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會健
(浙江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3)
今年4月16日下午,我從手機里看到朋友轉(zhuǎn)發(fā)的微信,得知韓禮德先生于2018年4月15日晚上8點左右,在悉尼的一家養(yǎng)老院中,安詳?shù)仉x開了這個世界。微信中還說:“邁克爾臨終時,意識到即將離世,而能坦然以對……一棵大樹在森林里崩然倒下了。”當時,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現(xiàn)出一股對失去這位語言大師感到悲傷卻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惋惜。這種感情來自我與韓禮德先生二十多年來難得的幾次交往和接觸。應《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編輯之約,謹以本文,追述與大師親密接觸的往事,暢談聆聽大師教誨的啟迪,表達對大師的深深緬懷。
我與韓先生交往的緣由,要從我的同事錢淞生老師說起。1979年8月,我從杭州大學外語系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浙江工業(yè)大學的前身浙江化工學院工作。當時的外語教研組里,老教師特別多,總共只有十二三名教師的隊伍中,掐指一算,老教師就有六七位,而且有些是從俄語或其他語種“改行”過來的。錢先生更為特別,據(jù)說他是從中文“改行”過來教英文的。在與錢先生共事的歲月中,我從他那里得知,他與韓禮德先生曾經(jīng)是同學。1945—1948年間,他倆在北京大學師從王力先生,并住在同一寢室。錢先生的年齡與韓先生相仿,兩人的關(guān)系很不錯。但從北大畢業(yè)后,直到錢先生2011年4月18日去世,他們竟然連一次面都沒見過。錢先生是一個在語言學研究方面有很深造詣的學者,他曾經(jīng)在王力先生的指導下,開展過對閩南方言的田野調(diào)查,并和王力先生合作發(fā)表過這方面的論文,如《珠江三角洲方音總論》《廣東四邑方言語法研究》和《臺山方言》等。我還記得,1982年的一天,他拿出其中的一篇給我看,當時我對他的研究感到既新鮮又驚訝,更佩服。1982年夏,我所在的學校開始逐步向杭州搬遷。到了杭州后,我準備再次考研(1979年初夏,我曾參加過武漢大學的英語專業(yè)研究生入學考試,取得過復試資格)。但考研的難度在逐年加大,許多學校要考語言理論知識了。由于大學里沒有開設語言學這門課程,我當時覺得,那將是我考研路上的一道坎。于是,我常向錢先生求教。記得有一次,我登門向他討教有關(guān)語音學的知識,他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個[m],然后問我,語音學上那是個什么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個“鼻音”。他搖了搖頭說,只對了一半。看我有些困惑,他便解釋說:“這是個雙唇鼻音?!边@時我才知道,描寫一個輔音,必須從其發(fā)音方法和發(fā)音部位著手,有的還要考慮其清濁差異。在這之后,我校外語教研室為了提高教師的語言學理論水平,專門請錢先生開設了語言學這門課,用的教材是高名凱先生編寫的《語言學概論》。錢先生講課很風趣,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在最后一堂課的最后幾句話:“知識分子一輩子跟書打交道,生活在書里,最后死在書里,這叫作,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庇浀缅X穆先生也有類似的話。他說,知識分子就是生活在書籍中的人。由于錢先生與韓禮德先生曾是北京大學的同學,而我又是錢先生的同事和朋友,在隨后與韓先生的接觸中,我心中便有了一種更加親近的感覺。
1995年7月18至22日,北京大學、香港理工大學和清華大學在北京大學聯(lián)合舉辦了第四屆全國系統(tǒng)功能語法會議與第二十二屆國際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大會。會議之前,浙江省外文學會任紹曾會長向省內(nèi)各高校發(fā)了通知,要求各校外語教師把相關(guān)論文上報給學會,以便遴選能夠出席本次大會的人員。之前,我從新西蘭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留學回國不久,手頭有點材料,覺得可以拿得出手,于是,就按照學會的要求,提交了論文提綱,此后得到回復,通知我準備參加這次會議。為了確保這次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大會的順利舉行,方琰教授在清華大學組織舉辦了為期三周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短訓班”。在講習班上,我第一次遇見了韓禮德先生和他的夫人韓茹凱(Ruqaiya Hasan)。當時,我的第一感覺是,韓先生學問做得大,但沒有架子,非常隨和。講習班期間,我主動找他聊過一些問題。記得我倆坐在清華園一個花壇邊的石板上,我問他,他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與新三論(信息論、控制論和系統(tǒng)論)是否有聯(lián)系,與喬姆斯基的轉(zhuǎn)換生成語法有什么區(qū)別,對于前一個問題,他沒有作正面回答,而對于后一個問題,他說:“These two theories are totally different!”。說實在的,當時的我,對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理解還很膚淺,并沒有把握其理論的深度。后來的講習班里,我在聆聽韓先生的講課中,有三點現(xiàn)在仍記憶猶新:一是語句的難度可以根據(jù)內(nèi)容詞(content words)的密集度與語法結(jié)構(gòu)的復雜程度來計算;二是語篇信息的包裝(information packaging)很像我們生活中處理垃圾的過程,由小包的家庭垃圾,到垃圾桶,再由垃圾桶到環(huán)衛(wèi)車,再到垃圾填埋場,是步步升級、積累的過程;三是語法隱喻是語言學習者對語言駕馭比較成熟的表現(xiàn),兒童在九到十歲之前,語言中一般沒有這種現(xiàn)象。
正式的學術(shù)交流大會,在暑期講習班之后進行。我記得,在學術(shù)交流活動期間,韓先生來到任紹曾教授發(fā)言的分會場,任先生發(fā)言的題目是“Jespersen’s Functional Approach to Grammar”。該發(fā)言談到,葉斯柏森在對語言作語法分析時,始終堅持以意義和語篇為取向的特征,認為這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是一致的。韓先生聽完發(fā)言后非常謙虛地說,對葉斯柏森的語言學理論,他了解得不多。當時的我,對韓先生那種虛心好學的態(tài)度感受非常深刻,同時,也為他能選擇在任先生發(fā)言的分會場與大家一起研究語言理論問題感到高興,因為任先生畢竟代表了浙江省外語界的最高研究水平。
這次學術(shù)交流會上,另一個印象深刻的事情是Robin Fawcett向與會者展示了如何應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在計算機上生成語句。這使我認識到,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與計算語言學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懂得語言的意義是依靠系統(tǒng)中的詞項選擇來實現(xiàn)的。
1999年8月15至18日,復旦大學和香港城市大學聯(lián)合主辦的第六屆全國系統(tǒng)功能語法會議在上海召開。韓禮德先生參加了此次會議。記得韓先生在主旨發(fā)言中說,進入21世紀之后,語言研究將在社會科學研究中起主導作用。會議期間,我有過一段與韓先生面談的時間。當時,我得知韓茹凱患了直腸癌,動過手術(shù),便向韓先生建議,勸他與韓茹凱來杭州講學。這樣,一方面可以幫助浙江省外語界培養(yǎng)年輕學者,另一方面可以常和闊別已久的老朋友錢先生一起敘舊,一起搞研究,雖然當時的錢先生已經(jīng)退休,但思維還很敏捷。更重要的是,韓夫人可以在杭州找個有經(jīng)驗的老中醫(yī),用中藥逐步調(diào)理身體。他聽了后,表示可以考慮我的建議。他說:“I like the word‘gradually’.”。為了使我的建議能夠落到實處,我建議他先去杭州看看,會一次老同學,再考慮是否要來講學。他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議。而且,與會的Matthiessen也要伴隨他一道來杭州看看。
我將他們安排在杭州大廈住宿。晚餐由我出面在樓外樓宴請,任先生和俞東明先生也一起陪同。第二天,我們幾個陪同他倆一起在西湖邊游覽,之后在山外山飯店吃了中餐。記得在點菜的時候,我們問韓先生想點什么菜,他看了看菜單,然后說,來個“bitter melon”(苦瓜)。但遺憾的是,廚房里沒有備苦瓜。這里要提一下,比沒有吃到苦瓜更遺憾的事是,我打電話給韓先生的同學錢先生,卻沒有人接電話。我跑到他家一看,是鐵將軍把門。后來才知道,錢先生已與夫人一起到美國的兒子家了。這次韓先生來杭的遺憾遠不止這些。當我問他倆住得是否舒適時,韓先生向我抱怨了兩件事:一是杭州大廈房間里供飲用的袋裝咖啡是受潮的,很可能是時間長了,沒有更新。二是床頭柜上放著的警示牌上用中英文分別寫著“請不要在床上吸煙!”“No Smoking in Bed!”,韓先生看了非常生氣。他說,自己作為一名外國游客,難道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知道,還要這樣來提醒?我聽了后,心里也不好受,只怪我們一些賓館管理水平不高,同時也怪自己把他倆安排到此處住宿。假如時光能倒流,就算砸鍋賣鐵,我也得給他倆安排個好一點的賓館。另外,我想,只要有機會,我一定要讓韓先生與他的老同學見一次面。
2008年8月18至22日,第十一屆全國語篇分析研討會在廈門大學舉行。韓先生在和與會者拍集體照時戴了一副黑色墨鏡,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他的眼睛不太好,怕強光照射。但不管怎么說,對于已經(jīng)八十三歲高齡的他,身體還是很棒的。韓先生還是那么和藹可親,在會議結(jié)束的晚宴上,他坐在我們浙江學者一桌,頻頻與大家拍照留影。
2009年8月14至18日,第三十六屆國際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大會暨第十一屆全國功能語言學研討會在清華大學召開。我與馬博森以及紹興文理學院的幾位教授一起參加了此次會議。在一個分會場里,我聆聽了韓先生的發(fā)言,話題是“漢字的表意結(jié)構(gòu)”,他列舉了漢字“書”“畫”的構(gòu)字特點,用以說明漢字獨特的構(gòu)字方式,讓外國學者大開眼界,同時,也讓中國學者眼睛一亮,漢字里有語言研究的重要素材。本次學術(shù)會議結(jié)尾時,組委會安排了中國學者與韓先生對話的活動。其間,有學者問起“話語”與“語篇”兩個概念有什么不同,韓先生認為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研究的對象就是“語篇”,“discourse”也好,“text”也好,都可以叫作“語篇”。
2010年11月12至14日,同濟大學承辦了國際語篇分析研討會暨第十二屆全國語篇分析研討會。在此之前,我得知韓先生將參加本次研討會,就特地跑到錢淞生先生家,請他說說他最想與韓先生說的話,錢先生當時已經(jīng)有點行動不便了,于是就坐在藤椅上,說了些惦記韓先生以及向他問候的話,并將家中的電話號碼告訴韓先生。當時,我用手機將錢先生的話錄了下來,然后轉(zhuǎn)到U盤上,帶著它去參加會議。在研討會開始前,我跑到主席臺上,把錄音拷貝到姜望琪教授的電腦上,并請他將錄音轉(zhuǎn)交給韓先生。這樣做的原因是,我在自己的學校里有事,需要趕回杭州。這次會議上,我沒有與韓先生說上幾句話,就匆匆離會了。2011年春,學校開學的那天,我在辦公室意外發(fā)現(xiàn)桌上擺著一封韓先生寄給我的親筆信。信中大致的意思是,我給他的錄音已經(jīng)收到,他與錢先生已經(jīng)通過電話了,對我促成他和錢先生的聯(lián)系,表示十分感謝。這封信,因我多次辦公室搬遷和住處變動,一時還無法找到。
緬懷大師的事跡,可以從多方面展開,但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學習韓先生平易近人的為人作風,學習他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領(lǐng)會其精髓,并學會應用其理論為外語教學與研究服務。
在我與一些語言學大師接觸的過程中,我看到他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為人處世非常隨和。這在韓先生身上尤為突出,作為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開山鼻祖,他到哪兒都沒有一點架子。從來沒有看到什么前呼后擁的情景。在我以往與外國朋友的交流中,與韓先生拍照合影,次數(shù)最多、最自然,他就像我的父輩。1999年請他來杭州時,他和Matthiessen是同住一個房間的,房費是他們自己支付的。讓他點個自己喜歡的菜,他點的是苦瓜,而不是大魚大肉。當然,喜歡點什么菜,這與人的年齡大小也有關(guān)系。他倆從上海到杭州下榻的賓館,途中坐火車、打的,都是他們自理。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次他倆來杭,接待方面有許多地方?jīng)]考慮和照顧周到。但是,除了對賓館的服務質(zhì)量提出異議外,他沒表示過一點抱怨,這讓我感到既愧疚又感動。
在學術(shù)理論的追求上,他不含糊,顯示出一種強大的定力和獨特的智慧。前面提到,當我問到,他的理論與喬姆斯基的理論有何不同時,他說:“These two theories are totally different!”。聲音之鏗鏘,至今仍縈繞在我的耳邊。
為什么這兩個流派是完全不同的?在哪些方面不同?哪一家比較符合語言的事實?哪家對語言現(xiàn)象更有解釋力?現(xiàn)在看來,情況是比較清楚的。
西方語言學理論學派林立,但主要還是形式主義與功能主義兩派。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理論和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分別是兩派的代表。生成語法理論從理性主義的語言觀出發(fā),認為語言受一組有限的句法規(guī)則制約,并可以根據(jù)有限的規(guī)則生成無限的、合乎語法的句子。它關(guān)注的焦點是句法的邏輯性,喬姆斯基自己說過,生成一個句子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堂邏輯課。他所做的工作是,研究一個合乎理性的普遍語法,即對所有自然語言共同的語法屬性(原則)和不同語言之間有差別的參數(shù)的研究。喬姆斯基假定,人類有一種區(qū)別于其他動物的、先天的語言官能(an innate language faculty),它在基因上預先決定了語言習得的進程。人類的語言官能吸納了普遍語法原則 (universal grammatical principles)。 喬姆斯基(Chomsky 1972:102)說,“There are very deep and restrictive principles that determine the nature of human language and are rooted in the specific character of the human mind.”。 那么,什么是普遍語法原則呢?拿個例句來說明,如“Memories will fade away.Will memories fade away?”。
英語的陳述句變?yōu)橐话阋蓡柧?,句子需要倒裝,其方法是將助動詞提到主語之前,語調(diào)也發(fā)生相應的變化,書寫上是將句號變?yōu)閱柼?。但是,并非簡單地把語句中的第二個詞提到句首。這種語言操作是按照“結(jié)構(gòu)依存原則”(structure dependence principle)進行的,即“所有的語法操作都是結(jié)構(gòu)依存性的”(Radford 1997:12)。普遍語法原則講的就是語法操作或結(jié)構(gòu)潛在的普遍屬性,除結(jié)構(gòu)依存性原理外,還有“中心詞移動條件”“最短移動原則”“經(jīng)濟原則”“充分解釋原則”等。按照喬姆斯基的觀點,普遍語法原則不是學得的,而是自然所得的。兒童學習語言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具體語言中詞匯和設定該語言獨特參數(shù)(parameter setting)。這些參數(shù)是不同語言之間語法差異的一個方面。語序就是一個參數(shù),有的語言的語序是SVO,如英語;有的則是SOV,如日語。參數(shù)也可以是同一語言中的不同變體,例如,英語陳述句變?yōu)橐蓡柧?,語序就發(fā)生了變化。
總而言之,喬姆斯基的語言理論主張,自然語言語法的普遍特征反映在一組普遍語法原則的操作上,不同語言之間的語法差異特征是由一組有限的參數(shù)所顯示的。
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相比,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從理性主義的立場出發(fā),將人類語言知識的本質(zhì)表述為某種與生俱來的、抽象的、自主的規(guī)則系統(tǒng),但完全忽視了人類語言的社會性。語言是人類社會活動的產(chǎn)物,使用語言的人是社會人,因此,語言具有人類社會生活的本質(zhì)屬性,忽視這一特征的語言學,將失去對于語言的解釋力。喬姆斯基所缺的,正是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所特有的?;蛟S可以說,這兩種理論可以互補,或許我們也可以說,喬姆斯基的理論存在嚴重缺陷。
在學術(shù)研究的方法上,韓先生說,他喜歡“gradually”這個詞。不搞極端,不搞二元對立,主張事物都是相互聯(lián)系的,整體大于部分之和,這些思想都對他的研究方法具有重大影響。在閱讀喬姆斯基和韓禮德的語言學著作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喬姆斯基喜歡用“either...or”,韓禮德喜歡用“more or less”。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提出級階理論,將語言單位分為語素、詞、詞組(短語)、小句、復雜句、語篇?!霸~匯語法”(lexico-grammar)是韓禮德提出的獨特術(shù)語,“A language is a complex semiotic system composed of multiple LEVELS,or STRATA...the central stratum,the inner core of language,is that of grammar.To be accurate, however, we should call it LEXICOGRAMMAR, because it includes both grammar and vocabulary.These two,grammar and vocabulary,are merely different ends of the same continuum—they are the same phenomenon as seen from opposite perspectives.”(Halliday 1985/1994:15)。詞匯中有語法,語法中有詞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兩者相輔相成,所不同的只是程度而已;在遣詞造句(wording)過程中,語言使用者要對語言系統(tǒng)中各次系統(tǒng)的成分作選擇,并將其置于相應的句子結(jié)構(gòu)位置內(nèi),也就是我們常講的,在處理聚合關(guān)系時,語言使用者可供選擇的詞項是呈現(xiàn)系統(tǒng)排列的,選擇是從不確定到確定漸漸精準的過程。
韓先生喜歡“gradually”是有道理的。漸進性、系統(tǒng)性、整體性,是我們理解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一把鑰匙。
韓先生非常重視語言的實際使用,對濫用語言的現(xiàn)象深惡痛絕,這也是我與他接觸中所感悟到的啟示之一。在賓館,他看到床頭柜上的警示語“No Smoking in Bed!”,非常反感。一個語言大師,對此反應之強烈,在一般人看來,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但細想一下,其中不無道理。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語言的文明程度,反映了社會的文明水平。在舊中國,或許有人在床上吸煙,床上吸煙的危害主要在于容易引起火災,因此,一般旅店里,以此作為警示,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到了當今的社會,一般的公共場合,都禁止吸煙了,在床上吸煙的情況,恐怕已經(jīng)少之又少了。更何況,在對外開放城市杭州的大賓館里,還有如此讓外國友人大跌眼鏡的警示語,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實際上體現(xiàn)了一個社會的軟實力,而語言正是社會文明的重要媒介之一。但這一點,往往被許多人所忽視。近些年來,杭州在創(chuàng)建文明城市方面,做了許多工作,尤其在語言使用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觀。例如,前幾年,我剛退休時,辦了一張公交卡,每次上車刷卡后,就聽到“老人卡”;現(xiàn)在刷卡,就會聽到“敬老卡”。年齡比我大十來歲的刷卡,聽到的是“愛心卡”。以往公交車專座上寫的是“老、弱、病、殘者專座”,現(xiàn)在是“愛心專座”。但作為一個全國文明示范城市,杭州在語言文明方面,還是做得不夠到位,尤其是遇到要將漢語譯成外語時,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舉例來說,在一所省內(nèi)較有名氣的高校內(nèi),筆者依然能看到諸如將“無煙樓”譯成 “Smokeless Floor”,將“請節(jié)約用水”譯成“SAVES THE WATER USED”的現(xiàn)象。在杭州的公交車上,將“愛心專座”譯成“SEAT FOR THOSE IN NEED”,算是不錯的翻譯。但遇到稍微復雜的內(nèi)容,翻譯有時就亂了方寸,如將“公交車上嚴禁攜帶如汽油……爆竹、有害物品……和有礙其他乘客安全健康的物品?!狈g為 “Bus prohibited such as gasoline...firecrackers, toxic substances...and impede other passengers safe and healthy items.” 。 這樣的譯文,如果讓外國友人看到了,他們會有怎么樣的感受?我們不得而知。但至少對于想提高軟實力的杭州來說,是一種缺憾。我想,現(xiàn)在的主要原因是,有些人根本就不重視語言的作用,尤其是外語在軟實力培育中的作用。有些人以為,翻譯僅僅是一種語言,在網(wǎng)絡上搜索一下,就可以轉(zhuǎn)換成另一種語言的事情。
總之,大師雖已仙逝,但他把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留了下來。我們應該認真閱讀他的語言學著作,繼承和發(fā)揚其人類社會語言研究的思想傳統(tǒng),掌握和使用好本國語言與外語,使語言能更好地為社會生活服務,尤其是為增強我國的軟實力服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無愧于大師生前給我們的諄諄教誨,才能讓大師在九泉之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