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慧
(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9)
伊朗古稱波斯,公元前6世紀中期,阿黑美尼德國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建立起一個橫跨亞、非、歐的古波斯帝國,伊朗帝制由此誕生,民族主體初步形成。伊拉克古稱美索不達米亞,意為“兩河之間”,波斯帝國興起后,伊拉克是帝國的組成部分,隸屬巴比倫——亞述行省。
公元前330年波斯帝國被馬其頓亞歷山大大帝所滅,伊朗和伊拉克同屬帝國統治,帝國瓦解后,波斯及兩河流域一度歸屬塞琉古王朝統治。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前1世紀,安息帝國興起并大舉西擴,占領兩河流域地區(qū)。從公元前1世紀中期起,安息帝國與羅馬帝國為爭奪兩河流域進行了斷斷續(xù)續(xù)長達兩個世紀的戰(zhàn)爭。224年波斯薩珊王朝興起并再次將伊拉克劃入帝國版圖,這也是繼波斯帝國、帕提亞之后第三個統治伊拉克的伊朗王朝,又名“新波斯帝國”。公元602-628年,薩珊帝國與拜占庭帝國為爭奪亞美尼亞、兩河流域等地區(qū)而戰(zhàn)事不斷,國力日衰,與此同時,在伊斯蘭星月旗幟引導下的阿拉伯人日漸崛起。公元638年,阿拉伯人輕而易舉地征服了薩珊帝國,阿拉伯征服者帶來兩樣東西:阿拉伯語和伊斯蘭教。對伊朗而言,除阿拉伯語成為伊朗的官方語言外,伊朗隨之開始了伊斯蘭化進程,于伊拉克而言,阿拉伯人的征服是其歷史的新起點,標志著伊拉克阿拉伯化和伊斯蘭化的肇始。
兩河流域和波斯重新統一于阿拉伯帝國之下的態(tài)勢延續(xù)至1258年帝國滅亡,1380年鐵木爾帝國消滅了這些在伊爾汗國廢墟上建立起來的諸多封建王朝,在短暫的統治之后,由土庫曼部落組成的黑羊王朝、白羊王朝先后降服兩河流域和伊朗。公元1502年,伊斯馬儀建立薩法維王朝,宗奉什葉派穆斯林為國教,定都大不里士,領有伊朗高原大部,與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分庭抗禮。薩法維王朝的興起是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對伊拉克和近東地區(qū)有著深遠的影響,兩帝國因教派紛爭和各自利益在兩河流域地區(qū)展開長久的敵對和爭奪態(tài)勢。薩法維王朝以伊拉克卡爾巴拉、納杰夫為宗教圣地,所以對伊拉克覬覦已久;奧斯曼帝國為遜尼派國家,為防止什葉派力量的擴展,保護伊拉克遜尼派,也視伊拉克為必爭之地,兩河流域成為兩大帝國間競相爭奪的目標。
薩法維王朝的興起對奧斯曼帝國構成了一種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上的雙重威脅。16世紀早期,奧斯曼人關注的是什葉派在小亞細亞的傳播,他們擔心薩法維王朝可能會煽動和鼓勵奧斯曼帝國的什葉派起義。而伊斯馬儀國王定期訪問奧斯曼——波斯邊境,傳播什葉派教義,雙方矛盾激化,終致戰(zhàn)事發(fā)生,爭端起于塞利姆一世蘇丹將帝國邊界向東推進并將伊拉克置于自己的統治之下,此后奧斯曼蘇丹和波斯帕夏便開始爭奪伊拉克的統治權,雙方經歷了數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1514年,雙方在查爾迪蘭舉行了一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薩法維軍隊被擊敗,奧斯曼重新奪回對伊拉克的控制權,鞏固了東部邊界。此后,奧斯曼與波斯之間開啟了長達41年斷斷續(xù)續(xù)的爭奪伊拉克的戰(zhàn)爭,兩國互有勝負,戰(zhàn)局始終難見分曉。在武力解決無果的情況下,雙方首次嘗試通過政治途徑解決領土問題。
1555年,兩國在奧斯曼北部城市阿馬西亞談判締約,簽訂《阿馬西亞條約》,首次對領土邊界做了寬泛的安排,特別是在波斯和伊拉克的北部地區(qū)。在此約中,西阿塞拜疆和其主要的庫爾德地區(qū)的波斯領土損失被編纂成法典,粗略地定義了從格魯吉亞和亞美尼亞向南的邊境地區(qū),從扎格羅斯山脈的脊柱向下延伸至阿拉伯三角洲。[1]
1555年《阿馬西亞條約》的締結暫時緩和了奧斯曼和波斯對伊拉克的爭奪,帶來了一段時間的休戰(zhàn)期,但波斯對于失去伊拉克仍耿耿于懷,而奧斯曼在帝國舵手蘇萊曼大帝去世之后國勢衰弱,對伊拉克的控制十分松散,加之伊拉克社會本身支離破碎,庫爾德人和阿拉伯人的二元性以及遜尼派和什葉派的兩極分化,使得它更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涉,也易于培育地方主義,因而兩帝國之間在短暫的平靜之后,戰(zhàn)事再起。1619年巴格達禁衛(wèi)軍司令貝克爾發(fā)動叛亂,自立為總督,奧斯曼軍隊意欲入境平叛,貝克爾向波斯求援,奧斯曼帝國被迫就范,同意任命他為總督。貝克爾本想就此收手,無奈波斯國王阿巴斯率領的援軍已經抵達巴格達近郊,阿巴斯在入城的要求被拒絕后下令攻城,貝克爾因被兒子出賣而死于阿巴斯軍隊的酷刑之下,伊拉克又一次歸屬波斯旗下。奧斯曼伺機而動,1625年圍攻巴格達,由于波斯援軍及時趕到而于次年撤軍,后因阿巴斯一世去世,波斯帝國一時式微,1638年奧斯曼蘇丹穆拉德四世親自率領軍隊攻打巴格達,經過40天的激戰(zhàn),最終擊敗波斯,奪回巴格達。
在奧斯曼人占領巴格達之后,波斯和奧斯曼兩國開始談判,最終奧斯曼蘇丹穆拉德四世和伊朗國王薩非彼此接受兩國間寬泛的邊界,并于1639年5月17日在奧斯曼的祖哈布省締結了《和平與邊界劃分條約》,又稱《祖哈布條約》。條約按中東地區(qū)的慣例,對邊界的安排不是依照自然地理特征,而是根據固定居民和游牧部落居民的忠誠來劃分,“但是由于這些忠誠經常發(fā)生轉向,故邊境地帶從東部的扎格羅斯到西部的底格里斯,超過160公里。”[2]條約的細節(jié)十分豐富,相較于早前的《阿馬西亞條約》,其主要條款對伊拉克的北部邊界做了更為詳盡的規(guī)定。
《祖哈布條約》是兩帝國之間最古老、最直接的劃界協議,它也成為了奧斯曼帝國和波斯帝國后續(xù)簽訂的一系列邊界條約的基礎性要件,此約意義重大,因它正式將伊拉克并入了奧斯曼帝國,并且這兩個國家都承諾互不干涉他國內政。條約也確保了波斯朝圣者前往伊拉克什葉派圣地的道路安全,減輕了兩帝國間因宗教因素而導致的領土爭奪。另外,帝國邊界地區(qū)多為四處遷徙的游牧部落,區(qū)塊式的邊界劃分易于部落之間不受領土界線的自由遷徙。然而,與之前的條約一樣,祖哈布條約也受到了模糊和不精確的影響,從地圖上來看,條約約定的邊界地區(qū)更傾向于是一個條狀的邊界帶,而非線性的邊界。特別是兩帝國分別按照本國語言記錄條約內容,以至于多年后雙方所呈現的文本內容彼此矛盾,兩國都從有利于自身的角度解讀條約內容。
《祖哈布條約》的另一個問題是忽略了巴士拉附近的南部邊界,尤其是沿著沼澤地帶和阿拉伯河的邊界問題,這一因素加劇了游牧部落在聯合邊界上不受重視的地位,特別是他們的忠誠歸屬問題,使得兩國之間的沖突再次發(fā)生。此外,條約對于庫爾德人的賈夫部落來說具有災難性后果,因為波斯與伊拉克的邊界線將它們的領土劃分到兩個國家,而賈夫部落為了獲得統一所進行的斗爭,則造成了這一地區(qū)的動蕩,此后兩國形成了一段長期的締結、違約、廢約的歷史過程。[3]
19世紀,時值英、俄在中東及中亞爭奪勢力范圍,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介于兩強勢力范圍之間,具有穩(wěn)定奧斯曼和波斯邊界的作用,使其作為一個緩沖區(qū)成為英俄兩國的共識,鑒于此,英俄兩國在中東邊界問題上走向了合作和聯合。1843年,由英、俄、土、波四方代表組成邊界調查團,祖哈布及穆罕馬拉歸屬權的調查便成為劃界委員會最重要、最核心的工作,也是波斯和奧斯曼爭奪的焦點。自1843年5月15日起至1844年3月止,共召集了18次“四方邊界委員會”會議,經歷了四年精疲力竭的談判,反復商討波斯——奧斯曼邊界問題,以尋求一個滿意的劃界方案,英、俄在這一問題上都投入了大量的外交資源,直至1847年5月終形成一份各方均可接受的劃界條約,即《埃爾澤魯姆條約》。
1847年5月31日,《埃爾澤魯姆條約》的簽署最終接受了給予奧斯曼的解釋性條款,1848年3月21日波斯和土耳其在君士坦丁堡互換了條約。在奧斯曼朝廷同意簽署之前,要求并且在1948年3月9日收到了來自仲裁國的“解釋性說明”,使得在1847年4月14日給奧斯曼的保證性條款正式化。經長達四年的密集談判,最終在1847年簽訂的《埃爾澤魯姆條約》中劃定邊界,陸地邊界的總長度得到了確認,但更南端的邊界線則只是相當粗略地確定為以阿拉伯河東岸為界。
1847年《埃爾澤魯姆條約》是繼1639年《祖哈布條約》后最重要的邊界條約之一,也成為后來一系列邊界問題的主要參考文獻。在隨后的70年間,這份條約不斷地被執(zhí)行和被援引,直到1914年邊界線終于確定。
19世紀中期,英國切實感受到兩伊邊界沖突對自身在波斯灣、穆罕馬拉地區(qū)商貿利益的威脅,為及時止損,英國遂開始涉入奧斯曼—波斯邊界爭端,具體而言,英國對中東邊界問題的介入主要基于以下三方面的考量因素。其一,維護經濟利益。自從英國為了維護其最主要的殖民地印度的安全,使印度免受外部威脅而出現在中東地區(qū)以來,對通往印度的海洋及陸上通道的控制是英國政府的主要考量之一。其二,確保戰(zhàn)略優(yōu)勢。穆罕馬拉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在英國的戰(zhàn)略研判中,它是最有利于貿易和進口的港口之一。其三,應對帝國競爭。土波戰(zhàn)爭的避免主要是因為歐洲大國英俄的干涉。英國認為,沖突的進一步升級將同時削弱土、波兩方的力量,而該地區(qū)臨近它在擴張過程中的主要對手俄國,在英、俄勢力范圍之間維持一個平靜的緩沖地帶將更符合英國的經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