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則玲

（浙江外國語學(xué)院 中國語言文化學(xué)院，浙江 杭州310023）

一、引言

象山是浙江省寧波市下轄縣， 位于浙東沿海中段寧波市的東南部， 東經(jīng)121°34'—122°17'， 北緯28°51'—29°39'，行政區(qū)劃隸屬寧波市。北靠象山港，與寧波市鄞州區(qū)、北侖區(qū)隔港相望，西連寧?？h，東瀕大目洋，南臨貓頭洋，隔三門灣與臺州市的三門縣相峙，全縣共有800 公里的海岸線，具有“三面環(huán)海，一線穿陸”的地理特征?？偯娣e1177 平方公里，人口50 余萬?，F(xiàn)轄10 鎮(zhèn)5 鄉(xiāng)3 街道。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象山方言屬于吳語區(qū)太湖片甬江小片?？h政府駐地丹城是全縣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中心，丹城話是當(dāng)?shù)氐膬?yōu)勢方言，在象山方言中具有較強(qiáng)的影響力和代表性，在吳語甬江片方言中也頗具特色。本文記錄的主要是丹城中老年人的方言語音，語料來源于筆者田野調(diào)查所獲得的第一手材料。

二、象山丹城方言聲韻調(diào)系統(tǒng)

（一）聲系統(tǒng)及其字例

聲母28 個，包括零聲母在內(nèi)，見表1 所示：

表1 28個聲母

（二）韻母系統(tǒng)及其字例

表2 43個韻母

（三）聲調(diào)系統(tǒng)及其字例

單字聲調(diào)7 個（不包括輕聲），其調(diào)類、調(diào)值及例字見表3 所示：

表3 7個聲調(diào)

三、象山方言語音的一般特點

象山方言語音上具有吳方言的一般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五點：

（一）保留古濁聲母，呈三分格局

象山方言語音上保留了中古較為完整的古濁音聲母，包括濁塞音b-、d-、ɡ-；濁鼻音m-、n-、?-、?-；濁塞擦音?-、?-；濁擦音v-、z-、?- 。呈現(xiàn)“幫滂並”“端透定”“見溪群”三分格局，既有送氣與不送氣之分，又有清濁音的對立。如“鞭[pi]片[phi]便[bi]”“刀[t?]濤[th?]桃[d?]”“尖[?i]牽[?hi]鍵[?i]”。而普通話聲母中古全濁聲母已全部清音化，“濤、桃”讀[th]，“刀”讀[t]，聲母只有送氣與不送氣之分，沒有清濁音的對立。寧波市區(qū)以及所屬各縣市在聲母系統(tǒng)中的這種三分格局上基本一致，但在全濁清化的程度上還存在年齡差異，這不僅是寧波方言的共同特點，也是吳語區(qū)最重要的普遍特點。

（二）入聲韻尾只保留一個喉塞音[?]

象山丹城方言基本保留古入聲韻，3 個古入聲清塞音韻尾-p、-t、-k，已演變合并為1 個帶有喉部肌肉緊張的喉塞韻尾[-?]，元音韻母發(fā)音短促，舌位比舒聲韻里的稍后些。例如，古咸深兩攝的“答”“雜”“夾”“十”等字，“-p”尾脫落，今分別讀為[ta?5][?a?2][ka?5][zo?2]；古山臻兩攝的“刮”“喝”“七”“筆”等字，“-t”尾脫落，今分別讀為[kua?5][ha?5][?hie?5][pie?5]；古宕江曾梗通五攝的“腳”“桌”“力”“麥”“綠”等字，“-k”尾脫落，今分別讀為[?ie?5][?yo?5][lie?2][ma?2][lo?2]。普通話中入聲韻已消失，一律讀作舒聲韻。對照如表4 所示：

表4 古入聲韻對比

（三）只保留1 個古鼻音韻尾[-?]

中古鼻音韻尾有3 個，即-m、-n、-?。象山方言已無法區(qū)分古代收“-m、-n、-?”的字。古咸山兩攝舒聲字的“-m”和“-n”尾，均已脫落。古深攝字的“-m”尾和臻攝字的“-n”尾均讀如曾梗通韻尾“-?”，中古鼻音韻尾在象山方言中只保留了1 個后鼻音“-?”尾，實際音值既不是前鼻音的“n”，也不是后鼻音的“?”，而是舌面中音“?”；而普通話中，三類古鼻音韻尾，除了“-m”尾并入“-n”尾，還保留“-n、-?”兩個鼻音韻尾，仍保留前后鼻音的區(qū)別。對照如表5 所示：

表5 鼻音韻尾古今方對比

（四）古疑母字仍保留古舌根音聲母[?]的讀音

普通話中，古疑母字均讀為零聲母，象山丹城方言大部分古疑母字仍保留古舌根音聲母[?]的讀音。如果開一歌韻字“蛾、鵝、餓”，假攝麻韻字“牙、芽、瓦”，蟹攝一等字“呆、艾、外”，效攝字“熬、咬”，流攝字“牛”，山攝字“眼、顏”，梗攝字“硬、額”等均讀[?]聲母。

（五）咸山兩攝舒聲字今讀口元音

與甬江小片強(qiáng)勢方言寧波六區(qū)方言一樣，象山丹城方言古咸山兩攝舒聲字鼻韻尾完全脫落，讀[ε]或[ie]口元音，是造成韻母系統(tǒng)中單元音韻母多達(dá)11 個的主要原因；而普通話仍保留鼻韻尾。對照如表6 所示：

表6 咸山兩攝舒聲字例對照

四、象山方言語音的個性特點

象山位于寧波東南一角，東臨東海，地理位置較其他縣市偏僻，自古交通不便，使得方言相對封閉，發(fā)展演變滯后，保留了較多古音特點，在以寧波方言為代表的甬江小片中，特色鮮明，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沒有舌面濁擦音[?]聲母

在吳語甬江小片寧波六區(qū)五縣代表點聲母系統(tǒng)中，象山方言是唯一一個沒有濁擦音[?]聲母的代表點。據(jù)《試論百年來寧波方言聲母系統(tǒng)的演變》所述：“寧波方言百年前是沒有? 聲母的，是由拼讀細(xì)音的? 組聲母隨著尖團(tuán)合流讀成? 組的過程中產(chǎn)生。”（胡方2001：68）如全濁三等精組從邪母字拼讀細(xì)音時，象山丹城從母字已基本完成尖團(tuán)合流，讀為團(tuán)音? 母，只有個別生活中常用字仍保留尖音，如“自”字；邪母少數(shù)常用字仍殘留尖音，如“徐”字，仍讀尖音z；此外，還有讀“z”→“?”演變過程中的過渡音“?”（濁零聲母），如“謝、習(xí)、賤”等。下面與寧波海曙代表點對照如表7 所示：

表7 古從邪母字例對照

（二）舌面高元音韻母讀如舌尖化

古遇蟹止三等字中的部分精知章組和日母字，普通話讀舌面高元音[i][u][y]的，象山丹城普遍讀作舌尖元音[?]或[?]兩讀。這種現(xiàn)象語音學(xué)上稱作舌面高元音“舌尖化”，也叫“摩擦化”，與[i][y]相拼的[t?]組聲母，也相應(yīng)變讀為[?]組。例如，遇攝魚虞韻兩韻字“豬儲著暑書徐如”和“樹廚主株數(shù)輸朱殊”讀[?]；蟹攝祭韻字“滯誓”讀[?]，“制世勢”讀[?]；止攝支脂之三韻字“知蜘置”讀[?]，“池馳遲視市痣治痔”讀[?]；而上海話均讀[?]。象山丹城遇蟹止三攝絕大多數(shù)三等字讀[?][?]兩韻外，只有極個別與普通話一致讀u 韻，如“數(shù)[su]”。寧波六區(qū)方言處在?→u、?→y 過渡階段，先舌尖化再圓唇。而象山方言正在步入?→u 過渡階段，?→y 的過渡尚未開始，發(fā)展演變明顯滯后于寧波六區(qū)。

（三）部分韻攝開口三等精知章見四組字同聲韻

象山丹城方言效流咸深山攝宵尤鹽侵仙等韻的開口三等精知章見四組字，與寧波六區(qū)方言一樣，聲韻讀音相同，韻母均讀如細(xì)音，聲母讀為舌面音，這在浙北吳語中較為獨特，例舉其與寧波話對照如表8 所示：

表8 古精知章見聲母字對照

（四）古臻合三等字韻母讀音特別

丹城方言古臻合三等字韻母，各組讀音有所不同。如來母字“輪、淪、倫”讀[u??]，寧波海曙讀[ε?]；精母平聲“遵”字讀[??]，寧波海曙讀[ε?]；去聲“俊”字讀[io?]，寧波海曙讀[?ε?]；章組舒聲，如“準(zhǔn)、春、唇、順、純”等讀[o?]，與通合三等字同韻，寧波海曙讀[?ε?]。

五、 丹城方言語音的異讀

異讀指的是在某種方言中，同一個字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的讀音。漢語的各種方言中都存在異讀現(xiàn)象，《論漢語方音異讀》一文就漢語方言里的各種異讀現(xiàn)象進(jìn)行了分析并歸納出文白異讀、別義異讀、新舊異讀、借用異讀、正誤異讀、同義異讀、小稱異讀和詞內(nèi)變讀等八種類型的異讀現(xiàn)象（李如龍1999：96-99）。筆者在調(diào)查象山丹城方言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讀現(xiàn)象，現(xiàn)依據(jù)該文的分類方法，歸為以下幾種：

（一）小稱異讀

象山方言與其他吳語方言一樣存在許多與普通話的兒化音變相類似的語言現(xiàn)象?！靶》Q異讀”是由輕聲而合音，合音后又引起聲的韻調(diào)變化（李如龍1999）。“小稱”最初是用來指稱“小”的事物，在指稱“小”的過程中漸漸帶上了喜愛、親昵或是戲謔的感情色彩，于是“小稱”除了“指小”的功能外，還衍生出表示喜愛、親昵、戲謔等的功能。從這一意義上來看，小稱異讀實際上是語音、語義和語法的復(fù)合異讀現(xiàn)象。

1.小稱變韻

小稱變韻就是在“指小”的過程中，韻母發(fā)生與本音不一致的情況。吳語中的小稱異讀以變韻為主，其常見形式有“促韻尾舒化變韻”“韻母鼻尾化”“韻母聲調(diào)變化”“音節(jié)全變”等。象山丹城方言的小稱變韻例舉如表9 所示：

表9 小稱變韻字例展示

2.小稱變調(diào)

在“指小”的過程中，單字音的聲母韻母不變，只發(fā)生純粹的聲調(diào)變音，稱為小稱變調(diào)。單字調(diào)與小稱調(diào)之間存在對應(yīng)關(guān)系，因單字調(diào)的不同而不同。象山方言只殘留中古極少數(shù)的小稱變調(diào)，不像南部吳語那樣豐富多樣，如“雞、豬、蝦、妹”等。“雞、豬”本調(diào)是陰平55調(diào)，表示喜愛、親昵時，讀成陰上調(diào)324；“蝦”本調(diào)是陰平55調(diào)，小稱時，變?yōu)殛幦フ{(diào)53；“妹”本調(diào)是陰去213 調(diào)，小稱時變?yōu)殛幤秸{(diào)55。曹志耘先生認(rèn)為“兒綴是小稱的源頭”（2001：39）?！半u、豬、蝦、妹”這4 個字，小稱變調(diào)后可以加兒綴[]，讀作雞兒、豬兒、蝦兒、妹兒。這些名詞后面的“兒”只表示“指小”功能，并不表示喜愛或者其他的功能，可以稱作“準(zhǔn)小稱”。因“兒”發(fā)聲化韻[]，“當(dāng)它處于詞尾時，容易跟前面的音節(jié)產(chǎn)生合音”（李如龍1999：103），成為前面音節(jié)的鼻音韻尾而發(fā)生音變。

（二）文白異讀

白讀音是象山方言里自古音演變而來，本身固有的方音；文讀音大多是受普通話影響而來的音。微母日母和見系二等字存在文白異讀，如例（1）所示：

（1）

這些文白異讀的字，白讀音多用于日?？谡Z和口語詞，文讀音多存在于書面用語和書面詞語中。

（三）別義異讀

同一個字，由不同的讀音來表示不同的意義，這便是別義異讀。象山方言中也有一些異讀現(xiàn)象屬于別義異讀，如例（2）所示：

（2）

例（2）的別義異讀，有的兩種讀音之間在音義上有一定的聯(lián)系，有的只是文字上相同。

（四）詞內(nèi)變讀

一個字的讀音在某個特定的詞里讀成另一個音，離開這個詞，該讀音便不再使用，這便是詞內(nèi)變讀。象山方言中的這一類音變異讀現(xiàn)象較少，一般在地名中出現(xiàn)。如例（3）所示：

（3）

六、結(jié)語

綜上所述，本文在象山（丹城）方言音系（趙則玲2017：65-74）基礎(chǔ)上作進(jìn)一步研究，歸納了該方言的語音特點，并將聲韻調(diào)系統(tǒng)配以代表字例。象山西連寧海縣，東瀕大目洋，境內(nèi)語音有一定的東西地域差異，如“明”字，西部讀[m??]，東部讀[mi?]；“亮”字，西部讀[ia?]，東部讀[?ia?]，此外，語氣強(qiáng)調(diào)也略有差異。依據(jù)象山話的內(nèi)部差異，大致可將其分為東、西兩片，東片以縣政府所在地丹城方言為代表，西片以西周方言為代表，但兩片總體差距不大，通話交流毫無困難。西部雖與寧海縣接壤，但方言與寧海并不接近，這恐怕與“三面環(huán)海，一線穿陸”相對封閉的地理位置以及行政區(qū)劃自古歸寧波管轄有密切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