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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基礎上的群體表演藝術——后殖民現(xiàn)象下的回望

2018-01-24 01:05陳彥君
天津外國語大學學報 2018年5期
關鍵詞:后殖民表演藝術原住民

陳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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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基礎上的群體表演藝術——后殖民現(xiàn)象下的回望

陳彥君

(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070)

北美原住民自然神話傳說基于大地母神、萬物有靈論、動物圖騰觀和能量守恒等理念傳達出原始部族對自然的感恩與崇敬,并強調(diào)人將自己的身體與自然融為一體,用群體表演的形式回饋自然??伤菰粗吝h古時期的群體表演藝術同樣承載著北美原住民樸素的人與自然交流觀。從當代原住民文學創(chuàng)作來看,針對后殖民現(xiàn)象,其生活現(xiàn)狀和身份認同迫切需要從原住民神話思想和儀式藝術里探尋欣賞自然、尊重自然和維護自然的合理途徑,置于全人類亦如此。通過探索自然、人類和藝術三者之間的關系來重新審視群體表演藝術在當今人與自然對話中的價值也顯得頗有意義。

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群體表演藝術;儀式;后殖民;身體對話

一、引言

北美原住民在人與自然的相處中衍生出了他們自己的一套法則。古老的自然神話理念在其傳統(tǒng)的儀式中得以一一展現(xiàn)。人與自然之間的界限在這種交融和表達中得以不斷消解。當今可作為一種藝術形式的儀式群體表演也就架起了人與自然之間對話的橋梁。因為人以身體行為和身體繪畫等為呈現(xiàn)手段告知自然得以繼續(xù)生產(chǎn)作息,而自然也借此融入人的生活中,并強化自己的身份感。

對于原住民的自然理念價值,眾多自然文學家都有提及。文學作家瑪麗·奧斯汀曾在她的著作《少雨的土地》中贊美了印第安人與其所處自然環(huán)境的和諧關系,可以說“為工業(yè)化社會緩和文明與自然的緊張關系提供了借鑒”(程虹,2013:151)。加里·斯奈德也向來推崇原始文明(陳小紅,2008)?!鞍吞乩?、威爾森及奧杜邦等人都贊美人與非人類自然之間的親緣關系,也因此向美國文學引入了一種原初的生態(tài)情懷?!保ê炯t,2015:118)愛德華·艾比也強調(diào)“維系人類與自然的原始聯(lián)系”(程虹,2013:283),而這種原始聯(lián)系就可以從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中探尋。這些文明“沒有西方那種人與自然之間的對立,也沒有指派人類統(tǒng)治非人類世界”(艾布拉姆斯、哈珀姆,2014:199)。由此可見,其古老的自然思想至今都備受關注和肯定。作為他們與自然交流的主要形式之一——群體表演藝術不僅有其思想基礎,更有其現(xiàn)實意義。

隨著當今殖民統(tǒng)治時代的結束,作為殖民主義的對立面,反殖民主義也退出了歷史舞臺,但以文化對抗關系為主的新殖民主義(neocolonialism)的反抗延續(xù)至今。當代后殖民主義語境下,語言、宗教等文化因素如何影響舊殖民地的土著文化是后殖民研究中的重要領域(任一鳴,2008:4),其中存在許多反對新殖民的呼聲,關于流放和尋根的話題也此起彼伏。

原住民(indigenous peoples)作為有過被殖民歷史的群體,其文化也逐漸在與定居者(settler peoples)的主流文化博弈中被邊緣化,具有跨文化背景的原住民后裔的“身份認同成了一個問題”(Bell,2014:26)。盡管當今他們以及學界在極力以原住民和定居者的關系處理雙方的文化沖突問題,但難以避免的是歷史上的舊殖民政治壓迫已經(jīng)轉換為現(xiàn)在各種形式的新殖民經(jīng)濟和文化壓迫。而這種對部分人的壓迫又體現(xiàn)在對所處自然環(huán)境的壓迫上。新殖民的這些特征也是后殖民概念外延里重要的一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今人類因為發(fā)展現(xiàn)代化工業(yè)的需要和傳統(tǒng)人類中心價值論的影響,對自然界萬物長期不合理霸占和利用的行為是人對自然的變相后殖民。后殖民已成為一種世界現(xiàn)象(任一鳴,2008:4)。但人與自然本是平等互利的雙方,動物和人類都是這個世界上的主人和資源共享者。正如朱峰(2012:131)所說的物種主義是一種范圍更大的種族主義,是一種人對自然的歧視。

由此將后殖民的概念遷移到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中去也有了可探究的切入點。從廣義上來說,面對后殖民現(xiàn)象,尤其是自然為環(huán)境所替代的情況,不僅要關注后殖民社會中人的生存環(huán)境問題,還可以在環(huán)境公正批評階段把握住后殖民批評中的占用、身份認同、對話平等和尋根等理念,并將其推廣至全球化語境下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我們需要給予自然更多的話語權和空間,因為重新審視自然能促進人類環(huán)境的優(yōu)化。有殖民歷史或正受著主流文化和邊緣文化沖擊的當代原住民作家無論是以強調(diào)自己身份的形式,還是以強調(diào)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形式,都在他們的后殖民文學作品中反復涉及了上述有關自然和生存環(huán)境的類似觀點。因為許多北美原住民被迫離開自己原有的住所,經(jīng)歷“身體的空間流放”和“心理流放”(任一鳴,2008:13),他們正通過文學途徑找到自我身份和傳統(tǒng),抑或是從古老的自然理念出發(fā)弱化自己的邊緣危機。全人類都有責任去關注自然,重學古老傳統(tǒng),“保持和傳遞給后人一個宜居的、多樣的、令人愉快的世界”(艾布拉姆斯、哈珀姆,2014:201)。不管是社會形勢還是人類呼吁都在發(fā)出善待自然的訴求,而源遠流長的群體表演藝術或許可以作為一個著手點,聯(lián)結自然與人類,從古老文明中為原住民后裔文學和全人類的生存,也為當代發(fā)展人與自然的關系汲取養(yǎng)分。

面對這樣的局勢,“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依然渴求著能夠觸動心靈,激活我們感官知覺的形象與故事,飽含情感的話語”(石海毓,2012)。而集中體現(xiàn)群體思想價值,即建立在北美原住民深厚的自然思想積淀之上的群體表演藝術很有可能滿足這一需求?!耙詫徝澜嵌瘸霭l(fā)感受自然需要我們充分調(diào)動知覺感官浸入自然?!保≧oholt,2017:65)這種規(guī)約的藝術正是通過在身體上描繪自然物景,用身體演示自然現(xiàn)象和生產(chǎn)活動等形式,為人類浸入自然提供了一個實體角度,并倡導通過人類的身體實現(xiàn)風景的體驗、精神的溝通、情感的交流,特別是感恩與敬意的傳達。先從身體知覺出發(fā),再調(diào)動人對自然的意識,而不是一味灌輸式的說教。原住民儀式研究學者維克多·特納(Turner,1991:7)指出,他們通過表演“帶有一定風格的肢體動作、歌唱具有隱含意義的樂曲來促進他們對這種行為的理解”。

本文以北美原住民神話里的自然思想為基礎,結合其在當代原住民文學中的理念綿延和后殖民現(xiàn)象中的人類生存現(xiàn)狀,挖掘其蘊含著生態(tài)整體主義和生態(tài)平等主義的傳統(tǒng)信念,包括大地母神、萬物有靈論、動物崇拜、圖騰制度、能量守恒觀以及薩滿教信仰影響等,主要探討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群體表演藝術在當今后殖民語境中為人類與自然提供身體對話機制的可能性,旨在說明這種群體表演藝術以北美原住民神話傳說中的自然理念為行為根基和活動指南,以身體為藝術載體和交流介質(zhì),是與自然展開情感交流與靈魂溝通的有效方式。該身體藝術作為自然理念的具象化表現(xiàn)傳遞并升華了他們的自然思想,又反過來作用于實際的生產(chǎn)活動。而原住民的后殖民文學不斷聚焦于自然神話和現(xiàn)實中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群體表演藝術也可以為其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新的靈感來源和現(xiàn)實選擇。該藝術不僅給自然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也為自然和人類搭起了彼此深入了解的渠道,更可以推進當今人類與自然之間新的相處模式的產(chǎn)生。

二、北美原住民神話文學的自然理念

北美原住民神話文學和古希臘神話、古埃及神話以及北歐神話有著同等的重要性(Bastian & Mitchell,2004:ix)。其自然神話故事因部落種族和地域氣候的差異而豐富多樣。對比其他神話,其神話傳說無過多文字記錄,大部分為口頭流傳至今,所以更需要受到重視和保護。不管是自然現(xiàn)象的解釋也好,還是對自然萬物的探索也罷,神話中的概念表達了北美原住民的自然觀。這種早于殖民時期的自然理念還尚未受到入侵與改造,因此具有探索與保護意義。

動物是血緣同胞,其神力于人類有恩,這種自然觀深刻地影響著北美原住民。神話中描寫了大量具有神性的動物。原住民敬慕動物身上的神力,認為動物與人一樣是大自然的鄰居與資源的共享者,具有人形,可以說人話(周柏冬,1984),人和動物之間可以相互轉換、成親,血脈彼此相連,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關春玲,2006)。達爾文也認為,動物和人類一樣具有情感和記憶,能夠推理判斷。原住民神話中有許多與北美西部原野上的郊狼(coyote)有關的故事傳說,納瓦霍人(the Navajo)和基奧瓦人(the Kiowa)對此也各有特定叫法。郊狼往往被視為具有魔力可以自由轉換的文化英雄,許多原住民部落相信郊狼將火帶到人間,劃分出四季,教會人們?nèi)绾尾蹲?、烹熟鮭魚,并讓人們勞動作息,承受苦難,還與歐洲人的起源關系密切。原住民神話還賦予郊狼掌控死亡的力量,以避免人類過度繁衍(Bastian & Mitchell,2004:77)。原住民對于死亡這種生命現(xiàn)象的解釋也頗具現(xiàn)代科學意義。在其他故事中郊狼還是人類性愉悅體驗的啟蒙和懲治邪惡力量的正義使者。他①通過神力創(chuàng)造了山川河流、峽谷瀑布和巖石河岸,還根據(jù)動物特性給其他動物命名(ibid.:78-82),可見郊狼這一形象在原住民神話中的地位。不同于現(xiàn)代社會對龜?shù)钠毡榭捶ǎ谠∶裆裨捓稞敶碇鴺O具力量的守護者和驅逐怪物的勇士,這和薩滿教文化有關。神話中聰慧的龜一路高歌哼唱,振奮士氣,在最后的時刻機智掙脫了敵人的牢籠(ibid.:212-215)。斯奈德也因崇尚原住民文化中龜?shù)木瘢耘c原住民同樣的視角將美國稱為龜島。還有神熊能預料人類行為,風之馬(wind horse)為人排憂解難等。圖騰文化中人獸成親也常常會出現(xiàn),“將特定的自然物看作同胞”,多是“近似父親、祖父那樣的存在而親近的習俗”(山崎正和,2014:34)。

在北美原住民眼里動物便是具有超力量的化身,人與動物可以相互轉化,動物創(chuàng)造了世界,幫助人類更好地生活,也可以具備高尚的道德情操。而人可以從動物身上獲利,只要聽取動物的建議,但不能過度濫用。他們并沒有狹隘的唯動物至高無上的二元論思想。周柏冬(1984)指出:“印第安文學的另一特點是現(xiàn)實與超自然緊密結合在一起”,他們并不是無端地對超自然力量盲目崇拜,而是扎根于現(xiàn)實生活。對動物的這種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在他們的圖騰文化里以及身體繪畫上。鑒于這種自然與人平等互助互通的神話立場,另一個自然理念——萬物平衡,即要遵循規(guī)律,取之有道,用之有節(jié),與此也大有關聯(lián)。

切羅基人(the Cherokee)流傳著關于雪松的神話故事。人們向造物主祈求取消黑夜,而黑夜真的消失后人們卻因為白天的燥熱爭吵不斷,于是又請求造物主收走白天,留下黑夜,而這卻導致許多饑寒交迫的人一個個失去生命。這些逝去的人的靈魂便被放入雪松之中。人們意識到自己的過錯,積極祈求恢復日夜更替的自然規(guī)律。由于各族之間的地域環(huán)境差異,同一個物種在另一個部落卻有著不同的含義。曼丹部落(the Mandan)的雪松傳說與感謝美國北部造物主有關。一個開創(chuàng)了美國北部的獨行者(Lone Man)在護送因欲望膨脹而要去赴一場盛宴的人類的過程中披荊斬棘,除惡護良,而最終自己變成了一棵雪松(Bastian & Mitchell,2004:95-97)。在切羅基人的神話故事中自然是無惡意的,人類是允許試錯的,但是人類應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主動以自己的訴求和行動再次改變這個狀況惡化的自然世界?!叭祟惣热豢梢藻e誤地造就生態(tài)危機,就應當也可以正確地重建生態(tài)平衡。”(高歌、王諾,2006)曼丹人也通過神話向族人傳達要恪守節(jié)制,莫貪婪自大,要對自然感恩戴德?!八械牟杉歪鳙C都必須以保護平衡的方式進行?!保ㄍ踔Z,2011:140)因為一草一木都是恩賜,都住著圣潔的靈魂與神,人應在獲取恩賜之后以儀式表演回饋自然。這與北美原住民的萬物有靈論又大有關系。

萬物皆有靈,與人平等,大地是北美原住民的精神載體。“萬物有靈論是印第安文明最核心的宗教信仰,是印第安文明的基礎?!保◤埫魈m,2010)大自然中的萬物都有自己內(nèi)在的靈性,都具有某種人類難以解釋的力量,每一種細微的自然現(xiàn)象則是來自神的暗示。土地在原住民心中則是大自然綜合體的表現(xiàn),寄托了世世代代原住民部落的精神信仰?!拔覀兪谴蟮?,大地也是我們。”(王諾,2011:137)這種信仰在原住民與自然的關系上不是刻意疏遠,而是敬而不疏。“印第安人認為人與某種動物、植物或非生物有一種特殊的親族關系,每個氏族都源于某種動物、植物或非生物,那個根源物就是圖騰。”(同上:136)人與圖騰之間似乎存在一種能被客觀感知到的相似性,而“動物有可能大致相當于祖先”(斯特勞斯,2012:95)。正是因為把自然萬物視為自己的血脈同胞,同時又秉持取用有度的原則,原住民身上才得以體現(xiàn)出對自然深沉的愛以及和自然融為一體的莊重感。安德森(Anderson,2005:127)在《探索荒野自然》中指出,人類與動植物的親密關系表明了他們在收獲和莊稼管理上的經(jīng)驗,而這些實踐又給生態(tài)上的和諧指明了道路。原住民與自然的關系在保持密切聯(lián)系的同時還維持著生態(tài)的和諧發(fā)展理念。不論動物還是植物都有靈性,諸如許多神話文學中出現(xiàn)的玉米神、馬鈴薯神等。作為美洲的五谷媽媽,玉米女神由玉米穗等做成,還穿上婦女的服裝,受到禮拜(弗雷澤,2013:662)。陳小紅(2018)提出“植物也有一種看不見的能力”。美國西南部部落在面對政治問題時會通過某種儀式和舞蹈讓動植物參與到民主權利事項中來,因為它們也被看作是人類。一切抽象的神都“披上了具體人形的總傾向”,樹神自然也具有了人形。這些都說明了原住民眼中的動植物具有人的形象,就好像“山像靜脈,身體像溪流”(陳小紅,2018),萬物與人之間的相互轉化已然變成了不可分割的同體存在。而作為廣大原住民信仰的薩滿教中的薩滿便是充當了人和自然之間靈魂與精神溝通的橋梁。這種圣化大地的整體神學觀從人的內(nèi)心深處奠定了自然偉大和不可隨意侵犯的基礎。

三、基于其自然理念的群體表演藝術

原住民的群體表演藝術體現(xiàn)在他們各式各樣的慶典儀式上。北美印第安人時常關注他們與靈魂世界的關系。他們以典禮和祈禱的方式來敬拜靈魂,與靈魂溝通,表明他們的感恩之情,同時也希望通過這種形式能過上一種“平衡而又謙卑”的生活(詹紐爾里,2009:14)。正如“阿伊努族人說:‘聽說鹿、鮭魚、熊喜歡我們音樂、著迷于我們的語言,所以我們打漁狩獵的時候,會為它們唱歌、和它們說話并奉獻感謝的祈禱。’”(山里勝己等,2014:15)。出生、成人、死亡、戰(zhàn)爭、婚姻甚至修建房屋——日常生活的每一方面都可以用舞蹈來演繹,對于他們而言,舞蹈是生命的本能(王曉燕,2009:136)。

受大地母神觀、萬物有靈論、動物崇拜觀、人神轉化概念以及自然要素能量守恒的領悟等影響,北美原住民的生產(chǎn)生活工具和飾品中有許多能反映他們自然理念的事物。而具有研究意義的群體儀式表演也能集中體現(xiàn)他們這些自然思想,因為它寄托著原住民對自然變換中四季更迭的感激、對溫飽平安的祈求和對部族傳統(tǒng)的敬重等。比如,普韋布洛印第安人踏著整齊的節(jié)奏,“四十多個男人組成的隊伍……邊歌唱邊合著大鼓的鼓聲踏著厚重的柔軟的腳步,走向大地中心”(山崎正和,2014:101),借此抒發(fā)對大地的崇敬之情。這種祈求還不是純粹的苦苦哀求,而是將打獵的技藝融入歌舞表演之中,為光電風雨等自然現(xiàn)象的到來跳起精心設計的舞步(哈里森,2015:15)。他們通過戴面具、唱歌、跳舞和演戲等表演形式來反復紀念這份對自然的敬重,重申動植物不可侵犯的神性,宣揚部族祖先的英勇往事,傳授為人處世和辨明善惡的真諦。

這種調(diào)動感官知覺的身體參與不光是出于自然理念的集體規(guī)約,更反過來不斷提醒了表演者對自然的意識認知,也使得儀式觀看者通過可視的動作領悟其中的奧秘。這種群體表演儀式不僅在選址上和大自然的構造息息相關,儀式的用具、身體歌舞都盡是自然元素。其中廣泛用到的面具可根據(jù)場景需要在人臉和神形之間變化,一則再次驗證了北美原住民關于人神可相互轉換的觀點,二則也是為了讓表演中的人物特征為大自然神靈所知曉(詹紐爾里,2009:36)??梢钥吹剿麄冊诔惺軄碜浴叭后w地位、財富、性別以及其他與自然、文化有關的因素上的差異時,所帶有的謙卑和耐力等”(Turner,1991:189)。大平原地區(qū)的印第安部落堅持著太陽之舞的傳承,用自己血肉之軀參與儀式,跳起鬼舞來與殖民統(tǒng)治作斗爭,西南地區(qū)的霍皮印第安人在冬至來臨之際便會舉辦活動敬拜他們的玉米女神,他們的狂歡節(jié)直至今日也熱鬧未減。

群體表演藝術成為北美原住民和自然之間的一種對話機制,原住民可以在進行生活勞作之前獲取自然的恩準和旨意,從而有節(jié)制、有約束地適當索取資源和神力,抑或是在五谷豐登、消災辟邪之際感激自然的饋贈。就好比是一場聯(lián)姻,這種人群的匯聚是自然與有組織的人員安排之間的對話(ibid.:140)。他們在臉上和身上繪畫,用整個身體去闡釋靈魂,表達感情,用色彩和圖案融入自然,愉悅自然,人和自然的身份地位得到體現(xiàn)。這些儀式表演不僅是“每個男人、女人、小孩得以保護尊嚴、自由和身體存在的一種手段”(ibid.),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人在與自然互動過程中的積極性。北美原住民的自然思想便由他們的群體表演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人類與自然借助藝術傳遞感謝、釋義、請求、困惑和敬仰。在這種基于一定自然理念并強調(diào)交流的群體表演儀式中,不管是群體還是個人都在“調(diào)整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以適應外在環(huán)境”(Turner,1988:158)。人類與自然在展開對話,這可以讓自然看到人類的誠意,而人類用自己的感官和肢體也在這種“大集體中丟棄日常的一切慎行,沉浸在心醉神迷中亂舞狂喜地度過時間”(山崎正和,2014:39),從而伸展身心,忘卻煩憂。自然與人類便借此融為一體,不分你我。

對于這種群體表演藝術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它在自然與人類之間的關系。藝術被德謨克利特和柏拉圖等古希臘哲學家定義為一種摹仿。但是原始時期的群體表演藝術以身體為載體,卻不是完全出于摹仿,“而是為了創(chuàng)造和重溫情感”(哈里森,2015:24-25)。而關于身體山崎正和(2014:106)提出了三個分類:一是作為生理過程的身體,二是作為行為平臺的身體,三是作為人生目的的身體,即“在”意義上的身體和“做”意義上的身體。人類在現(xiàn)實生活,包括這種群體表演中,往往是三者的復合體。這種儀式表演強調(diào)經(jīng)驗(experience),而經(jīng)驗需要身體的親歷,通過這種經(jīng)驗人就可以得到來自認知上(cognitive)、情感上(affective)和意志上(volitional)(Turner,1988:55)的收獲?!氨硌輧x式上的歌唱、舞蹈、宴會、奇異的穿扮、身體繪畫、酒精和迷幻藥的使用等,使得生物的生命變得高尚、規(guī)范變得充滿情感意義?!保═urner,1987:55)通過以上種種集體規(guī)約式的呈現(xiàn)來實現(xiàn)自然意義的再現(xiàn)(representation),使經(jīng)歷者和觀看者都更加容易聯(lián)想到自然與生活生產(chǎn)。而在獲取的同時原住民也在給予,因為這種身體表演在集體儀式上講究身體激情與欲望自然而然地流露和宣泄(哈里森,2015:18)。在原始群體表演中舞蹈占據(jù)了很大一部分,而“舞蹈,最基本的概念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表達內(nèi)心的情感”(蔣勛,2015:55)。具備了情感傳達和聯(lián)想刺激的這種群體表演也就起到了藝術在生活中的一些作用。

面對自然世界,個人的身體也可以“為其他人所看到,為所有目擊者可見”(楊大春,2007:271)。依據(jù)梅洛-龐蒂的看法,他人依靠身體在維護客觀性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因為個人雖然不能直接感知他人的意識,但可以通過直接感知他人的身體體會真正的“在世存在”。也正是這種感受使得個人不會陷入唯我論的漩渦,更能以世界參與者而不是唯一主人的身份參與到這場與自然的對話中。通過這種“可見的身體的獨特說服效果”(同上)為身體通往精神打通渠道。

綜上所述,人既有收獲又有給予,并且還能通過他人感受到客觀實在,身體就作為個人參與群體儀式表演的一種載體為心靈上體驗的加強和人與自然的交流提供了一個因人而異、各有特色的通道。身體不再是機械式的肉身,而是充滿靈性的存在。在自然中身心合二為一式的體驗也有了實例基礎。這種藝術哲學在人與自然關系中的地位便可見一斑。

四、原住民文學文學與藝術的出路

殖民主義和反殖民主義落幕之后一些霸權國家通過科技和經(jīng)濟等不同方式對欠發(fā)達地區(qū)和國家實施新殖民主義。后殖民研究主要針對包括這種新型殖民行徑等現(xiàn)象展開。后殖民概念較之新殖民概念更為動態(tài)和廣泛。一些后殖民國家和地區(qū)的人經(jīng)歷過被殖民歷史,也正經(jīng)歷著新殖民式的經(jīng)濟沖擊和后殖民現(xiàn)象下的文化沖擊。有受驅逐歷史的北美原住民后代盡管更適應以定居者和土著人的身份對話,但是依然難以避免被納入后殖民研究范圍而帶有后殖民色彩。

在美國成立之前北美印第安人就受到來自歐洲定居者的殖民統(tǒng)治,他們生活的區(qū)域也可看作是后殖民地區(qū)。如今其后裔也正經(jīng)歷著后殖民語境下邊緣文化與中心文化的對峙交融。就其內(nèi)部后殖民現(xiàn)象來看,一些主流文化代表者以發(fā)展的美名掠奪原住民的自然資源,壟斷其經(jīng)濟命脈,剝奪其政治地位,并弱化其本土本族文化意識和身份自豪感。遭受這種涉及教育、經(jīng)濟、宗教、語言等多方面的實體和非實體入侵的原住民承受著心理流放和文化錯位,他們也通過各種方式探索從邊緣走向中心的途徑。在這種原住民的后殖民現(xiàn)象中純實用主義和唯理性主義之風盛行,人類的古老傳統(tǒng)受到挑戰(zhàn),藝術價值受到忽視,而原住民的生活環(huán)境、自然風光也遭到了巨大的破壞。土地被剝奪后,其神圣性也受到工業(yè)材料的污染(揚,2008:51),野生動物被驅逐出自己的家園。原住民的自然理念和部族特色的儀式傳統(tǒng)也逐漸被淡忘,身體參與自然也漸不為人重視。人類“做”的身體逐漸規(guī)格化和技術化,而“在”的身體逐漸被丟擲一旁和遺忘(山崎正和,2014:107)。藝術和自然連同人的身體心靈就成了遭受同樣境遇的弱勢者。這種時局也就催促著這三者走到一起。

為了改善這種境況,原住民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竭力從尋找本族文化根源的嘗試中找到發(fā)聲出路。由于原住民文學往往具有多元復合文化背景,他們的作品具有后殖民文學特征。北美原住民的當代文學經(jīng)歷了從同化、回歸再到文化雜糅的三個階段(鄒惠玲、郭繼德,2008)。從一開始渴望通過白人語言獲得白人社會的肯定到傳統(tǒng)民族意識覺醒,爭取政治話語權力,批判白人文化,再到從原住民自身文化與后殖民文化的既有雜糅現(xiàn)象中探討原住民群體的合適位置與發(fā)展路徑,以樹立自身文化魅力,當代原住民文學創(chuàng)作者在認清后殖民語境現(xiàn)實中不斷重建自身民族的文化價值意蘊,尤其是為宣揚自然價值,維護環(huán)境正義而作出了持續(xù)的貢獻。“他們的貢獻主要包括反抗文學,有時候用其他最公開的方式,如非虛構報道和政治宣傳手冊,也有更間接的形式,如小說、詩歌和戲劇?!保ü?、提芬,2012)其中誕生了許多原住民女性作家,她們結合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在作品中常常穿插著傳統(tǒng)的神話傳說。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性別差異特征還引起了人們更多的關注(Boehmer,1995:216),關于原住民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的訴求也在日益增大。著名原住民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在《愛藥》()中便深刻揭露了印第安人在居留地遭受白人文化侵蝕下的精神空虛與迷?,F(xiàn)象。另有一些作者則引用了諸多本族的古老傳說與神話,從側面反映了后殖民現(xiàn)象,并重申了自然思想。波拉·甘·艾倫(Paula Gunn Allen)在作品中以新的形式復述了古老納瓦霍人“變之女”(Changing Woman)的傳說。安妮塔·恩德雷澤(Anita Endrezze)的作品《太陽祖父與月亮臉女人的愛》()則是引用了雅基族(Yaqui)關于日月的神話(Wong,Muller & Magdaleno,2008:197-203)。除了從原始神話中汲取創(chuàng)作力量表達對自然的關懷和對人性貪婪的鞭撻,更有直接從生態(tài)角度出發(fā)來探索原住民生存方式的作品。路易斯·歐文斯(Louis Owens)的《狼歌》()傳遞了對土地的崇敬。琳達·霍根(Linda Hogan)在《靈力》()中呼吁動物崇拜傳統(tǒng)的回歸,斥責對動物的濫殺無辜行為。原住民后裔試圖通過這樣一種文字傳播的方式來喚起族人的清醒,重拾部族自然思想價值。他們還通過種種重構來增強自身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力。原住民不僅在作品里重申了自己的身份,回歸了原始自然思想,還因為語言文字使用的混雜和文體敘述手法的獨特等原因走出了有自身特色的一條文學道路,極大豐富了世界文學。這也是后殖民文學的一個不同之處。

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條件和文學出路,加之群體儀式表演藝術在繼承北美原住民自然思想上的重要作用,以及當代原住民在文學中對傳統(tǒng)自然神話思想重視的不斷加強,再次認識群體表演藝術的價值和意義不僅能夠給原住民文學帶來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還可以為他們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與自然的對話和接觸提供可行的路徑。而將原住民后代這一群體的呼聲訴諸于全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找尋一條合理應對當代機械工業(yè)過度泛濫,自然環(huán)境惡化,人類缺乏對自然的敬畏與交流等問題的有效途徑就顯得尤為重要。而首先應該做的大概就是從感覺和情感角度出發(fā),先學會欣賞和感激自然。為了達到此目的,我們可以嘗試從藝術入手,“人類所擁有的對娛樂的狂熱和藝術的才能其實是對這個星球的一種生態(tài)貢獻”(山里勝己等,2014:15)。尤其是群體表演藝術作為軟文化中的一環(huán)能重新喚起我們對“在”的身體的關注,喚起我們的感情和感覺,以對抗當今社會里純功利主義的做。因為表演藝術關注身體本身存在的價值和美,而不是它能夠創(chuàng)造多少實際利益。群體表演藝術啟迪人類將直接利用自然的單一想法拋擲一旁,轉而注重與自然的靈魂交流和情感對話。這是原住民自然思想里人與自然對話的一種介質(zhì)與橋梁,在重塑當代自然觀上亦可以協(xié)助人類更好地欣賞自然,從而尊重自然,最終得以維護自然。這意味著人類要懂得感恩,并用身體去對話自然。

藝術可以拯救我們的精神荒原,而群體表演藝術可以拯救我們自然理念的荒原。我們主張?zhí)接懩軇有院蜑樽匀晦q護的精神(趙建紅,2014),要嘗試“以平等的身份去接近自然,經(jīng)歷自然,融于自然”(程虹,2013:148)。走近自然的一種方式便是把自己的思想融入自然,用自己的五官感受自然,將自己的身體浸入自然,以便可以為自然呈現(xiàn)我們的回應與禮物。而我們的身體與靈魂也在這種以表演為形式的交流對話中成為自然中動態(tài)的一景,因為“表象即世界,表象即自然”(山里勝己等,2014:86),我們也本就是自然中的一員。這些坦誠而親密的舉動對于自然而言即是一種肯定的感激與恩德。

五、結語

無論是大地母神、萬物有靈論、動物崇拜還是圖騰制度、能量守恒觀以及薩滿教信仰,內(nèi)涵豐富的北美原住民自然理念廣泛而深刻地在他們的生活中蔓延。我們看到的是北美原住民的生態(tài)整體主義和生態(tài)平等主義人與自然交流觀。人與自然萬物血脈相連,同根同源,還可以相互轉化,互幫互助。北美原住民通過歌唱、舞蹈、身體繪畫、人造物和自然物的使用等形式不斷向自身及族人傳達和加深了自然理念的印象,人與自然平等互惠,人可以進入自然的精神世界,每一次向自然索取都要心懷感激。這樣一種以群體身體為呈現(xiàn)載體的活動充分展現(xiàn)了北美原住民的古老智慧,通過對生產(chǎn)活動和自然萬物及現(xiàn)象的再現(xiàn)他們向自然表達了自己的身份話語和情感因素,并積累族人的自然經(jīng)驗,而自然也借此看到他們各自的特色和交流的誠意。我們不僅要為了自己的感受進入自然,也應該忘卻人類的身份,站在自然的角度,為了讓自然可以看見我們而進入自然。身體作為客觀實在的感知體驗存在借助群體的相互對照調(diào)動并不斷啟發(fā)人的內(nèi)在精神意識。身心的歷史邊界被打破,人與自然的對立也得到消解。這種群體表演活動既有藝術價值又有哲學內(nèi)涵。廣義上也可以說藝術架構起了人類與自然的聯(lián)結,身體成為了基本的交流和對話介質(zhì)。

而在當今后殖民現(xiàn)象中,藝術、自然和人類三者命運緊緊相連,我們回望這種群體表演藝術就十分有必要。北美原住民后裔正經(jīng)歷著身份認同危機,他們的后殖民文學創(chuàng)作也不斷地在向原始自然傳統(tǒng)中汲取精華和認可,探尋民族特性,以彰顯身份個性,增強差異,或是挖掘人類共性,以在后殖民語境下從邊緣走向主流,弱化差異。不論哪種途徑,解放身體回歸自然的群體表演藝術傳統(tǒng)不僅可以為他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提供靈感和啟迪,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自然神話,也可以為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帶去寬慰和平靜。對于全人類而言,在經(jīng)歷了從生態(tài)中心主義環(huán)境哲學到環(huán)境公正主義批評階段的轉變后,也可以嘗試抓住后殖民現(xiàn)象下的尋根、占用、身份認同和對話平等的概念,將其遷移回歸至人與自然的大主題下加以反思。我們也應該看到這種群體表演藝術的作用和價值,即背后的自然理念、藝術體驗和哲學內(nèi)涵。由原始文化發(fā)展而來,又有著豐富自然思想內(nèi)涵的群體表演藝術在當今完善人類與自然關系上是可取的。我們應該在自然中投入自己的身體,讓身體表達感情,對話自然,把握好節(jié)拍,與自然共舞。

注釋:

①原文中使用的是he,雖有性別色彩,但為保持原文的準確性,在此沿用原文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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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rt of Group Performance in Rituals and Ceremonies Based on Northern American Natives’ Minds on Nature: A Recall with a Postcolonial Background

CHEN Yan-jun

Native northern Americans’ mythology and legends contain mother goddess, animism, totems and energy conservation etc. and conveys their gratitude and respect towards nature. They also reciprocate nature with group performance by integrating their bodies into nature. The art of such forms offers them a way to communicate with nature. In the case of postcolonial background, especially for some natives’ writings, there are continuous and urgent needs to find a way to appreciate, respect and preserve nature from their myths and the art of performance in light of the unsatisfactory living conditions and vague self-identity, and so do all humankind. It’s significant for us to reconsider the role of the art of group performance in contemporary dialogues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through explor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nature, human and art.

northern American natives’ minds on nature; the art of group performance; rituals; post-colonization; body dialogue

2018-07-31;

2018-08-26

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生態(tài)文明價值導向下的美國自然文學研究”(18WXB007)

陳彥君,碩士生,研究方向:美國自然文學

I106.7

A

1008-665X(2018)5-0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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