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從公司下班回家,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餐桌旁坐著一個士兵。他感到驚奇,因為十多年不見,這孩子長成了一張愛潑斯坦家族特有的臉,他的兒子本該也長成這樣一張臉,鼻梁上有個小節(jié),堅毅的下巴,黝黑的皮膚,禾束般豎著的黑亮頭發(fā),但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灰色,像天上的云。
“看,誰來了,”他一踏進家門,手指甲里還帶著一天的污垢,妻子就對他大聲嚷道,“索爾的兒子?!?/p>
士兵從他椅子里一躍而起,伸出手來?!澳脝?,路易斯叔叔?”
“好一個格雷高利·派克,”愛潑斯坦的妻子說,“好一個蒙蒂·克利夫特格雷高利·派克、蒙蒂·克利夫特都是當(dāng)時美國著名男演員。,可他是你弟弟的兒子。剛到這兒才三小時他就和人有了約會。風(fēng)度翩翩的小伙子……”
愛潑斯坦緘口不答。
士兵立正著,站得筆挺,好像參軍前早就學(xué)會了彬彬有禮?!百Q(mào)然登門,我想您不見怪吧,路易斯伯伯。上星期我乘船去蒙茅斯,父親說我應(yīng)該途中停留一下來?望你們?nèi)?。我請準了周末假,戈爾蒂嬸嬸要我待?-”他頓住話頭等待著。
“瞧他,”戈爾蒂說,“真是個王子!”
“當(dāng)然,”愛潑斯坦終于說,“你得住下。你父親好嗎?”自從一九四五年因買索爾的公司股票之事發(fā)生口角,索爾搬到底特律居住以來,愛潑斯坦還不曾同弟弟說過話。
“父親很好,”邁克爾說,“他問候你?!?/p>
“謝謝,我也向他問候。請你轉(zhuǎn)告他?!?/p>
邁克爾坐下身去,愛潑斯坦知道,那孩子想的一定同他父親一樣:路·愛潑斯坦是個粗魯鬼,只有想到愛潑斯坦紙袋公司,他的心臟才搏動得快。
希拉一回家,他們就一齊坐下吃飯,四人一桌,同過去一樣。戈爾蒂·愛潑斯坦上上下下忙作一團,一道菜剛吃完,下一道菜就立即放到他們鼻子底下。“邁克爾,”她用回憶的口吻說,“邁克爾,你小時候吃相不好。你姐姐路德,愿上帝保佑她,可有副好吃相,不是胃口大,是吃相好?!?/p>
愛潑斯坦還是頭一次記起了他的小侄女路德,那個黑頭發(fā)的小美人兒,《圣經(jīng)》中的路德。他瞧著自己的女兒,但耳邊他妻子還嘮叨不停。“不,路德沒那么好的胃口??伤龔牟惶羰场N覀兊暮毡?,安息著的赫比,可愛挑食了……”戈爾蒂朝她丈夫看了一眼,似乎他會確切地記住他的愛子屬于哪種吃相;可他眼睛卻只盯著自己那盤燉肉。
“可是,”戈爾蒂·愛潑斯坦繼續(xù)說,“你應(yīng)當(dāng)生活如意,邁克爾,你胃口還不錯嘛……”
啊啊??!啊啊??!
響聲打斷了愛潑斯坦的回憶。
啊啊啊啊啊啊?。?/p>
真受夠了。他下了床,確信把自己塞進睡衣中后,抬步下樓朝起居室走去。他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看法。他想告訴他們--一九二七年不是一九五七年!不,那正是他們想要告訴他的。
可起居室里竟不是希拉和那個民歌手。愛潑斯坦只覺地板上有陣涼氣鉆進寬松的睡衣褲腿,直鉆到胯部,腿股上頓時長起雞皮疙瘩。他們沒看見他。他倒退一步,從拱廊后面退回餐廳,但眼睛仍死死盯著起居室的地板,盯視著索爾的兒子和住對街的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