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桑
天地線
寂靜,寂靜得讓人感到了一絲恐懼,這世界好像只剩下舒雅一個人了。教員怎么啦?怎么不說話?
女飛行學員舒雅剛剛按照后艙教員的指令,操縱初教六飛機完成了一套向右的俯沖和急上升轉(zhuǎn)彎。她把機頭放在天地線平飛的關系位置上,飛機在1400米的高度上直線飛著。因為剛才的動作她沒有控制好,仰角大了,飛機改平時高度多上去了100米。
發(fā)動機均勻地運轉(zhuǎn)著,螺旋槳葉旋轉(zhuǎn)出來的光影隱約可見,無線電內(nèi)的噪音很輕微,吱吱地響著。要是往常,現(xiàn)在該是教員給她講評這套動作或者下新的動作指令了,但是他沉默著。
遠處天地線上已經(jīng)可見一抹薄薄的粉色朝霞,由于太陽的升高,天空的藍色也顯得淡了些。舒雅等得有些心里沒有底,教員看來是生氣了。是啊,自己已經(jīng)飛了3個架次的特技了,怎么還把俯沖和急上升轉(zhuǎn)彎動作飛成這個樣子?
但是教員沉默著,周遭是一片安靜的白,除了舒雅自己的一呼一吸,一切寂靜。
舒雅昨晚沒有睡好,思緒零亂無法聚攏,輾轉(zhuǎn)難眠,因為其他同學今天都要放單飛了,只剩下她一個,心情好黯淡。教員說,根據(jù)技術掌握情況看,她已經(jīng)具備了單飛的能力,今天考完這個架次,如果正常發(fā)揮,她就可以像其他同學那樣單飛了。她豎起耳朵,低著頭,心里各種忐忑,但是,她對自己駕駛飛機著陸還是沒有信心。教員昨天問她敢不敢單飛時,她咬著嘴唇擠出淺淡的微笑,猶猶豫豫說了聲,不敢。
舒雅非常羨慕那些沒有被淘汰的男同學,內(nèi)心里不斷地譴責自己,恨自己沒出息??墒?,他們是男孩子,我怎么能跟他們比?女孩子就是膽子小么。
舒雅歪頭朝空域下方那座大露天煤礦看去。煤礦與周圍略微發(fā)黃的大地顏色不一樣,是很大的一片灰褐色。露天煤礦多省事?。∫膊挥猛诤苌畹牡叵驴拥?,只要用鏟車把地表皮去掉,就可以把裸露出的煤一鏟一鏟地直接裝車拉走。飛機已經(jīng)要飛出采煤坑了,也就是說,快飛出空域了,不能再往前飛了。
如果是以往,這時教員通常都會提醒她調(diào)整飛機的位置,但今天他這是怎么了?怎么還不說話?再飛下去,可能要到鄰近的空域串門去了。教員也許在考驗自己調(diào)整空域位置的能力,為單飛打好底子,希望自己主動調(diào)整。咦,有道理,也許教員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不吱聲。想到此,她小心翼翼地向左壓了30度的坡度轉(zhuǎn)彎,把飛機調(diào)個頭兒,又對向了空域中心,飛機又開始直線飛行,向空域的另一頭飛去。
螺旋槳在飛快地旋轉(zhuǎn),機頭在天地線上顫動著。舒雅聞到了機艙內(nèi)所特有的混合著汽油、潤滑油、橡膠和金屬的味道,在這樣濃這么難聞的氣味中,教員怎么受得了呢?他幾乎是天天要長時間地聞這種怪味,這肯定是對身體健康不好的??稍趺磸膩頉]有聽到這些男飛行員說起過座艙有氣味呢?聽說女人天生對氣味比男人敏感,所以才會這樣吧?
教員可真的能沉住氣呵,飛機又快要飛到空域中心了,應該可以做動作了吧?他怎么還是不吭聲?再等等,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別的打算。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飛機飛過了空域中心,座艙內(nèi)還是一片寂靜,安靜得讓她心里發(fā)毛。
舒雅實在忍受不住了,她用左手拇指按下油門把手上的機內(nèi)通話按鈕,怯怯地問了聲:“121,下面做什么動作?”
從耳機內(nèi)發(fā)出的無線電噪聲中,舒雅判斷自己的聲音確信無疑地發(fā)出去了,教員應該收到了,但是他沒有回答。怎么啦?舒雅預感到出事了,心里發(fā)慌。她再一次急切地大聲問道:“121,30聲音?”
無線電內(nèi)依然沒有回答。
“121,30聲音?”舒雅幾乎是在喊了。
靜靜的,沒有人應答,舒雅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教員這是怎么了?會不會發(fā)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我應該回頭瞧一瞧了。平時沒什么特殊情況,當學員的哪敢這樣做啊。她顫顫巍巍地打開了保險帶的快卸鎖,左手扶著座椅靠背,微抬屁股,向左扭身,隔著前后艙之間隔板上方那扇有機玻璃窗朝后艙看去。?。?!后艙的景象讓她禁不住失聲叫了一聲。只見教員頭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雙眼緊閉,隨著飛機向左傾斜,頭就像是沒有控制的擺錘,向左擺了過去。
舒雅只感覺腦袋“嗡”的響了一下,像一根琴弦被強力撥動,余音久久不肯散去,縈繞在她的腦海里。有那么一陣兒,大腦內(nèi)一片空白,她懵了!
教員暈過去了!教員暈過去了!教員暈過去了!舒雅的心臟在狂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她聽得一清二楚。教員會不會死了???這樣一想,她更害怕了。
?。★w機前風擋上的天地線不見了。飛機已經(jīng)傾斜了,還帶著下俯角,滿視野都是那個灰灰的大采煤坑,而且越來越清晰了,那些鏟車、長長的火車車廂好像變得越來越大了。危險!飛機要撞進坑里了。舒雅完全是下意識地趕緊改平飛機的坡度,用力向后拉駕駛桿,駕駛桿已經(jīng)很重了,但還拉得動。飛機俯沖速度已經(jīng)不小了,但她來不及看速度有多大,只是使勁向后拉著駕駛桿。飛機逐漸從俯沖中退了出來。
啊,好懸哪!舒雅加滿了油門,機頭上沿冒出天地線約一個拳頭時,她穩(wěn)住了飛機。保持住這樣的關系位置,飛機就可以獲得最大的上升率快速上升,而且還不會失速。剛才,就是很短暫的時間內(nèi),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知道飛機為什么轉(zhuǎn)入了傾斜和俯沖狀態(tài),她分心了。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呢?舒雅哭出了聲。
有一段時間,不知道多長時間。舒雅就這樣盲目地飛著,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么,干什么。
怎么辦?怎么辦?現(xiàn)在我怎么辦?仿佛列車瞬間脫離了軌道,舒雅徹底蒙了。她感覺失去了依靠,手足無措。自己這是遇到特殊情況了,極特殊的情況,教科書上各類特殊情況的現(xiàn)象、原因、處置方法她已經(jīng)背得滾瓜亂熟了,可是上面沒有“教員暈厥”這一條。
舒雅看了一眼飛行高度,不知不覺間飛機已經(jīng)爬到了快2000米了。她嚇了一跳,怎么爬這么高?特技飛行爬到1300米就應該平飛了。她趕緊松駕駛桿,讓機頭上沿低于天地線約十公分,這是下滑的關系位置。然后,她又收小了油門,把進氣壓力放到380。她看了一眼下降率表,指示每秒5米,高度表的指針緩慢地開始向下移動,飛機又進入了穩(wěn)定下滑的狀態(tài)。
這時,舒雅突然想起教員講過,無論遇到什么特殊情況,只要時間允許,都要報告塔臺。對了!自己剛才真是太緊張了,怎么忘了報告了?
“1號,30……30報告?!笔嫜虐聪聼o線電發(fā)射按鈕,聲音有些發(fā)顫。
塔臺上的指揮員飛行大隊長周鶴林聽到麥克風內(nèi)傳來一句飛行員報告的不是很清晰的聲音。全大隊幾十名飛行教員的聲音他都熟悉,但剛才這句他沒有聽出來,顯然是學員在報告。
“誰報告?”周鶴林拿起話筒,按下發(fā)話按鈕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
舒雅知道自己剛才太驚慌了,難怪指揮員沒有聽清楚,她急促地喊了一句:“30報告,暈……暈過去了,121暈過去了?!?/p>
喉頭送話器是靠喉頭的震動把聲音傳出去的,飛行員講話越快,聲音越大,對方越聽不清楚。舒雅現(xiàn)在處于極度驚慌狀態(tài),她哪里還記得這些。
學員的語氣和語調(diào)很慌張,顯然是教員遇到了緊急情況。周鶴林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個問題,教員在干什么?也許后艙的無線電故障了。不過,無論是什么特殊情況,首先要穩(wěn)住學員。
周鶴林凝視著塔臺外面,壓低了嗓音,很平緩地對著話筒一字一句地講:“我是周鶴林,你不要著急,深呼吸,把發(fā)射按鈕確實按到底,講慢一點,再報告一遍。”
大隊長那低沉而清晰的男中音和沉著冷靜的語氣,還有具體的操作提示,就像是一劑鎮(zhèn)靜劑,使慌亂的舒雅有些平靜下來。她責怪自己很沒有出息,不像個飛行員。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果然很管用,感覺好多了。然后把無線電發(fā)射按鈕用拇指確實按住了,清了清喉嚨,放慢了語速,再次報告:“30報告,121暈過去了?!?/p>
這一次,通過麥克風,盡管舒雅的聲音依然有些急促失真,但塔臺上的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這消息無異于一顆重磅炸彈在塔臺內(nèi)爆炸,大家震驚了!學員還沒有單飛,教員空中暈厥,還是個女學員,這飛機還能落下來嗎?所有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同時投向了周鶴林。
今年四十歲的周鶴林,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飛行教員和指揮員了,但是他也和大家一樣,別說遇到過這種情況,連聽說也沒有聽說過呀!他也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然而,畢竟是大隊長,周鶴林感受到和讀懂了大家的眼神。他是經(jīng)過漫長而艱苦的努力才當上大隊長的,多年的職業(yè)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當務之急應該干什么他很清楚。首先自己要沉住氣,不能讓大家覺得他驚慌失措,同時還要穩(wěn)住空中遇到特殊情況的飛行學員,防止出現(xiàn)更難收拾的局面。
“30,深呼吸,沉著一點,保持好飛機狀態(tài)?,F(xiàn)在,你告訴我飛行狀態(tài)、高度、速度、位置。”周鶴林的指揮語氣還是與往常一樣,不慌不忙和藹可親的。
舒雅的注意力隨著大隊長的具體指揮而得到了部分轉(zhuǎn)移,緊張和慌亂的情緒也得到了明顯緩解。她認真地檢查了一遍。飛機的機頭上沿高出天地線兩指,升降表指針在零附近顫動,飛機是處于平飛狀態(tài),高度是1600米,速度是170公里,位置?噢,位置已經(jīng)到了大采煤坑的外面,應該向回轉(zhuǎn)了。她手腳并用操縱飛機向左做平飛轉(zhuǎn)彎,然后用正常的語速開始回答大隊長的問話。
“30高度1600米,速度170,坡度30度平飛轉(zhuǎn)彎,煤礦上空?!?/p>
噢,周鶴林略松了口氣。從學員報告的情況感覺,這個學員雖然有些驚慌,但是頭腦還比較清醒,飛機的狀態(tài)和位置也都很正常?;钊桨l(fā)動機比較省油,續(xù)航時間比較長,起碼眼下不會出現(xiàn)更嚴重的情況。
“好,30。你把高度慢慢降到1000米,然后保持坡度20度、速度160在煤礦上空盤旋,聽指揮返場。沒有關系的,要大膽冷靜,不要著急,我會幫助你的。”
“30明白?!?/p>
看,大隊長就不像我這么六神無主,而是心平氣和的,不慌不忙的。舒雅松了松駕駛桿,讓機頭上沿低于天地線約十公分帶住駕駛桿,收小了油門,開始慢慢地下降高度。
這邊,周鶴林心里也有些緊張,但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過身來,很果斷地下達了一連串的指令。他對值班員說道:“小王,立即通知地面已經(jīng)開車的飛機關車,上飛機的飛行員下飛機,救護車、消防車、搶救車就位,聽指揮出動?!?/p>
“好!”值班員說完,轉(zhuǎn)身跑下了塔臺。
接著,周鶴林操起話筒以命令的口氣對空中的飛行員們講道:“空中的注意了,我是1號。從現(xiàn)在起,除30外,起落航線上的飛機接地后不再連續(xù),依次滑回??沼虻娘w機停止一切無線電通話,聽通知返航,收到回答?!?/p>
“113明白。”
“125明白?!?/p>
……
聽到空中的教員們一一做了回答,周鶴林開始思考下一步怎么辦。
周鶴林冷靜的表情和語氣,果斷麻利的一系列舉動,讓在場的人無不欽佩,此時他給大家的印象就是成竹在胸。隨即,他們都盤算著自己此時此刻的職責是什么,應該如何配合指揮員處置好這起離奇古怪的特殊情況。
從無線電的對話中,舒雅知道地面正在全力想辦法幫助她。周鶴林要求空中無線電靜默,顯然是為幫助她創(chuàng)造條件和環(huán)境。不過,無線電的靜默,讓她又忽然感到自己更加孤單,更加無助,感覺心跳又加快了。她再次回頭看看教員,教員依然沒有醒過來,他到底得了什么???不會死過去吧?教員,你醒醒吧!你這樣丟下我不管,我怎么辦哪?她哭了。
飛回去著陸嗎?我行嗎?我還沒有單飛。現(xiàn)在,她也不覺得自己行,說實在的,她確實害怕單飛。
跳傘嗎?太荒唐!太無恥!那教員怎么辦?飛機怎么辦?那跟殺人犯有什么區(qū)別?
在空中轉(zhuǎn)嗎?不用說飛機會因為油料耗盡停車,就是在空中轉(zhuǎn)下去又有什么用?對后艙的教員來說,眼下應該爭分奪秒著陸救他。
這件事情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就發(fā)生在她的頭上。不是她很自戀,確實,她每次提著頭盔帶著彈性的步子走向停機坪時,能夠感受得到男性戰(zhàn)友們別樣的目光,那一刻她是挺驕傲的??墒?,盡管自己是個美少女,命運并不管你美不美女,該攤在誰頭上還是要攤在誰頭上。
“30,報告高度、速度、位置?!敝茭Q林打斷了她的思維。
“30高度1000,速度160,煤礦大坑上空?!笔嫜艌蟾鏁r很注意自己的語速和音質(zhì)。
“飛機和發(fā)動機工作好嗎?”
“30飛機發(fā)動機工作好。”
周鶴林指揮過很多次特殊情況,感覺這次很棘手。舒雅的教員江輝到底是因為什么暈厥?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30,你告訴我,121情況怎么樣?”
“不知道啊,不知道。他不動彈,閉著眼睛,也不說話?!?/p>
“明白。30你集中精力操縱好飛機啊。”
周鶴林需要綜合考慮,權衡一下影響安全著陸的各種因素。從學員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看,即使學員沒有單飛,但只要不過度緊張,安全著陸的概率還是很高的。不過,這樣做的風險也是存在的,如果學員過度緊張,動作失常,很有可能出現(xiàn)著陸不成功,甚至機毀人亡的結(jié)果。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主要責任當然是由他這個最高領導來負。男人么,如果做什么事情都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再去做,那么也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另外,從救人這個角度考慮,也必須下決心讓學員盡快著陸。想到這,他決定,把30叫回機場上空,不管她有沒有信心,也要果斷指揮她著陸。
“30,你能看見機場嗎?”
“能看見?!?/p>
“好,現(xiàn)在你直接對向機場,保持速度160公里下滑,下降率不要大,高度300米改平飛,到跑道上空通場。”
“30明白?!?/p>
聽著大隊長沉穩(wěn)的指揮,舒雅的心情已經(jīng)好些了。剛才也許精力太集中,心情太緊張,受到驚嚇的緣故,她此刻感到渾身酥軟,沒有了力氣,雙手還在微微顫抖。
后面應該干什么?會發(fā)生什么?她都沒有來得及去認真考慮,一切都按大隊長指揮的去做,肯定沒有錯。飛行學員都有這種依賴心理,在空中依賴教員,單飛后依賴塔臺指揮員。
舒雅把機頭對向了遠遠的如同一根白色筷子大小的跑道,松了松駕駛桿,讓機頭低于天地線,開始下滑。這時,她特別希望后艙的教員醒過來,那樣,什么問題就都解決了。想到這里,她就有一種想回頭看看教員的念頭,但是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教員如果醒過來,肯定會用機內(nèi)通話告訴她的。
舒雅反復掃視著座艙內(nèi)的各種儀表、開關、把手,自己對它們太熟悉了,可以說了如指掌。有什么問題嗎?似乎沒什么問題,操縱這些設備并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但她害怕大地飛速撲過來的感覺,對自己能不能讓飛機落在跑道上沒有把握。她覺得,老天很不公平,讓一個女孩子,面對如此的生死考驗,太嚴酷了。
見學員回到機場還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周鶴林點著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坐到了座椅上。他回憶起來,舒雅的教員江輝跟他說過,舒雅技術掌握方面屬于中等學員,不是很優(yōu)秀但也不算差,就是膽子小,容易緊張,影響了她的技術掌握。從剛才她報告空中情況和表現(xiàn)看,小家伙還是比較清醒的。
周鶴林拿起了話筒說:“30,今天飛行你感覺怎么樣?”
“總的感覺還行,就三轉(zhuǎn)彎后開始到下滑著陸的時候挺忙乎。”
“這個小東北!”聽著舒雅那濃厚的東北口音,周鶴林微笑著說了一聲,塔臺內(nèi)的人也都跟著笑了。
“你有信心著陸嗎?”周鶴林又嚴肅起來。
“不行,絕對不行。我還沒有單飛?!笔嫜偶贝俚卣f,并且不由自主地連連搖頭,盡管沒有人看到她。
“你可以試一下?!敝茭Q林接著說道。
舒雅沉默了。
周鶴林不緊不慢地說:“這飛機上,現(xiàn)在就你們兩個人,一個在睡覺,一個還醒著。如果飛機不落地,睡覺的可能就醒不過來了,而醒著的也要睡過去?,F(xiàn)在,只有一個飛行代號叫30的飛行員有這種資格和能力。你看怎么辦啊?30。”
“也許,也許,教員一會兒能醒過來。”
“也許,教員他醒不過來呢。”
“也許,你的教員晚一分鐘可能就醒不過來呢。早落地一分鐘,還有希望醒過來,他的生命此刻在你的手上。”
“看來我好像沒有別的選擇了,是嗎?”
“是的,要不我們就這樣等著,直到油料耗盡。結(jié)果你也是知道的?!?/p>
我會著陸嗎?舒雅茫然地掃視了一眼座艙,后背有些陣陣發(fā)涼,一陣絕望的感覺涌了上來。與以往的飛行畢竟不同啊,飛機里只有她一個人啊,萬一判斷不準確,動作不到位,那會怎樣?她想都不敢想。這一次可沒有教員給她保駕護航了。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選擇飛行這個職業(yè)是不是選錯了,當時是不是太虛榮,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飛行那塊料。
“從昨天飛行的情況看,你已經(jīng)掌握了起落航線的技術,可以單飛了。你的幾次著陸都不錯,教員沒有幫忙,都是你自己做的,30?!敝茭Q林很肯定地鼓勵她。
舒雅聽了后有了一絲喜悅,極力回憶著昨天最后幾次著陸的印象。昨天的最后一次著陸好像沒有感覺到后艙幫忙,稀里糊涂就下來了,也許真是完全是自己做的,但也許是因為緊張握駕駛桿過緊,沒有感覺出教員的幫忙,因為教員飛行后的講評曾經(jīng)說過自己握桿過緊。既然大隊長這么說,也許是真的吧?她的信心似乎上來了一些。
舒雅知道,她必須著陸,沒有其他選擇余地,她的退路被截斷了。要么教員和她和飛機一塊報銷,要么由她完成真實的單飛,即使可能因為她技術不行或者過度緊張蒙掉而摔掉飛機。
“30,檢查飛機狀態(tài)?!?/p>
“30明白。高度700米,速度170公里?!?/p>
“好吧,看來我只能提前單飛了?!?/p>
“30,好樣的!”
幾分鐘后,舒雅的飛機就要出現(xiàn)了。周鶴林習慣性地轉(zhuǎn)頭瞧了一眼風向筒,紅白相間的風向筒很穩(wěn)定地略微低垂,風速大約在五米的樣子,但風的來向與跑道方向不完全一致,有些小角度的左側(cè)風,會給學員著陸帶來一些小麻煩,但愿側(cè)風角度不再加大。
地面上,周鶴林看見飛行教員、學員、機務人員、場務人員好幾十個人幾乎都站在停機坪和滑行道兩側(cè),向舒雅可能出現(xiàn)的方向眺望。大家都在急切地期待,在為自己的戰(zhàn)友擔心著,氣氛壓抑難耐,偶爾調(diào)整停車位置而發(fā)動行駛的汽車聲,加劇了這種氣氛。
露天煤礦方向的天地線上冒出了一個像蚊子那么大的小黑點,個頭正在逐漸變大。
“30,我已經(jīng)看到你了,你繼續(xù)下降到300米,改平后保持高度,速度170,加入第四轉(zhuǎn)彎通場?!?/p>
“30明白。”舒雅有一種回到家門口的感覺,那種孤單和無助的心情有所好轉(zhuǎn)。
舒雅駕駛的飛機回來了,活塞式發(fā)動機所特有的轟鳴聲,吸引了全場已經(jīng)得知消息的各類人員的目光。從外面看上去,它和以往通場的初教六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里面卻不一樣。后艙是一個失去知覺生死未卜的教員,前艙是一個內(nèi)心忐忑不安勢單力薄沒有單飛的女學員,過一會兒的結(jié)果是什么?它會不會像只斷線的風箏隨風飄落?或是像一只飛出巢穴的雛鷹安全地降落在大地上?誰都說不準。大家的心都懸著,都在捏著一把汗。
周鶴林看著正從塔臺上空飛過的舒雅,對著話筒講道:“30,聽指揮加入航線?!?/p>
“30明白?!?/p>
“好。你現(xiàn)在加入航線,把高度逐漸降到300米,按照標準起落航線的數(shù)據(jù)飛。”
“30明白。”舒雅壓坡度開始轉(zhuǎn)向航線,機翼下劃過的是自己熟悉的跑道、塔臺,還有停機坪上看上去很小的一排初教六。
“30,飛機很聽你的話。你要相信自己,同學們都單飛了,你也是可以的,能夠單飛,就當是提前放你單飛好了?!?/p>
舒雅的心臟在怦怦地加快了跳動,心理上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這次不尋常的行動做準備。
“30,你準備著陸吧?!?/p>
這句話,一下子穿透到了舒雅的骨子里,讓她冷靜下來。她聽出來了,大隊長這句話里的意思,除了信任外,還有命令的口吻。
“現(xiàn)在你的油量沒有問題,要不要練習幾次下滑再著陸?”周鶴林擔心121的身體狀況,急切希望飛機能夠迅速落地,但也同時擔心學員信心不足,落不下來,所以他想再試探一次舒雅的自信心。
舒雅知道現(xiàn)在沒有時間想那么多,已經(jīng)不能再猶豫了,救教員!她咬著牙叮囑自己。舒雅呀,舒雅,這次不管怎樣都要堅決落下去,如果再復飛一圈,又要拖延幾分鐘,那教員的危險就多了一分。一次直接著陸和練習幾次下滑再著陸,對我來說,成功的希望是一樣的。教員急需救治,這樣的冒險是值得的。她覺得自己像進入了軌道的列車,只能沿著軌道硬著頭皮向前行駛了。
舒雅堅定地回答:“我要直接落地。”
周鶴林放心了,學員此刻的注意力不在如何安全著陸上,而是急著救自己的教員,這是好現(xiàn)象。他對著話筒說:“那好,30,你就按照直接著陸做準備?!?/p>
舒雅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那些儀表盤上的指針,開始像她的士兵一樣聽話了,每一根指針都待在它們應該待的地方。
“30起落架放好,請求著陸?!笔嫜乓呀?jīng)駕駛飛機到達跑道正側(cè)方。
“檢查好可以著陸30?!敝茭Q林又不放心地環(huán)顧了一下塔臺外面已經(jīng)停好的救護車和搶救車,問值班員:“地面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值班員很肯定地說。
周鶴林扭頭看了一眼風向筒,側(cè)風角度和風速沒有變化,他心里踏實些了,這樣的風還算很給面子。
綠色的機頭在天地線上劃著弧線,飛機在進行第三轉(zhuǎn)彎。此刻舒雅已經(jīng)忘了自己還是個沒有放單飛的學員,精力都集中在操縱飛機上了。因為每次飛行,到了三轉(zhuǎn)彎后,她記得自己實在太忙啦,程序太多啦,時間太短,動作太多,要做的太多,還要做好,做不好更亂。
“30檢查高度,判斷四轉(zhuǎn)彎時機?!?/p>
大隊長的提示總是那么及時,舒雅的心里好像又踏實了一些。她見高度要低于進入第四轉(zhuǎn)彎的最低高度220米,急忙向后帶了一下桿。
“30進入四轉(zhuǎn)彎?!?/p>
舒雅抬頭看跑道,果然該壓坡度進入轉(zhuǎn)彎了。她立即壓桿抵舵把坡度壓到了30度,機頭很聽話地向跑道頭劃著弧線。
“30稍微減小一點坡度?!敝茭Q林把“稍微”兩字咬得很重,生怕舒雅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圖。
噢,坡度有些大了,再保持這樣的坡度轉(zhuǎn)下去肯定對不正跑道,但是如果坡度減多了,可能會過量,飛機反而又偏到另一邊去了。舒雅回了一點駕駛桿,心想,我才不會那么笨呢。
“30方向好,下滑線好,保持住?!?/p>
實際上,改出四轉(zhuǎn)彎的高度有些高了,周鶴林怕舒雅知道后,修正起來控制不好量,反而把事情搞砸了。下滑線高些,頂多會使飛機進跑道后落地的位置靠前些,不會造成太大的偏差。所以為了穩(wěn)住她,就騙她說下滑線是好的。這種小伎倆,有點像大人在哄小孩子,一個沒有放單飛的學員哪里會想到指揮員是在哄她。
在陽光的照耀下,灰白色的跑道靜靜地躺在褐色的大地上,顯得格外醒目。到目前為止,好像一切都很順利,舒雅仿佛自己就是個成熟飛行員,信心百倍地帶住駕駛桿引導飛機向跑道頭下滑著。
“好!30,就這樣保持。有些左側(cè)風,你把右舵踏著,把桿向左扳著點兒?!敝茭Q林提醒道。
舒雅很謹慎地按照大隊長說的做了,飛機很聽話地沿著跑道延長線在下滑。
“速度多少?”周鶴林知道,這時候的速度可能有些大了,因為下滑線高,重力使飛機的速度會比正常下滑曲線時的速度要大些。
“速度165?!笔嫜畔肫饋恚霓D(zhuǎn)彎后向跑道下滑的速度應該是160公里,是有些大了。
“30,你現(xiàn)在把油門稍微收一點?!敝茭Q林又把“稍微”兩字咬得很重,舒雅明白這是油門要收但不能收多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把油門向后拉了一點。
見飛機向前拱的勁道緩了下來,周鶴林暗自驚嘆這個學員理解和執(zhí)行指揮員意圖的能力,對指揮引導這架飛機安全落地的把握更大了些。不過,起落航線課目真正的難度在著陸上,現(xiàn)在還不好說結(jié)果怎樣。
果然,周鶴林見飛機下降的速度變快,他知道這是學員剛才收油門收多了,而且沒有帶住駕駛桿,隨著飛機速度迅速減小,飛機要低于正常的下滑曲線了。不過,也算正?,F(xiàn)象,左側(cè)風增加了操縱的難度,對學員的注意力還是有干擾的,學員為了保持好方向,往往會顧不上照顧高度和速度。
“30帶住桿,頂住油門。”周鶴林語氣堅決地指揮道。
周鶴林欣喜地看到,飛機在略低于正常下滑線后穩(wěn)住了。他想,這孩子實際上挺靈光的,就是膽子小了些。
“30看好地面?!币婏w機離地面約有50米,周鶴林不失時機地提示舒雅準備著陸了。
舒雅非常聽話地向左微微轉(zhuǎn)頭,只見黃色的草地正越來越清晰地迎面撲來,高度越來越低了。她沒有膽怯,有些麻木了,像一個機器人,到了什么時機該如何操作就如何操作。
“開始收油門啦,30?!备叨冗€有40米,周鶴林指揮舒雅開始收小油門減速。因為飛機前段下滑線高,此時飛機的余速本來就大,周鶴林稍微提前開始指揮舒雅收小油門,但怕引起學員的緊張情緒,語調(diào)聽上去還是不緊不慢的。
舒雅收了油門,但是手上的動作有點發(fā)硬,可能是不小心把油門收光了,她感覺到飛機的前沖勁小了許多。歪打正著,她的手上沒數(shù)的操作反倒起到了比周鶴林預計的還好的效果。
高度還剩七八米,周鶴林指揮:“拉開始?!?/p>
舒雅機械地向后拉著桿,飛機的機頭開始上翹,她感覺地面撲來的速度明顯減慢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操作的量是否合適。
塔臺上除了周鶴林的聲音,靜得很,所有的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周鶴林緊盯著進場的飛機,見飛機開始明顯抬頭,由下俯狀態(tài)開始變成曲線運動,心頭繃著的弦稍微松了松,起碼飛機不會一頭撞到地上了。但是,飛機下沉的速度還是有些快,如果再保持這樣的下沉速度走下去,非墩到跑道后面不可。他迅速但卻不敢大聲地指揮:“拉一點,再拉一點!”
舒雅知道好像哪里有些不對了,飛機很快地在向跑道后面坐,仿佛就要掉在跑道后面的草地上了。這時,她聽到了大隊長那帶些焦急口氣的指揮,便向后短促地拉了一桿,見飛機不向下坐了,飄飄悠悠地向跑道里面飛去。
具有豐富指揮經(jīng)驗的周鶴林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如果學員見飛機飄起來突然向前推一桿,很有可能造成可怕的增幅跳躍,把飛機摔掉。他急忙指揮道:“30駕駛桿不要動!”
舒雅并不知道大隊長為什么不讓她動駕駛桿,她只是聽話地停住了手。過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地面在迅速抬升,感覺到飛機正很快地往下坐。
“拉一些!”周鶴林提醒道。
舒雅咬緊牙關,本能地向后帶了一下駕駛桿,飛機向下坐得明顯的慢了,她很想讓飛機盡量落得輕一些,再輕一些。接著“咚”的一聲,飛機落到了堅實的水泥跑道上了,隨著一陣腳踏實地的顛簸感傳到她的屁股上,之前如噩夢般的緊張、恐懼瞬間卸了下來。緊接著,隨著她向前放松了駕駛桿,機頭也逐漸低了下去,又是“咚”的一聲,前輪也接地了。三個輪子都著了地,跑道就像灰白色的溪流向她的身后流去,她感到無比的輕松。??!我成功了!舒雅心花怒放,在心里為自己歡呼起來。
周鶴林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向著話筒幾乎喊著:“好!小東北,好樣的!”
在這同一時刻,塔臺內(nèi)和停機坪上,歡呼聲、鼓掌聲立刻響徹云霄。
周鶴林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看著在跑道上飛速向前滑行的初教六,非常柔和地對著話筒說:“30,放平舵,輕輕剎車?!?/p>
周鶴林非常滿意地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場面,他內(nèi)心里感嘆道:這個小東北不錯嘛!
隨著機輪在道面上的輕微顛簸,深綠色的機頭上沿在天地線上輕輕地跳躍著,就像踩著一首輕快的舞曲。飛機雖然落地有些重,但還是安全落到了跑道上,啊,教員有救了!??!是我自己落下來的,我自己能行???我贏了,我能單飛呀!沒什么好怕的哈。舒雅在心里歡呼。
教員怎樣了?飛機脫離跑道停進旗門關車后,舒雅迅速解下保險帶的快卸鎖,然后急忙從前艙站了起來扭過身向后艙望去,但是她愣在了那里,下巴都快驚掉了。
舒雅看見,教員完好無損地坐在后艙,神采奕奕,喜氣洋洋,正沖著她咧著嘴笑呢。能看出來,那是一種有點兒壞的笑。
“30,行啦,你單飛去吧!”教員面容也不顯疲憊了,嗓音也不啞了,還帶有中年男人所特有的磁性。
啊!教員好好的,他沒事兒啊?!
舒雅哭笑不得,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教員愚弄了。不帶這樣的,教員怎么可以這樣?教員怎么能這么壞呀!她用那細碎整齊的小牙咬著嘴唇想。
教員已經(jīng)下了飛機站在機翼后面等著舒雅。舒雅一邊順著翼根向下飛機的腳蹬處走一邊想,下去后,她非要用兩個拳頭往死里擂他??刹恢獮槭裁矗娴谋牡降厣蟻淼搅怂磉吜?,她卻突然改主意了,給了教員一個大大的熊抱,久久不松開,眼淚沒出息地稀里嘩啦地流下來了。
蜜 蜂
那年我還是空軍航校的飛行學員,我們的高級教練機還是蘇聯(lián)制造的米格十五噴氣式戰(zhàn)斗機。那天,是我們學員的最后一個特技單飛日,下一個飛行日就要轉(zhuǎn)入新的訓練課目了。
我跨進座艙,穿上降落傘,扣好保險帶,連接好了氧氣面罩和無線電插頭,開始按照程序,對飛機進行通電檢查。一切都很好,我感到很滿意。
“10特技準備好?!蔽蚁蛩_報告。
“10稍等?!?/p>
顯然,我要去的4號飛行空域還沒有騰出來。指揮員通知開車的時機通常會選擇在空域內(nèi)的飛行員報告退出空域時。這樣,當那架飛機在返回機場的路上時,另一架剛好在去空域的路上,空域利用率會很高。
暫時沒有要開車的飛機,停機坪安靜了下來。大晴天的,烈日當空,風筒低垂,水泥道面發(fā)燙,空氣熱烘烘的,人坐在座艙內(nèi)的滋味可想而知。耳機內(nèi)除了無線電所特有的輕微的工作噪音外,偶爾會傳來其他飛行員與塔臺或編隊長僚機之間的聯(lián)絡聲,然后又是嗞嗞的無線電噪音。這種聲音有些擾人,但飛行員都很享受這種聲音。我安靜地聽著無線電內(nèi)的通話內(nèi)容,隨時準備著按指令開車。
暫時沒有事情可做,我又從左至右對各系統(tǒng)工作狀況檢查了一遍。在檢查過程中,在輕微的無線電噪聲中,隱隱約約夾雜著小型昆蟲快速扇動翅膀的震動聲。這聲音時有時無的,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了,就在座艙附近。好像是馬蜂或者蜜蜂飛行的聲音,但愿它別來打擾我,我想。
我小的時候很淘氣,經(jīng)常捅馬蜂窩玩,曾經(jīng)被馬蜂蜇過,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那種刻骨銘心的疼,終生難忘。蜜蜂雖然沒有馬蜂大,但它們是同類,也很好斗,為了保衛(wèi)自己和家園,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同樣讓我感到發(fā)怵。
正想著,那個不太受待見的小東西卻偏偏飛進了座艙,就在我眼前舞動。噢,是個小蜜蜂。我急切地盼望著它趕緊飛走,如果讓它把自己蜇了,影響到飛行任務那就麻煩了。
小蜜蜂哪知道我的心情,不緊不慢的,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開始參觀座艙。它先是落到了左側(cè)的油門把手上,然后順著油門把手向下爬去,爬到操縱臺上,鉆過電門的叢林,又飛了起來,飄忽不定地進行著六自由度的運動,儀表盤的玻璃里面映現(xiàn)著它舞動的身影。
小蜜蜂終于再一次落了下來,落在我正握著駕駛桿的右手上,隔著雪白的線手套,我感覺到了它的爬行。它慢慢地從我的手背爬上了駕駛桿的頂端,駐足四處觀望。
我很無奈,自言自語:“小蜜蜂啊,小蜜蜂,你一覽眾山小啊,肆無忌憚啊,你真不知道誰大誰小???”
我低頭仔細瞧瞧它,瞬間呆住了,有一種美麗叫作攝人心魄,說的就是此刻的蜜蜂吧。
小蜜蜂也就比黃豆粒兒長點,通身是金黃色的,在陽光的照射下,黃得透明透亮的。渾身毛茸茸的,背上的四只翅膀薄如蟬翼,圓鼓鼓的肚子上面是一道道細細的黑色斑紋。兩只發(fā)萌的復眼圓圓的,大得有些夸張。這么金貴的小東西,讓我無法對它產(chǎn)生反感或者惡意。
實際上,小蜜蜂挺可憐的。它們長得嬌小孱弱,為了生計,一天到晚不停地辛苦地飛翔奔波,采集花蜜。雖然它們和我一樣,也是飛行員,但活得確實很不容易。
不過飛機座艙里面哪有花蜜供你采集呀?小家伙,你還是到應該去的地方吧。我有些著急了,憑直覺感覺到4號空域要騰出來了,自己該開車了。
“18,4號空域完成動作?!?號空域內(nèi)的同學在報告,我的直覺很準。
我開始果斷地揮手驅(qū)趕小蜜蜂,不想把這個小冤家關到座艙里面。在這么狹小的空間里,有它飛來飛去的,我怎么飛呀?
小蜜蜂被我的粗魯嚇住了,有些發(fā)懵,不知往哪里逃,慌慌張張地亂飛亂撞,但就是不知道往上面飛。我埋怨它,座艙蓋子沒有關,上面是敞開的,你干嗎一根筋,不往上面飛,就知道往下面鉆?。?/p>
“10,4號空域開車?!彼_給指令了。
我趕緊回答:“4號空域開車明白?!?/p>
我再次開始尋找小蜜蜂,并決定無論如何,就是晚開車幾分鐘,就是讓指揮員罵我一頓,也要先把小蜜蜂趕走。
咦?奇怪,它哪兒去了?小蜜蜂不見了。
哈哈,你終于嚇跑啦。我長出了一口氣,開始放心地啟動發(fā)動機。
起飛后,我駕駛飛機向左盤旋上升了轉(zhuǎn)向210度,把航向?qū)柿?號空域的方向。
頭頂?shù)奶炜障蛑h處的天地線延伸,顏色由湛藍色漸漸過渡到了淡青色,機翼下綠色的大地也向遠處伸展著,由深綠色漸漸過渡到了淡墨色,天和地相接處是一條刀切一樣整齊的線。我把天地線穩(wěn)穩(wěn)地控制在瞄準具的底座位置附近,這時候的飛機處于最佳上升的角度,飛行高度不斷地快速增加,很快我和戰(zhàn)機就會達到特技飛行的高度。
座艙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煤油、橡膠和金屬的味道,發(fā)動機均勻地吟唱著。我再次檢查了飛機工作的參數(shù),確認正常。這時,我想起了剛才的那只蜜蜂,還好,它終于飛走了,不然把它關到座艙里和自己相伴飛行,可就有戲看了。
我正想著,嗡嗡嗡,一陣短暫的蜜蜂飛行時所特有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什么?難道是剛才那個蜜蜂?
嗡嗡嗡的聲音又戛然而止。怎么沒動靜了?難道是幻覺?也許是我神經(jīng)過敏,太害怕要發(fā)生的事情。我瞇起了眼睛,開始尋找那位不速之客。耀眼的陽光下,座艙里的所有都一覽無余,但并沒有那個小冤家的蹤影。就當是幻覺吧,最好是這樣。
飛行高度還在上升,再爬升2000米,就該把飛機改平飛了?!靶∶鄯浒。阋窃谧摾?,就趕緊亮一個相。”不放心的我說出聲來。
正說著,嗡嗡嗡嗡,蜜蜂飛行振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壞啦!這是真的啦。
我重新低頭尋覓,果然看見一只金黃色的小蜜蜂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跑到我眼前盤旋飛翔。
“剛才你在哪兒藏著哪?”我問。
小蜜蜂并不理會我,翅膀扇動的頻率快得無法辨認,就像直升機一樣懸停在我眼前,好像在故意氣我。
小蜜蜂已經(jīng)關進來了,現(xiàn)在怎么辦?
繼續(xù)飛吧,有它在這里搗亂,能靜下心來去飛嗎,能飛好嗎?
最擔心的是被蜜蜂蜇了,但我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飛行服、飛行靴、飛行帽、護目鏡、氧氣面罩、再加上抗荷服,已經(jīng)武裝到了牙齒,暴露在外面的肉體面積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了,怕個什么?不至于和塔臺報告說,因為座艙里有一只小蜜蜂所以我要返航吧,那還不讓教員們和同學們笑話死自己。不管你啦,小東西,咱倆井水不犯河水,你玩兒你的,我飛我的,互不干涉。
小蜜蜂在陽光中,就像一顆閃爍的金色流星,嚶嚶嗡嗡,飛快地撲打著翅膀,來回穿梭。看得出,它儼然把這狹小的空間當成了它的舞臺,無所顧忌,為所欲為。
“你也不知道累啊,小東西。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成了我的累贅。”我對著它說。
“過一會兒,你飛你的,我飛我的,不許搗亂?!爆F(xiàn)在,我應該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把這次特技飛好。單飛到此時,我不敢保證每個動作都能飛出5分,但4分還是有把握的。等畢業(yè)時,應該是大多數(shù)動作都有5分的把握,就像教員飛得那樣標準漂亮。
艙內(nèi),隨著我的呼吸,氧氣示流器一張一合的,高度數(shù)據(jù)還在快速增加,快了,快要到改平飛的高度了。小蜜蜂依然嗡嗡嗡地自顧自地飛舞著。
艙外,地面越來越深了,右側(cè)的公路上移動的汽車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左側(cè)的那條河流像彎彎曲曲的銀絲伸向遠方,在陽光下閃爍著。
高度越過了2000米后,為了保持艙內(nèi)的大氣壓,飛機的通風開關已自動關閉,涼風不再吹進座艙。太陽開始顯示威力,我感到有些熱了。
小蜜蜂也該感到熱了吧?開始不舒服了吧?我替小蜜蜂擔心著,但突然省悟到,對小蜜蜂來說,天氣熱倒沒什么大不了的,過一會兒我開始做特技動作,載荷那么大,小東西受得了嗎?飛滾轉(zhuǎn)動作還好,蜜蜂也是飛行員出身,相信它不應該感到有什么不適,但是大載荷也叫重力加速度的隱形力量它受得了嗎?我能頂住7到8個G,它能頂住幾個?它能行嗎?不會光榮犧牲吧?
我想,蜜蜂和人一樣,也是個動物,也是肉長的,也有會跳動的心臟。人在大載荷下很難受,它也會難受的,只不過由于身體構(gòu)造不同和具備特殊能力,它也許會比人類更抗折騰。也許,由于身體過于孱弱,不堪一擊。
我開始有些小興奮。無意中,我等于在做一項實驗,實驗蜜蜂類昆蟲抗衡大過載的能力,并與經(jīng)過嚴格選拔和訓練的人類進行比較。
小蜜蜂啊,我很喜歡你,不想讓你受磨難,可是,今天無論如何,我不能不練習特技,必須要飛,這是任務。那么你只能與我一起體驗什么叫大載荷啦,沒別的選擇。
我已經(jīng)做好了與載荷抗爭的準備,可是小蜜蜂卻依然飄忽不定地飛舞著,把它的小巧、精致、敏捷和美艷,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著。它的機動性能那可是無與倫比的,如果戰(zhàn)斗機有它這樣的機動能力,在空戰(zhàn)中絕對會是無敵的。
我心想,小蜜蜂啊,你別臭美啦,趕緊找個地方趴在哪里躲一躲吧,對你來講,即將到來的災難是非常恐怖的。
我一面注視著飛機風擋與天地線的關系位置,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感覺著正在飛行的蜜蜂,開始做第一個特技動作水平“8”字盤旋。
在飛機旋轉(zhuǎn)角速度逐漸增大的過程中,我開始感覺到手腳發(fā)沉,好像有個巨大的無形怪物把我緊緊壓向座椅,抗荷服迅速膨脹,壓得大腿、小腿及腹部的肌肉隱隱發(fā)疼,頭皮由于缺血逐漸開始發(fā)麻。在此同時,在我眼前飛來飛去的小蜜蜂看上去也感覺到了這種無形的力量,它明顯地加快了翅膀扇動的頻率,嗡嗡聲也加大了,力圖與這種奇怪的力量抗爭。小蜜蜂奮力地掙扎著,不肯就這樣認輸,我感覺它持續(xù)不了多久。
果然,就在飛機旋轉(zhuǎn)角速度達到最大的瞬間,小蜜蜂終于崩潰了。突然,它就像被什么物體擊中了一樣,“啪”的一聲,徑直掉落在我的大腿上,躺在降落傘帶和抗荷服之間的皺褶中不動了。
???可憐的小家伙,你就這么大點兒能耐?這么早就繳械投降啦?我很失望。
在整個盤旋的幾十秒過程中,小蜜蜂很乖,躺在那里,沒有再動一動。
當我結(jié)束盤旋改平飛機后,巨大的載荷也隨之消失了。我利用調(diào)整飛機狀態(tài)、數(shù)據(jù)和位置的時機,瞧了瞧小蜜蜂。呵,這小家伙生命力還很強大,竟然還能動彈。只見它掙扎了幾下,開始緩慢地爬行,然后有氣無力地扇了幾下小翅膀,試圖再飛起來,但沒有成功。
看著小蜜蜂那可憐的樣子,我甚至有些不忍心再做動作,因為后面不僅有更多更連貫的垂直動作,而且所有的動作載荷更大。剛才它已經(jīng)是那個熊樣兒了,后面會不會頂不住?。楷F(xiàn)在我不僅是可憐它,更多的是擔心。
第二個盤旋狀態(tài)穩(wěn)定下來,我見小蜜蜂又不動彈了。等到我完成動作改平飛機坡度,再次觀察了一會兒,見小蜜蜂趴在那里沒有任何動靜。這小家伙學乖了,已經(jīng)放棄了無為的抵抗。
“你現(xiàn)在感覺不行了吧,小家伙,你可是運氣不佳呀。”我說。
一直到我完成所有水平盤旋動作,小蜜蜂都很老實。我知道它沒有暈厥,因為它的八條小腿兒還都是伸開的,翅膀也沒有完全收攏。現(xiàn)在可能是被嚇壞了,不敢輕舉妄動。
當我完成了最大載荷達到7個G左右的一套垂直“8”字動作后,再看小蜜蜂,它真的不行了,蜷伏在那里,幾條小腿和翅膀都收攏起來,就像睡熟了一樣。完了,我想它是徹底暈過去了。
我撥弄了小蜜蜂一下,看看能不能讓它醒過來,但是它沒有反應。此時,我就好像自己被拉暈了一樣,挺痛心的。實際上,我挺喜歡看它沒有暈過去時的樣子,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小巧剛猛,美麗驚艷。
小蜜蜂啊,我可是無意要把你拉暈,我沒那么壞啊。可是,確實又是我把你拉暈了?,F(xiàn)在,我還得飛行,還得做特技動作,而且是更大載荷的動作。我就是一個飛行員,飛行是我的職責,所以才要把你拉暈的。
一套垂直動作做完,我開始調(diào)整空域的位置,再往前飛,要出空域了。再瞧瞧小冤家,一副非常委屈的樣子,依然躺在那里。我還是覺得內(nèi)心里虧欠小蜜蜂什么。怪誰呢?怪小蜜蜂嗎?本來,小蜜蜂的活動高度范圍最多也就是100米以下。它也是無意中陰差陽錯,被我?guī)У搅?000米高空來。也許現(xiàn)在小蜜蜂感覺像一個人不小心鉆進了宇宙飛船,然后被帶進了太空,在被太空人隨意擺弄。
小蜜蜂不會光榮犧牲吧?我擔心著這條小生命,在不忍心中繼續(xù)認真練習著特技動作,每一套動作結(jié)束后,我都會看它幾眼,期望看到它的掙扎,哪怕是微微的蠕動也好,可是它沒有,一直到我完成所有的訓練內(nèi)容。
飛完最后一套水平快速橫滾動作,我瞄了一眼領航時鐘,返航的時間到了。我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屁股上的肌肉被強大的載荷壓得有些發(fā)麻,腰也有些不舒服,需要到地面舒展一下身體了。飛機也該歇一歇了,加點油,充些氧氣。
我把飛機對向機場方向,見幾十公里外的天山山脈就像一堵高高厚厚的墻橫在眼前,雪線以上的皚皚白雪閃著光。
直線下滑中,沒有氣流顛簸,飛機就像小船在平靜的水面上滑行。此時,我特別希望見到小蜜蜂蘇醒后扇動著透明的金翅,在我眼前毫無顧忌地飛舞??墒?,它依然是老樣子,蜷曲著身子臥在那里,一點兒也沒有變化。它躺著的地方確實不錯,不軟不硬的,周邊還有尼龍和布料組成的圍墻。只要飛機不出現(xiàn)負的載荷,它就不會掉出來。如果它真的掉了出來,掉到哪個看不到找不見的犄角旮旯,那就更糟了。也許它本來可以不死,結(jié)果被下一個飛行架次的飛行員蹂躪,那它可能就真的沒戲了。
雖然很心疼小蜜蜂,但我也感到很滿足,我的實驗結(jié)果出來了。結(jié)論是,蜜蜂和人類的反應一樣,對載荷的變化能感應到,載荷增加到一定程度,也會產(chǎn)生暈厥。不過,它的抗載荷能力不如人類。
我開始埋怨起小蜜蜂來。沒事兒你跑到停機坪來干嗎?你來也就來了,為啥非鉆到我的座艙里來?。磕沣@進來也行,趕你為啥不走???還和我捉迷藏。這下慘了吧?這不都是你自找的嗎,怪不得我。
憑直覺,我覺得小蜜蜂不會死去,也就是暫時被拉暈了。也可能是剛才被折騰怕了,就是現(xiàn)在蘇醒了,也不敢亂動,生怕再一次被奇怪的魔力打趴下。要么就是在裝死,好多動物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裝死,蜜蜂也完全有可能。
我遠遠地看到了機場,灰色的跑道就像一只筷子,擺在大地上。慢慢地,跑道變大了,變清晰了。小東西,要不了幾十秒,我們就要加入航線了,也許回到地面,離開了飛機座艙,你就沒事了。
通過跑道上空,我按照塔臺指令轉(zhuǎn)向起落航線的第三邊。前面那架飛機在天地線上面約一指的高度上,就像一個蜜蜂那么大,可能離我們有1000米的距離。我不能距前機再近了,否則在著陸下滑時會進入它的尾流。我希望前機飛行員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航線切得再小一些,動作再快一點,盡早落地。
老天爺呀,快快幫助小蜜蜂吧,讓我的飛機快點兒落地吧,我不知道這只可憐的小家伙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著陸后,我駕機快速滑回了停機坪。該下飛機了,與以往不同,我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把小蜜蜂捏起來,捧到左手心里,慢慢地跨出座艙,用右手扶著扶梯一步一個腳蹬,下到了地面。
機械師和機械員沒見過哪個飛行員是這樣子下飛機的,都詫異地看著我。
“飛機怎么樣?”機械師問我。
“飛機好的?!蔽翌^也不抬,緩緩地走了幾步,靠到機翼前緣后,將蜜蜂輕輕地放在了機翼上面。
“噢,還有,氧氣好像需要充?!蔽姨Я艘幌骂^,對機械師說。
機務人員圍著飛機忙碌開了,我這時才感覺到自己也需要活動一下筋骨了。
加油槍的馬達歡快地工作起來,煤油正迅速被灌入油箱,一股淡淡的煤油香向四周彌漫。
陽光暖融融的,微風吹拂著小蜜蜂身上那些細細的絨毛,但它仍然沒有動的跡象,仿佛還在香甜的睡夢中。我開始擔心,在太陽的照射下,鋁合金的機翼表面溫度很高,會不會燙壞了它的小絨毛毛?機翼太硬了,會不會硌得它不舒服?小風一陣陣的,會不會把它吹到地上?
我嘴里有些發(fā)干,但不想去喝水。我必須看著小蜜蜂,看著它到底能不能醒過來,再一次飛起來。
氧氣車開來了,停在機頭前,在給戰(zhàn)機充氧氣,不知道什么時候開走了。
隨著油位的升高,油槍加油的聲音也在變化,我能聽出來,油快要加好了。時間不多了,可小蜜蜂怎么還緩不過來?小蜜蜂,你快醒過來吧,你要把我急死??!
為了節(jié)省時間,多等等小蜜蜂,我開始戴飛行帽。以往,我都是坐進座艙才開始戴。這個過程中,兩眼始終沒有離開小蜜蜂??磥?,這樣下去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了,但我堅信它沒那么嬌氣,堅信它不會死去。
油已經(jīng)加完了,機械員正在往外拔油槍。
非常失望!小蜜蜂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我無可奈何地轉(zhuǎn)身向蹬機梯走去,走了兩步,還是不甘心,再次轉(zhuǎn)身瞧了一眼小蜜蜂。哈哈,小家伙好像動啦!兩片小翅膀若有若無地顫動了幾下。我急忙竄回機翼旁,欣喜地盯著小蜜蜂細微的舉動。果然,它真的動啦!起初,它像剛睡醒的嬰兒,先后伸了伸幾條小腿,然后翻了個身,步履蹣跚地開始在機翼上向前爬行。再后來,它竟然張開了透亮的翅膀,扇動了幾下。接著,就嗡嗡嗡地騰空飛了起來。
小蜜蜂慌慌張張地飛離了機翼表面,飛上了天空,很快便無影無蹤銷聲匿跡了。
我欣喜若狂,在心底里由衷地為小蜜蜂歡呼著。飛吧,小蜜蜂,飛到廣闊的空中去,去找你的朋友和家人去吧,去采集你的蜂蜜去吧,再也別回來了。
再次跨進了戰(zhàn)機的座艙后,不知為什么,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在座艙內(nèi)又搜尋了一遍,并靜靜地豎起耳朵聽了片刻,直到確認沒有聽到蜜蜂飛行的聲音,才放心地向塔臺請示了開車。
飛機起飛后,對向飛行空域進入穩(wěn)定上升。有一陣兒,我仿佛又聽到了小蜜蜂嗡嗡嗡飛行的聲音。不會吧?不會吧?我靜下心來,仔細聆聽。確實,這次是真的了,我真的產(chǎn)生了幻覺,哪有小蜜蜂?
可是,可是我現(xiàn)在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它了。
責任編輯 哈 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