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生活都是十分平凡而又平淡的。時間總是無情而過，人們總是碌碌而忙。因此，小人物，平凡的人，就是我們自己或是身邊的人。正因為如此，他們會慢慢走入我們的視野，引起我們的注意。許多事情會讓我們想到自己在那般環(huán)境里會如何看待和對待，這樣平心而論的比較和思索，能讓我們感到這篇小說的主人公的親切和現(xiàn)實，會讓我們有時為主人公的命運嘆息，有時又會為主人公的遭遇擊掌而起。自然，有時的肅然起敬又是情感自然的坦露。這或許就是藝術(shù)的感染力，小說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也就很值得我們贊許了。這篇小說的主人公的命運，能夠讓我們發(fā)出同情和贊許的聲音，自然也就讓我們不能不為小說點個贊了。要說意見，自然是有的，如果將主人公的思想行為描寫得再細致一些、思想表達得再含蓄一點，不是更能令人回味嗎？

皮來電算半拉子獸醫(yī)。

退管會主任皮來電這天正忙著給離退休職工分大米，忙得手腳朝天，一個人要記賬盯著簽字，又要幫忙搬米袋子，一上午都沒顧上喝口熱水。這時突然手機響起，他看看是個陌生電話猶豫片刻還是接了，對方是個女聲，聲音夠沖：“你是退管會老皮嗎？我是辦公室小柳。是這樣的，我家泰森三天多了不吃不喝躺床上無精打采的，你給看看怎回事?！崩掀つX子里一時轉(zhuǎn)不過來，這小柳是誰？老皮說：“那去醫(yī)院呀，我哪能知道他有沒有?。俊睂Ψ叫α?，說：“皮主任誤會了，泰森是條狗，你不是會獸醫(yī)嗎？先讓你看看?！编?，老皮這才弄明白，但對方究竟是誰還是沒想起來，聽聲音是特別熟悉，但就是落實不了是誰。老皮問：“你家在哪住，我怎么去??？”對方說：“黃河小區(qū)XX單元XX號復式住宅?！崩掀み@才恍然大悟并喏喏：“我馬上過去?！弊约赫媸抢虾苛?，竟然連領(lǐng)導夫人的聲音也沒聽出來。

一

十月一日國慶節(jié)也是老皮年滿60歲的生日。從七七年參加工作到今天整整40年。老皮有五年知青插隊經(jīng)歷，刨去這下鄉(xiāng)的五年，老皮服務鐵路35年。這35年來他夙興夜寐，從一名養(yǎng)路工開始，一步一個腳印，直至基層單位工務段一名副科干部。在鐵路行業(yè)能熬到副科的人不多，這個級別論官不大，但它卻是身份和待遇的象征。過去干部政治待遇起始點文件要求及重大決策傳達范圍就是副科以上干部。老皮文化程度不高，只是勉強算個高中生，高中三年他只讀了兩年，“文革”時期教育一塌糊涂。老皮的文化幾乎是參加工作后自學的。要單拿出政策和理論水平，包括應用文寫作，老皮不輸給任何科班大學生。老皮寫一手漂亮好字，參加工作頭幾年，他買本龐中華字帖死命練，硬是把一手螞蟻體練成民工彩板房，也就是說老皮的字就如民工住的宿舍一樣整齊規(guī)矩好看，后來他又練毛筆字，有硬筆的底子，軟筆練起來就快了，從不敢拿筆到能寫對聯(lián)，老皮真是肯下功夫。早些年每年過年工區(qū)也得貼對聯(lián)，過去對聯(lián)沒人賣只好找寫好字的人給寫，自備紅紙，拿兩盒好煙，請人寫幾副對聯(lián)，給寫字的老師先生兩盒好煙算潤筆費，不過那時的名人只要寫字好的都樂意給群眾寫對聯(lián)，最多抽支煙，不像現(xiàn)在請人寫字動輒幾千幾萬，而且那字也不見得寫有多好。

老皮退休前，準備辦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自己副科這個副字取掉，解決級別問題。五一長假前他去找段長談。段長只有四十一二歲，比老皮年輕十幾歲，是正牌鐵道學院科班畢業(yè)的大學生，剛調(diào)來本段才幾個月，事先老皮在床上琢磨了好長時間，不知該怎樣開口，伸手要官這事不好辦。坊間傳說不花銀子別提這事，老皮活了快六十歲了，從未主動給哪個領(lǐng)導送過什么，一是他家庭經(jīng)濟不允許，二是這事不好操作，他也做不出來，他也想如果不提出來等領(lǐng)導想起自己來，恐怕遙遙無期，也不現(xiàn)實。自己與領(lǐng)導沒有任何除工作之外的關(guān)系。民間說，不跑不送原地不動，他副科崗位上呆了不下十年，十年的老副科，怎么也該提半格了。

這天他去找段長簽字，簽完字他沒挪地兒。段長接個電話說事，說完事抬頭一看老皮還在就問：“老皮你還有事？”老皮也愣一下，他說：“沒事沒事，也不知你哪天有時間想請你吃頓莜面?！倍伍L笑笑說：“你是有事還是吃莜面？有事說事?！崩掀ぶ闭f：“真的沒事，就單想請你吃頓莜面。我老婆是烏盟農(nóng)村的，搓魚魚、攪拿糕、搟燉燉樣樣精通。你是化德人肯定愛吃老家飯?！倍伍L又笑笑，露出兩顆烤瓷牙。段長牙不好，嘴里的原住居民大都撤離崗位，現(xiàn)在工作在一線的基本都是后來頂崗的。人嘴里假牙多了，笑起來就特別虛偽，看著段長的笑，老皮的心一下涼到腳后跟。段長說：“謝謝，我最近胃寒吃莜面不消化，過去愛吃，三天不見莜面就起義造反，現(xiàn)在不行了，這鐵路干得吃飯沒準點，把胃整壞了?！倍伍L這樣說就等于下了逐客令，這談話是需要技巧和學問的，談話不能走進死胡同，一旦走進死胡同基本辦什么事都得黃。第一件事沒成老皮真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人家段長說了有事說事，你扯什么莜面拿糕，簡直半腦子。老皮恨自己關(guān)鍵時候不會把握，把事辦砸了。以后再找機會吧。在回去的路上老皮心想，自己從農(nóng)村出來參加工作在他鄉(xiāng)異地娶妻生子，不算成功人士也算經(jīng)營有道。老天對自己也算開恩的了，和自己從小放羊拔草種地拔麥子的一幫發(fā)小，有兩個不到六十歲就殞于非命，一個下煤礦半個月就透水捂死了，另一個同學外號叫劉大豆，常在書包里裝幾把大豆，吃大豆喝涼水放臭屁，他一放屁全班都能聞到，離他近的站起來，離他遠的拿課本扇，熏得數(shù)學女老師直皺眉頭。劉大豆改革開放后包磚窯燒磚，幾年工夫發(fā)了，在城里買房置地，后來到鄂爾多斯開煤礦。人的欲望是無底洞，任何時候都填不滿，劉大豆有錢了膨脹得不得了。開一輛日本豐田霸道，有一年冬天的一個凌晨，劉大豆在國道與一輛拉石頭的卡車相撞，他當場死亡，錢沒少掙，饑荒也沒少拉下。他死后要賬的排成了隊。他活在世時風光氣派，他人隨著一股青煙上天，他的故事戛然而止。有人說他是夜間會情人去，一早趕回參加市政協(xié)會，因趕時間心急才出的事。從兩位發(fā)小身上，老皮看到了人生，留給每個人的生命畫布就那么一點空白，有的人寫得好，畫得也好，有的人寫不好畫不好，總之寫好寫賴全由自己。老皮近幾年沒事老總結(jié)自己多半生的得失榮辱。有些事沒做好，有時內(nèi)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當年那件事不那樣做就好了。人就是在不斷總結(jié)否定中逐漸成長和完善的，老皮是單位的退管會主任，負責退離休老職工的零零碎碎，給老職工搞后勤服務是一項嚴肅的工作，從中央到地方，各級組織無不重視。過去中央有中顧委都是部級以上老領(lǐng)導。我們常說老同志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這項工作說小也小，從老職工的一壺油一袋面做起，說大也大，直到殯儀館生命的最后一站。退管會工作關(guān)乎著成千上萬的家庭輻射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老皮有個老鄉(xiāng)叫崔一斤，這個人比老皮小三歲，他倆是老鄉(xiāng)，崔一斤既是他的本名，也是他喝酒的量。他每天喝一斤酒，嚴重酒依賴癥，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喝酒，一天三頓，頓頓不拉，最后導致酒精中毒，肝硬化。他老婆叫常娥，一位干干凈凈的女人，常娥對丈夫嚴加看管，每天只給他配酒二兩。崔一斤喝二兩酒實在是杯水車薪，只得偷喝，他用礦泉水瓶子裝好酒，瓶底做好記號放到礦泉水中間，夜里起解小便，一手抓前面把方向一手拿礦泉水瓶。三年不到整個人瘦成皮包骨，但肚子卻奇鼓，拉到醫(yī)院，大夫給做了全身檢查，大夫翻了翻老崔的眼皮說：“拉回去吧，他想喝就讓他喝吧?！贝蠓蜃叱鲩T，常娥跟出去，大夫說：“最多一個月，最短一星期，準備后事吧。”果不其然，第六天夜12點，正是人困馬乏時，老崔想喝水老婆熬不住睡著了。老崔躺床上想喝酒又想喝水，他從床上掙扎起來，從床下鞋盒里找到雪藏的最后一瓶礦泉水酒，一口氣灌下多半瓶，這是他生平喝得最痛快的一瓶酒，這酒如瓊漿玉液，伴隨著酒力的彌漫他飄然若仙靈魂出竅，絕塵而去，等常娥醒來時，看著老崔漸漸冰涼的身體，她沒有悲痛，仿佛這人跟她無關(guān)，這是他的必然歸途，只是把時間提前了。endprint

常娥第一時間給老皮打個電話，老皮說：“我立馬就到?！?/p>

老皮不到十分鐘就趕來了，他端詳老崔臨終面目表情，還真安詳，還算平和，似乎也無一絲一毫痛苦，老皮拿來一瓶二鍋頭，往毛巾上倒了小半瓶，給老崔擦擦臉，很認真地做著最后的入殮清洗，熟練并念念有聲：“老弟啊，你這脾氣沒治了，這輩子我就服你，一輩子吃軟不吃硬，寧折不彎，跟過你的人都知道，寧肯自己吃虧也不讓兄弟受制。大人大氣愛酒如命，這不你把自己折了。我是你哥，你就放心走吧，家里的事有常娥呢，有個大事小情的我也能搭上手，到那面把你的臭毛病多少改改，酒能不喝就不喝，能少喝就少喝點，你這一輩子讓這玩意兒誤了多少事啊，那邊人生地不熟，凡事和氣點，別動不動使你那驢脾氣，誰脾氣大誰走得早。逢年過節(jié)缺錢就捎個信托個夢我給你匯錢，你別小氣巴拉地光喝酒連個花生豆都舍不得就，在這邊你窮了一輩子到那兒就別太刻薄自己了，你就愛個車，揀好車就買他一掛吧，聽說寶馬不錯、悍馬更好，最差也買個沙漠王?！边@一頓推心置腹的談話下來，仿佛兩兄弟談話或者兩酒友在推杯換盞。老皮說得誠懇真摯，似乎安頓要出遠門的兄弟，老崔臉色明亮許多，線條更加柔和，嘴角還隱約掛一絲絲微笑。這種與逝者對話，在民間叫勸陰。勸陰顧名思義就是對逝者進行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禮的勸解。言語一定要誠懇，態(tài)度一定要真摯，動作一定要輕柔，道理一定要清晰，效果一定要感動，勸陰一般是由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勸陰過程始終在誠摯、感動、柔和的氣氛中進行，在勸陰過程中，沒有生與死的區(qū)別，主持人明明是在勸逝者，但圍觀的聽眾都頻繁頜首，思想政治工作的天才運用，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神馬之作。尤其對于遭受過多人生磨難的逝者，其勸語更加娓娓動聽，更具引領(lǐng)操作功效。勸陰是純民間殯葬文化杰出代表作品，其主要內(nèi)容無非就是勸人行善積德，化兇為吉，生前有仇有怨逝后平和如歸，勸陰明是勸逝者，實則是生死兩勸，明勸逝者，暗警活人大行德廣山高水長。

老皮是個寬厚溫情的人，從一名普通工人成長為一名基層干部，四十年的歷練讓老皮更加睿智和溫暖。自從被任命為退管會主任后，老皮的性格天性得以充分拓展，而且老皮又是一個十分耐心細致的人，成天與六十歲以上的老頭們打交道，沒有十分的耐心，基本勝任不了這項重要工作。過去企業(yè)給退休老職工們搞點福利，分米分面分油，老頭們喜氣洋洋騎著自行車哼著小曲領(lǐng)取。一位外號叫老抽筋的老頭，興沖沖地來領(lǐng)米面油，老皮一看花名冊說：“老聶，你兒子領(lǐng)走了?！薄拔覂鹤铀趺茨茴I(lǐng)我的福利？他代表不了我?！崩掀ふf：“的確，你兒子代表不了你。這樣吧，我讓他給你送回家，省得你自己還得搬運?！薄皠e讓他送，他愛送哪送哪去，我不要他領(lǐng)的東西?！崩掀ひ豢唇裉煊錾洗填^了，他笑著說：“聶師傅，你這么一說，以后凡事都不讓你兒子代表你，都你親自來辦，是這樣吧？”“是這樣，尤其是錢呀、糧油貴重品更不能讓他沾。”“那好，老皮說，這樣吧，你再領(lǐng)一份福利，回頭我找你兒子把他領(lǐng)走的退回來?！崩下櫿f：“只好委屈你了?！崩掀ばπΓ骸皼]關(guān)系?！崩下櫽诸I(lǐng)了一份福利，以勝利者姿態(tài)班師回朝，他還雇一輛電動三輪，大吼二喝地指揮司機。一年老搞這玩意兒干啥？糧呀面呀的拉回去也都壞了，誰吃呀，每人發(fā)點錢多好。這事過去了一個階段，老皮忙來忙去地把老聶兒子多領(lǐng)一份這事忘了。大約過了半個月，老皮好不容易找到小聶電話，電話那頭串出一個生猛的聲音：“誰呀？”“我退管會老皮?！薄鞍∑じ?，啥事？說?！崩掀らL話短說，把事兒復述一遍。小聶說：“皮哥，沒事，我在河南駐馬店呢，回去就給你送去，回見?！崩掀ば判臐M滿地按下電話，這事就算結(jié)了。大約又過了十幾天，老皮忙著又打發(fā)了兩個去世老職工，其中一個是老皮師傅老關(guān)。今年88歲仙逝，穿衣服入殮勸陰直到火化抱回骨灰盒全是老皮給張羅操作。關(guān)師傅給日本鬼子開過小火車，12歲就爬上火車頭甩大煤，東北大板鍬，一鍬24斤煤，一個班得往火車爐膛里扔6噸煤，關(guān)師傅個小，年齡又不夠?qū)偻?，穿大頭鞋踮起腳也沒一鍬高。關(guān)師傅是孤兒，從山西一路逃荒而來，最后落腳名叫大榆樹的地方。鐵路上招人，關(guān)師傅就報名參加工作，人家嫌他個小不要，他說我不要錢給我吃飯管飽就行。招工頭看他衣衫襤褸，就添個零頭留下在鐵路車站打雜。打雜無外就是給站長當勤務員看見啥干啥，甚至還給站長老婆洗腳洗內(nèi)衣。再后來站長老婆生孩子了，關(guān)師傅就負責看小孩，給孩子洗尿布擦粑粑。后來戰(zhàn)事吃緊，日本人加快了對東北資源的掠奪。機車乘務員緊缺，司爐人手不足，關(guān)師傅就被充實到機車上當司爐甩大鍬。后來關(guān)師傅輾轉(zhuǎn)來到包蘭線開火車支援邊疆建設，后來又因工傷調(diào)至工務段當了一名鐵道工人。

老皮打發(fā)完關(guān)師傅，心里異常沉重，關(guān)師傅是他上班第一天就被指定帶他的師傅。這老頭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平時腰里常揣一個銅皮扁酒壺，一壺酒半斤，不知用了多少年。外皮黃銅锃光瓦亮，小口大肚，銅蓋擰開就是酒盅，正好盛三錢酒，一兩三盅。平時不喝，每天晚上，關(guān)師傅打半盆熱水兩腳伸進去，額頭上滲出密密細汗，這時他擰開小酒壺，慢慢斟、慢慢飲，特別享受過程。半截腌黃瓜，用前門牙切一小口，細細嚼。他的酒喝得香甜，看他喝酒的人能流下哈拉子，看他喝酒真是特別有趣的享受。關(guān)師傅退休后，每天背一個出乘包，包里放三件寶貝，一是酒壺，二是一本不知何時出版的老鐵路技規(guī)，三是一柄黃銅檢查小錘。關(guān)師傅每天早上如上班時出乘務一樣收拾得利利索索，仔細檢查工具備品，到燒麥館吃一兩燒麥，這一兩燒麥吃兩個半小時，六個燒麥二兩酒，那就是人間絕美享受。關(guān)師傅是經(jīng)歷過三個特殊時期的火車司機，抗戰(zhàn)、國民黨和新中國，在日本占領(lǐng)東北時期，他眼看著一列列火車把一摟粗的松柏木拉向口岸，最終到達日本橫濱港口，作為一名中國人和火車司機，自己竟成了日本人掠奪祖國的幫兇，心中那種無奈和仇恨難以言表，作為一名普通的中國人，能有這樣悲涼自覺的家國情仇已是國之幸運，如果這樣的人民匯集在一起，那就是一股偉大的力量。

二

其實老皮和常娥的關(guān)系應追溯到十幾年前，常娥因事閃了腰，痛得躺在床上爬不起來。老皮多少懂點推拿揉捏的中醫(yī)醫(yī)術(shù)，過去常給閃腰岔氣的工友拿捏，一來二去，老皮就算半個推拿師。崔一斤來找老皮說常娥閃腰動不了，請老皮給拿拿。老皮古道熱腸，菩薩面相，買了一瓶白酒就來到常娥家。常娥一看見老皮進屋，眼淚撲簌簌的。老皮讓常娥躺下，他的一雙大手從常娥的后腰部摸起，從肋骨到盤骨如數(shù)家珍。倒半碗白酒點著，白酒燃起淡藍色的酒花，老皮把酒倒入手心兩手搓熱，然后在常娥腰間來回搓拿，常娥在身下啊哈哼媽，不知是痛還是舒服，整個人都癱軟成一攤軟泥，崔一斤站在床邊看著皮大夫和病人如此這般，邊說：“皮哥你先看著，我到外面買點菜，中午在這吃?！贝抟唤锍鲩T，老皮的汗也下來了，他來來回回給常娥拿捏三遍。最后一遍他的手往下伸了伸，越過草原部分，帶酒花的手就游移到了最核心部位，常娥的眼睛閉著，身體扭了扭，這似乎是鼓勵和默許。但老皮很理智地停止動作，他把手收回，一只手往上挪挪，摁住了那只還算堅挺的東西。這次常娥有了反應，并抓住了老皮的大手，老皮說：“你試試坐起來，看能不能下地走路?！背６鹇鹕?，下地走路，又活動活動腰身，她一把拽住老皮，猛地在老皮臉上親一口，老皮嘿嘿樂著，心里猶如六月葵花燦爛無比。崔一斤長年過量酗酒，男人功能早潰不成軍，心想事不成，半舉不舉，不送不進。在床上基本屬吃瓜群眾，那時常娥四十歲出頭，如火如荼風姿綽約，時間久了，無性婚姻不是沒有問題，問題是怎么辦？如果一個女人出墻，人們會用很多難聽的語言譴責女人，而其深刻的內(nèi)涵別人無法讀懂。常娥不是個濫情的女人，但早就對老皮情有獨鐘，她沒有事就往老皮辦公室走一趟，借口問個什么話，坐個十來分鐘，老皮起先不在意，后來覺得常娥有點意思。如果常娥屬于饑渴型出墻，那么老皮是受虐型解放。老皮老婆潔癖嚴重，倆人分床睡，每月合一次，這一次比召開一次重要會議都隆重，先是洗床單，洗被褥，然后倆人洗澡，尤其給老皮洗澡，她親自操作，每個溝溝每個縫縫都要用消毒液清洗，三洗三消，上床后還得穿工作服（戴避孕套）。剛開始時老皮還能忍耐，后來老皮厭煩透了，一想起上床就如上刑，本來人的性致如火山，如大海潮涌，來去無定時，激情洶涌時如銀瀉地一泄千里，去時如退潮千里大撤兵，誰把這本真本能的東西用一套機械的操作規(guī)程所束傅，那還有性趣嗎？每次老婆給老皮穿戴工作服時剛穿上還行，一勒到根部，基本就興致俱無軟塌塌如同一坨亂泥，老婆氣得鼓鼓，老皮像不會做作業(yè)的小學生，頭低垂著，不放大聲出氣。后來隨著歲月滄桑，他們基本進入了無性婚姻行列。周邊很多人都過渡到無性或進入蜻蜓點水式的婚姻，愛情已老，性趣已倒。也不是說老皮沒了性功能，相反他的性功能奇好，比他這個年齡的男人都出息，只是在自己老婆面如一只病貓，而在常娥面前簡直就是一只獵豹。有一次崔一斤去單位考試去了，得走三天多，這天晚上常娥快下班時來到老皮辦公室，常娥這女人在老皮面前不掩飾，她說：“今天老崔去了單位，得走幾天，你晚上到我那兒吃飯吧，我買了只烏雞，又買了兩只豬腳，燉了給你補身子?！闭f著還有意捏捏老皮的腰，老皮的激情就如悶火的爐子，一捅開就強烈燃燒。他聽聽寂靜的辦公室走廊悄無人息已經(jīng)六點多了，又是周末人們下班早，他扳住常娥的身子壓住她的嘴狠狠地啃了兩口。老皮跟常娥相好十幾年，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閑話傳到崔一斤那兒，崔一斤心里有數(shù)。他雖然喝酒喝壞肝，但腦子還沒燒壞，他只是苦笑笑。他知道半斤八兩要讓常娥守身如玉那簡直不可能，常娥面容姣好，性格開朗，正處在女人黃金時段，后來還成功當選居委會主任，整天東跑西顛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口才好笑聲脆，哪一點他崔一斤能比？起先崔一斤還試圖管管自己的女人。有一天晚上，夫妻倆躺在床上，話題就從自己身上嘮起。常娥剛洗浴完，渾身散發(fā)一股迷人的馨香，當一切收拾停當，常娥橫陳在崔一斤面前說該你了。崔一斤看著自己的老婆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豐腴美白，兩只大奶珠潤玉圓。崔一斤有點眩暈，但腿間的物件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常娥說：“一斤該出山了，就是只病貓也該伸伸懶腰了?！贝抟唤餂]有吭氣，常娥伸手探探老崔腰間，老崔幾乎哭喪著說：“不頂事，尿尿也立不起來了，老往褲襠漏?！背６饑@口氣說：“老崔你別急，這頓飯啥時都是你的，臭了倒了喂了狗我都替你守著?！贝抟唤锬樕G了：“老常委屈你了，往后你只要給我留一點面子，其他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眰z人抱頭痛哭。endprint

老皮老婆叫馬蓮，她是位非常有個性的女人，早年自學醫(yī)術(shù)，硬是考試拿了醫(yī)師證成為一名婦產(chǎn)科大夫，倆人膝下有一個兒子，上完大學后就在北京就業(yè)了。馬蓮退休后又返聘了婦幼保健院繼續(xù)當大夫，她的主要工作是刮宮，每天親眼目睹血淋淋的終止妊娠場面，簡直暴殄天物。最小的妊娠者只有十五六歲，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臨進手術(shù)室還和男友纏綿。馬蓮看到這些心里就會升起一股無名火，這火蔓延起來就傳導到手術(shù)當中叮咣二五的手術(shù)器械，拿在手里仿佛就是刀槍，把這些東西伸進女孩的身體里，女孩還在發(fā)育，這些冰冷器械在使用之前，按說應加溫至人體不感到刺激的溫暖，但是她們有意忽略這個細節(jié)，以這種強烈的冷涼刺激教訓一個年輕人不要忘乎所以地偷情。愛情也并不全是溫暖的回味，這些孩子們在手術(shù)中大喊大叫，如殺豬哀嚎，待他們術(shù)后半年不到又重回手術(shù)室。馬蓮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曾四次見到一個女孩，年齡不到25歲，最后一次是馬蓮給她做的手術(shù)，并進行如下對話：“你這是第三次了，再這樣刮下去，你將來不會懷孕了。”“對不起大夫，這是第四次了。我姥姥生了七個孩子最后死在豬圈里了，我媽生了五個孩子，現(xiàn)在腦血栓在床上躺著五年了，想喝口熱粥都喝不上，我不打算要孩子了?！薄澳銥槭裁床徊扇↑c措施啊，這樣刮來刮去的，你的子宮如牛皮紙一樣薄，對身體的傷害無法估量?！迸@氣：“大夫，你戀愛過嗎？”“我怎么沒戀愛過，我是孩子的母親。”“大夫大姐，你說的我全懂，可我就是抵御不了激情。那股勁上來如火山要噴發(fā)，你見過誰阻止火山噴發(fā)？那一刻讓我死我都不帶猶豫的?！闭媸侨缋棕灦∨⒆拥脑挵疡R蓮可憐的自尊擊得粉碎。

這天馬蓮又刮了兩個宮，一個是避孕失敗意外懷孕，一個是高中生，這名高中生不知道自己懷孕，是最近生理期不正常被她媽媽發(fā)現(xiàn)的，媽媽沒有聲張，悄悄領(lǐng)來醫(yī)院，登記表病歷都是假名，這些秘密醫(yī)院都知道。也可以說醫(yī)院也表現(xiàn)了最大的人道，做完高中生的人流，發(fā)生了感人的一幕，一般女人做人流，只要是真正的夫妻檔，大多數(shù)男人會陪著來，非婚姻關(guān)系的人流大多數(shù)是女人單獨來或親人閨蜜來，當事男友一般都不來，但那個高中生做完后，來了一位敦實的男生，年齡和女高中生相仿，他挺訥羞地站在走廊里。那個女高中生從手術(shù)室出來，他連忙跑過扶著女孩坐在長椅上，并遞給女孩一個熱乎乎的紅薯，并趁勢握住了女孩的手。作為大夫?qū)@些虛偽的表演司空見慣，但這個小男孩的所作所為真誠而勇敢，馬蓮對這個小男孩頓生好感，她突然有想跟他聊聊的沖動，馬蓮把小男孩叫進辦公室開門見山：“你和女孩什么關(guān)系？”小男生很羞澀地低下頭，想了想說：“同學或者戀人?！薄澳氵€在讀高中嗎？”“是。”“你倆是同學嗎？”“是?！薄澳愦蛩銓砣⑺龁?？知道一點知識以后要采取些措施?！薄斑怼！毙∧猩荒樥嬲\，仿佛做了錯事的孩子，馬蓮覺得學校也有責任對學生的性知識進行普及教育和保護，家長也應及時關(guān)注青春期的孩子，防止他們走向歧途。西方國家對青少年的性教育也值得借鑒，如美國家長們會給自己的女兒書包里塞避孕套，一旦你遭遇激情，當你被愛或愛時接近于危險邊緣時，千萬記著戴一只避孕套，那是最后一道安全防火墻。

馬蓮自己的生理期已停業(yè)兩年了，也許因為職業(yè)的因素，她對性簡直反感到了極點，尤其反感激情式不加選擇做愛場所的性激情。有一次老皮出差回來，他一進門就抱住馬蓮，馬蓮正切菜呢，按說這是一段火山噴發(fā)般的好戲，但馬蓮不行，她連連后退，直至退回臥室，鎖門，而激情四溢的老皮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半個小時后，馬蓮化好妝，穿著睡衣開門，這時的老皮已如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沙發(fā)上呼呼大睡。

在單位里，老皮是個溫和的人，只要能幫的忙他都會上手幫忙。尤其是婚喪嫁娶之類的大事，老皮基本屬于整個地區(qū)不可或缺的人物。老曹去世了，老曹無兒無女，也無親無故，老伴前幾年離開了，一個人孤單地走完余生，只活了65歲，從老曹生病到臨終，老皮一直在他家從入殮、勸陰到裝入骨灰盒，一連幾天老皮忙里忙外，直到把老曹干凈利落送走。老皮干了幾年退管會主任，先后送走三十余位老職工，哪一位臨終者的音容笑貌都印在他心里了，哪一個老職工得什么病，活多大年齡，家住何方，家庭背景，兒女情況，他如數(shù)家珍。也許看慣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老皮對人生親情對世界對自然的理解更透徹，更唯物辯正。從老曹身上他看到了人生的孤獨和無助，那是悲涼人生的另一面。老曹臨終時全身癱軟無一絲力氣，他還說了最后一句話：“我沒用了，不拖累大家了?！?/p>

三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紅黃分明，另外加了點碧綠韭菜，看著誘人，一盤豬手勾雞爪，雅致二手相牽。常娥家干凈整潔，六十多平米的適用住房，客廳配一臺小平板電視顯得非常協(xié)調(diào)，家雖然小點但住著舒服，女主人又極會布置居家氛圍，一盆米蘭，一盆文竹，靠墻處養(yǎng)一盆牽牛花爬上屋頂。這屋最難能可貴的是靠屋角有扇小小書柜，柜中竟然有莫言、賈平凹、劉震云、遲子建等當紅作家的作品，從這個屋子的格調(diào)中一定能讀出主人的興致愛好和品位。的確，常娥就是一個十足的文學迷，偶爾也寫點小作品，寫些小詩小品文之類的，這樣一個女子竟有如此雅趣。這事說起來話長，常娥先天子宮畸形，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婚姻自然就大打折扣，每次相親她總實情相告，真是紅顏薄情不知見了多少對象，聽到她的自述后，再沒回頭。后來崔一斤出現(xiàn)了，崔一斤弟兄四個，沒有姐妹，對傳宗接代這事看得不是那么重。崔一斤也有毛病，尿床，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還隔三差五尿床，大醫(yī)院小診所沒少去，西醫(yī)中醫(yī)沒少看，吃過的中藥估計也能裝幾麻袋，就是治不好這個病，有一年崔一斤到草原游玩，黑夜睡覺穿尿不濕，一位放馬的蒙古老頭看他這么大個人穿這玩意兒就問問情況，老頭說這叫童不起。沒啥藥能治，這病看在尿上，其實根在心里，這病一結(jié)婚就好了。崔一斤這尿床的名聲也無腿走千里，他家院子里天天有曬出來的褥子，誰家有閨女嫁一個尿褲襠？因此崔一斤尿床，常娥無卵，兩不嫌棄。結(jié)婚后崔一斤不尿床了，太神了，崔一斤和常娥又去一趟草原，去找那個神奇的老頭，草原上的人一頭霧水：“放馬的老頭？沒聽說過，這兒從沒有個放馬老頭，看來遇仙了?！贝抟唤镒屑毣貞浤抢项^長相，童顏鶴發(fā)，憨眉善目，似有仙風道骨神韻。endprint

常娥問：“過年剩下的半瓶五糧液還在，你喝不喝？”老皮說：“老規(guī)矩?！边@老規(guī)矩就是三杯酒下肚，然后就走床戲了。第一杯下去，老皮連筷子也沒動說：“咱倆有十幾年了吧，如果能生一兒半女也有十幾歲了?！背６鹩悬c不好意思：“說啥呢？”老皮沒理會自顧順著話頭繼續(xù)：“要說感情這玩意兒沒法測量，咱倆究竟往哪走，結(jié)果怎樣，不知你想過沒有？我退休了，往后怎么辦，你有什么想法也談談。”常娥低下頭：“我也沒細想，走一天算一天吧，人老是自然規(guī)律，沒辦法的事。你有啥想法就明說吧?！崩掀び侄似鸬诙疲骸拔蚁肓撕脦滋炝耍阍撜覀€人家了，你這樣一個人孤單零落的到啥時候呀，現(xiàn)在你該考慮找個老伴了，你趁年齡不大有合適的尋摸一個吧?！背６鹂蘖耍骸澳闶窍胨α宋已?，我不想離開你，我這輩子沒真正喜歡過誰，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崩掀ぐ训诙丫朴趾攘耍骸皟纱a事兩碼事，這跟喜歡不喜歡沒關(guān)系，我們一天天老了，老來老去，往后怎么辦？總得有個依靠。我們這樣下去，對你也是不負責任，我想明白了，你必須得找個人家，咱倆的事，必須有個了結(jié)。我不能再耽誤你了?！背６鹫f：“就是貓貓狗狗養(yǎng)十來年也有感情了，這活生生的倆人說斷就能斷的？”老皮又倒第三杯酒，他替常娥拭拭淚珠：“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從我喝完這杯酒咱倆就正式停止那種關(guān)系了?！钡谌?，兩行老淚涌出來，竟滴落到杯里，四目相對，淚酒交融，也算一曲絕唱。

老皮想要辦的第二件事，就是想終止與常娥的關(guān)系，他與常娥是在非典時期發(fā)生的愛情。那時，老皮還當辦公室副主任，主管單位的后勤發(fā)放，那時單位效益特好，每隔一個階段就給職工發(fā)些米面油肉及小電器之類的實物。老皮主管的庫房里堆滿了這類物品，常娥就在辦公室打雜工，幫助發(fā)放登記兼管理庫房，當然她這份工作也是老皮特意設定的。近兩千多人的單位后勤管理也確實是一項繁瑣的工作。好在常娥認真心細腦子靈活，又會電腦操作。領(lǐng)導多次到后勤視察工作，段長甚至還溜達到庫房實地考察，親眼看到常娥穿著整潔的工作服在發(fā)放防暑用品、綠豆。勞保部門發(fā)的綠豆是大麻袋，一袋二百斤，麻袋不結(jié)實有些破損，綠豆撒得滿地都是，再說也不好分。常娥就打了五斤裝塑料袋，每袋都先稱好裝好，每人一袋拎走完事，既不撒活又干凈利落。段長走了一圈看到常娥正認真地稱裝綠豆，段長挺有興趣地拎一個稱好的塑料袋掂量一下，并親自稱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五斤。段長說：“一稱進百稱出，要賠了怎辦？”常娥說：“賠不了，通知單明明跟職工講得清楚每人五斤，五斤就五斤，差一點兒也不行，要不夠五斤，職工們不高興罵人，他們罵的不是分綠豆的人，罵的是領(lǐng)導和上級組織?！币粋€臨時工這認真這境界真讓人刮目相看。眼睛一亮，段長說：“你就是常娥吧？天上的仙女，境界就是不一般?！倍伍L還想說什么，電話響了，就趕緊接電話，然后擺手走了。段長臨時視察庫房一事老皮沒在場，他在外地出差，等他回來后，段長找他問：“那個辦公室?guī)旆颗R時工每月給人家多少工資？”老皮說：“只有一千五百。”段長說：“她的工作挺敬業(yè)，一千五有點少，再加三百你看怎樣？”老皮說：“你真是明察秋毫，他們工資確實不高，漲點也是對他們工作的鼓勵，沒說的，我替他們謝謝段長?！倍伍L擺擺手說：“下月開始吧，謝什么謝，別罵我就燒高香了?！?/p>

當晚，老皮把這一喜訊告訴常娥，常娥看看周邊沒人撲上親了老皮一口。今晚上家里沒人，老崔又上黨課去了，當晚，他倆就在老崔家慶祝一番，那時老皮五十剛露頭，精力過剩，他跟老婆馬蓮基本屬于冷戰(zhàn)狀態(tài)，一盤下來老皮雖然大汗淋漓但仍然意猶未盡，而常娥又是床笫尤物，白肉連綿，山巒坡谷，風物卓然。老皮被調(diào)理得如吃不上食的老虎，心癢難捺。不到半個小時又做一盤，連續(xù)兩盤下來，倆人仿佛從水里撈出一樣，老皮仿佛夢游一般，說：“我這輩子就死你這兒了?！?/p>

那是在非典時期，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常娥從一名風華少婦漸漸成熟為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存，仍然美麗，而老皮當年的十萬黑發(fā)如今只剩下三千弱兵，牙也下崗了五位，但有一樣功能讓老皮自豪。

常娥哭了，珠淚洶涌，她一頭扎進老皮懷里，身子抽搐著不能自已：“皮哥，我這輩子沒愛過別人，只愛你一人還沒愛出個結(jié)果，皮哥今天把話說明白，你要走了就兩個結(jié)果，一個是我獨身終老，另一個就是跳湖，你給裁定一個?！薄白屛蚁胂氚伞！崩掀み@輩子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他做事歷來都是非分明，主意堅定。但他自己的婚姻家庭一直猶豫了十幾年，痛苦地維持著，雙方心里明鏡的，但就是誰也不捅破，近二十年分室分床分餐，倆人仿佛是投宿住店的。起先他倆偶爾還坐一起看看電視，簡單聊聊天，后來發(fā)生一件事就再不往一塊湊了。老皮愛看體育節(jié)目，只要有比賽項目轉(zhuǎn)播他都愛看，尤其愛看足球意甲德甲、臺球、象棋，只要是競技項目他都愛看。馬蓮愛看電視劇，韓國的肥皂劇看得如癡如醉，那天正轉(zhuǎn)播世界斯諾克比賽，丁俊輝對陣奧沙利文，這是一場非常難得的臺球好手的對決。老皮剛打開電視，馬蓮說：“今天韓劇最后大結(jié)局，今天不看以前的白看了?！彼雅_調(diào)回電視劇頻道，老皮嘆口氣，一肚子無奈。平時只要沒有大型的體育賽事，他基本不看電視。今天這事運氣太壞了。老皮只得起身往辦公室去，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視沒網(wǎng)，他忽然想起前幾天民工上房換破瓦把網(wǎng)線扯斷了，自己當時沒盯住，民工沒接上網(wǎng)線，現(xiàn)在又沒梯子。單位看不成，老皮從單位里給常娥打電話，電話一直響了三四遍沒人接，老皮信馬由韁往車站方向走，看車站附近圍了一群人，一幫人擺殘局。一個拉手提箱出差的小伙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棋盤上那幾個子，擺棋的和旁邊一伙的幾個慫恿著小伙子：“怕啥，看清就下吧，現(xiàn)金不夠，我先給你墊上，回頭你再給我補上。這棋局叫雙炮爭先?！崩掀ぴ谄鍟弦娺^這棋，變化挺復雜，一般棋手能看出的幾步棋，基本都是騙招。因此不是高手，基本贏不下來，即使是高手在大街上也休想贏這些江湖騙子一分錢，那個小伙子終于被擺棋團伙說動了心，說好輸贏一千元，準備開戰(zhàn)。老皮忽然有一點沖動，他對那小伙子喊一聲：“下什么下？你姑姑還在家等著呢，你還在這兒下棋？”老皮猛地一喊，大伙都懵了，小伙子兩眼驚詫地看著老皮，老皮說：“先回家吃飯，想下吃完飯再回來下也不遲?！闭f罷，他自顧自先走了，小伙子猛然醒悟過來：“不下了不下了，老姑夫，我這就來?！彼评渚o追老皮去了。endprint

攪散了騙人棋攤，那個小伙子追上了老皮：“謝謝大爺，這是一伙騙子，差點兒上當?！崩掀ふf：“出門在外，不可貪心貪財。守住自己的別貪別人的就不上當了。你棋下得再好，也贏不了這幫騙子?！毙』镒诱f：“大爺我也是鬼迷心竅，多謝您熱心幫忙，要不錢肯定就被騙了?！崩掀ふf：“看樣子你是學生，出門太少，不知江湖水深。”小伙子說：“是的大爺，您眼力真準，我今年剛畢業(yè)，今年剛被華北電力系統(tǒng)錄取，今天是去新單位報到的?！崩掀ふf：“那就更不應該了，上班第一天就遇個騙局，以后心里不舒服?！薄笆前。鬆?，您是貴人?！薄百F不貴得讓誰看，那幾個騙子這會兒肯定罵我賤人呢?！?/p>

從車站出來又轉(zhuǎn)了一會兒街，才接到常娥電話，常娥說：“我洗澡了，剛出來，你有事嗎？”老皮說：“沒啥大事，你家電視好著吧，我想上你家看會兒電視?！薄艾F(xiàn)在還是啥時候？”“馬上！”“那你過來吧，我馬上回?！?/p>

這一晚老皮沒回家，看完比賽，丁俊輝輸?shù)煤軕K，就洗個熱水澡，然后就睡下了，一夜無語。

和馬蓮上一次過生活要追溯到去年十一期間，國慶長假，全國人民都沉浸在節(jié)日的氣氛中。這長假期間，馬蓮哪也不想去，不知從哪找來一套莫言的小說集，說要和國際接軌，利用長假讀點有溫度的作品。馬蓮自己知道，醫(yī)生大夫太過理性，白大褂掩去的人性令人望而生畏，與冷冰冰的手術(shù)器械一樣，將溫情脈脈扼殺在刺鼻的來蘇味之中。她雖然年過五十六歲，但皮膚白皙，面容因長期缺乏笑容略顯僵硬，眼睛雖大，但神彩不足。她換一身裙裝，在家里輕盈地走來走去，老皮看著這過于形式主義的開場白有點無所適從，他沒事就在網(wǎng)上下下棋?！澳憬裉煜氤渣c甚？我今天專門給你當專職廚師?！瘪R蓮一邊抹桌子一邊問道?！半S便?！崩掀ふ龑④婎^也沒抬說道。“你就不能說個明確的話？多會兒問你也是隨便，請問隨便是什么東西？”聽這聲音又是吵架的底子，老皮忽然心軟了，也疲勞了，他不想吵了，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句話，世界大戰(zhàn)就立馬大爆發(fā)。他立馬換裝，從臉上擠出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笑容：“隨便就是你做什么我都喜歡吃，我放棄選擇權(quán)，支持你，這樣可以嗎？”馬蓮朝老皮瞟了瞟：“你不笑還好，你這么笑挺瘆人的，不信你自己照照鏡子。隨便這兩個字被你說濫了，你每天在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倆字，如果你實在不想說，也可以沉默?！?/p>

眼看著又要失控，老皮走進廚房很真誠地轉(zhuǎn)了一圈，他想用實際行動彌補一下自己言語的不妥。揭開鍋瞧瞧，也不管凈不凈，又倒了水開始洗鍋。剛倒進水馬蓮說：“干什么呀，我剛洗過?！薄澳阏f吃什么咱倆一塊動手?！瘪R蓮說：“不吃了，飽了?！比缓筮M臥室用力關(guān)了門。老皮晾在廚房，他倒真有點餓了，他忽然有了想燉條魚的想法，差不多有兩個多月沒吃魚了，馬蓮也愛吃魚，今天就燉條魚吧。老馬拿定主意后立馬去買魚和豆腐，他是個細致人，近年來對下廚挺感興趣，中央臺的《回家吃飯》這欄目他幾乎每期必看。對魚的各種做法也學了幾招。今天就做糖醋魚。四十分后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特色糖醋魚出鍋，他敲敲馬蓮的臥室門，“夫人該用膳了”。馬蓮咳一聲算是回答，倆人就一盤糖醋魚胃口大開。老皮翻出半瓶天之藍，自斟自飲，夾了一條魚尾巴，馬蓮也不客氣夾了魚頭，她特別愛吃魚頭，說魚頭美容健腦。馬蓮一邊吮魚頭一邊聊起醫(yī)院一件趣事。同事尤大夫，平時在科里最愛笑話別人，醫(yī)院老老少少十幾個女醫(yī)護人員，她都能說出別人的短處來，她自己離了三次婚，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去年剛大學畢業(yè)，未婚先孕，上個星期來做人流，馬蓮給做的手術(shù)。尤大夫千叮萬囑要馬蓮保密。馬蓮說：“你放心尤大夫，我做了一輩子人流你聽我說過一個人嗎？你知道我記性不好，出了門就不認人了?！庇却蠓蛘f：“馬姐，你就是菩薩再生，明天給你立碑。”吃過魚，喝過酒，氣氛還算融洽，老皮有點想法，看看穿了短裙的馬蓮似乎有點沖動。馬蓮也有點意思。你搞搞衛(wèi)生，便推開老皮自己進了臥室。老皮明白這事有了眉目，便抓緊落實。他先漱口，沖一澡。等一切收拾停當，馬蓮裹浴巾從衛(wèi)生間出來，老皮血脈僨張，似乎有了激情澎湃的感覺，馬蓮卻拿出一套醫(yī)用衛(wèi)生盒、消毒液，擦在身上涼颼颼的，仿佛把一塊燒紅的木炭扔進冰水里，他打了個寒噤，全身一哆嗦，如敗軍之旅一泄不可收。醫(yī)用酒精在最敏感的部位擦來擦去，仿佛給一個不老實的孩子洗臉，他忽然有一種想要逃離的想法，下面疲軟得如跨下阿斗，全身立起雞皮疙瘩?！霸趺蠢?？”她問?！邦^暈，血壓上來了?！薄澳蔷拖刃菹伞！瘪R蓮嘆氣說。老皮如釋重負，他如逃兵般的逃回自己臥室，不知從何年何月，他們夫妻生活中出現(xiàn)了那個薄如蟬翼的家伙，老皮對它恨之入骨，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玩意兒的狙擊，他走出了圍墻，走進了另一個女人心里。其實老皮的性欲是很強的，年輕時有過兩個小時下三盤的記錄，他和常娥的情景交融每次都令常娥如醉如癡，性是一件難以準確定位的本能，有多少人因為性的缺失或失調(diào)而一敗涂地，對性的放縱而身敗名裂。

今天老皮本來懷著滿滿一腔激情，試圖拾補岌岌可危的婚姻，可惜讓一團冰涼的棉球徹底擊退了，被酒精刺激的部位微微泛紅，這個垂頭喪氣的家伙，也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四

三個月后，老皮和馬蓮悄悄地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他倆沒有吵一句嘴，雙方寫了個協(xié)議和平分手。二十八年婚姻就此劃上一個句號。

馬蓮對老皮的出軌了如指掌，她是內(nèi)涵特別深的人，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不是不懂風情，而是讓世俗的濫情傷了內(nèi)心。她知道老皮和常娥的明里暗里的走心換肺，只是懶得搭理罷了。放手就是最好的救贖。她選擇放手。令許多人瞠目結(jié)舌，老皮也如往常一樣生活，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有一天晚上十點多了，老皮上床睡了，聽到馬蓮敲門，開門，四目相對無語，馬蓮說：“你明天搬家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老皮點點頭。是夜老皮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亮堂如同白晝，往事如煙歷歷在目，對面屋里傳來馬蓮的咳嗽聲，她有咽炎，一到春秋落英時分便犯病，這又到了秋天，窗外落葉紛紛遍地金黃。馬蓮咳嗽很有規(guī)律，每隔三五分鐘就咳幾聲，這樣一來，老皮更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馬蓮年輕時很漂亮，一口潔白細牙如珠似翠，四十五歲以后便開始掉牙，滿嘴珍珠碎玉一個個棄家而去，只剩不到十顆牙齒誓死堅守陣地，她太沉默了，沉默的人老得快。五十歲那年頭發(fā)全白，一頭雪發(fā)飄然若仙，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雪仙女降臨人間，神話般的女人真正詮釋了水清無魚的真理。endprint

老皮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他在市郊租一戶房子，臨出門時，他突然感到家這個概念，在失去時是多么重要，無家是世上最窮的人，人們常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講得太準確了，在這個星球上一切是以物權(quán)的存在形式而存在的，作為一個人必須有一方立足和舐傷口的地方，一旦失去立足之地就如一只惶惶不可終日的流浪犬。

在新租房里，常娥正收拾著房子，房子前租者是一位收破爛的河南人，家里堆滿了雜物，只留一個睡覺的鋪位，等他全部搬走，整個屋子里一股濃重的臭氣。常娥買了一瓶84消毒液，用整整一上午才收拾出來，光垃圾就裝了兩蛇皮袋子，等把這一切收拾停當，常娥癱在床上，總算有個家了?！耙粯浅鲞M方便，你接下來就自由了，再不用時時處處看人眼色了?！崩掀の粗每煞瘛Ｋ屠掀烹x婚這事沒跟兒子商量，也沒跟任何人講，他兒子叫皮偉，在北京做快遞生活，兒子過去在鐵路客運段做列車員，參加工作干了不到三年忽然覺得這工作太不適合自己了，年輕人總想著創(chuàng)業(yè)，做三十年前的馬云。殊不知萬丈高樓平地起，最宏偉的工程從擰緊一個小螺栓開始。皮偉從住地下室開始送快遞，跑美團，甚至在車站干起小紅帽。好在北京天大，只要吃苦肯干就能立腳，短短幾年，他有了自己的小快遞公司，團隊事業(yè)正在起步。皮偉一年很少回家，隔三差五打個電話，三十歲還沒結(jié)婚。一家三口各自為戰(zhàn)，團聚成為奢望。每個人內(nèi)心都封閉著，誰也不知誰的隱密世界。老皮覺得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沒必要跟誰商量，尤其是兒子已成年，因此他的家庭變故沒有跟兒子溝通。

老皮骨子里是個自我意識十分強悍的人，只是外在表現(xiàn)不太明顯，他給人的第一感覺敦厚、老實，與世無爭。他們的家庭在眾人眼中也是和平穩(wěn)定大眾普通型。馬蓮在單位里給人印象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遵規(guī)蹈矩，敬業(yè)愛崗，人人尊敬的老專家。眼看快三十年的婦產(chǎn)科大夫，每天從事的工作是天使和屠夫，一手迎來新生命的誕生，一手阻斷生命的脈動。她每天接生新生兒都要記著，到她退休之日，已接生955個新生兒了。經(jīng)她手阻斷的妊娠人流已遠遠地超過這個數(shù)字，有記錄的超過一千，還有無記載的，有特殊關(guān)系私下做掉的約有百人。她的內(nèi)心深處總有難以言表的痛楚，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塊隱痛愈加強烈，內(nèi)心深處的負罪感令她不堪，精神困惑，也許是她目前最大的痛苦。去年她皈依基督，一切按神的旨意行為，每天晚上在祈禱的默念中入眠，這也許就是她最好的精神歸宿。其實翻開馬蓮年輕的過往，曾經(jīng)有過風情萬種的一面，當年她在省城醫(yī)院進修，和一位年輕的內(nèi)科主任陷入感情糾葛，那時馬蓮青春燦爛，正值風韻飽滿、天姿卓然的年齡，一笑一顰如臺風穿街驚濤拍岸，其殺傷力可謂無堅不摧。內(nèi)科主任二十八九歲，醫(yī)科大學高材生，心高氣傲刀槍不入。這小伙子是南方人，長相白凈，身材纖長，尤其一雙手，如凝脂般細長綿軟，天生一個操手術(shù)刀的圣手。這小伙子在醫(yī)院里傲視群芳，每次與女醫(yī)護人員說話如皇帝臨朝，目不斜視，無表情無茍笑無關(guān)注，跟他接觸的女醫(yī)生都敬而遠之不敢恭維，她們在私下議論，誰找這么一個老公，就等于請回一尊菩薩。那時馬蓮剛結(jié)婚不久，她正好分到寧主任負責的婦產(chǎn)科實習，有意無意，她總和寧主任接觸，有一天寧主任臉色蒼白地找到馬蓮說：“你來我辦公室一下。”馬蓮去他辦公室，寧主任說：“你翻開最下面抽屜看看那是個什么東西？”馬蓮拉開后一看，一只灰不溜丟的小老鼠。寧主任臉色蒼白，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就是一只老鼠啊，有那么可怕嗎？”馬蓮用手抓住老鼠故意往寧主任臉跟前晃晃：“就是只老鼠嘛，還是只鼠兒子呢。你怕啥呢！”寧主任一邊用手擋著一邊往后退，馬蓮故意逗他，抓小老鼠的手直往寧主任眼前伸，寧主任竟推開倉皇而逃，馬蓮如勝利者似的拿著老鼠哈哈大笑。

以后的故事千篇一律，一年以后馬蓮班師回朝，分別之后，寧主任魂不守舍、寢食難安、坐立不寧。幾次發(fā)生醫(yī)療偏差，有兩次差點釀成事故，受到上級的通報批評。人們都知道寧主任的病根在哪里，他是得單相思。后來的事還是很俗，寧主任也輾轉(zhuǎn)來到馬蓮的城市，不過他轉(zhuǎn)入仕途，當了這個城市的衛(wèi)生副局長。這期間馬蓮和老皮夫妻發(fā)生了一起嚴重沖突。前面說過老皮是個細致人，雖然不是一個疑心特別重的人，但經(jīng)不住人們閑來閑去的多言碎語。有一個階段馬蓮工作非常忙，下班晚或者下班應酬多，有時晚上回來還帶一股葡萄酒味。時間長了，老皮有點想法。一次在馬蓮的包里發(fā)現(xiàn)了一片安全套，安全套一片10個，已使用3個還剩7個。老皮端詳著這些玩意兒百感交集，這些玩意兒他用了幾十年了，每次看見這些毫無人性的東西心里就發(fā)惡心。他想象不出這三只套套何時用過，腦子里意識無內(nèi)存。他原封不動又放回包里，然后在自己的工作日志里記住那天的日子。他在日志中這樣寫的，馬帶工作服7件。時間過了兩個月，到清明這一天，這一天也正下雨，正是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日子，馬蓮這天回家特別晚，快到晚間新聞開始才進門，然后洗漱休息。睡到半夜，老皮起來小解到客廳找水喝，他發(fā)現(xiàn)馬蓮的小包還放在桌旁。他聽聽另一室的馬蓮正睡得千回百轉(zhuǎn)、呼嚕連綿。他輕輕打開包包，找到那片安全套只剩4個，那就是說又有3個不知去向，他再一次仔細翻翻，進一步確認包里確實再沒有了，他把包放回原處返身睡覺了。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月，他倆因為一件什么事爭吵，馬蓮說了一句：“你不要演戲了，你跟常娥那些事誰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捅破罷了?！崩掀ぴ贈]吭氣，默認也好懶得回答也罷，他知道再多說一句就是一頓大吵，而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不想吵了，吵架吵傷了心，老皮打開電腦象棋，在走馬換將中冷靜和平復自己憤怒的內(nèi)心。他想把安全套的事擺出來，如果這件事抖出來，馬蓮會怎樣，氣急敗壞？摔門而去？他忍住沒說，這叫嘴上留德，德佑福安。

倆人都在出軌，這家的意義就名存實亡了。他倆連在一起吃頓飯都困難，原因不是不能吃，是倆人工作時間不搭界，長此以往，就越來越生疏，在一起吃頓飯都需要勇氣，事實上夫妻雙方一旦吃不在一起，住不在一起，行不在一起，說不在一起，這婚姻真沒必要存續(xù)下去了。

五

老皮搬了家以后，住的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周圍平房不少，也正是市政府三年規(guī)劃棚戶改造區(qū)域。在這塊地片居民干什么的都有，基本都是低收人群。老皮閑來無事就到處轉(zhuǎn)轉(zhuǎn)，這里有一個休閑公園正在興建，到處是工地。他沒有事就到工地看看，老皮在農(nóng)村呆過，年輕時除了農(nóng)活之外，磚瓦工木匠鐵匠車鉗鉚電也都不外行。他饒有興趣地看硬化地面的師傅鋪地磚，人們把寫字畫畫的奉為藝術(shù)家，而在大地上創(chuàng)作的人只能是個工匠，其實真正鋪一路好地磚的人也算藝術(shù)家。在鋪磚的隊伍里他發(fā)現(xiàn)有一位師傅像是啞巴，他跟同伴用手語交流。他干的活真是特別棒，他每鋪完一塊花崗巖磚都要站上去踩踩，比別的師傅多一道工續(xù)，因此他鋪出的地面不虛空。一上午他沒一點多余的動作只是干活，老皮與給他打下手的工人聊幾句，那個工人告訴說，這是有名的丁師傅，大名叫丁幸福。丁師傅別看聾啞，但心靈手巧，八級瓦工，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都有他的勞動。有一年他還得了個優(yōu)秀外來務工人員獎，獎了一輛電動車。丁師傅妻子也是位殘疾人，患小兒麻痹。夫妻倆育有一個女兒正上高中，還有一個殘疾兒子是揀來的，還有八十多歲的老母親，一家人自食其力，日子雖然苦點，但也其樂融融。每個城市繁華的背后，總有一群這樣的普通勞動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從事著最危險、骯臟、艱苦、繁重的工作，他們所能得到的又是最低等的報酬。社會周而復始，丁師傅們生生不息，這就是中華民族興盛不衰的動力之源吧。endprint

老皮晚上回來看電視，電視正播一條本市新聞，市衛(wèi)生局局長寧福幸，正接受組織調(diào)查。這寧局長正是馬蓮的老知己，這事醫(yī)療系統(tǒng)老人們都知道，后來隨著寧局長的擢升，又有了多位年輕紅顏知己，這自然是后話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老皮不知這寧局長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但他貪腐好色是肯定的，國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好官的，這肯定又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官腐。寧在這個城市經(jīng)營多年，聲名顯赫，勢力范圍大，去年因競選副市長失利，就傳出此人要倒臺的消息，據(jù)傳從他家搜出的現(xiàn)金達千萬元，蟲草、鹿茸、人參、名貴中藥將近五百多斤。官員貪腐已成為社會一大現(xiàn)象，百姓無不憤恨，恨不得將腐敗分子千刀萬剮。

老皮閑下來讀一本唐朝時李淳風寫的奇書《陰陽陣》，此書描寫了陰陽兩界的轉(zhuǎn)換。古代人提出了靈魂說，即人死后靈魂離開，這靈魂又去了哪里，依附在誰處。這本書試圖解釋這一現(xiàn)象。古人對靈異的研究雖然有迷信部分，但也不全是迷信，也有較為客觀的部分。老皮非常熱衷于其中“下陰”一說，顧名思義，下陰就是到陰間走一趟，訪訪陰間的事，能在陰陽兩間游走就叫下陰。下陰屬于詭術(shù)，古代傳說李淳風、袁天罡是下陰的鼻祖，他們后來根據(jù)下陰的體會寫出了《奇門遁甲》這本奇書。老皮本不相信，這幾年忽然對下陰異常熱衷，起因是源于一次酒后睡覺，在睡夢中他看到一位相處多年的工友騎一輛摩托車兜風，然后倒在馬路上痛哭不止。他奇怪地去扶老工友，問他為啥這么難過，他說大限到了，這輩子的路就到這兒了，全部走完了。老皮百思不解，忽然聽到一陣鑼鼓聲，一隊人馬從遠處奔來，還仿佛看到一輛說不上什么車的東西朝老友壓過來，老皮急得心都快蹦出來了。他大喊工友：“車！車！快躲開，快躲開?！彼蝗送屏艘话眩掀ば褋砹?，馬蓮推推他：“你做惡夢了？看你全身抽搐，大汗淋漓，不是做惡夢就是犯病了，又喊又叫快躲開，躲什么？”老皮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剛才做了個奇怪的夢，只以為喝多了酒，發(fā)癔癥，苦笑笑沒當回事，第二天他聽說那個工友昨夜被車撞了。老皮立馬趕到他家，家里一片悲戚之聲，仔細問緣由，人家告訴他，這位工友夜間酒后騎車兜風，被卡車刮倒，不治身亡。聽到這一切，老皮目瞪口呆，真如晴天霹靂，這一切跟他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這期間他病了好幾天，茶飯不香，只是整日昏睡，有夢也有故事。醒來無一點記憶，只是覺得夢里故事好曲折好動人。他覺得自己正游離于陰陽兩界間，那天夢到工友那個夢應該是他下陰的處女作，這一夢境活靈活現(xiàn)地再現(xiàn)陰間所進行的故事。他百思不得其解，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變成通靈人了？不知不覺下了陰，在陰間走了一遭，所見所聞卻得到驗證，如能變成常態(tài)，經(jīng)常到陰間訪訪，給兩界的人辦點實事，那就真成了神仙功德無量。只替人辦事，分文不取才可以靈驗，如若為錢財，那就成了騙子不靈通了。老皮對自己能通靈一事深信不疑，后來他十分留意自己的夢。每次做夢只要有故事情節(jié)，他都要記下來，題目叫“夢的研究”。幾年來，記了厚厚一本，沒事看看自己夢的故事也挺有意思。還有一次他還夢到騎一匹白馬在草原馳騁，如白色閃電在草原劃過留下一道迷人的風景。他還看到一對戀人在草地上做愛，那對戀人如此忘情、投入，驚天動地感人至深，在這個世界盡一切可能享受愛情，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下馬也找個草深的地方躺下，把白馬的韁繩全部退去，讓白馬自由地吃草，那白馬感激地朝他點點頭，然后飛奔而去，直到天邊盡頭。這個夢居然沒有直接應驗，但這幾年他身體狀態(tài)越來越好，幾年來他患多種慢性病，三高指數(shù)久高不下，但從那以后，三高指數(shù)逐年下降，尤其血糖現(xiàn)在基本停藥，半年前體檢，所有指數(shù)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拿前兩年體檢報告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當然這也和他注意飲食和鍛煉有關(guān)，他也確信跟修行有關(guān)，跟那匹白馬有關(guān)。

老皮租住的這個房子只有六十多平米，這樓房20世紀80年代后期蓋的，租住至此的住戶基本都是老年人。常娥就在這個小區(qū)當社區(qū)主任，當然這個小區(qū)只是她管轄范圍的其中之一，常娥人緣很好，她經(jīng)常走訪那些年老無助的空巢老人，給老人們建立檔案，每個人的情況一目了然。她雖然是臨聘的，工資也不高，但她全副身心地認真去做。僅僅半年，老人們就對她評價非常高，其中叫丁幸福的那家，就是那位啞巴瓦工師傅，他們一家三個殘疾人，生活十分艱難，收入微薄。這家女主人小兒麻痹，但這人特別堅強，白天打掃衛(wèi)生，拄著一只拐掃地，掃得一絲不茍，一片樹葉、一根草都不放過，草卡在磚縫里也要摳出來。這家人算這個小區(qū)最貧困的人家了，常娥常來這家訪問，了解家庭情況，掌握生存狀態(tài)。

這天老皮弟弟從老家來，帶來一只整羊，忙了一上午把肉骨分離，家里只有一只小冰箱，放不下這么多東西，他把羊肉分出十來斤，打好包想給啞巴丁幸福。丁幸福家離他家不到五分鐘的路程，他把羊肉拎進老丁家，老丁全家人都詫異地看老皮，老皮說：“我弟弟給只羊，我一人吃不了，你家人口多，給你家送點?！崩隙∵B連擺手，意思不要，老皮說：“別客氣，沒別的意思，你就留下吧?！闭f完趕緊走人。老丁兩口子緊追出來，老皮連連擺手。下午老皮去公園遛彎，看到倆老頭下棋，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心里忽然煩躁起來，每次煩躁總有什么事發(fā)生，這也成了他的預感，也許是自己有事也許是別人有事，十分準確。不一會兒，一個老頭明顯不是另一個的對手，弱者主動讓賢，老皮就披掛上陣了，炮二平五，馬8進7，兵三進一，卒7進1，馬二進三，象7進5，倆人棋逢對手，走馬換將，一連下了四盤，都輸了。今天他心浮氣躁，棋也臭得很。老皮的棋力十分了得，曾拿過本鐵路地區(qū)的冠軍，雖然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功底是十分扎實的。今天心煩氣躁不在狀況。他有點不服氣，第五盤剛開始走棋，老皮手機響了，是常娥打來的。一接電話常娥就急急地說：“皮哥你在哪呢？你快來老丁家，老丁出事了?！薄俺鍪裁词铝?？”“老丁猝死了。”“什么？”老皮驚出一身冷汗，他跳起來說：“我上午還去過他家呢?！薄?20剛走，說人不行了，你快過來吧。”老皮說：“馬上馬上?！彼缕鍖κ终f：“不行了老哥，有事了，今天下到這兒吧。你的棋下得真好?！睂Ψ秸f：“好好你忙吧，改日咱倆再戰(zhàn)?！崩掀ぺs緊攔輛出租車直奔丁幸福家去，老皮到時，120急救車剛走，樓下圍了一群鄰居神色凝重。他急忙進門，看到丁幸福躺在床上臉上蓋一條白毛巾，他撩開一看，老丁雙眼緊閉臉色陰暗。家人哭聲一團。今天中午老丁參加同事的結(jié)婚宴請，喝了點酒，平時他也能喝點，回來后就覺得挺難受，渾身冒冷汗，躺在沙發(fā)上休息。他老婆沒太在意，就給他泡杯熱茶，泡條熱毛巾準備給他敷敷臉，等泡好毛巾從廚房出來時發(fā)現(xiàn)他口吐白沫喘粗氣，就立馬扶起來喂水，這時老丁已昏迷了。女人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她趕緊叫人打120電話，關(guān)鍵時候手機沒電，只得用老丁的電話，老丁電話又不會使用，只得跑出去找人打電話，大約有四五分鐘才找到鄰居，打了急救電話。面對突發(fā)不幸，家人無所適從，不知怎么辦。老皮一看，就歸整一下思路，說這事這般這般辦吧。他差人買來幾瓶白酒先給死人凈身，穿衣服，讓家人拿來老丁最好的衣服穿上，老丁最好的衣服是一套西裝，這身衣服也是單位前幾年獎勵的。老丁人不會說話，但辦事實在，人緣極好，幾乎年年得先進。家里的小家電幾乎都是他當先進得來的。平時他沒災沒病，身體挺好，怎么就突然猝死了呢？老皮心存疑慮，他再一次按按老丁胸部，同時又把幾粒硝酸甘油塞到他嘴里，老皮自己灌了幾口酒，然后開始工作了。首先第一步就是沐浴凈身，擦凈人間凡塵，輕輕松松干干凈凈上路。第二步就是勸陰，給逝者做思想政治工作，讓他不要心存雜念，帶感恩之心奔赴黃泉。第三步就是下陰，顧名思義就是陰陽先生下到陰間做個調(diào)查研究，好給逝者活動活動，走走人情，安排個好差事。判定一個陰陽好不好，就看這三點做得好不好。endprint

老皮開始勸陰，他從老丁8歲說起，放牛放羊種地打坯，修路挖渠，農(nóng)活十八般武藝樣樣學會，出大力流大汗，在老家農(nóng)村人人夸贊個個頌揚。后來進城打工蓋樓架橋鋪地打筋樣樣精通出類拔萃。在社會在單位在家里在鄰里沒人不說這是個好人憑力氣干活，靠良心掙錢，依誠實立世，一生不言心藏千言萬語，與世無爭常懷感恩之心。老皮娓娓道來，誠懇而感人，在場的人莫不潸然淚下，抽泣涕零。老皮找來一條紅帶，一頭拴在逝者胳膊一頭拴在自己腕上，又找來一塊紅蓋頭蒙在自己頭上準備下陰。下陰必須在逝者去世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進行，逝者靈魂出竅，從陽到陰人生地不熟正是猶豫彷徨之時，須有一個引路指點過程，再就是如陰間發(fā)生冤假錯案時，也有個上訪討說法的階段，針對丁幸福的為人處事怎么能在五十四的人生黃金年齡說沒就沒了呢？這里面有沒有弄錯？人間有冤案，陰間也有，也有不負責草菅人命的狗官，也有徇私舞弊弄虛作假、以權(quán)謀私的腐敗貪官。因此，老皮的責任重大，他要到陰曹地府走一趟，把堵在心口的這些疑問一并整明白，好給丁家人一個交代。陰陽兩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公平合理，有的人作惡多端劣跡斑斑，但也福祿長壽平安老終，有的人積德行善、扶老攜幼，也會橫遭不測殞命天年。但這是個象，總的原則是善有善報，惡有惡果，比如挑一擔水，灑出去的畢竟是極少數(shù)，挑回來的才是絕大多數(shù)。

老皮又灌了幾口酒，并囑咐眾人在他下陰工作時間保持安靜，室內(nèi)必須有人作陪，以防萬一，任何人不得大聲喧嘩，四十分鐘之內(nèi)不要叫醒他，如果自己一個小時之內(nèi)還不返回，先推推身子，如還不動就用涼水澆頭。大家頻頻頜首，老皮挨著老丁側(cè)身躺下，臉上蒙一塊紅布，他長長打個哈欠，漸漸地進入夢鄉(xiāng)。老皮首先來到一個偌大集市，人頭攢動，很像一個中等城市的商業(yè)中心，這地方太陌生了，一個熟人也沒有。他要先找個問詢處，問問情況再說。七拐八拐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終于找到個問詢處，臺上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看工作牌胸卡男的叫馬赟，女的叫馬榮。老皮說：“我想問個事?！迸R問：“什么事？”“打聽人。”“什么人？”男馬問?！熬褪俏业囊粋€朋友，今天上午走陰了，我怎么找他？去哪找？這是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管陰陽生死的部門在哪？我想去咨詢事呢?！迸R說：“你先登記一下個人信息?！崩掀と鐚嵦顚?。男馬說：“看你是第一次入界，啥情況也不清楚，你要找人先去入界登記處，出門右拐十分鐘路，有公交可坐，4路車直達。反映問題上訪到冤假錯案復查中心，都在一條街上，再往前走五分鐘路就到?！边@樣的服務確實不錯。老皮謝男馬女馬出門來等車，他忽然想起自己沒帶冥幣，不知人民幣能不能用。他找出一元紙幣上車，這車上沒有投幣箱，他看其他來客也都沒有任何買票的舉動，他明白這是免費公交。到了入界登記處說明緣由，“噢，今天到的？是叫丁幸福嗎？”“是?！薄叭瞬辉谶@兒了。新入界新生封閉訓練三天，三天以后才能見?！彼爻鰜碓俚綇筒橹行模ㄍ瑯?，服務熱情），全然沒有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大機關(guān)工作作風。說明緣由，一名檢察官認真翻閱登記冊，又上網(wǎng)查找丁幸福的自然情況，然后，他驗明正身。他說這其中有錯誤，這丁幸福壽數(shù)遠遠未到。你們那兒有個叫寧福幸的人壽數(shù)今天到了，這兩人信息混淆了。檢察官立馬向上級匯報，問題十分嚴重，人命關(guān)天，這是一件大事故。復查中心啟動了快速反映復查預案，此事驚動陰界最高層，最高層要求立馬審查復議立即改正。在兩小時之內(nèi)必須糾錯，僅僅十分鐘這起錯案就水落石出，原來是陰界判官收受賄賂，偷梁換柱，故意將壽數(shù)已到的寧福幸移花接木到丁幸福頭上。這名狗判立馬被拿下打入十八層地獄，這個貪贓枉法的家伙導致了一個家庭的悲劇?？磥碡澑袨椴还庠陉柦缬?，陰界也有，反腐倡廉永遠在路上，任重而道遠啊。

陰界辦事效率真是稱奇，片刻工夫老丁被送了回來。兩人相見，抱頭痛哭，真是生死兩隔盡在不言中，如果沒有老皮的努力和不懈上訪，老丁肯定被錯殺了。人生不能復生，這事一旦超過二十四小時便成定局，就是錯也無法修改了。陰界是獎懲分明的境界，對老皮的堅持真理、不遺不棄的做法給予一次性獎勵，增加陽壽三年六個月；對老丁造成的損失給予國家賠償，增加陽壽五年六個月附加賠償住房一套；對犯罪貪官打入十八層地獄十八年。壽數(shù)已到的寧福幸立馬收回。還有一事不明，他倆想打聽一下自己的壽數(shù)到底多大，好不容易來這一趟，把這事一并辦利索了。檢察官看看他倆說：“這是陰間最高機密，任何人都無權(quán)知道自己壽數(shù)，包括最高領(lǐng)導層。不過獎勵你們的壽數(shù)，支配權(quán)自己掌握，可以給親朋好友加壽，這也是今年陰界兩會提出的議案，經(jīng)最高會議表決通過的，這也算靈活掌握，更人性化了。”老皮說：“要這樣的話獎我的那三年六個月給馬蓮加上，我這輩子啥也沒給她，也算我的一點心意和愧欠補報吧?！睓z察官說：“可以馬上辦理，給馬蓮加壽數(shù)三年六個月?！崩隙”葎澲惨血勊奈迥炅鶄€月給老婆加上，檢察官找來了啞語翻譯，翻譯跟老丁進一步交流得到肯定，這一趟來陰界辦了不少事。他倆從復查中心出來，信步逛逛街市公園、休閑中心、學校、餐廳、養(yǎng)殖場。在養(yǎng)殖場老皮巧遇了崔一斤，一斤在這兒當飼養(yǎng)員，他每天照看八十多頭大豬，管理這些豬的吃喝拉撒。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崔一斤抓住老皮的手不松：“哥我想死你了。常娥過得怎樣？”老皮說：“她挺幸福的，現(xiàn)在在居委會當領(lǐng)導，手下管著千八百號人，這些人什么職務也有，有局長、處長、科長，還有經(jīng)理、董事長什么的。工資待遇挺高，享受處級。你在這兒也好吧？”崔一斤說：“還行，再喂三年豬我就升職了，改職牧馬郎，就是到草原放馬，熬到那一天就成神仙了?！崩掀ぁ⒗隙】纯礉M院肥頭大耳的豬們，這豬真夠肥的，隨便拉一個出來就有八百斤以上。崔一斤說：“皮哥你知道嗎？這些豬都是陽界的貪官變的，在那邊貪污受賄超過五百萬來這兒就變豬，長到一千斤就拉到屠宰場挨刀?！痹陴B(yǎng)殖場旁邊是雞舍，上萬只雞在爭食、打架、嘶鳴。崔一斤繼續(xù)道：“這些雞都是在陽界干過壞事之徒，它們壽命更短，每只雞長到五斤就送進屠宰場了。還有其他家畜，最悲慘的是那些驢兒，它們的前身是強奸犯，它們一進來就被騸了，每天得干十二小時重活，下班后還要誦經(jīng)、祈禱、救贖前罪?！碑斃掀ふ獑枂柂剟疃⌒腋Ｒ惶追康氖略趺绰鋵崟r，忽然頭上天崩地裂，四海翻騰，五湖飛卷，眼前一切瞬間消失。endprint

半盆冷水澆到老皮頭上，他從深處睡眠中醒來，喊道：“快澆老??！”同樣也是半盆冷水澆頭，只聽老丁咕嚕出了一口長氣竟睜開了眼，吐出一口惡痰。老丁一睜眼，眾人大驚，有人奪門而逃，“炸尸了！炸尸了！”眾人呼喊！老皮喊：“不是！是老丁睡重了，才睡醒。快扶老丁起來。”眾人半驚半信慢慢湊過給老丁換衣，半盆冷水澆得兩人渾身是水，不管怎樣，這事大喜。這個家一天時間過了兩重天，上午哭得昏天黑地，現(xiàn)在一家人不知說什么好，真是太震撼了！眾人皆大歡喜。后來常娥說：“你下陰下了多長時間知道嗎？你下了五十九分鐘，差一分鐘就一個小時了，我看你一動不動，摸你脈象，氣如游絲，我真怕你也過去回不來了，這半盆水是我澆的。”老皮說：“你澆早了，把一套房澆沒了?！背６鸩幻靼?，驚愕地睜大眼珠子，老皮笑笑說：“沒事，破財免災，我們夠幸福的了?！?/p>

老丁死而復生的事不脛而走，傳遍整個地區(qū)，想親眼目睹這個奇人的人們從很遠的地方來探此獵奇，簡直太不可思議。一個被醫(yī)院宣布死亡的人在9個小時后奇跡生還。這是一種什么現(xiàn)象？科學怎么解釋？醫(yī)院情何以堪？這簡直是一件生命奇跡！將給人類生命科學留一道重點研究課題。這使得神乎其神的老皮更是令人莫測。每天來看他倆的人排成了隊。老丁是個聾啞人，大家看看與常人無異也就罷了，問題是老皮簡直被擾得很煩躁。剛開始老皮解釋解釋，后來越解釋大家越不相信，好多人認為這老皮是留一手。后來干脆他也不解釋了，你認為有神就有神有鬼就有鬼。就這么個事，智者見智仁者見仁，隨意看吧。還有影視圈也來了，說要探討拍電視劇之類的構(gòu)想，這是一個前景十分廣闊的領(lǐng)域，能拍幾部振聾發(fā)聵的好作品。再就是新聞媒體，他們是永遠的中心，一個人放個屁奇臭無比，如果讓一個記者發(fā)現(xiàn)，那可能就是氫彈。老皮真累了，實在不想玩了。在一個夜晚時分，老皮離開此地，他去哪兒了，人們無從知道。

人們知道的是那個叫寧福幸的官員跳樓自殺了，他從十二層樓上一躍而下，在落地的一瞬間說了最后一句話：“我解脫了?！睆乃页龅挠衿?、書畫、金銀、古玩擺了一院，他家供一尊神像，佛不像佛，神不像神，不知算哪路神仙，別人給神上香燒錢燒冥幣，他家燒真幣，在佛龕的煙灰里還能找到殘存的真幣的邊角。無怪陰間判官被拉下水，其實是真金白銀起了作用。

這事過去了一年以后，生活又歸平靜，老丁繼續(xù)蓋樓鋪地建橋修路，有一次去買煙，小賣部對這張百元幣有懷疑就打發(fā)他去旁邊彩票站換零錢，老丁從沒買過彩票，也不知彩票為何物，他只認得瓷磚和大理石，彩票站老板就隨機打五注雙色球，老丁的目的是買煙，他看也沒看彩票咋回事，買了煙就繼續(xù)鋪磚去了。后來聽說有人中獎，大家不知是誰，一個多月過去了，眼看快到截止日期了。有天老丁脫下臟衣服老婆給他洗，老婆從他衣兜里摸出那張皺巴巴的彩票。老婆是個細心人，她拿了彩票去對號，一對，整個人幾乎暈倒。老丁買了一戶樓房，也搬離了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常娥也在年底辭去社區(qū)主任一職去向不明，有人說跟老皮走了，有人說和老皮在烏蘭察布草原養(yǎng)羊。都是猜測，唯有馬蓮異常神采奕奕，經(jīng)過幾重打擊，依然精神不倒。她計劃再接生25個嬰兒就湊足整整一千個嬰兒了。為了這個愿望她仍然堅持，每個人心中必有一盞燈亮著，靠著這點光亮，人就這么堅定地走

下去。

老丁中彩這事的內(nèi)涵只有老皮知道，人的幸運密碼沒人能讀懂。一旦讀懂，可以確信那是上天給善者的恩賜。

老皮辦的第三件事就是要到大草原上放馬。

作者簡介：孫照峰，1960年6月生于內(nèi)蒙古烏蘭察布市商都縣。1983年12月參加鐵路工作，先后任線路工、巡道工、車間定額員、車間總支書記、鐵路局文聯(lián)副秘書長等職。1983年始開始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至今約一百多萬字。其中《孤煙》獲中國鐵路第五屆文學獎，《沙緣》榮獲中國鐵路第六屆文學獎，《低語》獲內(nèi)蒙古“包呂杯”二等獎，報告文學《一個工長的日記》獲內(nèi)蒙古“鐵馬杯”征文一等獎，長篇報告文學《藍領(lǐng)專家郭晉龍》（與人合作）獲內(nèi)蒙古“五個一”工程獎。長篇報告文學《負重擎天》（與人合作）、中篇小說《超越》獲內(nèi)蒙古文學創(chuàng)作二等獎。另外還有詩歌二百余首，散見于各類報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