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青
?
荒野中的榮光——論約翰·繆爾的神性自然書寫
余 青
(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070)
19世紀中葉,美國日益激變的工業(yè)化發(fā)展嚴重沖擊了自然發(fā)展的平衡。尋求個性解放和探索精神世界的文學領(lǐng)域則因超驗主義思潮的異軍突起而充滿了濃厚的宗教神秘色彩。約翰·繆爾作為美國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先驅(qū)和自然文學作家的典范通過自身廣泛的旅行考察,試圖在自然中尋找“神性的力量”,將對自然神性的信仰有意識地融入到客觀自然的表現(xiàn)中,并賦予了其自然文學作品以神性的品質(zhì)。他不僅以一種科學的精確性再現(xiàn)了自然的外在肌理,而且以一種強烈的精神力量闡釋了自然的內(nèi)在價值。他的神性自然書寫對當代轉(zhuǎn)折進程中探索人與自然的張力關(guān)系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約翰·繆爾;神性自然;荒野
約翰·繆爾(John Muir,1838-1914)是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美國自然文學及環(huán)境保護領(lǐng)域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以深入美國西部荒野的切身體驗為素材,寫出了近10部既優(yōu)美又飽含深刻生態(tài)哲思的自然文學散文、生態(tài)傳記等。他憑借與生俱來熱愛荒野的品性,以強烈的激情、詩意和博愛回應荒野自然與生命,從大自然的每一處角落挖掘潛藏在萬物之間無形又無處不在的神性力量和震撼力,不僅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客觀自然的外在肌理,而且以一種熾熱的精神品質(zhì)展現(xiàn)了自然的內(nèi)在價值,從而使客觀自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靈性,用“知行合一”的姿態(tài)給予讀者以情感上的共鳴和思想上的啟迪。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2009)曾稱大自然是“博大的靈魂,永生的思想”,其中蘊含著無所不在的宇宙精神和智慧(wisdom and spirit of the universe)。而繆爾則從泛神論的出發(fā)點去體察大自然的神性(the divinity of Nature),在其自然散文和大量書信日記寫作中表達了“上帝與自然合一”(divine unity)的觀點。
近年來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的日益突出和不斷嚴峻引起了人們對生態(tài)人文的廣泛關(guān)注和深切反思。王寧(2005:18)明確指出,針對生態(tài)危機生態(tài)批評家試圖以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為研究視野,并借助文學的力量來呼喚人們自然生態(tài)意識的覺醒。深層生態(tài)學家們則認為,如果人類希望可持續(xù)性地生存在地球上,必須進行深層生態(tài)轉(zhuǎn)化(程相占、布依爾,2010:13)。而國內(nèi)外學者對美國自然文學領(lǐng)域、自然保護運動的杰出代表——繆爾及其文學作品的研究熱度也日益攀升,現(xiàn)已逐漸發(fā)展成為美國自然文學領(lǐng)域的一個研究熱點。米勒(Miller,1999:67)曾評述繆爾在加州、阿拉斯加和落基山脈區(qū)忍受寂寞熱心探險的經(jīng)歷,稱他的作品將精確科學與詩意表達相結(jié)合而有種特殊吸引力。馬永波(2011:62)則將繆爾及其文學作品的貢獻概述為給人類對荒蠻自然的激情、荒野的意義提供了直率的文學表達。耿菲琳(2015:3)在《荒野之子的山間哲思——〈夏日走過山間〉中的山性、神性與科學性》一文中著力探討了繆爾神性自然的表現(xiàn),詳細解讀了自然神性在《夏日走過山間》一書中的靈魂地位和鮮明特點。事實上,繆爾對極為奇妙的神性自然的傾力書寫始終貫穿了其大多數(shù)作品及大量日記和書信之中。提姆·弗蘭德爾(Tim Flinders,2013:20)在《約翰·繆爾:精神書寫》()一書的導言部分“約翰·繆爾的永恒之光”中就特別強調(diào)了“神性自然”(sacred Nature)作為最重要的主題貫穿了繆爾的作品及書信中,使他“逐漸將自然界看作是揭示神性的天書(came to view the natural world as a revelatory scripture to the Divine)”。夏承伯(2012:29)明確指出,繆爾的荒野自然觀的宗教神秘主義色彩也幾乎像他對荒野自然的頂禮膜拜的虔誠一樣濃厚,鮮明地點出了繆爾筆下的自然神性特征及其與荒野自然不可分割的關(guān)聯(lián)。而目前從荒野自然或神性自然的視角對繆爾的作品進行系統(tǒng)性審視和研究尚存有不少拓展空間。
荒野自然作為人類生存不得不面對并發(fā)生關(guān)系的對象不僅與美國自然文學有著深厚的淵源,而且已發(fā)展成為美國自然文學的一個熱門研究主題,被自然文學作家們給予了廣泛關(guān)注和充分解讀。美國自然文學正是以描寫自然為主題,以探索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為內(nèi)容,展現(xiàn)出一道亮麗的自然與心靈的風景,重述了一個在現(xiàn)代人心目中漸漸淡漠的土地的故事(程虹,2011:2)。荒野即荒涼的原野,是我們生活之外的原始大自然,是一種蠻荒的存在。孟憲平(2013:28)指出,對自然荒野的興趣不專屬于風景畫家,整個社會在文明創(chuàng)造過程中都與其發(fā)生身體和精神上的聯(lián)系?;囊白匀痪腿缈姞査枷敫字械囊粔K基石,是他思考問題的出發(fā)點。由此可見,繆爾經(jīng)歷了從客觀自然荒野向精神觀念荒野(包括荒野文化、荒野保護和荒野審美等)的心智變遷過程,為“走進荒野其實是走向內(nèi)心”作出了鮮明而深刻的文化注解。
客觀自然與自然的神性之間存在著極為奇妙的張力關(guān)系,早在古希臘哲學的人類學時期人們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從而產(chǎn)生了神性的自然觀,而這(自然的神性)正是繆爾作品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在繆爾的荒野世界里我們感知到的是荒野的野性、神性與靈性的交相輝映和生機勃勃,它凝聚了“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和萬千寵愛,與我們印象中的荒野完全不同”(耿菲琳,2010:12)。
繆爾的神性自然理念的孕育或產(chǎn)生與繆爾的成長歷程和生活環(huán)境密切相關(guān)。1838年他出生于英國蘇格蘭東洛錫安的鄧巴鎮(zhèn)(Dunbar),1849年隨父母遷至美國威斯康星州伯蒂奇附近的農(nóng)場,在這兩處以自然景色聞名的地方成長讓繆爾深受荒野自然的眷顧,并直接催生了其對大自然的最初興致,使他對那里的一山一水和一草一木都充滿了深厚的感情??姞栐趥€人傳記《我的青少年生活》中描述了他在一次與祖父的短途旅行中發(fā)現(xiàn)的奇妙景象,至今仍讓他興奮不已。
當繆爾還是個孩子時“就十分喜愛一切野性的東西”(繆爾,2015b:1),他骨子里與生俱來的野性沿著自己輝煌的軌道前行,如同天空中不可征服、無法抵擋的繁星一樣,這種對荒野景物的熱愛由來已久,并伴隨了其一生,而且有增無減??姞柼焐蛯儆诨囊白匀唬黄渥馂樾撵`導師的珍妮·卡爾(Jeanne Carr)最早發(fā)現(xiàn)了他的這一天賦異稟,并稱其為具有“內(nèi)在的眼睛”(eye within the eye)的人(Flinders,2013:7)。在認識自然的深度和本質(zhì)方面,繆爾仿若洞察自然的精靈,無疑是最具敏銳目光的。正是大自然的絢爛景致開啟了他內(nèi)在的眼睛,他能看見自然的美之所在,他的靈魂能感應到自然神的存在,從而感嘆大自然的美源自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這為繆爾充滿神性的荒野審美提供了必要條件。
從孩提直至青年時期,繆爾的家庭,尤其是繆爾的父親丹尼爾·繆爾(Daniel Muir)對其清教思想的啟蒙教育和性格的培養(yǎng)為他踏上自然之路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姞柕母赣H是虔誠的新教徒,其執(zhí)著、節(jié)儉的品性影響了繆爾的一生,其頗為嚴格的精神約束與艱辛的農(nóng)場勞作之令,繆爾在自傳中將其稱為老蘇格蘭人的鞭子,也為他出走孤寂的荒野提供了絕好的契機,使得他在充滿野性和青翠草木綿延的威斯康星荒野中挖掘到了無盡的快樂(ibid.:5)。每日晚飯后的《圣經(jīng)》背誦是繆爾家庭教育的必修課,每逢安息日做禮拜也是繆爾在威斯康星州農(nóng)場勞作的日常。
自然文學家們對荒野自然之贊美與細致入微的描繪也增強了繆爾到?jīng)]有學校和書本的神秘荒野中暢游的渴望。蘇格蘭傳統(tǒng)文化中深深的戀土情結(jié)(land complex)給予了繆爾自然寫作風格的傳承,而“那光輝的威斯康星荒野”(that glorious Wisconsin wilderness)熱情地擁抱和傳授了繆爾輝煌的荒野經(jīng)驗,成為了他荒野行吟的高歌之地??姞栐谕箍敌谴髮W接受了自然史教育和自然文學作品的廣泛浸潤和熏陶。他從自身的荒野體驗出發(fā),將客觀自然和神性元素與理性、科學聯(lián)系在了一起,孕育出了神性自然,“展現(xiàn)了荒野自然的美麗神奇與嘆為觀止”(夏承伯,2012:29)。至此繆爾的神性自然觀便水到渠成地在其作品和環(huán)境保護行動中得到了最為充分的體現(xiàn)。
繆爾篤信置身于自然的神圣殿堂會使自己的自然神性得以升華,故而他極力崇尚與贊美自然,用盡渾身解數(shù)來展現(xiàn)自然山林保護區(qū)和天然國家公園的壯美萬能的內(nèi)在價值,以此來激發(fā)人們走進荒野,親近自然。幾十年跋涉于美國西部荒野的繆爾由起初的模糊印象到后知后覺的體悟,目之所及之處皆是閃動著神性的光輝和生命的律動。正如弗雷德·懷特(Fred White,2006:x)在《至關(guān)重要的繆爾》()的導論中所表述的那樣:“他(繆爾)所觀察到的每一處,皆是自然揭示它的光輝(Everywhere he looked, nature revealed its glory.)。”這種精確的觀察與崇高的光輝之間獨特的呈現(xiàn)方式都在繆爾的心中留下了美妙和超凡的印象,并給予他對自然更多的人文關(guān)懷。
事實上,“榮光”一詞是繆爾最喜歡的一個語匯,也是最能傳神地攫住繆爾深入荒野時那種愉悅近乎狂喜的情感。雷蒙德(Raymond Barnett,2012)在《約翰·繆爾與神性自然》(John Muir and “Godful” Nature)一文中揭示了繆爾將自然看作是充滿神性的所在,“他(繆爾)公開呼吁上帝的美與愛存在于美國的荒野之中”。弗蘭德爾(Flinders,2013:15)指出:“繆爾在1873年搬到奧克蘭(Oakland)居住并重拾記者事業(yè),由此將他的神性自然的熱情向更廣大的人們當中傳播去。”在《阿拉斯加之旅》(繆爾,2015a)中對極光的描寫令繆爾感到無限的滿足與快樂。繆爾曾和負責哈佛大學阿諾德樹木園的查爾斯·薩金特(Charles Sargent)教授一起登山,哼唱著“榮耀在一切之中”(武爾夫,2017)。“榮耀的荒野,好像在用一千種如歌的聲音呼喚”,暴風雨中的樹木“充滿了音樂與生命的脈動”(繆爾,2014)??姞柟P下的荒野是充滿野性的、生機勃勃的,同時也是充滿人性的?!吧袷サ娘L從令人震驚的廣闊天空中旋轉(zhuǎn)而來……(他們將風景視作有生命的、獨立存在的景觀而歡慶)(divine the cut of the wind and the shocking immensity of sky that it swirls out of…)(and they celebrate landscapes as animate, existing on its own)”(Zwinger,1994:x)??姞栒J為,在內(nèi)華達山的荒野中全是充滿靈性與感情的生物。所有的一切,無論山峰、巖石、冰川還是森林、草原、瀑布,甚至云朵、天空與風,都具有一種頑強的生命力,自然萬物就在神光的普照之中擁有了神性?!洞笪餮笤驴返木庉嫲@绽铩と嫱耍‥llery Sedgwick)在閱讀了繆爾的《夏日走過山間》的手稿后曾激動地說:“我感到仿佛發(fā)現(xiàn)了宗教?!保╓olfe,1981:233)我們不妨說這本書可謂是一部高山嶺大傳,書中所描寫的巖石地貌、植物、動物 、山巒、瀑布無不在繆爾的筆下熠熠生姿,眉目傳情(趙白生,2003:299)。
繆爾的神性自然不僅延續(xù)甚至升華了古老的博物學傳統(tǒng),而且還為自然文學中的荒野書寫注入了一脈新鮮的活力。正如安德烈婭·武爾夫(2017)在《創(chuàng)造自然》一書中所寫的那樣,繆爾眼中的自然是充滿神性的,他們(洪堡和繆爾)將自然視為神圣的存在,也正如繆爾所信任的那樣,他們的神就在森林中??姞柵c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的自然神性精神產(chǎn)生了共鳴,洪堡看到的是內(nèi)在于自然的創(chuàng)造力,而繆爾找到的則是神跡。有“光之山脈”(the range of light)之稱的內(nèi)華達山脈就處處布滿了神跡,繆爾在此生息、布道,沉浸在對熱帶植物繽紛景象的想象中??姞栐f:“長久以來,我都被上帝創(chuàng)造的南方的熱帶庭院吸引著?!保˙ade,1916:XVIII)對他來說,研究神性自然是一項十分虔敬的事業(yè),心靈的情感聚集成為一種自然與創(chuàng)造之間的融合點。
繆爾在荒野中發(fā)現(xiàn)了上帝的存在,認為荒野顯現(xiàn)著人類的希望,這就是對神性的最透徹闡釋,同時也是繆爾的生態(tài)哲學觀之體現(xiàn)。神性幾乎貫穿繆爾的所有自然作品之中,并糅合了他自己的精神信仰。在山間徒步旅行,在荒野中發(fā)現(xiàn)上帝,對自然的敬畏便是對上帝的虔誠。趙白生(2003:300)認為,繆爾將科學與文學、觀察與想象、自然與人彼此交融,互相滋潤著??姞枱o疑最熱心于從神性自然的角度來展現(xiàn)自然的內(nèi)在價值。他從內(nèi)心已經(jīng)把自然界中的萬物當成與自身平等的成員了,這些成員平等地分享著自然的博愛與神圣,并對自然賦予的這份和諧之美心存感激。自然的神性主要通過繆爾發(fā)現(xiàn)上帝存在于自然之中、近乎朝圣般的自然探索和親身體驗自然神跡這一過程得以展現(xiàn)。
首先,繆爾對俗世基督教教堂的反叛促成了其尋找并發(fā)現(xiàn)上帝在自然中的存在??姞柕母赣H深受勤奮工作、嚴于自律的清教徒道德倫理的浸潤,培育和教導繆爾擁有一副敬畏上帝和熱愛自然的仁慈心腸,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在《我的青少年生活》(繆爾,2015c)一書中繆爾試圖喚醒一種青少年時期的回憶,回顧著父親把花園裝扮得像個伊甸園,敬畏又興奮地欣賞著姑姑種植的百合花。童年時男孩的那種野性而又善良的脾性造就了繆爾日后對荒野的無窮癡迷和熱愛。他在自傳中描繪了原野在耳邊回響的時刻,大自然呼喚我們到曠野中漫游。他滿心期待著沒有書本的美國荒野,到達威斯康辛州后,由于農(nóng)場的事務,繆爾未能進入傳統(tǒng)學校繼續(xù)讀書,他那由衷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突然投進這純粹的荒野,在大自然溫暖的懷抱接受洗禮。他在后來的作品中也如實表達了大自然帶給他的無邊饋贈。
其次,神性自然是通過描寫內(nèi)華達山脈中散落在一切自然物上的光輝來體現(xiàn)的。在《夏日走過山間》中,“在優(yōu)圣美地的圣廟里,他們從魚的生死苦痛中尋樂,而上帝本人卻在布道,他的經(jīng)文就是那最崇高的水和石。”(繆爾,2014)“大自然——上帝的水石經(jīng)文,這是穆爾發(fā)自內(nèi)心的詠嘆調(diào)。”(趙白生,2003:301)上帝借助水石經(jīng)文向他創(chuàng)造的大自然(包括人類本身)向人們揭示自己的光輝??姞栍职褍?nèi)華達山脈稱為“光之山脈”(繆爾,2015c),他提出如果要給內(nèi)華達山脈重新命名的話,也許應該稱其為光之山,而不是所謂的雪之峰。因為這里有著最晴朗無比的天氣,這里的陽光能夠多角度地、莊嚴而自由地揮灑而下,讓內(nèi)華達山脈整個沐浴其中。還因為這里有著冰川打磨過最閃亮的巖石和美麗瀑布閃爍著彩虹光澤的水花。塞拉山上由銀冷杉和銀色原松樹形成的閃亮的森林以及這里的點點星光、如水月色也是使得塞拉山成為光之山的理由。
最后,神性還表現(xiàn)在繆爾本身及其在山中所體驗到的自然神跡上面。繆爾骨子里閃現(xiàn)著一部分神性,他那種對自然執(zhí)著的熱愛和強烈的歸屬感無疑都是神性的體現(xiàn)。在奇妙之旅中繆爾就記述了一件他本人的靈異事件(繆爾,2015a)。他在深山中靜坐,忽然預感到他的老朋友巴特勒教授(William Butler)就在下面的山谷中。雖然他自稱從小就對招魂術(shù)、神秘預感和鬼故事等都不感興趣,因為大自然是如此開闊、和諧,它的旋律是如此美妙,充滿了陽光和日常的美,相比之下,這些超自然現(xiàn)象就顯得多少有些別扭,但他還是決定到下面的山谷中去嘗試尋找教授。令人驚奇的是,他的預感竟然應驗了,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巴特勒教授。這件具有超自然啟示的事情顯然沒有辦法用科學來解釋,我們只能認為是大自然賦予了這位寵兒以一種神奇的力量,令他在自然當中能夠較凡人發(fā)現(xiàn)更多的美,亦能夠感知到朋友的來臨。而他感到過多地提及和琢磨這件事實在是很愚蠢,因為與這些所謂的超自然現(xiàn)象相比,我們?nèi)粘K姷淖匀灰由衿媾c神秘。
作為19世紀后期美國生態(tài)中心主義自然觀念的重要代表,繆爾一方面繼承了浪漫主義者和超驗主義者對荒野的那份熱愛,另一方面自身的荒野探險經(jīng)歷及其對大衛(wèi)·梭羅(David Thoreau)等人超驗主義思想的吸收使得繆爾摒棄了傳統(tǒng)的功利主義自然觀,從而變成了一名自然價值論者。繆爾坦言造物主創(chuàng)造出動植物的首要目的是要使它們中的每一個都獲得幸福,而不是為了其中一個的幸福而創(chuàng)造出其余的一切(繆爾,1999:3)。這就體現(xiàn)了普遍的神性啟示和自然博愛的特征,這一點也深深影響著繆爾的思想。在研習自然的廣泛考察中繆爾還經(jīng)常將《創(chuàng)世紀》中的篇章與他所切身觀察到的客觀自然所蘊含的思想加以比較,這就無疑決定了他的自然文學作品具有相當程度的宗教神秘色彩。他筆下的每一個自然物都表現(xiàn)出了最為生動、美妙的神秘感,這些作品所彰顯的自然元素與自然神性的完美結(jié)合是無法用語言文字來描述的,留給讀者對生命和自然的無限思考。
繆爾的偉大成就離不開荒野自然的錘煉與熏陶,用腳步朝圣荒野,并發(fā)現(xiàn)自然神性的特別之處。在繆爾眼中充滿神性的大自然中有一切美與愛的典型特征,具備人類無法比擬的神性與優(yōu)點?!拔夷苈牭矫恳粋€水晶和每一粒沙子的心臟的跳動,能夠在他們的產(chǎn)生、形成和流動中看到一種聰明的計劃。所有的事物都依據(jù)神圣的音樂在跳舞。”(同上:211)自然的靈動之美和外在神性在他的筆下一覽無遺,意味著物質(zhì)性與神性之間存在著此消彼長的張力關(guān)系??姞栠€精心描繪了山川、樹林、巖石等,山川象征著堅定的信念,而樹木則寓意著希望??姞柼貏e喜歡巖石,因為它證明了大自然的巨大力量,“大教堂巖,或巖石切割而成,或地陷所致,高山仰止,恍若山谷中一座神秘而莊嚴的殿堂”(孫重人,2017:105)。對繆爾而言,自然的一切是上帝的象形文字,他激動地說出上帝無處不在的肺腑之言。他筆下描繪的各種風暴、激流地震、山崩地裂以及宇宙災變等無論最初它們看上去是多么神秘、多么無序,它們都是大自然創(chuàng)造之歌中的和諧音符,是上帝表達愛意的不同形式,是廣袤大自然的無止境延伸??姞栐l(fā)自肺腑地講述自己只能在這片令人喜愛的壯闊山巒中漂泊,心甘情愿地在神圣的大自然中當一名謙卑至微的仆人(同上:101)。繆爾的自然文學作品并不局限于如實地呈現(xiàn)自然景色,而是更進一步以自然的客觀元素為載體聚集了一種對上帝敬畏的感情,突出大自然的莊嚴和雄偉,反映人類置身于大自然懷抱時所表現(xiàn)出的渺小和心靈的謙卑。
繆爾之所以被認為最具神性自然特征的代表,還因為他筆下的自然擁有一種超凡的力量,一種在光與影、準確的細節(jié)與崇高的光輝之間獨特的觀察與呈現(xiàn)方式。追尋著繆爾的足跡我們常常猶如懸浮在半空中俯瞰山景,感受自然的空冥之美。對繆爾而言,研究自然這一上帝的創(chuàng)造物是一件虔誠的事,而我們常常感動于他對自然永遠不息的描繪。在觀察自然和與自然發(fā)生關(guān)系時,他的技巧是在借助文字的同時也借助于視覺表現(xiàn),從日志中數(shù)量眾多的素描可見一斑(布蘭奇,2014)??姞柌粩嗟財U充著這些想法,并逐漸相信自然萬物都具備神性的優(yōu)雅。他所尋求的精神元素雖然有時也是十分令人費解的,但是內(nèi)在的神性力量卻震撼著無數(shù)觀賞者的心靈,這種神性自然的元素也為當代處理人與自然關(guān)系提供了一種具有哲理性的思考方式。他在1873年的日記中寫道:“組成世界的所有個體‘事物’或‘存在’都是神圣靈魂的火花,表現(xiàn)為形態(tài)各異的葉片或堅硬的巖石。(all of the individual ‘things’ or ‘beings’ into which the world is wrought are sparks of the Divine Soul variously clothed upon with flesh leaves, or that hard tissue called rock)”(Flinders,2013:23)這種源自荒野的覺察不斷地滋養(yǎng)著繆爾的思想內(nèi)核,自然界無論動物、植物以及巖石都閃爍著神性光輝的啟示。
神性自然是對工業(yè)革命以來的科學理性的拒斥,但它既不等同于基督教觀念中的自然,也不是簡單地回歸于古代文化中萬物有靈的自然,而是一種新型的自然思想,它在大自然的形象里滲透著樸素的美德,使之與人的心靈形成共振和感應,啟迪著社會生活中被資本主義金錢關(guān)系所異化的人們對真善美的向往。神性自然意識自始至終都深深扎根于繆爾的荒野行吟與自然書寫中。在我們集體性的想象力中把攀登樹梢的繆爾定性為永遠的年輕人,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榮耀。和梭羅一樣,繆爾經(jīng)常啟迪我們追求理想所需的各種各樣的必備要素——頑強、野性、獨立和自信。
繆爾完美詮釋了生態(tài)文學的使命,即發(fā)現(xiàn)自然的和諧,培養(yǎng)人的生態(tài)情結(jié),讓人真正地融人到生態(tài)交響樂之中??姞柕纳鷳B(tài)書寫表達著一種與現(xiàn)代生態(tài)倫理相契合的科學主張,以文學形式真實地再現(xiàn)了自然的生機與活力,重新給予了自然以神性的尊嚴,以此構(gòu)畫出了人類詩意棲居自然,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感人畫卷。在繆爾看來,神性的自然觀把自然與神性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同時也間接地把它與人性聯(lián)系在一起,體現(xiàn)了自然的神性表現(xiàn)和人性進程的連續(xù)性和一致性??姞栍脤Υ笞匀蛔诮贪愕尿\譜寫出了與自然的心靈對話成果,其作品不僅賦予人類對荒蠻自然以敬畏之情與責任意識,而且還為荒野存在的價值意義提供了最為直率的文學表達與寓意??姞柟P下自然神性的演繹傳達出了他對自然生命深厚的人文關(guān)懷,也為開啟深層生態(tài)保護和拉近當代人與自然關(guān)系提供了最契合的交流方式。
[1] Bade, W. 1916.[M]. San Francisco: Sierra Club Books.
[2] Barnett, R. 2012.[J]., (3): 266-288.
[3] Flinders, T. 2013.[M]. New York: Orbis Books.
[4] Miller, S. 1999. John Muir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J]., (1): 8-21.
[5] White, F. 2006.[M]. Berkeley: Heyday Books.
[6] Wolfe, L. 1981.[M]. Madison: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7] Zwinger, A. 1994.[M]. Boston: Beacon Press.
[8] 安德烈婭·武爾夫. 2017. 《創(chuàng)造自然——亞歷山大·馮·洪堡的科學發(fā)現(xiàn)之旅》[M]. 邊和譯.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9] 程虹. 2011. 《尋歸荒野》[M]. 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10] 程相占, 勞倫斯·布依爾. 2010. 生態(tài)批評、城市環(huán)境與環(huán)境批評[J]. 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5): 12-16.
[11] 耿菲琳. 2010. 荒野之子的山間哲思——《夏日走過山間》中的山性、神性與科學性[J].荊楚理工學院學報, (3): 11-15.
[12] 馬永波. 2011. 荒野中的朝圣者——論約翰·繆爾的生態(tài)整體主義思想[J]. 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學報, (2): 62-67.
[13] 邁克爾·P. 布蘭奇. 2014. 奔走于世界的約翰·繆爾——1911-1912年的南美、非洲旅行[A]. 野田研一, 結(jié)城正美. 越境之地:環(huán)境文學論序說[C]. 于海鵬等譯.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4] 孟憲平. 2013. 荒野圖景與美國文明[M]. 杭州: 浙江大學出版社.
[15] 王寧. 2005. 文學的環(huán)境倫理學:生態(tài)批評的意義[J]. 外國文學研究, (1): 27-29.
[16] 威廉·華茲華斯. 2009. 華茲華斯詩選[C]. 楊德豫譯. 南寧: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17] 夏承伯. 2012. 大自然擁有權(quán)力:自然保存主義的立論之基——約翰·繆爾生態(tài)倫理思想評 介[J]. 南京林業(yè)大學學報, (3): 28-33.
[18] 約翰·繆爾. 1999. 我們的國家公園[M]. 郭名倞譯. 長春: 吉林人民出版社.
[19] 約翰·繆爾. 2014. 夏日走過山間[M]. 邱婷婷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 約翰·繆爾. 2015a. 阿拉斯加之旅[M]. 馬永波, 張偉譯. 北京: 北京中文在線數(shù)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21] 約翰·繆爾. 2015b. 我的青少年生活[M]. 馬永波, 王雪玲譯. 北京: 北京中文在線數(shù)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22] 約翰·繆爾. 2015c. 加州的群山[M]. 馬永波, 王雪玲譯. 北京: 北京中文在線數(shù)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23] 趙白生. 2003. 生態(tài)文學三部曲[J]. 世界文學, (3): 297-308.
[24] 孫重人. 2017. 荒野行吟:美國自然文學之旅[M]. 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Glory in the Wilderness: On John Muir’s Divine Nature Writing
YU Qing
In the mid-19th century, the increasingly cataclysmic industrialization develop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has seriously impacted the balance of development of nature. The literary field which seeks the liberation of individuality and explores the spiritual world is full of religious mystery because of the emergence of transcendentalism. John Muir, as a pioneer of the environment conservation movement and a model writer of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tries to find the divine strength in nature by means of his extensive excursion inspection, consciously integrates the belief in natural divinity into the manifestation of objective nature, and endows his natural literary works with divine quality. In his works, he not only reproduces the natural external texture with a scientific precision, but also explains the intrinsic value of nature with a strong spiritual power. His divine nature writing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explore the tensio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the contemporary turning process.
John Muir; divine nature; wilderness
2018-07-31;
2018-08-27
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生態(tài)文明價值導向下的美國自然文學研究”(18WXB007)
余青,碩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美國自然文學
I06
A
1008-665X(2018)5-00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