說,他們從主觀上厭倦社會規(guī)范與家庭原則,因此在行為方式與思想態(tài)度上表現(xiàn)出極強的無功利性,從不將任何世俗意義上的價值原則與目標指向作為其生命范疇中的任何構成,他們探求的是精神的絕對意義,而“絕對意義是無條件的,是自我與自然的內在統(tǒng)一”[6],與現(xiàn)實利益毫無關系。艾興多夫筆下的“無用人”絕不考慮現(xiàn)實利益,他把家里菜園的菜全部扔掉,改種名貴花卉,體現(xiàn)出與世俗家庭生活完全割裂的生存狀態(tài);歌德筆下的邁斯特則是對任何社會倫理、社會道德、社會規(guī)范都不予關注;著名的少年維特拒絕以任何方式向世俗低頭,為此寧可放棄生命;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筆下的堂·璜、恰羅德·哈洛爾德則以探險和游歷的方式探索生命的豐富形式,完全游離在功利世界之外,既無法實現(xiàn)任何現(xiàn)實目的,也很難達成對現(xiàn)實的實質建構與變革??梢哉f“浪漫主義者轉向文學,‘逃向神奇的世界’,因為他們的精力在封閉的社會中沒有出口”[7]?!斑@是一種自在的形式,它傳達的是對意義的思考和對主觀性的表達”[8]。這種自成體系的文學創(chuàng)作所產生的“無用人”形象自然成為與現(xiàn)實完全隔絕的、與現(xiàn)實功利毫無瓜葛的特殊存在。
第三,病態(tài)性。“無用人”不以健康蓬勃為美,而是以黑夜、荒誕、孤獨為塑造和書寫對象,大力強調病態(tài)的感受。諾瓦利斯甚至認為“疾病乃是最高的、唯一真實的生活:‘生活是精神的一種疾病’”[3]187。在這些浪漫主義作家的觀念中,疾病會比健康使人更加敏銳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因而病態(tài)比健康更令人喜愛。歌德筆下的維特對虛妄的愛情痛苦反復咀嚼;夏多布里昂熱衷于廢墟之美、蕭條之美,其筆下的“世紀病”形象充滿苦悶憂郁、悲觀失望的情緒;諾瓦利斯則以憂愁而孤絕的“藍花”意象為“無用人”形象勾勒出形象的標志——這些都昭示了“無用人”的病態(tài)表現(xiàn)?!盁o用人”變異的追求本身表明他們與現(xiàn)實無關、與世界無關、更與理性無關,他們只關注心靈,“無用人”的生命中沒有任何具形的、生動的、蓬勃的東西,一切都籠罩著一層神秘的、病態(tài)的精神煙霧,建構了從本質上講無法實現(xiàn)的空幻空間。“無用人”的精神世界是對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進行蒸餾,使現(xiàn)實變得無比稀薄,直到化為情緒的煙霧,完全消失在灰暗顫抖的病態(tài)幻覺之中。
第一,平民性。所謂平民,當從其身份屬性、社會屬性及精神屬性三方面來考量。從身份屬性來看,溫克爾是農民,即屬平民身份。從其社會屬性來看,溫克爾是窮人。他的生活相當簡陋,他和他的孩子都衣衫襤褸,家中的田地也是村里最差的。從其精神屬性來看,他從未有過對靈魂的追問和對內心的審視,更沒有對任何藝術產生興趣,他全部的愿望只是一種平庸的、樸素的生活。除此之外,故事的文學屬性也使得溫克爾的形象與貴族完全脫離:故事使用的是西方較為古老的潑婦主題,而這個主題本身極具平民性,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談愛情必有貴婦、談愛情必有憂郁的“藍花”特質完全割裂。
第二,世俗性。世俗性與平民性互為因果,為了說明溫克爾理想的內涵,有必要將世俗性單列出來進行進一步闡釋,從而更加清晰地界定溫克爾的“無用人”特質。從創(chuàng)作的背景與目標指向來看,歐文的作品將“人物命運和經濟的迅速發(fā)展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11],現(xiàn)實性與功利性也隨之加強。溫克爾的愿望充滿現(xiàn)實的色彩,具備直面現(xiàn)實的直接與簡潔:逃避田間勞動和擺脫老婆吵鬧。這個理想本身具有相當深厚的世俗氣息和功利色彩,或者說其一切精神活動均圍繞世俗生活。而歐洲浪漫主義者筆下的“無用人”形象對凡俗生活的不滿絕不是勞動和妻子這么簡單,他們反對的是凡俗生活的理念對其孤獨而高貴的精神的掠奪,并且在反對的過程中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正是這種高昂的代價成就了“無用人”的具有超越性的精神價值。而溫克爾的尋找則喪失了其中的超越性,其理想的本質就是世俗的愿望。溫克爾的理想由于其世俗性特點而能夠得以實現(xiàn),這也與歐洲浪漫主義“無用人”理想的空幻性形成鮮明的對比。雖然他的理想實現(xiàn)的方式仍然有些傳奇神秘的味道,但是這種方式的達成本身卻非常形象地表明了其理想中的精神缺席狀態(tài)。首先,溫克爾的理想實現(xiàn)方式是被動的。他只是像平時一樣,為了躲避妻子的抱怨而到外面散心,并非有精神意志支撐的主動探尋,更并非有精神目的的理想追求。其次,他到山中去的過程中一直有他的狗伴隨左右,而非歐洲“無用人”手中的琴或手中的書,表明他的這種逃避過程中沒有精神的作用,更沒有精神的指引。最后,理想實現(xiàn)后沒有體現(xiàn)出精神的進階與靈魂的完滿,而只是使得溫克爾得以因為年邁而實現(xiàn)不用勞動的愿望,更因其妻的去世而安享清凈,溫克爾甚至因此“似乎成為美國的第一批名流”[10],其世俗理想得以圓滿達成。溫克爾理想的性質、實現(xiàn)方式及實踐路徑都指向了其理想的平凡性、可實現(xiàn)性與非精神性,即強烈的世俗性。
第三,樂觀性。溫克爾的生活雖然艱難拮據,但是貫穿在其生命氣質中的卻是蓬勃的樂觀精神。雖然太太的聒噪令他煩悶,但本質上并不妨礙他尋找生活的樂趣。他陪孩子們游戲,幫孩子們制作玩具,教孩子們放風箏,給孩子們講故事——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孩子。這個畫面本身極具世俗快樂元素:孩子們、小游戲、笑鬧聲,再加上鄉(xiāng)村傍晚的故事背景,呈現(xiàn)出極具凡俗氣息的生活圖景。除了與孩子們玩耍,他另外的愛好就是釣魚,然而,就算是一條魚也釣不到他也不會失望或抱怨,因為釣魚只是他完成“無用人”生活的一種途徑,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迷戀音樂或者貴族婦女性質相同,只是內容大相徑庭。如上所述,“無用人”形象體現(xiàn)在他身上的氣質不是純精神的、純藝術的,而是田間的、池畔的,是帶有深厚鄉(xiāng)土色彩與世俗味道的,以這種色彩和味道為背景的精神狀態(tài)是粗礪的,但也是充滿生機的,因此溫克爾從未因家有悍婦而悲哀傷痛,或者因此產生厭世情緒,反而一直以一種樂觀的姿態(tài)來表達對生命的態(tài)度。
總之,溫克爾具有鮮明的平民身份,其生活、理想都具有相當強烈的世俗性,其理想因此也能最終得以實現(xiàn),同時貫穿在其生命氣質中的是極其樂觀的精神,與病態(tài)的、痛苦的、頹喪的歐洲浪漫主義“無用人”氣質迥然相異。溫克爾從未有過用生命成全理想,永不與現(xiàn)實和解的勇氣與志向,其一切追求的目的只是達成幸福的世俗生活,純粹精神在其生命過程中的缺席從根本上說是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與歐洲大相徑庭的核心要素。
“無用人”形象在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嬗變,即純粹精神在美國“無用人”形象中的缺失,有著相當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對這些原因進行考量與梳理,可以了解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內在特征與其發(fā)展必然,并厘清歐洲浪漫主義文學與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核心差異。
第一,清教思想使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世俗化。清教思想是美國文化與文學的源頭,“如果我們不理解清教,就不可能理解美國”[11]。英國的清教主義到了北美之后,面對的是由嚴酷荒涼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印第安人的襲擊所構成的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同時,歷經難以想象的坎坷、渴望迎接未知的挑戰(zhàn)并建立理想的新大陸的強烈希望使他們轉而把宗教的使命感與神圣感轉為現(xiàn)世。簡言之,最初的移民們所面臨的環(huán)境的復雜性、生存狀態(tài)的特殊性都使原來的清教教義和思想發(fā)生了一次次的置換與修訂。同時,清教思想在美國由于受到獨立革命及西進運動等影響,將對地獄的恐懼和對宗教教義的思辨轉變?yōu)榱藢Ω锩呐Α嵏删竦膱?zhí)著,因此奮進而蓬勃的世俗精神成為這一時期美國文學的特點。作為“每件事都有一個新教起點”[12]的美國,清教思想所倡導的自力更生、蔑視權威和肯定現(xiàn)世的價值觀,使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世俗化、個體化、現(xiàn)世化的特征日益彰顯。溫克爾的形象特色、生活狀態(tài)和理想追求也因此由完全拋棄現(xiàn)實變?yōu)闃O具世俗意識。
第二,移民特性與拓荒歷程使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平民化。清教徒在新大陸面臨的是荒野與危險,這使得他們一下子邁入了實際生活之中,不可能像舊世界的教徒那樣建立以神學研究為主的學問中心,不可能產生以圖書館為地域核心的研學氣質。這使得美國文學與歐洲的端莊精致相分離,展現(xiàn)出鮮明的平民性。特納認為,“美國向西部驅進,這個擴疆運動把拓荒者帶入了原始的世界,這個原始的環(huán)境不僅鼓勵個人主義,而且還具有一種碾平和消除出身門第、社會地位、文化程度等差別的作用”[13]。美國文學中的“無用人”完全根除了貴族特性,成為與土地最為親近的平民。除此之外,美國最初移民大多為清教徒,這些人中除少數貴族與傳教士之外,其文化水平與知識層次都不高,無法理解過于深奧的文字。再者,這些人到新大陸的首要任務是生存與信仰,因此他們的創(chuàng)作不會以文字的優(yōu)美與比喻的生動為追求目的,而是“以淺易的語言方式布道,射出的箭不是在人們頭上一掠而過,而是直接命中他們的心靈和良知”[14]。寫作風格的簡單化、淺易化和通俗化成為平民化寫作的另一種達成方式,或者說成為平民化的“無用人”形象的最佳載體,完成了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無用人”形象與描寫的雙重平民化。
第三,強烈的“拓疆”精神與自由信念塑造了美國“無用人”的樂觀性格。新大陸的移民們雖然面對著嚴苛的生存條件,但是北美大陸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無限開闊的土地和其中蘊含的無限可能,促成了北美移民勇于創(chuàng)新、富于進取、強調個人奮斗的民族性格。嶄新的生活方式、嶄新的自然條件、嶄新的機會前景,塑造了這個民族嶄新的思維方式及嶄新的文化心理結構。他們在艱苦之中看到了美好與光明,對自己用雙手開拓未來、創(chuàng)造新的天堂充滿了信心。因此,樂觀、自豪,相信夢想的力量沉淀為這個民族的新的個性。溫克爾雖然生活貧困,但從不缺少樂觀精神,這也是美國“無用人”與歐洲“無用人”形象的重要區(qū)別之一。正如霍頓和愛德華茲在《美國文學思想背景》中所闡釋的,“年輕的殖民地需要節(jié)制、苦干和上帝的榮耀等清教概念,但他們也需要對自己進步的欲望和唾手可得的、豐富無窮的機會面前所產生的富有生機的樂觀主義進行辯護”[12]。擺在殖民地人民面前橫亙的土地、豐富的機會都使得這個民族的文學具備了相當強烈的、帶有世俗氣息的樂觀主義精神,造就了非同凡響的、獨一無二的美國浪漫主義文學。
溫克爾被認為是“主宰了美國想象力的誕生”[15]的重要文學形象,是“美國神話的象征”[16]。這個形象與“民族身份的建構及自我意識的成長”[17]密切相關,因此討論這個形象的源起及演變,不但能厘清美國浪漫主義文學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的承繼關系,又能梳理美國浪漫主義文學在獨特的社會文化因緣中的獨特發(fā)展路徑。溫克爾作為浪漫主義文學中“無用人”群像中的一員,既具備“無用人”的典型特點,又體現(xiàn)出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中“無用人”形象截然不同的本質差異。梳理這種差異,辨析這些差異的根源,可以更加清晰地解讀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邏輯內核。美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無用人”形象與歐洲浪漫主義文學的承繼關系表明美國浪漫主義文學最初并沒有擺脫歐洲文學的影響,因而無論從主題還是形象上都有借鑒或者模仿歐洲的痕跡。這種模仿與借鑒隨著美國國家的成功建立與美國思想文化獨立性的形成,漸漸不再像最初那樣突顯。清教主義、拓荒經歷等則沉淀在美國性格中,成為深刻凝結在美國文化深處的極其重要的因素。溫克爾與歐洲“無用人”截然不同的平民性、世俗性與樂觀性這一現(xiàn)象,生動地表明了美國文學的發(fā)展特色:北美殖民地的艱難生活與清教徒深刻的信仰相結合;“拓荒精神”與其加爾文教義相結合,使得北美清教徒將信仰實際化、神學應用化、教義世俗化,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文學形象平民化、理想世俗化、性格樂觀化等特點,為美國文學的發(fā)展奠定了獨特的氣質基礎。
注 釋:
①對于貴族性和平民性的定義,本文參考楊春時發(fā)表在《廈門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上的文章,即以“超越性、自由性、高貴性”為特點的貴族性和以“世俗性、功利性和平凡性”為特點的平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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