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來客邁克爾還沒有回來,在當年赫比房中擺著兩張一模一樣的單人床,他將在其中的一張上過夜。房中墻上掛著打棒球的照片。路·愛潑斯坦和妻子則在自己的臥房里躺著,他們的床與墻擺成了斜角。女兒希拉的房內空無一人,她正在同她那位當民歌手的未婚夫幽會。臥房一角端坐著一只玩具小熊,小熊的左耳懸掛著一顆刻有“投社會黨人一票”字樣的紐扣。在原先堆放布滿灰塵的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奧爾科特(1832-1888),美國作家,著有《小婦人》等兒童文學名著。著作的書架上,現在置放著霍華德·法斯特法斯特(1914-2003),美國作家,1950年因抵制美國眾議院非美活動委員會而坐牢,1954年曾獲斯大林國際和平獎。的作品集。整幢房子靜悄悄的,只有樓下的餐室還亮著光,安息日蠟燭在高高的金黃色燭臺上,燭光融融,赫比的那支過年用蠟燭也在玻璃罩中閃著顫巍巍的光。
愛潑斯坦心不在焉地望著臥房昏暗的天花板,讓他終日忙亂的大腦安寧一陣。妻子戈爾蒂在他身旁發(fā)出粗粗的呼吸聲,活像個長年支氣管炎患者。十分鐘前,她脫去衣服,像套口袋似的把她那件白睡衣套在頭上,睡衣套沒了垂腰的乳房,接著套沒了像風琴箱那樣多皺的腰部以及布滿藍色的經脈,猶如行車圖上的公路線一般的胯部。愛潑斯坦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昔日嬌小的倩影,而今顯得臃腫,一切都松弛了。妻子穿好睡衣上床時,他曾閉上雙眼,在腦海中搜尋一九二七年的戈爾蒂和路·愛潑斯坦,于是他轉動身子,腦子仍在回想,卻把肚子貼近了她的后背,而且禁不住伸手去摸她的乳房。乳頭像母牛乳頭似地耷拉著,足有他小手指那般長。他將身子轉回自己一側。
鑰匙在前門的鎖眼中轉動--隨即傳來竊竊私語,接著門被輕輕地閉上了。他緊張地等待著嘈雜聲--這兩個社會黨人不用太久定會打破沉寂。夜闌人靜,拉上和拉開拉鏈就足以使人夜不成寐。“他們在那兒干什么?”一個星期五夜晚他曾大聲問過妻子,“試穿衣服?”現在他得再次耐心等待。他并不反對他們嬉鬧。他不是清教徒,主張讓青年人盡情享樂。他不也曾是個青年嗎?但在一九二七年,他和妻子雙雙都出落得一表人材。路·愛潑斯坦可不像那個靠沙龍賣唱為生的厚臉皮時髦懶鬼,有一次他曾問愛潑斯坦,生活在三十年代的“社會大動蕩時期”是否有“令人激動”之感。
而他女兒,為什么她不能長得像對街那個姑娘一般。那個女孩子常同邁克爾幽會,她父親已不在人世。如今她可是個漂亮姑娘了。但不是他的希拉。他想知道那個粉紅皮膚的嬰孩怎么會變得這般粗俗?曾幾何時,她那纖細的踝關節(jié)變得粗如滾木,她那櫻桃色的嫩白臉長滿丘疹?昔日可愛的女孩如今成了個具有“社會覺悟”的二十三歲婦女!哼,覺悟,他思忖著。她白天追尋示威隊伍參加游行,晚上到家便狼吞虎咽……而她同那個吉他手在一起時就動手動腳,這似乎比犯罪更糟--令人厭惡之極,愛潑斯坦在床上輾轉翻動,耳邊只聽見喘息聲和拉拉鏈聲,這聲響在他耳里猶如驚雷轟鳴。
哧啦!
是他們在胡鬧。他沒多加理會,只考慮著自己別的問題。那生意……他打算一年后退休,但愛潑斯坦紙袋公司連個接班人都沒有。他白手起家,慘淡經營,大蕭條和羅斯福時代曾受挫而大傷元氣,還是戰(zhàn)爭和艾森豪威爾才給公司帶來了生機。想到它將落入外人之手,怎能不憂心忡忡。但有什么法子呢?赫比活著該二十八了,可他十一歲那年死于小兒麻痹癥。而希拉,他惟一的繼承人,卻選擇了這么個懶漢作未婚夫。他自己能做什么呢?五十九歲的人怎能突然間再生個子嗣?
哧啦!呼哧-呼哧-呼哧!啊!
他緊堵起雙耳和大腦,極力只回想過去,好讓自己沉湎于回憶之中。譬如說,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