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德君, 方 巖
(東華大學 人文學院, 上海 201620)
“人類思想或心靈活動的整體乃是一種集體的財富”。〔1〕農(nóng)耕文明地帶集中于北緯20度到40度之間,是人類早期文明最早發(fā)祥的地域。農(nóng)耕時代是人與自然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時代,先民們“是自然的奴隸,……不得不度其難隨人意的生活的奴隸,是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稱贊那殘酷的人主的偉大和優(yōu)美的”〔2〕,卻孕育了云蒸霞蔚的文明和傳奇。采桑、采薇、采菊、采蓮、采茶等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的敘事方式,也是義蘊蒼遠的社會文化表情。它們沉淀了悠悠歲月中豐富的歷史內(nèi)容,記錄著一個民族勞作、生活和心靈的歷史。它們是農(nóng)耕“敘事美學”,也是典型的中國文化符號。
農(nóng)耕文明是人類文明的春季,“采?!笔沁@個季節(jié)里春意盎然的風俗畫。桑林濮上,風光旖旎,先秦時代蠶桑遍野,古代淇河兩岸(即“淇上”)盛產(chǎn)桑樹,采桑成為中國先民們最為重要的農(nóng)事活動之一。每至春日人們忙于采桑,桑林歡聲笑語。采桑是艱辛的勞作,但客觀上它是愛情、集社、詩歌的母體,是最有青春氣息和愛情含量的“農(nóng)事”。
中國古代典籍中有豐富的采桑活動的記載,如《詩經(jīng)》中有著許多“彼汾一方,言采其?!钡牟缮E纳碛啊H纭夺亠L·七月》記載,春光明媚的天氣,黃鶯飛鳴,桑女們挎著筐子去桑林采擷養(yǎng)蠶的嫩桑?!靶Q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薄?〕,砍去過長枝條,把鮮嫩的桑葉采摘下。又如《魏風·十畝之間》,展現(xiàn)了春日里“桑者閑閑兮”〔4〕的勞作圖景,桑女們采桑完畢,招呼著同伴一起回家。
整個詩經(jīng)時代,桑林是愛情的集散地,凡桑林處多有浪漫情事?!安缮d夸㈤g,還戲上宮閣”〔5〕,《詩經(jīng)》描述了大量桑林情愛場面。《鄘風·桑中》寫一男子與情人幽會和送別:“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6〕,這是熾熱情歌,以采唐、采麥、采葑起興,“期我”“要我”“送我”,抒發(fā)桑林情愛的欣悅。《魚藻之什·隰?!氛宫F(xiàn)了采桑女與君子幽約的癡情:“既見君子,其樂如何?”,“既見君子,云何不樂?”桑林是勞作之地,更是先民們放縱愛情的樂園。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養(yǎng)殖桑蠶的國家。上古先民以農(nóng)桑為本,甲骨文中已有桑、蠶、絲、帛等字。西周時已有專門的桑田。桑木為宗廟祭祀的“神木”,“維桑與梓,必恭敬止”〔7〕,“桑梓”被視為故土象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氛f:“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三國時諸葛亮勸課農(nóng)桑,陳壽《三國志》記載,諸葛亮在給后主劉禪的遺書中,說自己“有桑八百株”,子孫衣食可足用;陶淵明《歸園田居》有“雞鳴桑樹巔”的句子;孟浩然《過故人莊》中有“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場面,足見那時以蠶桑為本的民生之重。
“采桑”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最具愛情品藻的農(nóng)事,“人越是接近于自然界,就越是清楚他的沖動與想法是由他的內(nèi)在自然作用的結(jié)果?!薄?〕郭沫若在《甲骨文研究》中說:“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宮即祀桑之祠,士女于此合歡”。《詩經(jīng)》中許多篇章大膽描寫愛情甚至性愛,天真爛漫又原始狂野。散見于詩經(jīng)各章的“采綠”(指王芻)、“采藍”(蓼藍)、“采蘩”(白蒿)、“采葛”(蔓草)、“采蕭”(香蒿)、“采艾”(艾草)、“采唐”(女蘿)、“采麥”、“采葑”(蔓菁)、“采苓”(甘草)、“采苦”(苦菜),“采菽”(大豆),大抵是“采?!边@一意象的延伸。
歷史上多把“桑中”這類桑林情歌解讀為“刺奔”之作,如《毛詩序》說“《桑中》,刺奔也。衛(wèi)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政散民流而不可止”,孔子、朱熹等亦多持此論?!按瘫肌敝撚绊懞艽?,但大抵為冬烘之見抑或倫理偏好。上古時代至西周春秋,那時的道德律令尚不嚴密,人們情感比較放達。正如學界有觀點認為的,桑林情歌乃屬天籟,當時人未必有意為之。把這些愛情詩解為“譏諷”之類,實為臆斷之說。情愛是人類最原始本真的天性。桑林情事不過是人類天性的自然表現(xiàn)罷了,這也正是中國農(nóng)耕時代許多偉大詩歌的偉大價值所在。在這意義上,理解《論語》中“《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9〕這話,可能更切要旨。
如果說詩經(jīng)時代“桑林”不僅是農(nóng)事,更是民間愛情芳草地的話,那么漢末采桑女“秦羅敷”的出現(xiàn),使“桑林”增添了某種理性意味。漢樂府名篇《陌上?!酚涊d了采桑女羅敷回應“使君”挑逗的事件,她鄙薄權(quán)勢、嘲弄猥瑣。這事最早見于《宋書·樂志》,名“艷歌羅敷行”,《玉臺新詠》題為“日出東南隅”。不過更早在晉人崔豹的《古今注》里已提及了。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沿用了《古今注》的舊名。李白《子夜吳歌》詩說:“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10〕風和日麗的清晨,一抹朝輝中,采桑女秦羅敷來到城南桑林開始一天勞作。她自稱“羅敷”(漢時泛指美女),顏值確實很高:“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11〕羅敷在今天拿個“選美”冠軍什么的當無懸念。羅敷打扮入時,“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倭墮髻”是當時東漢京城里相當時尚的發(fā)型,羅敷是愛“臭美”的那種。但她絕不把臉蛋作為吃“青春飯”的資本,當路過的太守涎其美貌,發(fā)出“寧可共載不”的邀請即提出包她做二奶時,羅敷斥之“使君一何愚!”斷然予以回絕。其中最富有喜劇效果的,是羅敷使用的機智和夸張方式。漢時有“力桑不如逢國卿”的說法,辛苦養(yǎng)蠶采桑不如靠上個做官的。羅敷若與之“共載”,榮華富貴什么的不在話下。但面對權(quán)勢的誘餌,羅敷“以權(quán)勢之道,還權(quán)勢之身”,她虛擬了夫婿的才貌、人品和更大的權(quán)勢,對太守極盡調(diào)侃揶揄,使太守自慚形穢,退卻而去。她的潑辣嘲弄給了漁色權(quán)貴當頭一棒,在中國古代采桑女陣容中別具光色。
采桑文化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原野上一抹蔥綠的風景。無論桑林疏密榮枯,無論采桑是忙是閑,都與愛情、情愛、青春有關(guān)。青色漫染大地,萬物熙熙而啟蒙之,傳遞生的消息。沐浴著春風陽光的采桑文化,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記憶,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中一個典型的愛情符號和文化意象。
正如提出文明進程理論的社會學家埃利亞斯指出的,文明并非是“理性的”,它是由人類聯(lián)系網(wǎng)絡推動的。人類聯(lián)系的整體性重組導致了人們的行為方式、人格結(jié)構(gòu)的“文明化”。
“采薇”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中第二幅蘊意豐富的風俗畫。薇是一種野菜,莖葉可食,也叫巢菜、野豌豆。雖說是絕對的“綠色食品”,但當年邊關(guān)士卒采薇而食,與家鄉(xiāng)陌上采蘩、采桑不可同日而語,它是當時邊關(guān)將士們“載渴載饑”艱苦生活的真切寫照。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剛止”,〔12〕《詩經(jīng)》中名聞遐邇的“采薇”詩,記載了戍邊兵士返鄉(xiāng)途中感慨時事的憂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13〕,這個著名的句子意映古今,它是一楨畫、一段春去冬來的時光,也是一段歷史化的風塵仆仆的旅人心曲。
但自先秦以來,大量采薇文字都為氣節(jié)而發(fā)?!安赊薄背蔀楸磉_清節(jié)、節(jié)操和浩然正氣的一個文化意象?!妒酚洝げ牧袀鳌酚涊d:“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薄?4〕伯夷、叔齊是商代末年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孤竹國君墨胎初看到戰(zhàn)亂頻至,臨死立下遺詔,立三兒子叔齊為君。墨胎初死,叔齊堅辭不受,認為應由兄長伯夷接位。伯夷不愿違背父命,就外出避位。叔齊也離開孤竹,于是兩人一起投奔西伯周文王姬昌,國內(nèi)由二子公望代為接位。但兩人沒到,姬昌死了。姬昌的兒子武王發(fā)兵伐紂,天下洶涌。兩人認為這是不孝、不義之舉,對武王冒死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后,天下宗周,但兩人恥食周粟,躲進深山,以采薇為生,最后餓死在首陽山上。
臨死他們以一曲《采薇歌》告別世塵:“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是說登上那西山,采摘那里的薇菜。以暴易暴,卻不知這么做是錯誤的。神農(nóng)、虞舜、夏禹的時代轉(zhuǎn)瞬消失,哪兒才是我們歸宿?可嘆死期近,命運衰薄!
而后,“采薇”成為歷史長河中一抹充滿人性光澤的文化漣漪。阮籍《詠懷》說:“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拒受元人俸祿的南宋文天祥在《南安軍》中說:“饑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同時“采薇”也用來表達澹然田趣,王維《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說“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王績在《野望》中說,“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然而后世更大的聲音多為不平之語。最早當發(fā)自漢代司馬遷。他在《史記·伯夷列傳》中說:“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舨?、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15〕司馬遷說,人們常說天道沒有偏私,總是幫助好人。像伯夷、叔齊是好人不錯吧,他們積仁德、守品行如此,最終卻餓死。司馬遷進一步指出:在孔子七十名得意學生中,顏淵最為出色。但他一生窮困潦倒,早早病纏而死。而歷史上的盜跖烤人心肝吃,壞事做絕,卻能長壽而終。那些歪門邪道之人富裕優(yōu)厚,累世不絕;而那些為善者則遭遇災禍不可勝數(shù)?!坝嗌趸笱?,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16〕——司馬遷說自己深為困惑,如果說有所謂“天道”,這又是怎樣的天道呢?
有趣的是,在西方文化中存在類似對“天道”的質(zhì)疑。如《圣經(jīng)·舊約》記載:烏斯人約伯是個正直、敬畏神的人,但當有人對他說起“惡人夸勝是暫時的”即“惡有惡報”的話時,他提出質(zhì)疑說:“惡人為何存活,享大壽數(shù),勢力強盛呢?他們眼見兒孫和他們一樣堅立。他的家宅平安無懼,上帝的杖也不加在他們身上”,“惡人的燈何嘗熄滅呢?患難何嘗臨到他們呢?上帝何嘗發(fā)怒,向他們分散災禍呢?”“惡人所作的,有誰報應呢?”〔17〕在中國文化中,自然正義的名字是“天道”,在西方文化中,自然正義的名字是“上帝”。
自司馬遷對“賞善罰惡”的“天道”說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質(zhì)疑后,士林中這種質(zhì)疑和不平經(jīng)久不息。陶淵明在《飲酒》中說:“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善惡茍不應,何事空立言?”李白的《笑歌行》說:“巢由洗耳有何益,夷齊餓死終無成”,他在《梁園吟》中更激憤:“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夷齊事高潔!”唐朝詩人元稹在《有鳥》《立部伎》中感慨:“伯夷餓死黃口肥”“侏儒飽飯夷齊餓”;清代學人陸次云《雜感》說:“何必登首陽,高歌懷采薇”……
莊子曾認為,“伯夷死名于首陽之下,盜跖死利于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殘生傷性均也……”〔18〕這是他從養(yǎng)全性命的角度對“采薇”作的評說。在莊子看來,伯夷為“賢名”死在首陽山,盜跖則為“私利”死在東陵山,兩者在殘害生命、損傷本性上并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所以在他看來都不可取。
《論語·微子》記載了孔子對伯夷、叔齊這事兒的相關(guān)評論:“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論語·述而》則記載了一段與此事相關(guān)對話。有一次子貢問孔子,伯夷、叔齊是怎樣的人?孔子回答:“古之賢人也?!弊迂曌穯?,伯夷、叔齊對他們遜國讓位的這個行為,事后會不會有所悔恨呢?孔子回答:“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他們尋求仁德而確實得到了仁德,何來怨悔?這是孔子對伯夷、叔齊“采薇”的正面頌揚,表達了儒家文化的價值取向。
從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和社會正義的角度看,當時伯夷、叔齊的“恥食周粟”,是有違歷史發(fā)展大潮的。商朝末年,紂王統(tǒng)治惡貫滿盈,瀕于崩潰,武王伐紂是“順乎天而應乎人”(《周易·革》)的正義之舉,所謂“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19〕,但夷齊兩人對此卻缺乏政治認同,認為這是在“以暴易暴”且有違君臣之義,所以他們抵制這場變革。但他們能超然于權(quán)位利祿之上,堅持以采薇守節(jié),直至餓死。這種品行節(jié)氣可謂義薄云天,并不由其政治立場而遭否棄,這完全是兩碼事。一個人,一個社會,如果有粟便是糧,有奶便是娘,抗塵走俗,無節(jié)氣信義可言,這樣的社會還有希望嗎?
“采薇”是遠古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在農(nóng)耕文明的精神典冊中,它是一楨讓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老照片。采薇之歌,泠然絕響,采薇氣節(jié),彪炳千古。“采薇”引清源于前,振芳塵于后,是充滿浩然之氣的中國式節(jié)氣文化符號。
“采菊”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又一幅寓意深厚的文化圖式,也是最有士群心靈溫度的精神畫面。中國農(nóng)耕文明原野上瑤花琪草,更有菊香飄逸。中國是菊的發(fā)祥地,3000多年前就有了栽種菊花的歷史。戰(zhàn)國時《周官》等典籍中有栽菊記載,北宋劉蒙在公元1104年撰寫了中國最早的菊花專著《劉氏菊譜》。菊由中國傳入世界各國后,全球開始有菊花的芬芳。
菊在中國,不僅是自然物事,更重要的它是一種典型的文化圖標。從屈原《離騷》的“夕餐秋菊之落英”,到白居易《詠菊》的“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從黃巢《不第后賦菊》的“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到朱德總司令《賞菊》的“且聆和平共處日,愿將菊酒解前仇”,各個時代菊之物語不可勝數(shù),但這個“文化圖標”的注冊者,當為東晉大詩人陶淵明。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薄?0〕
陶淵明淡淡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使采菊成為一個歷史文化動作。在陶氏田園里“采菊”的文化含義不僅是風光與菊香,更是物我兩忘、超凡心靈的嫻澹生活趣味。蘇軾評論說:“采菊之次,偶然見山,初不用意,而境與意會……”?!?1〕陶淵明在彭澤做父母官,緣于“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緣于籬下有菊,南望有山,緣于“不為五斗米折腰”而最終掛印隱歸故里。
一千五百年來,采菊的精神蘊意,采菊的心靈美學,一直在歷史中傳遞。農(nóng)耕社會田疇遼闊,但才學之士的用武之地并不那樣一馬平川。所謂“天地閉,賢人隱”,士人高臥林泉,遁跡大自然,壤父擊壤、嵇康打鐵、嚴光泛舟、邵雍治易、老子出關(guān)、李密陳情、陶潛采菊……,歷朝歷代,上演過無數(shù)或從容或悲愴或飄逸或離落的隱逸悲喜劇。好在那時,有曠闊翠微可以讓人訪山問水,可以讓人保持一介品性的原真。中國學人向以學問、責任、道義問世,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只是近世以來利祿纏身,抗塵走俗,碌碌而不能拔矣。
唐人賈島《尋隱者不遇》說:“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薄安伤帯笔恰安删铡钡牧硪环N方式,同樣恬淡而空靈。在中國文化體系中,隱逸是非常獨特的一脈,它是士人“入世”與“出世”、“兼濟天下”與“獨善其身”、“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豪情”與“悲情”的一個平衡機制,是安放身心的一種方法,更是先賢們“以腳投票”的一種方式。
隱逸是復雜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隱逸者各有緣由,但最高的境界是心靈的禪遠,是自然主義的天人合一。中國歷史上真正的大隱,都是世事洞明、超然世俗而又回歸世俗的人。一方面他們是地道的“普通人”,“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閑來幾句漁樵話,困了一枕葫蘆架”,另一方面他們又有異于“普通人”,有別于社會中人陷于功名利祿、為其苦為其累而不可拔。他們不求聞達于諸侯,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不屑為那點功名利祿卷曲人性。
問題還在于,中國歷史上稱得上大隱者“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風云以為氣”,不僅能淡泊寧靜,更是身懷經(jīng)緯韜略。歷史上舉凡世事滄桑的年代,許多“扶蒼生,濟天下”的大智慧,都來自草澤之中。那些大智慧家、大戰(zhàn)略家,那些運籌帷幄的高手,都是“市井”人物。那時隱逸者發(fā)出一些聲音,不過是心智的游戲罷了,不過是春日紅杏,不意出墻而已。對他們來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有時連“笑談”也顯得多余,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所以無論在哪種社會形態(tài)中,都存在大量的“草根”智慧,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正如《南史》中說的:“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譽期通。若使夫遇見信之主……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22〕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看,心息世塵,淡漠社會責任,有著消極事功的一面,但孔子認為“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23〕,為士人的“處江湖之遠”保留了一方凈地。
中國傳統(tǒng)隱逸文化認為,“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隱逸的真諦不是身隱,而是心隱。真正的大徹大悟之人哪里不是安身處所,何須躲進深山老林。這正如真正讀書的人毋需搞“紅袖添香夜讀書”那一套一樣。高遠之人不用尋覓山水,他們胸中自有山水。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滄海好煙月,門系釣魚船,只要有心香一瓣,無論南山、南陽、南平,抑或南美、南非,都可采菊。
歷朝歷代,詞林處處,皆有菊芳的風流標格。正如劉蒙在《劉氏菊譜》中說的:“夫屈原、淵明,寔皆正人、達士、堅操、篤行之流,至于菊,猶貴重之如此,是菊雖以花為名,固與浮冶易壞之物不可同年而語也?!薄?4〕菊很普通,但它透出的“深叢隱孤芳”的清遠,成為中國士人心志的一個意象。而菊花的清芳,從東晉陶淵明的東籬,飄過唐宋元明清,飄到新時代我們的案頭。
一從陶令評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隱逸文化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原野上一抹緋紅的晚霞。盡管采菊者的背影連同菊酒禪意和山水精神,已依稀不可尋,但“采菊”卻成為中國農(nóng)耕文明典型的文化圖式和隱逸符號。
“采蓮”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第四幅風俗畫,是湖塘河川上飄來的清曲甜歌。農(nóng)耕文明是土地文明,但也有輕舟荷叢讓人遠望。江南水域縱橫,輕煙淡雨,滿目荷花千萬頃,紅碧相雜敷清流。夏秋之際,碧蓮紅花,肥藕嫩蓬,農(nóng)家采蓮小舟蕩行于綠云荷蓮叢中。人們輕歌互答,情靈搖蕩。漢樂府民歌《江南可采蓮》描繪了碧波蕩漾的采蓮風光:“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p>
采蓮女巧笑嫣然,清歌悠曼,“田田”之態(tài),把青荷紅花的意態(tài)表達殆盡,它是周邦彥的“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是鮑溶的“戲魚住聽蓮花東”,我們可以聽到叮叮咚咚的魚戲水聲,還有采蓮人的欣語歡歌?!昂扇~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王昌齡是邊塞詩高手,但他筆下《采蓮曲》中的采蓮別有機趣。我們惟聞其聲不見其人,“笑隔荷花共人語”,只有青春活力和歡聲笑語拂水而來。李白的《采蓮曲》也描繪說“若耶溪邊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他《越女詞》寫:“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有“菱歌唱不徹,知在此塘中”的婉婷之妙。
采蓮是夏季農(nóng)事,亦是江南舊俗?!对娊?jīng)》中說“山有扶蘇,隰有荷華”〔25〕,“彼澤之陂,有蒲與荷”〔26〕。屈原《離騷》中有“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的句子,他在《九歌》中說“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不僅以荷為衣,還要以荷筑屋。這是比北宋周敦頤更早的“愛蓮說”。
農(nóng)事是一切文明的起源,有著最為本樸的社會美學意蘊。唐代王勃在《采蓮賦》中談到,“昔之賦芙蓉者多矣,曹王潘陸之逸曲,孫鮑江蕭之妙韻,莫不權(quán)陳麗美,粗舉采掇,頃乘暇景”,采蓮很早就成為人們審美的對象,自古以來題詠不絕。唐人儲光羲的《采蓮曲》寫“淺渚荷花繁,深塘菱葉疏”,透著碧水青蓮的清澹水色,賀知章的《采蓮曲》寫“莫言春度芳菲盡,別有中流采芰荷”,飄著水流荷香,明人熊卓的《采蓮曲》寫“采蓮復采蓮,盈盈水中路。鴛鴦觸葉飛,卸下團團露”,白居易的《采蓮曲》寫“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皇甫松的《采蓮子》寫“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都是蓮藕叢中的歌唱。
在漢末《古詩十九首》中,愛情已是采蓮吟詠的主題:“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27〕南朝梁元帝蕭繹的《采蓮賦》展示了童話般的畫面:“泛柏舟而容與,歌采蓮于江渚”,“蓮花亂臉色,荷葉朵衣香。因持薦君子,愿襲芙蓉裳”,不僅有“蕩舟心許”的愛情,還有與屈原一樣“愿襲芙蓉裳”、以荷為衣的高潔情懷。南朝詩人劉孝威的《采蓮曲》把“采蓮”這一農(nóng)事進一步詩化了:“金槳木蘭船,戲采江南蓮。蓮香隔浦渡,荷葉滿江鮮……”。
采蓮使江南的夏季變得旖旎而風流。如果說采桑是陌上圖,那么采蓮就是水中畫。農(nóng)耕文明的蒼璞之美,不僅因為有陌上桑的一抹晚霞,更有水上采蓮、蓮叢泛歌這樣的天然諧趣讓人流連忘返。青荷紅葩蕩成一波波水色古香,經(jīng)千百年積淀“采蓮”成為中國農(nóng)耕文明一種典型的農(nóng)事文化符號。
“采茶”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第五幅社會審美的中國符號。有青山綠水的地方就有茶地,有中國文化的地方就飄茶香。哲學家約翰·杜威指出:“在所有的時間里,許許多多的已經(jīng)生產(chǎn)出的‘藝術(shù)’是瑣細而趣聞軼事性的。時間之手將其中的絕大部分摒棄了”〔28〕,但是采茶和茶文化今天仍“健全地”存在于現(xiàn)代文明空間中。
茶、可可、咖啡為世界三大飲料,但茶才是當之無愧的飲界領(lǐng)袖。茶虛靜清雅,糅合了佛儒道各家精華,充滿中國滋味和中國精神。唐人陸羽《茶經(jīng)》說:“茶之為飲,發(fā)乎神農(nóng)氏?!鄙褶r(nóng)氏教民稼穡,后世尊為炎帝?!渡褶r(nóng)本草》中提到茶,故有“發(fā)乎神農(nóng)氏”之說。晉代常璩《華陽國志·巴志》記載,武王伐紂時茶已作為貢品納與周武王。中國原始公社后期,茶是貨物交換的大宗。戰(zhàn)國后期茶的生產(chǎn)規(guī)模更大了。
采茶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最重要農(nóng)事之一,也是綿延漫長歷史的美麗風俗圖畫。明人高啟的《采茶詞》描繪了其時場景:“雷過溪山碧云暖,幽叢半吐槍旗短。銀釵女兒相應歌,筐中采得誰最多?”采茶女邊歌邊采,比誰采得快,場面輕松歡快。中國農(nóng)人不管生活怎樣,勞作總有歡聲笑語。此詩還說“竹爐新焙未得嘗,籠盛販與湖南商。山家不解種禾黍,衣食年年在春雨?!辈柁r(nóng)不種稻黍,以采茶為生,片片青葉是他們民生所在。
“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茶之筍者,竽爛石沃土,長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芽者,發(fā)于叢薄(灌木)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選其中枝穎拔者采焉”,這是對農(nóng)時、物情的講究。對采茶工具也有講究:“一曰籃,一曰籠,一曰筥。以竹織之……茶人負以采茶”?!?9〕天時上“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至于“蒸之、搗之、焙之、穿之、封之”這些制茶工序,都須在晴日里完成。凡上品茶,必出自艱僻貧瘠、人跡罕至之地,所謂“上者生爛石,中者生櫟壤,下者生黃土”〔30〕——似乎也折射著先民們的生存景況。
采茶也是士子隱者的雅事。唐代皇甫曾的《陸鴻漸采茶相遇》描繪了這樣的畫面:“千峰待逋客,香茗復叢生。采摘知深處,煙霞羨獨行”,這是有著隱逸趣味的“采茶美學”。
中國人喝茶,是個大事情。須茶、器、水、境俱佳,并有閑情雅致蕩映其間,一樹老梅二三枝,四花五瓣開卻遲,六壺七盞八方友,九里茶香十首詩。唐代封演《封氏聞見記》記載:唐時“茶道大興。王公朝士無不飲者”,上自權(quán)貴,下至百姓,茶宴風起。“大歷十才子”之一的錢起《與趙莒茶宴》說:“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茶香與禪意,哪個才是品茗的真諦?宋代詩人杜耒《寒夜》寫到“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種喝茶暖暖的,不僅有好友一同圍爐,更有半月清輝,一梅暗香。
中國人喝茶不惟解渴,尤為風雅事。《紅樓夢》“櫳翠庵茶品梅花雪”記載:黛玉、寶釵、寶玉來到妙玉的櫳翠庵喝茶,妙玉給了寶玉自己用的綠玉斗,但寶玉似嫌杯小,妙玉說:“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31〕妙玉對泡茶的水非常講究,黛玉問她是不是去年的雨水,妙玉認為隔年雨水沒有輕飆浮云之美,“如何吃得?”她用的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用青花甕埋在地下五年后才取出來。
茶太文化了,一個不會喝茶的人很難領(lǐng)悟到中國文化的妙處。昔日魯周公,齊有晏嬰,漢有楊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焉”??梢哉f,茶是中國士人的一杯心泉,無論戴昺的“自汲香泉帶落花,漫燒石鼎試新茶”,徐禎卿的“悶來無伴傾云液,銅葉閑嘗字筍茶”,還是鄭板橋的“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喝的不僅是茶,更是靈性,是精、氣、神。這種情致,只有在農(nóng)耕文明的母體里才能孕育。
茶滋潤了先民的精神和心靈。如果沒有茶,中國人生活會是怎樣一種干涸場景?
《苕溪漁隱叢話》記載:北宋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漕臣鄭可簡用一種“銀絲水芽”制成“方寸新”,湯色碧澄,名“龍園勝雪”。宋徽宗龍顏大悅,鄭可簡由此官升福建路轉(zhuǎn)運使。唐至20世紀50年代,1200多年來滇藏茶馬古道、川藏茶馬古道一直是漢藏和中外經(jīng)濟文化的交流紐帶。它延至尼泊爾、印度,直抵西亞、西非紅海岸。運茶同時還有鹽、糖、酒、藥材、毛皮等交易以及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文化交流,成為今天“一帶一路”的歷史基礎(chǔ)。
農(nóng)耕社會的時余和閑暇使人們有了一定時間去思考,去形成意識,去發(fā)展藝術(shù)?!八囆g(shù)也不可能存在于真空之中,而必須與生活保持永不間斷的聯(lián)系”〔32〕,由是茶文化蔚為大觀。畢生從事藝術(shù)史研究的著名德國藝術(shù)史家格羅塞(Ernst Grosse)在他的藝術(shù)史代表作《藝術(shù)的起源》中指出:“在一個能解釋那藝術(shù)品所含的意義的人,和一個只能接受那藝術(shù)品所昭示的印象的人中間,那藝術(shù)品所能發(fā)生的效力是根本不同的。”〔33〕如明人王驥德《曲律》記載:采茶歌舞“至北之濫,流而為‘粉紅蓮’、‘銀紐絲’、‘打棗桿’;南之濫,流而為吳之‘山歌’,越之‘采茶’諸小曲……各有其致?!鼻鍟r“采茶”更盛,清代李調(diào)元《粵東筆記》說“粵俗,歲之正月,飾兒童為彩女,每隊十二人,人持花籃,籃中燃一寶燈,罩以絳紗……歌十二月采茶?!?987年聯(lián)合國科教文衛(wèi)組織把浙江“采茶舞曲”,列為亞太優(yōu)秀民族歌舞加以保護。
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說:“效用是美的主要來源之一”,“任何物體的效用,通過不斷給其主人帶來它所宜于增進的愉快或便利而使他感到高興?!薄?4〕茶以它日常實際功用成為中國人的生活消費品;更以它的玉潤雅厚,在中國文化中近似成為一種禪、一種道。采茶和飲茶把“動與靜”“俗與雅”融成一體,成為又一個中國農(nóng)耕文明的文化符號。
馬克思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導言》中談到古希臘藝術(shù)和史詩時指出:“在每一個時代,它的固有的性格不是在兒童的天性中純真地復活著嗎?為什么歷史上的人類童年時代,在它發(fā)展的最完美的地方,不該作為永不復返的階段而顯示出永久的魅力呢?”〔35〕艾倫·泰特在談到藝術(shù)時也認為,“藝術(shù)和詩最幸運的時代是一種偉大的文化處于衰亡的邊緣的時代。這時,這種文化的活力遇到了它不再相宜的歷史條件”〔36〕。農(nóng)耕文明的圖景和范式就是在那個以往久遠的時代具有“永久的魅力”和“文化的活力”,因為它們積累了豐富的歷史生活內(nèi)容,包含著幾千年來先民們生活的習俗、辛勞、汗水、情愛、詩情。這五種農(nóng)耕文明的圖式,成為今天我們農(nóng)事審美最重要的文化依據(jù)。
回過頭來看,農(nóng)耕文明“山崢嶸,水泓澄”〔37〕,有著那個時代特有的旖旎風光,也有著孕育人類文化的諸多密碼?!皩ψ匀坏男蕾p,在文明國家里,不知催開過多少抒情詩的燦爛花朵”〔38〕農(nóng)耕文明是一種“善”的文明,也是一種“美”的文明。農(nóng)耕文明不都是田園牧歌,但農(nóng)耕文明的蒼茫原野和田園墟落,是人類文化永久的魅力所在。
作為一種文化符號體系,采桑、采薇、采菊、采蓮、采茶經(jīng)數(shù)千年歷史風雨的沉淀揚厲,遠遠超越了單純的“勞作”(work)價值而成為中國農(nóng)耕文明偉大的敘事詩,成為一種獨特的、有著強大生命活力的藝術(shù)形態(tài),而“藝術(shù)從天性和歷史來說,是具有一種社會功能的,它不是為了杰出的鑒賞家階層,而是為了產(chǎn)生他的那個整體的所有成員才產(chǎn)生的,無論這些成員是否選擇它作為欣賞的對象”〔39〕。采桑、采薇、采菊、采蓮、采茶是中國農(nóng)耕文明偉大的敘事詩,是那個時代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有著獨特的審美方位和永久的“鄉(xiāng)愁”價值,正如德國藝術(shù)史家格羅塞指出的:“文明民族的敘事詩,好比寬闊而平緩地流著的江河……”〔40〕重要的是,它們可以成為我們對中國農(nóng)耕文明審美一種永久的審讀方式。
注釋:
〔1〕〔英〕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317頁。
〔2〕〔33〕〔38〕〔40〕〔德〕格羅塞:《藝術(shù)的起源》,蔡慕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186、21、186、194頁。
〔3〕《詩經(jīng)·豳風》。
〔4〕《詩經(jīng)·十畝之間》。
〔5〕〔南宋〕鮑照:《采?!贰?/p>
〔6〕《詩經(jīng)·鄘風·桑中》。
〔7〕《詩經(jīng)·小雅·小弁》。
〔8〕〔28〕〔美〕約翰·杜威:《藝術(shù)即經(jīng)驗》,高建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392、393頁。
〔9〕《論語·為政》。
〔10〕〔11〕《陌上?!?。
〔12〕〔13〕《詩經(jīng)·小雅·采薇》。
〔14〕〔15〕〔16〕〔西漢〕司馬遷:《史記·伯夷列傳》。
〔17〕《圣經(jīng)·舊約·約伯記》。
〔18〕《莊子·外篇·駢拇說》。
〔19〕《論語·季氏》。
〔20〕〔東晉〕陶淵明:《飲酒二十首·其五》。
〔21〕《東坡志林》。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無我之境也”,“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北磉_了相同的意思。
〔22〕〔唐〕李延壽:《南史·卷七十五》隱逸上。
〔23〕《論語·泰伯》。
〔24〕〔宋〕劉蒙:《劉氏菊譜·譜敘》。
〔25〕《詩經(jīng)·國風·鄭風·山有扶蘇》。
〔26〕《詩經(jīng)·國風·陳風·澤陂》
〔27〕《古詩十九首·涉江采芙蓉》。
〔29〕〔30〕〔唐〕陸羽:《茶經(jīng)》卷上。
〔31〕〔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32〕〔39〕〔美〕約翰·馬?。骸渡穆蓜印?,歐建平譯,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4年,第19、6頁。
〔34〕〔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蔣自強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223頁。
〔3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114頁。
〔36〕〔法〕雅克·馬利坦:《藝術(shù)與詩中的創(chuàng)造性直覺》,劉有元等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年,第285頁。
〔37〕沈佺期:《范山人畫山水歌》,《全唐詩》卷九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