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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改變了人們的生存方式,也改變了自我的存在樣態(tài)。誠如美國著名的網絡哲學家邁克爾·海姆所追問的,“進入網絡空間后,那個我還是我嗎?”我們認為,網絡空間中的自我是一種由數字符號在計算機通信網絡中自主構建的數字自我。這種數字自我雖然仍以物質自我為生理基礎,以社會自我為人際連接紐帶,以精神自我為意義歸宿,但同時也呈現出物質身體可以缺場,身份信息可以自主建構,注重自我意識與體驗的新特征,是一種數字自我與物質自我、社會自我、精神自我在網絡信息空間中重構與耦合的新樣態(tài)。大量現象表明:這種網絡自我在現實的網絡生活中存在著多樣態(tài)的表現方式、矛盾沖突及其自我認同的困境,需要我們深入去探究和調控。
互聯網的賦權秉性使得實體的我進入網絡空間后凸顯了豐富的展現形態(tài),呈現出多樣自我、流變自我、異化自我、種種假我的具體樣態(tài),面對這些全新的自我樣態(tài),人們需主動認識、理性應對。
實體自我作為認識主體,在網絡空間中首先遭遇的認識對象是“形形色色的我”。這與現實空間中我的唯一性不同,網絡空間中的我是熟人圈中選擇性呈現的我、陌生人交往中自主建構的我、角色扮演游戲中交替體驗的我。
1.熟人圈中選擇性呈現的我。
在網絡空間中,熟人圈的自我呈現最突出的特征是自我呈現的選擇性。熟人交往中,“我”的基本信息是熟人所熟知的,但“我”個人的近況等動態(tài)變化的信息是可以選擇性呈現的。如對久未謀面的熟人選擇性呈現自己美好的一面,以留下自己過得不錯的印象;對經常謀面的熟人選擇性呈現自己真實糟糕的一面,以獲取熟人的社會支持等。選擇性呈現的我有如下共性的特征:其一,自我信息的主動篩選與過濾。針對不同的熟人,篩選不同的自我信息呈現給對方,以達到不同的交往目的。其二,自我信息的改造與包裝。結合自己的交往預期,可以對自我的信息進行有針對性的加工,以影響交往對象,達到預設的交往目的。其三,自我信息的演繹與偽裝。當自我實際狀況非常糟糕時,在熟人圈里不想被他們憐憫,依然想活得有尊嚴,于是演繹一些好的方面以支撐自我,或者用偽裝的我進行交往。不論是自我信息的篩選與過濾,還是改造與包裝,抑或演繹與偽裝,都是網絡空間中自我的選擇性呈現的結果,是信息自我可控性的表現,也是多樣自我的重要來源。通過這樣的信息選擇,可以造就多種多樣的自我,我們在此統稱為“選擇性呈現的我”。
2.陌生人交往中自主建構的我。
在與陌生人的交往中,陌生人對“我”毫無了解,“我”的一切都可以隨意建構。自主建構的我有如下特征:其一,身份建構的自主性。與熟人圈的交往不同,熟人圈里我的身份是被對象熟知的,并不具備建構的空間。而與陌生人交往,雙方都自由地通過信息制造而建構自己的身份,可以完全由主觀欲望和意愿而塑造不同的身份,實現“所欲即所得”。其二,行為方式建構的“仿真性”。隨著身份的自主建構,身份是否能夠成立與我的“演技”有著重要關系,這里的“演技”也就是所謂的行為方式的建構。不同的身份對應不同的行為方式,不同的行為方式支撐不同的身份,行為方式的建構能不能“仿真”,對于身份的成功演繹至關重要。其三,自主建構的跳躍性?;ヂ摼W的出現極大地激發(fā)了人們自我表現的欲望、自我實現的欲求,因而人們在與陌生人的交往中,往往不會滿足于某一種身份的成功扮演,而會在不同需求的驅動下嘗試不同的身份,享受于不同的交往實踐,這必然帶來身份轉換中自主建構的跳躍性。依據這些特征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陌生人交往中自主建構的我必然是多樣的,它遠遠超越于現實空間中自我的既定性、唯一性,可以說是自我存在狀態(tài)的一種新發(fā)展。
3.角色扮演中迷戀體驗的我。
網絡空間中的我是非常注重體驗的,而不同的體驗也成就了不同的我。網絡空間中,任何形態(tài)的我都有其各式各樣的體驗,有些體驗膚淺且變換快速,有些體驗深刻且持續(xù),但網絡空間體驗的豐富性、自由性著實讓許多網民著迷。2017年,在網絡問答社區(qū)“知乎”上,一位名叫“海賊—王路飛”的用戶突然走紅。這位“海賊—王路飛”在知乎社區(qū)一共回答過244個網友的提問,但回答每個問題的身份均不同,或為公司老板、或為職業(yè)代駕、或為保安、或為漁民等。他樂此不疲地扮演如此多的角色,可見他對角色體驗的迷戀。當然,角色扮演、角色體驗不能不講規(guī)矩、不擇手段,更不能逾越道德和法律對他人造成傷害,這位“海賊—王路飛”就因對其他用戶造成欺騙而對其賬號進行了封禁處理。
與網絡人際交往中角色扮演不同,網絡游戲中的角色扮演帶來的是另一種體驗。如2009年一款“偷菜”社交游戲就掀起了一股“偷菜熱”,菜農這一角色的耕種體驗迎合了上班一族體驗耕種的需求,而種種偷菜行為滿足了他們釋放工作壓力、娛樂身心的需求,這使得這款游戲迅速走紅。又如當下火爆的“王者榮耀”,累計注冊用戶超2億,日活躍用戶超8 000余萬,每7個中國人就有1人在玩,一款游戲幾乎成了全民性的,足見其魅力。同時,也印證了角色扮演游戲依然是今天廣大網民滿足體驗需求的重要方式。
如果說多樣自我的互動是對網絡自我在靜態(tài)層面、橫向上的分類,那么,流變自我就是對網絡自我在動態(tài)層面、縱向上的分類。網絡自我的流變從根本上來講是由比特的屬性決定的,“比特沒有重量,易于復制,可以以極快的速度傳播。在它傳播時,時空障礙完全消失?!盵1](P3)比特的屬性滿足了自我在網絡空間中的自主建構、角色扮演、體驗拓展等需求,于是運用比特建構了各種各樣的我,在動態(tài)的進程中,自我也變得流變起來了。流變自我主要可以通過如下維度進行把握。
1.流變的時空與漂泊的我。
在傳統空間中,時空對自我的制約性是非常強烈的,規(guī)定了時間和地點,一定意義上也就規(guī)定了自我的存在方式。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也成為自我的行事法則。經過這樣的物理時空與我的互動,我們可以看到時空的確定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自我的確定性,決定了自我的穩(wěn)定性。傳統時空中,每個個體的存在幾乎都會有相應的物理時空代碼與之相隨。如醫(yī)生在上班時間一般會在醫(yī)院出診;教師在上課時間會出現在課堂上;自由職業(yè)者會在自由的時間自由地做事情等。自我與相應的物理時空代碼相吻合,成為自我確證的一種重要方式。
隨著互聯網的出現,物理的空間被解構了,時間序列也被重組。從空間的解構看,“網絡是四下彌漫的——并不存在于某個特定的地方,但卻同時出現在每一個地方?!盵2](P9)“網絡消滅了一個清楚地識別公民身份的傳統尺度?!輾Я说乩泶a這一法寶。并不存在哪一個地址更好的問題,即便人們看到你行走于合適的地方、同合適的人在一起,你也不能試圖據此來定義你自己。”[2](P10-11)在網絡空間中地理已經失去了原子的唯一性,而轉化成一般意義上的比特,跟其他一般信息一樣,對網民主體沒有任何限制意義。網民主體如同他所存在的空間一樣,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數字化符號,在網絡世界里漂浮游蕩,充滿流動與變化。再從時間來看,網絡空間中的時間是“無時間的時間”,時間對信息的存在及其傳播失去了制約作用,或者說信息的傳播超越了時間的約束,人們定義的時間單位、作息時刻等對于無時無處不在的信息而言都喪失了在實體空間中的那種意義。
在實體空間中,時空是人們定位自身存在的坐標,有了具體的時空,人們才能對自我的存在進行定位,才能對“我是誰”做出具體的具象的回答。而在網絡空間中,空間和時間都成了跳躍的比特,成為脫離實體的符號。不再有固定的空間和確定的時間,一切都隨著比特的跳躍而流變起來。在流變的時空中,自我的存在狀態(tài)是漂泊的,仿佛是無根的浮萍,在網絡的“仿真”時空中漫無邊際地漂泊,自我成為一個十足的“流浪漢”,一個不停漂泊而毫無定所的我。
2.流變的身份與變幻的我。
在實體空間中,身份是自我的重要標識,身份既是主體向外展示自我、讓他者認識自我、分析自我的依據;也是主體向內要求自我、發(fā)展自我并沉淀自我的依據。有什么樣的身份,一般就會有什么樣的自我與之相匹配。因此,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身份的確定性決定了自我的確定性。
但在網絡空間中,自我的身份是可以隨意建構的?!巴ㄟ^一個個化名、一個個比特,我的超脫現實的電子身份建立起來了?!盵2](P12)身份隨著自我的扮演欲望被不斷設定,以充分滿足主體的各層次需要。“當我在網上通過化名、我所選擇的描述語以及這些化名和描述語之間所建立起來的連接展示自我時,我塑造著他人,他們也同時塑造著我。……我可以很輕易地隱瞞身份,故意發(fā)出模糊的或錯誤的有關性別、種族、年齡、體形和經濟狀況的信息。我的網絡化身不是生物性、出身和社會環(huán)境的必然產物,而是一個具有很強操縱性的、完全非物質的智力創(chuàng)造。”[2](P13)
自我身份的隨意建構、被操縱、被創(chuàng)造,是網絡自我與現實自我的重大區(qū)別。雖然在現實社會中自我身份也可以“捏造”,但那屬于欺騙的非常態(tài)的范疇。而在網絡社會中,身份的自主建構、扮演與體驗就是一種常態(tài),甚至是一種新的生存樂趣。在頻繁的身份建構中,身份就變得流變起來了,在不同的交往情境中,身份成了動態(tài)的“變量”,自主或自發(fā)地進行著適時的變換,自我變得變幻莫測。
3.流變的信息與“超載”的我。
自我的核心是自我意識,而自我意識的形成與涵養(yǎng)同自我接觸的信息密切相關。信息的狀況對自我認知、認同的狀況有著深刻的影響。在互聯網時代,信息存在方式發(fā)生了非常重大的變化,其中有兩個顯著的變化不得不提,那就是信息的海量化和流變性。信息的海量化是對信息量集上的描述,而信息的流變性則概括了個體接觸到的信息在內容層面的特點。一旦流變的信息持續(xù)地讓個體或主動或被動地接受,那么,個體就將進入“疲于應付”的狀態(tài),將耗散大量的注意力,呈現“超載”的我,使得個體再沒有多余的注意力去主動認知自我,更談不上自覺改造自我了。
“超載”的我是由信息的流變導致的,信息的流變給網民個體帶來很大的時空壓迫,耗散了個體大量的注意力,從而使個體的大腦進入“超載”的狀態(tài)?!俺d”的我會在個體的網絡生活中呈現一系列的問題。其一,信息接受過程中的“收益遞減律”,即“信息狂侵蝕了我們對于意義的容納能力……我們終將為這種瘋狂付出代價。所獲得的信息越多,可能有的意義便越少,這就是所謂的收益遞減律?!盵3](P9)接受信息的“收益遞減”不僅帶來自我精力的耗散,而且導致營養(yǎng)信息的缺乏,垃圾信息的冗余等,進而導致網民個體自我信息需求滿足的低效。其二,“超載”的我無力自覺經營理性的網絡生活。由于流變信息帶來的強勢沖擊,個體在信息瀏覽過程中就將注意力耗費殆盡了,進入“超載”狀態(tài)的疲憊的我將很難勻出更多的精力進行信息的甄選、合理的整合等,于是進入被動信息生活的狀態(tài),進而可能導致自我的理性能力急劇下降,信息的選擇成本增高(事實成本增高)。其三,“超載”的我漸漸喪失了認知自我與改造自我的自覺。長期處于信息“超載”狀態(tài)的網民,長時間被流變的信息糾纏,難以騰出時間精力來自覺反思自身、完善自身,內向性地觀察自我、審視乃至改造自我的自覺將被嚴重弱化。
互聯網時代,網民個體除了面對形式多樣的自我、動態(tài)流變的自我,有時還不得不面對“病態(tài)的我”即異化的自我。異化本質上就是網民在進行信息生活過程中,喪失了主體性而淪為了信息的奴隸。其具體表現是多種多樣的。當網民個體真正直面異化的自我時,需要網民對異化自我的類型有基本的認識,并對如何擺脫異化有充分的理性的思考。
1.信息碎片化與碎片的我。
眾所周知,人是符號動物,人生產符號,符號也塑造人。有什么樣的文化符號,就會塑造什么樣的人。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文化信息的存在方式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文化信息的數字化帶來信息生產的海量化、信息傳輸的高速化、信息流通的全球化等積極變化的同時,也帶來了信息消費的感性化、膚淺化、快餐化。概而言之,信息被數據化之后帶來的自由拆解、組合,隨意拼接、呈現,使得實體空間中信息的整體化呈現方式被打破,信息碎片化正成為網絡空間中信息存在的一種主導方式。
信息碎片化呈現的主要方式如下:其一,抽去理性內容而只呈現感性形式。這是由互聯網的傳播特點和人們的接受習慣決定的?;ヂ摼W的傳播是綜合、立體、全景式的,給人以全面的視覺聽覺甚至觸覺的沖擊,因而在傳播的感性形式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也正因為如此,許多傳統媒體傳播的理性內容,在互聯網時代也要通過感性形式的包裝之后才進入網絡傳播,這是符合互聯網傳播特點和人們的感知喜好的。但一味地強調感性形式,突出感性形式的吸引力,自然地就會壓縮理性內容的空間,或者加速推動理性內容的感性化轉化,這樣就事實上導致了理性內容的弱化甚至缺失,使感性成為主導。其二,淡化信息整體而片面放大信息部分?;ヂ摼W空間中海量的信息流動很容易導致信息的被淹沒、沉底,于是,信息要被關注、要有生命力,就得具備足夠的吸引力。在追求吸引力的過程中,除了前文所提到的信息的感性化呈現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方式是對信息內容本身進行吸引力加工,如內容節(jié)選與放大、議題設置、情節(jié)渲染等,著重片面放大吸引力大的信息部分,而不追求信息的完整性,甚至真實性。其三,將整體拆解成碎片進行傳播。這種情形是在尊重整體完整性的情況下,為了迎合傳播需要和受眾接受習慣而將內容量大的整體拆解成有序的各個部分,然后一部分一部分地進行分步傳播。
以上的信息碎片化傳播已然成為互聯網時代人們信息接受活動的普遍特征。這意味著,互聯網時代大量的信息是感性化的、是片面呈現的、是習慣性拆解的。這樣的信息存在與傳播方式,必然對網民的知識結構、思維方式等產生深刻的影響,最終導致自我的碎片化,呈現出自我認知能力的碎片化、甚至人格的碎片化。
2.迷戀體驗與沉溺的我。
自我異化的另一個重要表現是網絡沉溺。網絡沉溺的初始表現是輕度的網絡依賴感,就是網民被網上五彩繽紛的信息和各式新奇的交往方式所吸引,而將大量的時間精力投入在網絡上,進而對其他事物提不起興趣,一旦無法上網就產生一種缺失感,但個人還有基本的自制能力,能夠使日常生活不陷入失控和紊亂。而隨著網絡依賴的進一步加深,個人對自我的理性控制能力日漸消退,日常生活也不斷紊亂失序,這就進入了網絡沉溺的狀態(tài)。從行為心理現象上講,“沉溺”是一種持續(xù)性強迫,且具有傷害性的物質使用行為,一旦停止,會出現焦慮、顫抖、沮喪、絕望等“退縮癥狀”。心理分析表明,網絡沉溺者的心理動力是個人力圖控制環(huán)境和竭力表現自我的權力欲望,正是因為網絡比較容易滿足真實生活中的受挫者的這些欲望,導致他們較其他人更容易沉溺于網絡。[4](P234)
在網絡生活中,每個網民個體都有自我沉溺的風險,甚至都會有某些“沉迷網絡”或“沉溺網絡”的表現存在,這與互聯網對人的欲望的極大滿足密切相關。當互聯網成為人們欲望的低成本、零門檻滿足方式的時候,網民個體沒有理由拒絕這種方式,甚至很自然地還會愛上這種方式。當前,人們對微信的普遍著迷就是一種表征。
如上所述,沉溺的自我的出現是源自欲望的滿足,所以沉溺的自我迷戀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一種滿足的體驗。可以說是體驗迷戀導致了沉溺的自我。這樣的迷戀體驗其實在每個網民個體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這意味著每個網民個體都存在著自我沉溺的風險。因而理性審視自我的沉溺,與沉溺的“我”互動、對話,是自我互動的重要方面。
3.身份交替與分裂的我。
在網絡空間中網民對個體的身份具有很大的自主性。這種身份自主性表現如下:一是真實身份局部呈現的自主性。這指的是網民在熟人圈或某些實名注冊的網絡平臺上進行信息活動時,需要網民個體提供真實身份,在這種情況下,網民一般不能匿名或者完全虛擬一個虛假身份,但是,網民可以對真實身份進行處理,模糊呈現或者選擇性呈現。不論網民個體做出怎樣的選擇,他們都沒有必要在網絡空間中全面地“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往往選擇對身份進行拆解。二是虛擬身份建構的自主性。根據網絡空間中人的行為的數字化呈現,網絡生存的數字化展開,我們發(fā)現人的一切網絡行為的發(fā)生都是以數字化符號為中介的。這就賦予了網民個體高度的身份自主建構空間,言下之意,只要具備生產數字化符號的能力,網民個體就可以自由建構各種各樣的我。于是,網絡空間中到處飄蕩著各種虛擬身份的我,每個網民個體都可以擁有無數的虛擬身份,繼而自由地享受各種虛擬身份帶來的樂趣。三是身份造假謀利的自主性。同樣是身份造假,在網絡空間中身份造假的成本要低得多,在身體缺場、身份退場的符號化時空中,網民個體通過制造符號就可以制造身份,再加上實施他律的制度規(guī)范的不完善,于是為謀利而進行的身份造假在網絡空間中屢見不鮮。
以上網民個體身份自主性表明,網民可以同時擁有很多身份,而且在不同身份間交替變換是網民生存的一種常態(tài)。一個身份就意味著一個自我,于是,身份的頻繁交替帶來的是自我的頻繁交替。我們承認不同形態(tài)的自我的頻繁交替有其積極的一面,這個過程能夠更好地滿足網民個體的多樣化需要,并且催生許多新的需要,進而豐富網民的需要結構;同時,還能夠由身份的豐富性拓寬網民體驗的廣度,推動網民生存體驗的發(fā)展等。但同時也應該看到,頻繁的身份交替將帶來自我意識的整合困難甚至混亂失序,導致自我認同的障礙和危機。進而長期處于自我身份頻繁交替狀態(tài)中的網民個體,苦于理性回歸和自主整合的艱辛,自我就將面臨人格分裂的危機。
分裂的我顯然是異化自我的一種典型狀態(tài)。網民個體不自覺地被高度的身份自主性帶來的體驗所吸引,實體空間中固定身份及相應身份責任給網民個體帶來的規(guī)范要求和生存壓力在網絡空間中得到了盡情釋放。但同時,不少網民個體也被身份自主性所累,被各種各樣的身份“牽著鼻子走”,樂此不疲卻也身心俱疲,更可怕的是被身份反控制而帶來的異化的我有很高的人格分裂的風險。此時理性的網民應該對可能分裂的我予以重視,并積極去認識他,防患于未然。
4.虛擬精神享受與虛幻的我。
在廣袤的網絡空間中,有著這樣的靜謐一角,網民個體的精神在這里享受著無限的樂趣和極致的安詳。精神棲息在脫離種種現實局限性的互聯網,帶給網民個體的是一種極好的虛擬精神享受。邁克爾·海姆將這種精神享受描述為“一種崇高的或令人敬畏的體驗”,“最終的虛擬實在是一種哲學體驗,也許是一種崇高的或令人敬畏的體驗。誠如康德所言,崇高是意識到自己渺小時所體驗到的那種不寒而栗;當我們有限的理解力面對無限的虛擬世界時,便會產生這種感覺,因為在這里面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安頓下來。虛擬世界的最終目標是消解所泊世界的制約因素,以便我們能夠起錨,起錨的目的并非漫無目標的漂流,而是去尋找新的泊位,也許尋找一條往回走的路,去體驗最原始和最有力的另一種選擇”。[3](P124)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虛擬精神享受的真正魅力在于,這種精神享受是消解了現實世界的制約因素的。仿佛網絡空間中的靜謐一角就是遠離現世的“桃花源”,在這里“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陶淵明:《桃花源記》)
這種消解了現實世界所有制約因素的精神體驗當然是美好的,是值得享受而且讓人難以割舍的。人的精神或靈魂能夠有這么一個棲息之地,無疑是人類生活品質在互聯網時代進步的重要表現。但也需警惕另外一種極端或趨勢,那就是當網民個體過度迷戀于虛擬精神享受的時候,選擇了逃避現實而長期沉浸在網絡世界中,容易使自己同現實社會中的社會關系隔離,不敢回歸現實,直面現實的具體制約因素。漸漸地,這樣的網民個體自身就變成了虛幻的個體,滋生了虛幻的自我。
虛幻的我因個體逃避現實、沉浸于虛擬精神享受而成為異化自我的重要形態(tài)。當個體被虛幻的我控制時,他的現實生活將變得非常糟糕,生命狀態(tài)也必然進入不正常的狀態(tài)。深度的網癮沉溺者,往往都伴隨有迷戀虛幻自我的色彩。
網絡空間中網民個體的自我還有一種存在狀態(tài),那就是假我的存在狀態(tài)。這里指的假我有特定的內涵,即刻意為達到某種目的而捏造自己的身份或者冒充別人的身份。假我通常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由網民個體自身捏造的假我;另一類是由他人別有用心地借用網民個體的姓名身份行冒充之事。假我因為是帶有特定目的的偽造的我,往往容易引發(fā)違規(guī)違法事件,對網民的生存發(fā)展造成不利影響,因而網民個體需要認真對待假我,理性處理好與假我的關系。
1.利益催生的假我。
假我的生成動因是形形色色的,在諸多動因中,因利益驅動而冒充他者身份,以他者的“假我”牟利是其中重要的一種類型。對于他者而言,“我”無奈地被冒用了,成了不法分子獲取利益的工具。利益催生的假我其表現形式是非常多樣的,形形色色讓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這類假我雖然形式多樣,但大體上主要有兩大類型:一是被動的假我,即我被冒充了,我無奈地去應付那些侵害我的權益的假我;二是主動的假我,即牟利者本人主動捏造一個或擁有權力或擁有名譽的假我去非法牟利,這樣的假我不僅需要牟利者自我反省,也需要廣大網民理性甄別,還需要相關管理部門加強針對性的管理。
2.娛樂惡搞的假我。
我的被假冒、被假用、被假傳播,這種行為在互聯網時代成本非常低,不僅信息成本低、技術成本低、傳播成本低,而且造成侵害后的違法成本也很低。于是,制造和傳播各種各樣的“假我”就成了網民草根娛樂自我、娛樂他人的一種慣用手段。在眼球效應凸顯的互聯網時代,被惡搞的假我常常發(fā)生在名人、明星的群體中,因為惡搞名人、明星容易引起關注。比如,名人的“被死亡”,據不完全統計,金庸先生就已經被“逝世”20多次。
娛樂惡搞的我,是讓網民個體哭笑不得的我,那個我或者“被死亡”,或者“被富二代、官二代”、“被包養(yǎng)”、“被爆料”等等。這些讓網民個體防不勝防,在不觸犯法律的情況下,這種無奈的假我現象與草根網民的“娛樂至上”情節(jié)相互激蕩,成為網絡世界常在的風景。每個網民都具有“被如何如何”的可能性,但如何引導這種網絡行為守住道德和法律的底線是亟待研究的問題,也是理性的網民個體應當審視的問題。
3.惡意侵犯的假我。
網絡空間中的假我,有的是無奈地被“躺槍”,而有的則是針對性的攻擊和侵犯,惡意侵犯的假我就屬于后者。在這類假我中,我是被攻擊的對象,但為了達到攻擊目的,攻擊者要通過各種手段來捏造事實,編織一個可以構成對我造成侵犯的假我。以秦火火惡意攻擊公眾人物為例,據人民網報道,秦火火承認,他制造并傳播的謠言多達3 000余條,比如,鐵道部向在“7·23”動車事故中意大利遇難者協議賠償3 000萬歐元(折合人民幣接近兩億)、某某擁有日本國籍、某某之子并非其親生、某某從股市騙了幾十億元……每一條謠言都被廣泛傳播,既給謠言涉及者造成了極大困擾,也使網絡空間謠言充斥,真假難辨,影響不可謂不惡劣。
惡意侵犯的假我通常還出現在形式多樣的“網絡暴力”事件中,對于被侵犯的我來說,面對那個“假我”到底該如何保護自己的權益?有沒有規(guī)避被侵犯的方法?這些問題是被侵犯者在真我與假我對話中要解決的問題;而對于侵犯者而言,自己該如何審視制造假我侵犯他人的違背道德甚至違背法律的行為?自我該如何尊重他者?這些問題需要侵犯者理性反思自我的網絡行為并理性處理與網絡空間中他者的關系。
綜上所述,真我與假我的自我互動類型是有特定所指的,這里的假我強調的是出于特定的牟利目的而專門制造的假我,它與一般意義上的虛擬角色扮演中“虛擬的我”不同,前者的核心是圍繞物質利益而展開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后者注重的是一種符號化生存的體驗,不造成對他人的利益侵害。
網絡空間中多樣態(tài)自我的存在給人們的自我認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多樣自我的同一問題、流變自我的穩(wěn)定問題、異化自我的矯正問題、種種假我的規(guī)避問題成為互聯網時代人們必須直面的自我認同新難題。
熟人圈中選擇性呈現的我、陌生人交往中自主建構的我、角色扮演中迷戀體驗的我是網絡空間中常見的自我展現方式,他們之間雖然存在交叉但又有各自的側重。熟人圈中選擇性呈現的我側重的是真實自我信息的裁剪;陌生人交往中自主建構的我側重的是虛擬身份的建構;角色扮演中迷戀體驗的我側重的是數字化體驗的依戀。這導致不同自我會帶來不同的實踐方式和實踐結果,這一方面意味著自我在互聯網時代發(fā)展的多樣性獲得了極大的豐富與拓展;另一方面又意味著同一性的難度空前劇增。實現同一的具體困境表現如下:其一,注意力匱乏,“無力”同一。多樣自我的選擇性呈現、身份飾演、虛擬體驗耗費了大量的注意力,以至于沒有足夠的注意力來支持“耗時勞神”的自我同一問題,“無力”消除多樣中的復雜性、差異性,繼而擱置自我同一性問題。其二,享受多樣性,拒絕同一性。網絡空間的多樣自我是對自我存在方式的拓展,多一種存在方式意味著多一種體驗、多一種收獲,是自我在互聯網時代全面發(fā)展的表現。因而對于部分網民而言他們是喜歡多樣、享受多樣的,人們往往容易感性地認為多樣是好的,缺乏追求自我同一性的動力。其三,對互聯網時代的自我同一性問題研究不足,造成同一性的教育引導乏力。面對網絡空間中新的自我多樣性問題,“如何認識與實現網絡空間的自我同一性”成為新問題,而針對性的理論研究顯然是不夠深入和有力,這必然導致網絡空間中相應的倡導與實現同一性的教育引導乏力,使得自我同一性難題難以從根本上破解。
如果說多樣自我是網絡空間中自我在橫向上的存在狀況,那么流變自我則是網絡空間中自我在縱向上的存在狀況。自我隨著流變的時空而身體“漂泊不定”、使用流變的身份而角色“變幻莫測”、跟隨流變的信息而思想“天馬行空”,這帶來的是身體自我、社會自我、精神自我全方位的變化。變化令人快樂,因為它意味著新鮮感,能夠滿足好奇心,滿足不一樣的體驗需求。但同時,變化也令人苦惱,因為它強化了不確定性,給穩(wěn)定的自我感知帶來了障礙,甚至認同困境。
流變自我的困境從根本上而言是由自我穩(wěn)定性喪失導致的。具體來看:其一,流變的時空打破了時空的穩(wěn)定性。相對穩(wěn)定的時空是形成自我認同的重要環(huán)境,也是形成自我認同重要的外部條件,而網絡空間中時空的劇烈流變使得實體自我必須在變化無常的時空境遇中認識自我,其難度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其二,流變的身份摧毀了自我感知的持續(xù)性。持續(xù)穩(wěn)定的自我感知是形成自我認同的重要條件,但網絡空間中,人的身份是可設計、可扮演、可變換、可操控的,而且身份轉換的成本極低,這就輕易地打破了傳統社會中人們身份的持續(xù)性和穩(wěn)定性,給實體自我認識與認同網絡空間中多樣復雜的自我?guī)砹藝谰奶魬?zhàn)。其三,流變的信息重組了精神生活,帶來了精神自我的認同問題。集中表現為,網絡空間海量、混雜、碎片化的信息轟炸,耗費了個體大量的時間精力,“收益遞減”的精神生活導致對網絡空間生存意義感和價值感的困惑,從而削弱了自我認同。
自我認同作為主我對客我的反思性知覺,客我的狀態(tài)對主我的認同有著重大影響。異化自我作為一種“我”的“病態(tài)化”的存在狀態(tài),勢必沖擊自我認同,引發(fā)認同危機。網絡空間中異化自我的形式多樣,它們給自我認同帶來了不同的沖擊和挑戰(zhàn),如碎片的我打破了自我的整體性、沉溺的我消解了自我的主體性、分裂的我挑戰(zhàn)了自我的統一性、虛幻的我掩蓋了自我的真實性。面對異化自我,如何進行有效矯正是亟待深入研究的難題。而破解這些難題的關鍵就在于深入揭示異化發(fā)生的原因及其本質,具體來看:其一,碎片的我是由于網絡信息的碎片化導致自我意識的碎片化,進而生成了自我認識、自我體驗的碎片化,這對自我的信息整合能力提出了巨大挑戰(zhàn)。其二,沉溺的我則是自我主體性失衡的一種表現,即網絡自我主體性張揚與實體自我主體性削弱的失衡,在行為上表現為自我沉溺于網絡空間中,不愿意直面現實、回歸現實,導致人與其現實社會關系的分離。其三,分裂的我指向的是自我的身份認同、角色統一的問題,頻繁的身份體驗、角色扮演拓展了需求的同時,確實帶來了體驗混亂、思想行為模式沖突、個體經驗雜亂等整合難題。其四,虛幻的我是個體迷戀虛擬體驗而難以自拔的一種狀況,在現實與虛幻的選擇中,虛幻的我往往選擇停留在虛幻的情境中享受虛幻的體驗,是逃避現實的極端表現。
種種假我是實體自我面對網絡空間中的自我時一種很無奈的狀態(tài),人們都不愿意被假我所侵犯,但那些假我卻偏偏存在而且實實在在地困擾著人們的生活,讓人不得不直面網絡空間中那些帶著不同目的的假我。假我因為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往往給實體自我的合法權益帶來侵害,讓人對假我心生痛恨,甚至對網絡心生反感。這些都會對網絡空間的自我認同造成沖擊。因而種種假我的規(guī)避問題是當下網民個體與網絡管理部門需共同努力推進的問題。從網民個體來看,個體需理性看待假我的存在,并積極運用法律手段捍衛(wèi)自己的合法權益,當然個體首先需守法,既不制造假我也不假扮他人謀取非法利益;從管理部門來看,大力推進網絡空間法治化,用法律手段從源頭上消除種種假我是當務之急,與此同時需加大網絡宣傳,積極弘揚正能量,在網絡空間營造崇德向善的氛圍,徹底改變假我滋生的環(huán)境。
互聯網時代如何認識多樣態(tài)的網絡自我并自覺走出自我認同困境,是擺在人們面前的突出問題。解決這一問題,需要從以下方面著手:
一是加大互聯網基礎理論研究,深入闡釋網絡自我的本質特征與表現形式?;ヂ摼W時代是一個孕育社會巨變的時代,也是一個催生網民自我生存轉型的時代。網絡空間中自我如何良性生存?網民如何擺脫網絡自我認同困境?這些問題需要推進互聯網理論研究、宣傳和教育,幫助網民獲得理性的解答。
二是加強網民的自律引導。在引導網民正確認識網絡自我及其認同困境的基礎上,促使網民提升自我認知的水平,自主自覺地調適自身的網絡行為,培育良好的自律習慣,進而承擔網絡空間的主體責任,為網絡空間風清氣正踐履網民應然的義務。
三是大力推進網絡空間法治建設,實現自律和他律的統一。網絡空間不是法外之地,網絡空間的和諧有序,不僅要依靠各網絡主體的自律,而且需要通過強有力的法治手段規(guī)范網民行為,懲治各種網絡違法違規(guī)行為,為網民自我的健康生存與發(fā)展提供良好的環(huán)境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