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梅
我很小心地走進唐崖土司城遺址。身子輕盈,腳步輕巧,目光輕靈,生怕一腳不慎,把腳下的石板路踩痛了。
它們會痛的,一定會。唐崖長出的石頭,不僅筋骨強壯,更有一顆柔軟而敏感的心。它們的血脈根骨,與土家人的一段歷史牢牢地粘連在一起。
這一段被改土歸流掐斷的歷史,結束于1735年。也就是從那年的某一個早晨,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炊煙和土司王的旌旗,瞬間隱沒于風雨之中。一座城堡沒有毀于自然的水火,轟然坍塌卻因一紙皇命。
兩百八十多年過去了,唐崖河畔只有隨處可見的石頭,固守著廢墟上的日出月起,以堅硬的柔軟,在坍塌的城墻、破敗的廟宇、廢棄的采石場,與我不期而遇。而赫然醒目的“唐崖土司城遺址”竟被打上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標簽,讓一個土司王朝的傳奇從偏僻鄉(xiāng)村走到州城,從中國走向了世界。
我的目光與這些石頭時而猛烈地碰撞,時而耐心地敲擊,這些經(jīng)過太多日曬夜露的石頭,早已處變不驚。它們把自己長成了土家人的歲月,面對陰晴圓缺、悲苦甘甜,已然不露聲色。唯此,我肅然起敬。這便是穩(wěn)如大山的王者風范,這便是大河奔流的土家情懷。
我沿著砂巖條石鋪砌的石級而上,這些土家人用來磨刀的砂石,已被經(jīng)年的腳步打磨得像模糊的鏡面。陽光下,我的影子在緩緩地攀爬,每走一步都有許許多多歷史的倒影,伸出強健有力的手,拽著我汗涔涔的思緒。這些磨石在土司王的行旅中,與雪亮的戰(zhàn)刀歷經(jīng)過烽火狼煙,哪一個出征的土家人的背囊里沒有一塊粗糙的磨刀石呢。它們浸染過戰(zhàn)士們的鮮血,那暗紅色沉淀著的,是一場場保家衛(wèi)國的殊死搏擊。它們什么時間被鋪在路上,土家人一定會記得。當它們不再與殺戮和征戰(zhàn)伴隨,就預示著土家人過上了安穩(wěn)平和的日子。它們每天聽著唐崖河水愜意地流淌,任陽光溫柔撫摸,任風吹雨刷,任挑擔的、背簍子的、牽牛放馬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輕松地來去。萬千腳步的踩踏中,它們被歲月侵蝕,也侵蝕著歲月。這便是唐崖石的個性,該堅硬時,可以把精純的鋼鐵逼出閃閃寒光;該柔軟時,也可以被草鞋和布鞋磨損得缺頭凹腦。
石板路的兩邊,隨處可見垮塌了的城墻,那些被雨蝕風化了的石塊、石條、石堆、石柱上青苔蔥郁,殘破低矮的墻基上,長出各種樹木。有的蒼勁,有的嶙峋,有的斜倚,有的筆直,有的佝僂。它們扎根在石頭縫里,只有枝頭一簇簇的新綠,隱隱如旗幟飄在空中。
我的思緒隨石板路蜿蜒。唐崖土司,從建城初期的不聞閭里到覃鼎即位后的繁華,從改土歸流的嘩然到世界申遺的成功,起起落落,都在演示著歷史的必然與偶然。這里的一石一木,在歷史的感召下,以一種存在和死亡,詮釋著堅硬與柔軟這兩根歷史的肋骨。
被歲月磨礪得光溜的石板路,像潑了桐油,照得見歷史的臉譜。出巡的土王,策馬揚鞭,在官兵的護持中,氣派威嚴;入宮朝拜的官員,手執(zhí)笏板,文縐縐邁著方步走進衙門;出征的士兵,執(zhí)刀佩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城門;街道上百姓往來,馬隊進出,小商小販叫賣于街巷之間,好一座錦繡邊城。
這是五月,道路兩側亂石中的油桐樹上,開滿白色的小花:棕褐色的花萼上,撒開五瓣爪狀的白色花冠,花冠中央,有淡紅色脈紋。這樣的花簇,在周遭的斷垣殘壁間,有一些出塵的清麗。聽說過去的土司城里,種著成片的油桐樹,花開時節(jié),這里就成了一片嫵媚的花海。油桐的花期不長,一場大雨后,花兒紛紛飄落,遍地潔白的花瓣,宛如一場夏雪。花朵謝了,掛一樹青果,不用多久,油桐籽就可以采摘了,榨出桐油。這里的桐油,澄澈清透,是油中上品。唐崖河遠征的木船,明清兩朝的皇宮,唐崖土司的衙署,土家兒女的嫁妝,吊腳樓里精美的漆器木器藤器,刷上它,歲月就擁有了抹不去的光澤和華美,歲月的記憶就被柔軟地定格。
桐油是唐崖的石頭流出的奶水,喂養(yǎng)著辛勤勞作的土家人,滋養(yǎng)著土家人曾經(jīng)滯澀的生計。油桐樹,是當年唐崖主要的經(jīng)濟作物,琥珀樣的桐油從唐崖河碼頭裝船啟運,遠銷宇內。因為桐油,唐崖河,就成了土司城的“絲綢之路”。
撫摸著河岸巖基上的一個個圓形、方形石孔,想象它們拴住了多少來往舟楫,又目睹了多少商賈云集、百船競發(fā)的鬧熱?
沒有唐崖河,就沒有唐崖土司城。沒有唐崖河的滋潤,就沒有唐崖土司城的繁華。眼前的唐崖河,兩岸青山疊嶂,清水照影,這在山區(qū),并不為奇。而讓人震驚的是,河水東流的常理,被唐崖河顛覆了。它倒流三千八百里,倔強地闖洞府,穿峽壁,一路向西,直入烏江。它為何沒有選擇就近注入長江?烏江不也是注入了長江嗎,既然殊途同歸,歸于一流,又何須繞行遙遙千里。它是惦記著武陵山腹地嗷嗷待哺的萬頃田地,還是惦記著臨水而漁汲水而飲的巴人族眾。難怪流經(jīng)唐崖,它以罕見的平緩,柔順而伏貼,只以無聲的滋潤,陪伴著河邊的生民。
一條倔強的河!唐崖土司的先人們,選擇在這里臨水而居,一定是從它的倔強里摸到了自己的脈搏。一樣的堅韌不拔,一樣的奮勇前行,一樣的敢于想象敢于闖蕩。
懂水,莫過于唐崖的石頭。它們以柔順和堅韌,呵護著唐崖河。洪峰來臨,一任巨浪擊打,它們默然承受,緊緊地摟抱著不羈的河水,不讓洪峰在家園里撒野。也時刻提醒著,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標,不容懈怠。這樣的守護,一如慈愛的嚴父,含辛茹苦卻信心百倍地養(yǎng)育著愛兒。
城依水建,巴人始祖不悖常理。智者樂水,唐崖河水,成就了土家人的大智慧,成就了唐崖土司城這一座石雕藝術的寶庫。來過這里的人們,不免疑問,當年那些幾十噸重的石塊,沒有開山利器,沒有炸藥,是怎樣被開采出來又打磨成型的呢?我問過本地的石匠,他們說:先人們有辦法呢,在準備開采的巨石上,鏨出一條狹縫,燒木柴加熱,然后灌入冷水,石頭就崩裂開了。水浸石破,以至柔而克至堅,現(xiàn)在看似原始簡單的道理,硬生生讓土家人在唐崖河畔建起了方圓4平方公里的城池。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唐崖一河水,千名磨石工。我隱約看到了土司城的建設現(xiàn)場,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石工們先在采石場采選出合適的石頭,用繩索和木棒抬到工地,由成百上千的磨石工邊澆水邊用砂巖將石頭打磨成型,再由石匠用鏨子在石面上雕刻花飾、圖案和文字。我不驚嘆這些石刻工藝之精湛,制作之精細,我嘆服于唐崖人師法自然、敬畏自然的樸實與靈性。
悟出這個道理的遠不止唐崖人。剛柔相濟,歷來為治者尊崇。無論明末的朱由檢,還是清代的康熙、乾隆,在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治理管轄上,費盡心思琢磨出了皇權下的民族自治。既要維護國家團結統(tǒng)一,又顧忌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發(fā)展,這于戰(zhàn)亂后的休養(yǎng)生息,于邊窮落后的土家聚居區(qū),不失為雄才韜略。而唐崖土司的一代代領頭人,也深知少數(shù)民族的發(fā)展壯大,人民的福祉離不開國家這棵參天大樹的蔭庇,只有民族團結之下,才會有子孫萬代的安居樂業(yè)?;谶@樣的歷史共識,唐崖土司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
覃鼎,就是唐崖河邊的一位恭行者。覃鼎——覃氏鼎盛,冥冥中,這名字似乎就注定了,他是把唐崖土司城帶到鼎盛時期的人。
公元1624年,覃鼎率土家兒郎奉皇命出征川渝平叛,浴血百日,屢建奇功。為此,明廷賜皇命四道:升宣撫使司,行參將事;賜建大坊平西將軍“帥府”;建功德牌坊,皇帝授書“荊南雄鎮(zhèn),楚蜀屏瀚”八個大字;其妻田氏也被誥封武略將軍夫人。
功德牌坊至今矗立在土司王城遺址中央,為砂石仿木結構,一斗三開亭閣式斗拱建筑,飛檐翹角。牌坊高7.15米,通寬8.04米。上以整石為枋,鑿榫為柱相接。枋間以薄石鑲嵌,其上雕有人物、書畫、文字、龍鳳。中門坊額下以象鼻裝飾,布局別致。正面刻“荊南雄鎮(zhèn)”四個蒼勁大字和“欽差總督四川兼湖廣荊岳鄖襄陜漢中等府軍務策授總糧餉巡撫四川等處四方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乃僉郡御使使朱燮元為”等小字。背面刻“楚蜀屏翰”四個醒目大字和“湖廣唐崖司征西蜀升都司僉事兼宣撫司宣撫使覃鼎立天啟四年正月吉旦”等小字。中間坊面與側門坊面浮雕神話圖案,精妙絕倫,計有“土王出巡”、“麒麟奔天”、“哪吒鬧海”、“舜耕南山”、“漁樵耕讀”、“云龍吞霧”等。
整座牌坊雄偉壯觀,雕刻精致,是漢文化和土家藝術完美結合的產(chǎn)物,承載著土家人民對英雄的膜拜,是民族驕傲和榮耀的表達,更是各族人民向往祖國和平、國家統(tǒng)一的象征。
覃鼎的彪悍梟勇,土司城的張王廟可證。當年田氏夫人為表夫君入川為國平叛功績,以武將張飛為模,在土司城東北砌石為臺,建起了張王廟。廟宇由兩個院落組成,后院供奉著張飛木雕像,前院有石人石馬一對,以巨石雕琢而成。這對石馬,皆拔腿欲行,馬身雕飾鞍、蹬、韁,轡前有執(zhí)轡武士各一名,頭簪櫻冠,披甲戴鎧,佩劍抱傘,侍立馬前。左側石馬高2.38米,背寬0.7米,長2.8米,右側石馬高2.08米,長2.5米,“儻權奇,勢如騰驤”。左側石人高1.9米,右側石人頭已毀,殘身高1.6米,“執(zhí)轡其旁,如控馭壯”。
石鑄功勛在,人歸塵土遠。
覃鼎死后,埋在玄武山的一處高坡上,為一封土墓。墓前有八字抱鼓石一對,碑一塊,碑頂石檐上鑿紋路呈瓦形,須彌座鑿刻圓邊,下刻卷云紋,無牌坊無碑刻文字,形制十分簡單。
抱鼓石中淡名利,玄武山巔壯英魂。
站在他的墓碑前,我陡生敬意。目光穿過叢林望向山下,“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輪廓,在縱橫交錯的石板路和殘存的城墻分割中,清晰明了,宏偉而壯觀的土司皇城猶在眼前。整座城池隨形就勢。東臨唐崖河;西倚玄武山;南部有賈家溝,溝上建有石橋兩座,一座與“七十二步朝天馬”石階相連,另一座與“九道拐”相連;北部有打過龍溝,其上建有橋上橋,為石質結構,分上下兩層,下層橋為青石板鋪設,上層橋筑于下層橋面之上,有橋墩承托。周圍陡峭的溝壑與山體形成天然的防御體系。
牌坊直上五級臺地,就是衙署區(qū),為土司行政和生活的地方。周圍院墻圍合,內有衙署、官言堂、內宅。房舍飛檐峭壁,氣勢恢宏。衙署周圍分布有書院、錢庫、地牢、殺人臺、營房、跑馬場、靶場、彩石場、御花園、教堂場、萬獸園等,還有八大寺院、三十六箍井,號稱“三十六院”。
牌坊以下,有上、中、下三條主要街道,全都由砂巖條石鋪就。下面那條是主要交通要道,常有軍隊、馬隊出入。中間的那條是官道,想當年,土司往返,或奉令征剿、行刑大辟、禮典祭祀,長角短號,鳴鑼開道,氣派威嚴。而小民百姓,皆肅靜回避。上面的那條街道兩邊全是商鋪,是當年土司城方圓百里的經(jīng)濟中心。城內民丁熙攘,擔箕負筐,南來北往,大小商賈忙于作坊店館之間,每遇節(jié)日盛會,婚喪嫁娶,鼓鑼笙歌一片。院落之間檐檐相接,路路暢通。
一座山地城市,集政治、宗教、軍事、文化、經(jīng)濟、娛樂之功能,其規(guī)模之大,建筑之雄偉,堪稱佳作典范。能躋身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之列,已是最好的正名。這是以覃鼎為杰出代表的十八代土司王的不懈治理,更是土家人勤勞智慧的結晶。
而看過遺址上的墓群后,我更加嘆服土司們的生存智慧。在前十二代土司王的墓葬中,我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一個文字,無論墓葬規(guī)模大小。即如第二代土司覃值什用的土王墓,占地面積四百平方米,墓室為五柱四間,是目前全國已知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形制最獨特的土司墓。槨室以鉆鑿砂巖壘成。前觀為坊木結構的一斗三升式重檐建筑,長七米。屋面雕飾筒瓦,脊雕龍首裝飾,檐下斗拱明顯。廊頂?shù)窨虉A形藻井飾。再進為四個墓室,前有抹石門八扇,門上雕飾格欄。墓室以整塊砂石合成,各有石棺床,后有壁龕,室間以整石隔開,中雕小格窗,窗眼為錢紋圖案,可以相望。室頂?shù)窨淘寰?,以花為紋飾圖案。墓前為八字形祭臺,前端各立一小獸,兩側飾以精雕麒麟。整個王墳以石建構,檐柱斗拱,浮雕花墻,氣派豪華。然而,卻沒有任何的文字雕刻其上。
是工匠們的疏忽嗎?這樣的猜測不合情理。那么,只有一種解釋,土司王們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他們寧可死后籍籍無名,也要為后代的發(fā)展換得朝廷的護持,而不是猜忌和制約。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于唐崖土司,柔軟,是一種謀求生存與發(fā)展的大智慧。
十二代土司王之后,土司制度漸漸成熟,得到了普天之下的認同,土司王們不再需要躲躲閃閃地過日子了。而封建帝王對土司的褒獎,也有了死后賜予謚號的封賞。在不斷的政治對弈中,土家人以忠誠信義得到了舉世的認同。民族和解、民族和睦成了主旋律。
如此,便有了覃鼎夫人田氏之墓上明刻“明顯妣誥封武略將軍覃太夫人田氏之墓”的堂堂正正。田氏之墓與土王墓同園,有碑記,昭示著她在唐崖土司的圣母地位。她的賢德偉功,為后人所傳頌。
田氏夫人,精明能干、眼光深遠。她請漢人辦學堂,為土民傳道授業(yè);帶領百余奴婢朝圣峨眉山,沿途學習漢人養(yǎng)豬、種桑、養(yǎng)蠶、刺繡等技術,回來后傳授給當?shù)匕傩?;還建起了大寺堂、桓侯廟、玄武廟,土司文化一度繁榮。
一文一武,夫唱婦隨,他們的結合,是唐崖土司城的幸運,也是土家人的幸運。有他們引領,唐崖河兩岸土民,安居樂業(yè)。
一座城市的興旺發(fā)展,離不開領頭人,一座石頭城的建設,離不開采石場。
當我看過遺址中部偏北的山崗上,那座大型的早已廢棄的采石場,才明白這才是土司城興衰的見證者。巨大的方石、條石、塊石堆積如山,石面附滿青苔,透著幽暗的綠光,我像小矮人一樣在巨石前走過,眼前現(xiàn)出當年繁忙的景象:采石破石的,挑水磨石的,背石挑石抬石的,奔忙的腳步聲,喊山的號子聲,響徹山谷。石頭,是唐崖土司城的肌體;而石頭的堅硬與柔軟,是唐崖土司城的精魂。
沒有永恒的城池,也沒有不滅的王朝。當你還在為先人的智慧和宏偉的建筑感慨時,圍在張王廟、石牌坊、土王墓周圍的木柵上,一叢叢柔弱的黃色的衍生菌映入眼簾。心底有個聲音在問:張王廟中右邊石人的頭顱去了哪兒?牌坊左邊的雄獅去了哪兒?那些城垣、院落、石橋都去了哪兒?歷史的回聲告訴我,唐崖河的水知道,采石場中的石頭知道,守墓人更知道。
覃國安,是第二十四代守墓人。他沿襲著家族的使命,每天清晨,都要到祖墳前去轉一圈,掃一遍。他說,幾十年如一日,一天不去,心里就悶得慌,好像掉了什么東西一樣。
自唐崖土司城申遺成功后,覃國安成了守護皇城的一名保安,他每天守在“夫妻杉”所在的小崗亭里,笑容滿面,不時為來往的游客講述著關于他的先祖?zhèn)兊墓适隆?/p>
選擇在玄武山之巔栽下這對杉樹,覃鼎夫婦好眼力。巨石隆起的土坡,是土司皇城的制高點。俯瞰南北,山脈莽莽蒼蒼簇擁著村莊良田,看得到耕種和收割季節(jié)忙碌的子民,聽得到唐崖河邊浣洗的女人們嘻哈的笑語。晨霧炊煙、犬吠羊叫,和在山風里,匯集成流年的風霜。說是樹,已經(jīng)蒼老得不成樣子,高44米冠幅225平方米的樹干上結滿了褐色的苔衣,猶如兩根合抱的石柱,矗立蒼勁。只有那油亮的杉葉,山風里微微顫動,彰顯出古老的活力。這兩棵杉,一棵的枝丫向下垂著,像是妻子把柔弱的身子依偎在丈夫寬厚的懷里,而另一棵的枝丫向上挺著,似是丈夫伸開雙臂擁抱著妻子。伴隨在杉樹周圍,原有十八棵樹,現(xiàn)在剩下的三棵,兩棵就是夫妻杉了,還有一棵楓樹,彎腰駝背,像一個忠厚的仆從,悄然地站在他們身側。站成樹,也要挺拔而立,凸顯王者威儀,這份苦心,讓人服了。
守墓人覃國安,說起夫妻杉,一臉神秘。歷史,總是被神秘的片段串聯(lián)在一起,或影像、或一木一石,或發(fā)黃的某一頁書卷。這兩棵杉,何以經(jīng)歷三百年的風霜能長相偎依,除了族人的呵護看顧朝拜,它們是如何抵御寒浸暑炙的?千楸萬梓百年杉,是生命的尺度。而逾越了生命的規(guī)律活了三百多年的杉樹又該如何解釋呢,是彼此通靈的約定,也是相守相愛矢志不渝的牽掛吧。我深信,樹有石骨,石頭山上長出來的樹,是石頭的乳液喂養(yǎng)大的,自然會有石的堅毅,石的傲骨。而今,杉樹依舊蒼翠挺拔,枝繁葉茂,風中搖曳,又該有石的柔韌吧。
唐崖土司城,土家人的石頭城,留給我的,有堅硬中的柔軟,有柔軟中的堅硬。
這便是歲月寫給唐崖土司城的導語。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