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蕓

（南平市朱熹紀念館，福建 武夷山 354300）

在中國，家庭是在血緣氏族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般是由三代人或四代人組成的。我國很早就注重家庭教育，三國時東吳的陸績所著《周易述》中的《家人·彖》就提出了“圣人教先從家始，家正則天下化之”的主張。這種家庭教化的力量支撐了中國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家風是一個家庭的文化風格。它是家庭在共同生活中，經(jīng)過培育相傳下來的家族成員的精神風貌、道德品質的體現(xiàn)。家風對一個人的人格成長發(fā)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為了搞好家風建設，朱子專門寫了《家訓》《童蒙須知》《小學》《家禮》等通俗易懂的教材，對家庭教育，形成良好的家風起了積極的作用，成為南宋之后家風教育的典范。

一、讀書循理

一個家庭要有良好的家風，就必須教育子女多讀書，讀好書，循理辦事。朱子把“讀書”視為起家之本，并列為他倡導的治家“四本”之首，這是很有見地的。乾道七年（1171），朱子于尤溪所寫的版聯(lián)：“讀書起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和順齊家之本，勤儉治家之本?！保ìF(xiàn)存尤溪縣博物館）這“四本”是朱子提出建家立業(yè)的根本思想，對樹立良好的家風有著積極的意義。

讀書是受教育的一種很好的方式。朱子在《家訓》中說：“詩書不可不讀，禮儀不可不知。子孫不可不教，……”[1]一個家庭的子女如果勤奮讀書，知書識禮，那么這個家庭就會呈現(xiàn)出旺盛的發(fā)展勢頭。同樣，一個本來善良的人，如果不受教育，就會變惡變壞，以至毀掉家庭，喪失事業(yè)。正如古人所云：“人之初，性本善，……茍不教，性乃遷?！敝熳拥摹都矣枴贰睹蓪W須知》《家禮》，在南宋之后的社會流行極廣，對培養(yǎng)少年兒童，養(yǎng)成德性，對優(yōu)化社會風俗、化正人心，都起了重要的作用。朱子的這些著作，在今天可推陳出新、古為今用，在家庭教育中發(fā)揮應有的作用。

家庭建立后，怎樣才能使這個家庭保持穩(wěn)定和興旺呢？朱子認為，要“循理”而行。什么是理，朱子說：“在人則為理，所以為仁義禮智信者是也”，“理便是仁義禮智”。[2]就人類社會來說，朱子所說的這個“理”是人倫道德的基本準則，是人應遵從的道德規(guī)范。所謂“循理”，就是按照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去做，遵守家庭倫理道德和社會道德規(guī)范。為什么要循理而行？這個道理就如同我們愛護綠化一樣，那是因為破壞綠化，對誰都沒有好處。

在一個家庭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柔，這是家庭和諧的基本要求。如果父子、兄弟、夫婦之間的規(guī)范發(fā)生錯亂，即父不父，子不子，那么家庭倫理道德的和諧就被打破，家庭即將“離亂不遠矣”。再以生財致富來說，朱子《家訓》中強調：“見不義之財勿取，遇合理之事則從?！币粋€家庭如果靠勞動生產致富，就是合理的，道義的；如果靠打砸搶、敲詐勒索、走私販毒、以權謀私等而富的，就是不義之財?？窟@種不義之財發(fā)家致富的家庭是不可能保持長期興旺的，到了一定時候必然要被毀滅。一個家庭還要與朋友鄰居和睦相處。朱子說：“德不孤立，必以類應。故有德者，必有其類從之，如居之有鄰也?！盵3]這就是說，家庭有難，親友鄰居必定來相助。在當今中國社會這個大家庭里，“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個道理就更顯而易見了。

就現(xiàn)在而言，一個家庭的成員，如果不讀書，不受教育，不掌握一定的生產知識和技術，勞動者的素質跟不上時代的需求，那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建家立業(yè)。例如，搞經(jīng)濟工作的不懂得市場經(jīng)濟規(guī)律，就不能邁入發(fā)展經(jīng)濟之門。特別是在當今經(jīng)濟已經(jīng)進入知識經(jīng)濟，信息經(jīng)濟的時代，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所以要求發(fā)展經(jīng)濟就要發(fā)展科學技術，而要發(fā)展科技就要受教育。我國提出的“科教興國，教育為本”的口號，與朱熹的“讀書起家之本”的思想是一致的。當今，我們應該鼓勵青少年不僅要多讀書，而且要讀好書，不斷地提高自身的思想道德水平和文化素質水平，為建設美好的社會貢獻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二、孝慈之辨

中國人的家是建立在以“孝”為核心的共同體基礎上的。孝是家庭倫理的基石。孝文化是家文化的根，支撐著中國人的最基本的價值觀念。

“孝”是儒家提倡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一個家庭要和美，上慈下孝是基本的倫理。對于“孝”，朱子在《家訓》中提出：“子之所貴者，孝也?！边@里所說的“孝”，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真心實意的孝，子女除了在物質上奉養(yǎng)父母外，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關愛父母?！靶ⅰ边€體現(xiàn)在尊祖敬宗方面。先秦時期，孝之義是講尊祖敬宗，而施孝的方式主要是祭祀，這是對祖先和生命之源的尊敬。尊祖祭祀的倫理精神在于慎終追遠，報本返始。這種尊祖敬宗活動產生了中國人深厚的歷史感。這也是四大古國文明傳統(tǒng)中，唯有中國文明得以延綿不斷的一個重要原因。

對于“慈”，朱子在《家訓》中又提出：“父之所貴者，慈也”“子孫不可不教也”。這就要求父母對子女，不僅要“慈”，而且要“教”。所謂“慈”，即父母要疼愛子女。但父母對子女千萬不可溺愛，不可放縱?，F(xiàn)在中國大多是“4-2-1”的家庭結構，物質條件的不斷改善，許多家庭對孩子的溺愛成為一種常態(tài)，甚至產生代溝和矛盾。這可見，“教”對子女成長的重要性。

對孝與慈，一般來說，做到“慈”容易，做到“孝”不容易。這是因為，“慈”是天性，“孝”卻不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也就是說，“慈”是天所賦予的生命本能，是人類繁衍的必需。但是天卻沒有賦予人“孝”的本能，因為這對人類的繁衍沒有影響。所以，朱子對孝、慈二者，特別提倡“孝”，而且強調孝是“仁”的基礎。孝是“行仁”“行德”之起點。中國人的道德情感是從孝中生出仁，再從仁民而愛物。這也就是說，一個人只有從身邊的人愛起，才能把仁愛之心推及他人，推及社會，推及自然。

現(xiàn)在，老年人可以通過社會養(yǎng)老金、解決生活問題，通過養(yǎng)老院解決送終的問題。但是，這些都不能解決老年人的孤獨和凄涼。唯一化解的辦法是通過子女關愛，用親情來撫慰父母的心靈。1999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丶铱纯础愤@首文辭樸實、曲調悠揚的歌曲，受到人們的普遍贊揚，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在當代都市生活中，對孝道的理解。老年人在基本生活有了保障以后，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關愛。可見，精神上關心父母，是更為重要的。

三、仇怨之辨

在古代社會的大家庭中，如何化解家庭成員之間的仇、怨矛盾，對于建立良好的家風是至關重要的。對此，朱子在《家訓》中提出“仇者，以義解之；怨者，以直解之”?！俺稹迸c“怨”，是人際關系中普遍的矛盾問題，而“仇”是“怨”的進一步深化。在實際生活中，“仇”表現(xiàn)為明確性、外在性、對應性的特點，是個體外在的表現(xiàn)；“怨”則表現(xiàn)為隱晦性、內在性、單向性特點，是個體自我的心理狀態(tài)。

朱子說“怨者，以直解之”。而“以直報怨”歷來被儒家看著是解決怨恨心理的最合理的方式?？鬃釉凇墩撜Z·憲問》中有“以直報怨”的記載。老子在《老子·六十三章》中提出“報怨以德”，即“以德報怨”?？鬃诱J為，“以德報怨”，將以何報德？這無法體現(xiàn)應有的社會公平。朱子在注釋《論語·憲問》中的“以德報怨”時，認為“以德報怨”其實是出于刻意為之的私心，有違大義。所以，他指出：“怨德之報皆不德其平”[3]，而應當“當報則報，不當則止”[4]，不得妨害“公平忠厚”[4]?？梢姡谥熳涌磥?，“以德報怨”不是消除怨恨心理的最好辦法，而“以怨報怨”，又會使家庭成員之間矛盾產生惡性循環(huán)，而最好的辦法則是“以直報怨”。

那么，什么是“以直報怨”的“直”呢？朱子認為這個“直”就是“當報則報，不當則止”，而“禮”是衡量“當”與“不當”的標準。這也就是說“以直報怨”，即是“以禮報怨”。對于“以直報怨”，朱熹作了進一步說明。他說：“于其所怨直，愛憎取舍，一以至公而無私，所謂直也?！盵3]朱子在這里解釋的“直”，是指公而無私。這種公而無私就是“愛憎取舍”的無私?？梢?，朱子“以直報怨”的原則，是將家庭成員之間的“怨”解決于公開沖突發(fā)生之前。從歷史來看，儒家的禮是指道德原則和行為準則。朱子所說的“以直報怨”中的“直”，是對“禮尚往來”的公平正義的追求，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規(guī)則意識。

歷史上，對家庭中人與人之間的仇恨解決的辦法有多種不同的方式，而最好的辦法是，北宋著名的理學家張載在《正蒙·太和》中提出：“仇必和而解”。他認為，一個家庭的正常狀態(tài)是“和”，一個社會的正常狀態(tài)是“和”，宇宙的正常狀態(tài)也是“和”。這個“仇必和而解”的“和”，是“和而不同”的“和”，是在對立中求取辯證的統(tǒng)一。張載的這一辯證思維方式，認為家庭中人與人之間的“怨”或“仇”的對立，都必將向“和”邁進，求同存異。

而朱子的“仇以義解之”。對于這個“義”，他說“義者，天理之所宜”，即認為“義”為天理運行的法則。他又說 “禮即理”，即認為禮是天理在現(xiàn)實中呈現(xiàn)與實踐?？梢姡熳釉谔幚砑彝ッ軙r，既注重對公平正義的維護，又注重方法論上的辯證思維，是求道德準則與實踐智慧的統(tǒng)一。所以在相比“直”而言，“義”是對“直”所代表的確定性規(guī)則的超越、升華與完善。盡管“直”的“當報則報，不當則止”，同樣不乏辯證色彩，但其主體仍是強調“禮尚往來”的顯性規(guī)則，而無法達到“義”的形上學高度。

在朱子的“怨者，以直解之”中，他還主張人自身不要“匿怨”，要將自己對他人的不滿情緒，采取“當報則報，不當則止”，以正當和坦誠的方式予以及時解決。這樣，既能維護家庭中人與人之間的公平正義，又有利于人的身心健康。而朱子的“仇者，以義解之”的意義，則要求對于家庭成員之間的仇恨，既要慎重地考慮解決行為的正當性、合理性，又要注意方法的有效性，而最終是使仇恨得到合乎情理的解決。這是朱子對“仇以義解之”的辯證思維。

可見，朱子提出的“怨以直解之”“仇以義解之”，其核心思想都是和而不同、求同存異。他的這種解決家庭中成員之間矛盾的方法論智慧，是處理古代大家庭矛盾的較好方法。這對今天的家風建設仍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四、理欲之辨

如何處理家庭人員之間的矛盾，朱子提出了“存理去欲”的思想。在朱子看來，人欲是人心中為惡的一面，是一切不善行為的根源，是受物欲引誘而發(fā)的不善的行為。存理去欲，就是要使個人的欲望受到道德理性的指導和控制。對于一個家庭，朱子特別強調家庭成員在道德上的理性自覺，自覺處理好理與欲的關系，維護家庭的和諧。這在古代大家庭中尤為重要。

朱子的“理欲之辨”思想，對理性與欲望、道德原則與個人私欲的看法，是很有見地的。他認為，就家庭而言，天理具有家庭公共準則，包括道德規(guī)范的意義，而人欲則是指違反家庭道德原則的欲望，表現(xiàn)為利欲之心。家庭中個體成員的感性情欲，應受制于家庭倫理道德、公共準則。所以，朱子提出：“天理人欲，不容并立，是的便是天理，非的便是人欲”，“人只有個天理人欲，此勝則彼退，彼勝則此退”，“而今須要天理人欲、公私理欲，分別的明白”。[2]在這里，朱子將理、欲對立起來，是突出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點，就在于人能按照家庭倫理道德、公共準則和規(guī)范約束家庭個體成員的私欲，努力追求“天理”，使人在道德上達到升華。

朱子“存理去欲”，正是強調家庭成員的這種道德行為中的自覺的理智與自愿的意志，突出人的主體性。這種以理性來規(guī)范欲望，使個人私欲受制于道德原則，明顯地具有一種理性主義的特征。它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重要的意義，而且對中華民族家庭以理統(tǒng)情、以理制欲、自我節(jié)制的文化傳統(tǒng)的形成，對于穩(wěn)定古代一個大家庭的秩序，也具有不可否定的歷史作用。即使在今天，它對我們建立良好的家風，對維護家庭的公共秩序，仍然有現(xiàn)實的意義。

五、義利之辨

在中國傳統(tǒng)家庭道德中，“義”與“利”是一對非常重要的范疇，也是一個具有廣泛意義的價值準則。從先秦時期以來就一直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問題?！傲x”與“利”的關系，就家庭而言，每個家庭成員如何處理好個體自身的利益與家庭的公共利益，對建立良好的家風至關重要。

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提出“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漢代董仲舒提出“正其誼，不謀其利”。他們的義利觀是重義輕利。朱子對前人的義利觀作了揚棄，進行新詮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義利辯證思想，并應用于家庭中處理義利關系之中。在義利關系中，對于“義”，朱子認為，“義者，天理之所宜”[3]。就家庭而言，所謂“宜”就是指這事應當這樣，那事應當那樣。而“天理之所宜”，就是天理所當做的，便合乎義。例如，在一個家庭中，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便合乎天理之所宜。朱子還認為，義是“心之制”。所謂“心之制”，是說以義心裁制萬事，無事不成。在這里，朱子以“義”為人心內在的自我規(guī)范，顯發(fā)于外便是家庭中待人處事的合理。這種“義”，有利于家庭成員的自我規(guī)范。

對于“利”，朱子認為，“利者，人情之所欲”[3]，又是“人欲之私”。朱子說：“將天下正大底道理去處置事，便公；以自家私意去處之，便私?！盵2]這就是說，明義利之辨，就能使家庭成員中，人人得其本心以制萬事。人人謹守天理之所宜，而不去追求個人在家庭中不應當?shù)玫降母鞣N利，以義利來調整家庭中各種沖突。

對于“義利關系”，朱子把它作為一對道德范疇，更注重它的思辨性，明義利之辨。朱子并非只講義不欲利，而是獲取利益要合乎道義。他說：“義者，利之和”，“義之和，只是中節(jié)”，“凡事處制得合宜，利便隨之”。[2]這就是把“利”放在和諧合宜的地位，就是“義”，不是簡單的以“義”制“利”，而是具有自行協(xié)調家庭成員中人與人之間的利益的深刻內涵。

朱子在與門人討論義利時說：“凡說義，各有分別，如：父子、夫婦、兄弟之義，自不同。似不和，然而各正其分，各得其理，便是順利，便是和處?！x疑于不和矣，然處之，而各得其所，則義之和處，便是利?！盵2]所謂的“各正其分”“各得其理”“各得其所”，是朱熹用來處理家庭成員之間人與人關系的基本道德準則。

此外，朱子的義利觀還表現(xiàn)為一種“義以為上”的價值導向，致力于德性的追求。就一個家庭而言，在家庭利益與個人利益發(fā)生矛盾時，每個家庭成員理應超越個體的利益，而以家庭利益作為價值追求，不斷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如個人利益與家庭利益發(fā)生矛盾時，應當犧牲個體利益，成全家庭整體利益。這是朱熹“義利之辯”思想在處理家庭中人與人之間義利關系的又一個重要特點。

朱子的義利辯證思想，后來發(fā)展成一種重“義”的道德傳統(tǒng)，這對于人們反對唯利是圖，見利忘義，人欲橫流；對于人們陶冶民族節(jié)氣，重視品德修養(yǎng)、自我節(jié)制，在潛意識中起了極大的作用。

以上對朱子家風建設思想的五個方面作了一些分析，從中可見朱子對古代家風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應該說，朱子的家風建設思想具有普世價值，我們對其思想推陳出新，古為今用，是能夠為當代家風建設和社會有序發(fā)展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