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萬彬 葛東輝 顏少菊 惠黎平
摘 要:當代嶺南作家展鋒以性為切入口,突出女性疍民對性的坦率與大膽,但失之粗俗。而南翔筆下的劉曉娥雖免不了粗魯?shù)哪行曰瘍A向,但勤勞、勇敢、堅韌的一面也得以呈現(xiàn)。展鋒筆下的女性疍民形象更有特色,更加鮮明,但故事過于離奇,偏于野史,可信度不高,而南翔筆下的女性疍民形象雖然辨識度不是很高,卻更加可信,更符合現(xiàn)實情況。
關(guān)鍵詞:疍民 女性 形象
疍民,一個古老的群體,以船為家,搏擊風(fēng)浪,耕海為生。珠江水域疍民頗多,大量圖片、文字記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廣州市區(qū)的珠江水面上疍家船只密布,從事著捕魚、運輸、貿(mào)易、餐飲、情色等行業(yè)。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國家少數(shù)民族政策的實施和生產(chǎn)方式的提高,疍民紛紛上岸,融入尋常巷陌,他們的群體形象也越來越模糊,甚至慢慢地被人忽視。當代嶺南作家中的少數(shù)幾位意識到了疍民存在的獨特價值,在文學(xué)作品中予以呈現(xiàn),讓讀者一窺這一神秘族群的面貌,而對女性疍民形象的塑造較為突出。
一、展鋒《前世今生》中蜆妹和肥嗨的形象
展鋒的《前世今生》是廣東作協(xié)慶祝新中國成立60周年的一部長篇小說,意在回顧廣東60年來的歷史變遷,為新中國獻禮。作者以宗祠為突破口,以潘、鄧、李三姓的宗祠情結(jié)為主線,編織矛盾,刻畫人物,結(jié)構(gòu)小說。小說中的故事立足新中國的特有歷史(如土改、四清運動、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到戶)和廣東省的特定歷史事件(如大逃港),在追尋宗祠的本質(zhì)和意義過程中,刻意展現(xiàn)廣東的風(fēng)土人情和嶺南文化,營造鮮明的地域特色和人文景觀。
這部長篇小說仿佛是一幅嶺南文化的風(fēng)俗畫卷,嶺南文化博大精深,作者在小說中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如一位博物學(xué)家,傾其所有,展現(xiàn)給讀者,如對榕樹的“榕”榕字的解讀,莞香、香云紗文化的描繪,祠堂建筑、祭祀風(fēng)俗的敘寫。小說既有雅文化的展示,又大量充斥著粵地方言和民間趣事,方言俚語和民間故事是小說中俗文化的代表,與潘睦欣為代表的雅文化共同構(gòu)成了文本的張力,在密度上甚至有蓋過雅文化的趨勢。這些俗文化的共同特點是共同指向了赤裸裸的“性”,如 “也”、“且” 字的釋義,胡蘇佬、蟹佬、潘泰州等人名的來歷,蟹、蚌、蛤等動物外形的聯(lián)想,在增加小說趣味性的同時,不免有粗俗之感。
嶺南文化是一種混合文化,從地域上說它混合了中原文化、南越文化和港澳文化,從類型上說它雜糅了大陸文化和海洋文化,基于此它顯示出開放、包容的特征。在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詩詞歌賦為代表的中原文化和難以解讀的粵地方言同時出現(xiàn),更多的是咸濕氣味濃重的漁獵文化,最富代表的便是疍民文化。展鋒在小說中塑造了兩位女性疍民形象,一位是蜆妹,一位是歌后肥嗨,通過這兩位女性形象和她們的愛情歷程來展現(xiàn)疍民的獨特文化。
作者在刻畫蜆妹這個人物時,由表及里,層層深入,先是從蜆妹的名字入手介紹蜆的生活習(xí)性以及蜆妹的職業(yè),接著對蜆妹的身體特征進行了一番描繪,一是豐乳,二是寬臀,三是陰毛長而卷,用蜆妹老公蟹佬的話說是“相貌幾乎丑陋得讓人無法容忍,而且身材還矮小得恰似一只蟛蜞,幾乎要橫著走路了”。[1]這樣的外貌描寫為下一步展現(xiàn)蜆妹性格的兇悍做了鋪墊,這性格兇悍的一面具體體現(xiàn)在蜆妹與老公蟹佬初識時的打斗與最終言和的方式,這種言和的方式大大出乎蟹佬的意料,也兼具了野史與艷史的色彩,以性能力的強弱來分勝負。之所以用性的方式來結(jié)撰故事與作者對宗祠本質(zhì)的探討不無關(guān)系,縱覽全書,作者將宗祠的本質(zhì)歸結(jié)為生命的延續(xù),而生命的延續(xù)最終靠的都是性。
也許是作者對蜆妹的刻畫有丑化疍民之嫌,所以在接下來對歌后肥嗨形象的刻畫上力求彌補與平衡,使疍民的形象顯得更加的復(fù)雜與立體。肥嗨是人民公社化后棄艇上岸的疍民,與蜆妹相比,作為大隊婦女主任的肥嗨更多的帶有政治色彩,然而作者著意描繪的并不是她的政治色彩,恰是疍民擅長的特有技能,如善唱咸水歌,會做艇仔粥,并以下放知青白板仔的采詩活動為緣起,編制出肥嗨的初戀往事。從肥嗨和白板仔的愛情故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肥嗨癡情的一面,而在肥嗨被騙后設(shè)計報復(fù)的活動中又可看出她血液中流淌著的疍民的復(fù)仇性格。她性格大大咧咧,又詭計多端,在與胡蘇佬的智斗中,屢出奇計,屢占上風(fēng)。然而,她意外澆在胡蘇佬身上的那泡尿在詼諧之外又顯得有些粗俗,總之,她是一個矛盾的共同體,多種性格在她的身上纏繞,讓讀者看到了一個更加豐滿的疍民形象。
蜆妹和肥嗨是作者著墨較多的兩位女性形象,與小說開篇出現(xiàn)的那位堪與洛神相媲美的織葛女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椄鹋橇鞣耪咧?,之所以令潘睦欣傾倒,是因為她身上所流露出的知書識禮的淑女氣質(zhì),織葛女代表的是中原文化,而蜆妹和肥嗨代表的則是疍民文化。有意思的是這兩種文化在小說中互通有無,暗送款曲,比如即將失傳的香云紗手藝會出現(xiàn)在織葛女手下,而京劇樣板戲會從疍家女肥嗨口中流出,讓人驚訝又合情合理,作者不露聲色地呈現(xiàn)了兩種文化的相互影響與交融。
二、《老桂家的魚》中劉曉娥的形象
南翔的短篇小說《老桂家的魚》敘述的是21世紀00年代的疍民生活,小說中出現(xiàn)的手機和江邊待售的樓盤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小說題目雖以老桂命名,但這篇小說的重點并非是在塑造老桂這個人物,魚也只是一條線索,一個道具,小說顯然有更深層的意蘊在里面。小說人物不多,但也結(jié)成了一張小小的社會之網(wǎng),而這篇小說的重心就是要探討這張網(wǎng)為什么不太和諧,比如老桂的夫妻關(guān)系為什么反而不如老桂與潘家嬸嬸的關(guān)系好?疍民為什么要被趕上岸?
我認為老桂夫妻關(guān)系不睦有三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夫妻倆身體狀況的變化。老桂身患重病,而劉曉娥身強體壯,時常對老桂進行 “粗糙的撩撥”,導(dǎo)致老桂與她分床而居,這是最直接的原因,同時小說中出現(xiàn)最多的“魚”與“水”的意象,象征魚水之歡,而被老桂藏匿的大嘴巴魚,假如老桂不死的話是要送給潘家嬸嬸的,從心理分析的角度出發(fā),也暗示了老桂對潘家嬸嬸的性幻想,即小說隱晦地道出了老桂夫妻關(guān)系不睦的原因,那就是由于老桂身體原因?qū)е碌姆蚱扌躁P(guān)系的不和諧。其二是老伴性格的原因。與潘家嬸嬸相比,老伴性格比較粗獷,“腰粗如桶,白日勞作一天,夜里鼾聲如雷,依然是興興頭頭,甚至,風(fēng)風(fēng)火火”,[2]完全不似一個女人;對老桂也不夠體貼,語言、動作粗魯,缺乏女人的溫柔與細膩。但她并非生來如此,老桂是在“80年代結(jié)婚之后便攜了嬌妻劉曉娥孤注一擲,脫離日漸分崩的集體所有制,承包了一條船出來搞運輸”,[3]可見是生活的艱辛將她磨礪成了這般模樣,在江邊打魚,與風(fēng)浪搏擊,與魚群斗智,要靠體力吃飯,像林黛玉那般虛弱的體質(zhì)是不行的;當然我們從劉曉娥的身上也可以看到疍民勤勞、持家、勇敢、堅強的一面,面對老桂日益萎頓的身體,依然撐持起整個家,不向生活和命運低頭。其三是經(jīng)濟的拮據(jù)。老桂一病,昂貴的醫(yī)藥費讓劉曉娥望醫(yī)院而興嘆,其實,劉曉娥并不是不想給他治病,而是沒有工資、沒有醫(yī)保,大醫(yī)院實在是住不起。潘家嬸嬸是體制內(nèi)人物的代表,住集資房,有退休工資,享受醫(yī)保,如果不是乳腺癌那場大病,她的生活是衣食無憂的。正是這場大病改變了她的命運,讓她看淡了錢財,親近自然,喜歡上江邊種菜的生活,自得其樂,凌然有道家之風(fēng),從而才有可能與老桂一家有交集。
“病”在小說中成了“藥”,成了隱喻,它產(chǎn)生了積極的意義,它破除了體制內(nèi)外兩類人的社會藩籬,拉近了兩類人的距離,從而碰撞出人間的溫情,摩擦出若隱若現(xiàn)的情感火花。小說明言人的身體之病,實際上反映的卻是社會之病,是僵硬的社會體制造成的貧富之差、階層之別。而潘家嬸嬸對老桂家的親近則頗有墨家“兼相愛,交相利”之風(fēng),有跨越階層之間的關(guān)愛,也有相互間的利益交往,潘家嬸嬸給老桂家送菜,老桂給潘家嬸嬸送大嘴巴魚,相互扶持,相互關(guān)愛,是矛盾層出的東枝江邊最為和諧的一幕。同時,兩家的和諧關(guān)系對于唯利是圖的商人也是一種批判,潘家嬸嬸與小販的關(guān)系預(yù)示著商品社會的到來,也隱喻著古風(fēng)的行將沒落,小說結(jié)尾老桂的死亡和疍民的搬遷則預(yù)示了疍民這一古老生活方式的結(jié)束。
返觀小說,我們會發(fā)現(xiàn)作者對劉曉娥的塑造是比較客觀的,她的身上既有疍民身上的陋習(xí),比如粗魯、彪悍,也有疍民性格的優(yōu)點,比如勤勞、勇敢、堅韌,盡管老桂與潘家嬸嬸隱晦的情感流露顯得對劉曉娥有點殘忍,然而作者對劉曉娥還是比較寬容的,并沒有批判她的意思,只是忠于藝術(shù),忠于生活,全面地展現(xiàn)了她的性格,以及這種性格所帶來的后果,成功地塑造了一個粗獷的疍民形象,與柔韌、單薄的潘家嬸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三、結(jié)語
綜觀這兩位作家對女性疍民的描寫,都比較符合史實,與漢人女性的陰柔之美相比,疍民女性略顯粗獷,偏于男性化,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女漢子。兩位作家對女性疍民的刻畫各有特色,展鋒以性為切入口,突出女性疍民對性的坦率與大膽,但失之粗俗。而南翔筆下的劉曉娥雖免不了粗魯?shù)哪行曰瘍A向,但勤勞、勇敢、堅韌的一面也得以呈現(xiàn)。兩相比較各有得失,展鋒筆下的女性疍民形象更有特色,更加鮮明,但故事過于離奇,偏于野史,可信度不高,而南翔筆下的女性疍民形象雖然辨識度不是很高,但更加可信,更符合現(xiàn)實情況。
參考文獻
[1] 展鋒.前世今生[M].第1版.花城出版社,2009,8:85.
[2] 南翔.老桂家的魚[J].上海文學(xué):2013(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