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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木草堂與中國近代佛禪意蘊新變之關系

2018-03-31 19:31鄧菀莛
社會科學家 2018年7期
關鍵詞:佛學西學康有為

鄧菀莛

(中山大學 中文系(珠海),廣東 珠海 519080)

康有為(1858-1927)字廣廈,號長素,中國近代今文經(jīng)學的集大成者、維新變法的倡導者。1891年,康有為于廣州長興里創(chuàng)長興學舍,翌年遷衛(wèi)邊街鄺氏宗祠,1893年又再遷廣府學宮仰高祠并易名為萬木草堂,世統(tǒng)稱此三址所辦學堂為萬木草堂??涤袨椤皩W術(shù)生命可記者,則始于其長興之講學”[1]。以萬木草堂為據(jù),康有為招收梁啟超、徐勤、陳千秋、梁朝杰、麥孟華、歐榘甲、張伯楨、羅惇曧、陳煥章、盧子駿、江孔殷、伍莊等上百名弟子,其詩學也于萬木草堂衍播,并經(jīng)由梁啟超為代表的萬木草堂弟子進一步發(fā)展與新變。1899年12月,梁啟超在《夏威夷游記》一文中首次標舉詩界革命,倡導以“新意境”“新語句”“古風格”[2]為詩歌衡量標準,以舊風格含新意境。詩界革命以梁啟超為發(fā)難者、康有為、黃遵憲、丘逢甲、蔣智由為主將并包括大量康門弟子如麥孟華、梁朝杰、歐榘甲等人的參與,成為中國近代影響深遠的詩歌改良運動。而萬木草堂詩學,是詩界革命發(fā)生之轉(zhuǎn)關,其中關于佛禪意蘊書寫新變,即具有典型的近代特性。簡言之,引佛禪入詩、以佛禪濟詩、借佛禪喻詩的傾向雖于中國文化中歷史悠久,但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萬木草堂詩學中佛禪的新變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佛儒互參,援佛入儒、援儒入佛,促使佛禪于認識、觀念上產(chǎn)生新變以及詩學理論、創(chuàng)作實踐上佛禪意蘊的新變;二是以佛學釋新知,以佛學格義、比附西學,佛學科學、理性色彩增強并表現(xiàn)于詩學;三是以佛學張揚心力,佛學與美學進一步融合并得以詩化書寫。轉(zhuǎn)換與新變之原因:一是面臨亡國滅種危機,二是為發(fā)展社會、啟蒙新民,三是為對抗黑暗、強化心力。三個層面三種歸因,各有側(cè)重但轉(zhuǎn)相生發(fā)、互為依托、層進層深,展現(xiàn)著中國近代“人生佛教”“人間佛教”的獨有特質(zhì)及其詩化書寫的內(nèi)容轉(zhuǎn)換、向度新變。

一、佛儒互參,佛學思想意蘊的進一步新變

中國儒學具有的強大包容力、滲透力及對實用價值的強調(diào),在康有為詩學上得到表現(xiàn)??涤袨槌錾砝韺W世家,深受傳統(tǒng)儒學浸潤但曾產(chǎn)生懷疑,認為儒學汩滅性靈不足濟世。1879年,二十二歲的康有為入西樵山參佛習禪,此后一年里,其詩作中“世界開新逢進化,賢師受道愧傳薪”“南望九江北京國,拊心辜負總酸辛”[3]臨睨飛云橫八表,豈無倚劍嘆雄才”[4]等語,顯示此時的心系塵間、難以平靜,五年后所作《澹如樓讀書》一詩同做如是觀:

三年不讀南朝史,瑣艷濃香久懶熏。偶有遁逃聊學佛,傷于哀樂遂能文。懺除綺語從居易,悔作雕蟲似子云。憂患百經(jīng)未聞道,空階細雨送斜曛。

年輕的康有為除了應試、短暫出訪及寓居西樵山、華林、海幢寺外,于澹如樓潛心苦讀十幾年,此詩即提及澹如樓的讀書經(jīng)歷,說自己三年時間不讀儒家經(jīng)典而習佛參禪卻難以得“道”。所說“道”為何?“懶”表達對儒家經(jīng)典的不滿足,“偶有”“聊學”表達對佛學的態(tài)度,而“懺”“悔”與“憂患”熟讀“百經(jīng)”及“未聞道”的空階看暮雨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取向,顯然不在參佛習禪以斷絕惑業(yè)、禁止妄念,其對佛學語典的詩化表現(xiàn)也并非表達關于生命的超驗意義以及對世俗的拉開距離。以1888年《戊子秋夜坐晉陽寺,驚聞祈年殿災,今五百年矣,始議明年歸政》為例:

古佛無靈,僮仆無聲。先生獨坐,長夜五更。轉(zhuǎn)大地于寸竅,噫萬籟于碎瓊。滄海飛波黑山橫,帝坐炯炯接長庚。鼻孔噴火滅日星,羲娥轡走為之停。囚蹙百怪踏萬靈,天龍血戰(zhàn)鬼神驚。神鼠蹴倒雙玉瓶,金輪忽放大光明。萬千世界蓮花生,先生開眼,但見秋蟲唧唧,佛殿燈焰青。

這一年為光緒十五年,宮中祈年殿被雷電擊中焚毀,當時人們以為上天顯靈,要求慈禧太后歸政光緒帝,康有為以詩紀事,以大火寓時代變化的前兆,以佛家語典故“金輪”“蓮花生”喻世界光明的必將到來。同年《題黃仲弢編修〈龍女行云圖〉》又曰:

風鬟霧鬢現(xiàn)天人,下界騎龍轉(zhuǎn)法輪。不嫁娉婷真可惜,空將云雨泣乾坤。日射金鱗片片開,仙人初出蕊宮來。吸將四大海水盡,洗滌天河無寸埃。

龍女本女兒身,智積菩薩弟子舍利弗嘗曰:“汝不久得無上道,是事難信,所以者何女身垢穢,非是法器。云何能得無上菩提?”[5]龍女聽得文殊菩薩說經(jīng)而得解并化身男相成佛。表面上看說的是佛教故事,講的也是佛法教化的問題,但充滿對未來世界的憧憬以及對教化力量的希冀。也正是基于這種認識,此后康有為上書不達轉(zhuǎn)而開設萬木草堂以廣招學徒、大講維新。

萬木草堂時期,康有為的教育以救國救民為明確歸旨,授課多中外政治之故、救中國之法,每論及國事民生、外侮憑陵則慷慨唏噓,或至流涕。而儒佛二教的長期浸潤又使康有為援佛入儒,一方面以“圣統(tǒng)已為劉秀篡,政家并受李斯殃。大同道隱禮經(jīng)在,未濟占成易說亡。”[6]康有為勉勵陳千秋、曹泰、梁啟超、韓文舉、徐勤、梁朝杰等諸生積極進取、致世濟民,一方面援佛入儒并做佛禪意蘊的詩化新變,如1895年所作《勉學者》:

大地飛來偶現(xiàn)身,中原靈氣日華新。天心民命講堂在,誓拯瘡痍救我人。

此詩也是借用佛禪語典勸勉諸生,并明確地將之與天心民命聯(lián)系在一起。又如1897年所作《屬刻同門功課簿系詩》:

萬木森森散萬花,垂珠連壁照紅霞。好將遺寶同珍護,勿任摧殘委瓦沙。

秋實春華各自賢,幾年傷逝化風煙。偶登群玉山頭望,百萬珠瓔總可憐。

萬木森森萬玉鳴,只鱗片羽萬人驚。更將散布人間世,化身萬億發(fā)光明。

斷璧零珠照絳霞,妙香散落委塵沙。東風好與勤呵護,頃刻吁開千開花。

此詩仍以佛儒互參方式來教導弟子,意在鼓勵弟子勇猛精進、創(chuàng)造人間新世界。就中可見康有為所尋之“道”,在救國救民而非避世脫俗的佛家之“道”,且其無論是應試、上書、辦學等諸般入世行為,還是詩篇中關于大千世界、華嚴國土等的言說,用意也均在人間與現(xiàn)世。乃至1899年維新變法失敗亡命異邦,康有為“去去休回人天歷大千?!薄暗鬲z欣然入,來因救眾生?!薄氨瘧戦_新世,莊嚴起化城?!盵7]等詩句表達的,還是補天救眾生而愿往地獄以及相信佛家的悲憫、莊嚴會為自己打開一個全新世界的信念,至流亡期所作《己酉除夕前二日,酬梁任公弟寄詩并電問疾,六章》(其五)更曰:

孔佛耶摩并圣醫(yī),各能起病藥尊師。尊天明鬼皆有托,出世同民盡大悲。但苦一身難兩面,雖云圓覺亦偏知。悠悠萬古眾生苦,昧昧吾思一救之。

詩作于1909年,此時光緒已病逝,溥儀已即位,而康有為流亡也已十年并已年逾五十。詩篇中提出:佛、儒各有所尊但均為救世圣醫(yī),自己盡管難于一身二面但希望尋得濟世良方。與佛家所強調(diào)忘世、出世迥異,經(jīng)世致用始終為康有為所強調(diào),詩化的佛禪意蘊所表達的價值向度也意在入世、用世。再以1917年所作《贈乙盫尚書四章》(其二)為例:

諸天出入四飛揚,國土熏聞想眾香。下界夢回驚蟻斗,宰官身現(xiàn)看鸞翔。哀民疾苦同不忍,憂國傾危共救亡。雪館雨窗頻緯繣,篝燈促膝幾回腸。

時為“民國”六年,經(jīng)歷戊戌變法失敗、袁世凱復辟倒臺,康有為被當時社會視為落伍之人。詩中從諸天到人間、從出世到入世,充滿哀民憂民、批判世俗、批判社會的入世色彩。又如其《題梁任甫所藏唐人寫維摩詰經(jīng)》:

我本摩詰所化身,眾香國里吾久薰。偶來濁世任斯文,預人家國亦艱辛。頗慮牽率為世醺,日讀一遍心耕耘。神游諸天身入塵,地獄天宮亦何分。

詩篇為題梁啟超所藏唐人手寫維摩詰經(jīng)而作,康有為于詩中以摩詰自任,以擔荷人間苦難自命。而康有為與弟子間數(shù)十年來持續(xù)、頻繁地詩學往來,援佛入儒且將佛學意蘊作詩化表現(xiàn)的傾向既為康有為所堅持也為弟子所受容:康門弟子一方面“相與治周、秦諸子及佛典”,一方面以棒喝、法門、維摩、文殊、華嚴、不動尊、劫余、諸天、大千世界、華嚴國土等佛禪語典表現(xiàn)出世不離入世、即世間求解脫的入世特質(zhì),如:陳千秋寫贈梁啟超的“非無江湖志,跌宕恣游遣。蒼生慘流血,敝席安得暖。”梁朝杰寫贈梁啟超的“無明有愛如來種,一片慈悲成此身。軀殼眾生托吾輩,肝腸內(nèi)熱為斯人。游行自行虛空架,轉(zhuǎn)運無方大法輪。七寶莊嚴開世界,卻原步步踏紅塵?!盵8]唐才常①唐才常雖未曾受學于萬木草堂,但為康有為拜門弟子。寫贈歐榘甲的“沉沉苦海二千載,疊疊疑峰一萬重。舊衲何因困蟣虱,中原無地走蛇龍。東山寥落人間世,南海慈悲夜半鐘。用九冥心湘粵會,行看鐵軌踏芙蓉?!盵9]等等,均可見康有為佛禪意蘊詩化書寫及其向度新變于康門弟子之間的流轉(zhuǎn)與傳播、受容與推崇。其中又以梁啟超為代表,集中展現(xiàn)著與康有為一脈相承的詩學傾向。

梁啟超十八歲拜康有為為師,入萬木草堂學習,嘗自陳“一生學問之得力,皆在此年”[10]。梁啟超三十歲之前從師學佛,持論每與師似,且數(shù)十年來追隨其師從事維新改良。1902年以后,梁啟超雖不再推崇康有為的孔教主張而鼓吹以佛學救國,但其援佛入儒思想自康有為而來。從1895年康有為所作《送門人梁啟超任甫入京》(三首)中,亦可見早年康有為對梁啟超的志向啟導與詩學勉勵:

道入天人際,江門風月存。小心結(jié)豪俊,內(nèi)熱救黎元。憂國吾其已,乘云世易尊。賈生正年少,訣蕩上天門。

登臺惟見日,握發(fā)似非人。高立金輪頂,飛行銀漢濱。午時伏龍虎,永夜視星辰。碧海如聞淺,乘槎欲問津。

悲憫心難已,蒼生疾苦多。天人應上策,卻曲怕聞歌。冰雪胎終古,云雷起大河。系辭終未濟,吾道竟如何。

詩篇以結(jié)豪俊、救黎元鼓勵梁啟超,并以高立金輪、飛行銀漢等佛家語典勸導梁啟超以悲憫之心拯救苦難蒼生。而梁啟超正如康有為所期待的畢生致力于救國救民,詩學方面也同樣表現(xiàn)與康有為相類的對佛禪語典做意蘊轉(zhuǎn)換,以其《水調(diào)歌頭》為例:

拍碎雙玉斗,慷慨一何多。滿腔都是血淚,無處著悲歌。三百年來王氣,滿目山河依舊,人事竟如何。百戶尚牛酒,四塞已干戈。千金劍,萬言策,兩蹉跎。醉中呵壁自語,醒后一滂沱。不恨年華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為銷磨。愿替眾生病,稽首禮維摩。[11]

此詞作于1894年,當時梁啟超正受學于萬木草堂,正接受康有為援佛入儒思想影響,詞中一面展現(xiàn)故國的破碎、自我的滿腔血淚無處悲歌,一面以維摩自勵表示要堅持擔荷病痛救世救民。結(jié)合佛教造像中維摩的寬博大袍、手持麈尾,儀容超邁、面相沉著的形象來看,作者雖與維摩均希望救度眾生,然心境與形象迥異,更多人事的悲憤慷慨及對蹉跎年歲的深自哀慟。而將此詞與康有為勉勵萬木草堂諸弟子的《勉學者》《屬刻同門功課簿系詩》以及勉勵梁啟超的《己酉除夕前二日,酬梁任公弟寄詩并電問疾,六章》《送門人梁啟超任甫入京》對勘,可見師徒二人對佛禪意蘊的詩化書寫及其中學緣影響。再以梁啟超戊戌維新變法失敗后所作《舉國皆我敵》做進一步對勘,其中以佛教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勉勵自我前行,提出即使世人皆為敵亦在所不顧,尤其見佛家“悲”之濃烈,亦見所受康有為思想之沾溉。包括梁啟超與其他康門弟子的詩學往來中,這種對佛禪意蘊的新變同樣鮮明,以佛學濟世的傾向也同樣明顯,以梁啟超1900年次韻另一康門弟子丘煒萲②丘煒萲雖未曾受學于萬木草堂,但為康有為拜門弟子。的《書感四首,寄星洲寓公,仍用前韻》四首其四為例:

欲教一國培元養(yǎng),要使人人解重魂。佛即眾生因不昧,相還四大我何存。君今避地為蠻長,我勸隨緣禮世尊。且學度他且自度,大同界即大乘門。

此前梁啟超另已做有《奉酬星洲寓公見懷一首,次原韻》一詩,稱贊丘煒萲于歐風美雨的影響下卻保有傳統(tǒng)儒士的正直與俠士的忠義,肯定丘煒萲僑居國外卻心懷故國,認為亂世中的詩界應當肩負起教化眾生的作用,將丘煒萲喻為文殊并期待機會向他請教方法與門徑。這首詩作中把大乘佛教視作國家元氣的根本,以世尊、大同界、大乘等語進一步勉勵丘煒萲學習世尊以救民眾啟民心,并認為布道與求道同時存在,禮佛的目的在于度他也在于自度。詩作無意于謳歌世尊、文殊,也無意于宣傳成佛渡世、建立佛國凈土,如果聯(lián)系組詩前三首內(nèi)容來看,詩作一方面表達對慈禧為首的守舊派的痛恨,一方面表達喚醒中華同胞的迫切以及拯救國家的勢在必行,所借用佛語佛典言說的重心歸根結(jié)底還在于“欲教一國培元養(yǎng),要使人人解重魂”。而詩作于豐富的想象、濃烈的情感之下所展現(xiàn)的關于維摩、文殊、世尊形象的抒寫,亦賦予鮮明的入世色彩。

梁啟超詩學中佛儒互參導致佛學意蘊新變的傾向,在其寫贈康有為的詩作中亦得到表現(xiàn):其《次韻奉酬南海先生六章》說自己與康有為各自西東、奔波操持,均為了救世救蒼生,《南海先生倦游歐美,載渡日本,同居須磨浦之雙濤閣,述舊抒懷,敬呈一百韻》則描述康有為與自己半世紀以來的政治活動,認為康有為是乘愿再來人間救世的菩薩,雖應世而出卻難為世所容,雖為國獻謀獻策勞碌苦辛卻因不在其位備受攻擊處處碰壁,也認為自己忝列師門受康有為感化并授大同之道,有心建立功業(yè)卻才性駑鈍難得成就,為此惶恐自責愧對師恩。繼承了晚清思想中儒家經(jīng)世致用的傳統(tǒng),梁啟超“將這一傳統(tǒng)轉(zhuǎn)變成新的人格和社會理想,在不斷的‘變’里,其宗旨和目的始終不變,其方法雖變,然其所以愛國者未嘗變也?!盵12]此為梁啟超詩學援佛入儒、意蘊新變之意旨所歸。

二、格義西學,佛學新知色彩的進一步增強

萬木草堂授學中,康有為提倡以儒佛、宋明理學為體,以史學、西學為用,對西學的受容也有著一個持續(xù)的過程,而其對西學、新知的認識同時伴隨對佛學的受容與轉(zhuǎn)換,一度“冥心孤往,探求事事物物之本原,大自大千諸天,小至微塵芥子,莫不窮究其理。”[13]自1874年始,康有為實已接觸西學并得知世界及萬國之存在,三年后游歷香港大購西書并通力研習。1895年,康有為及其萬木草堂弟子,與相關人士共同創(chuàng)辦“強學會”,辦《中外紀聞》《強學報》,譯東西文書籍。次年,康有為又指導女兒康同薇譯撰《日本變政記》《日本書目志》?!度毡緯恐尽份嬩浾?、法律、文學等十五門類西學、七千七百余種日本習西學之書目。維新變法時期,康有為更于上書光緒帝時大力推崇西學。其著述中,相當部分借助佛學義理與西學知識共同推演維新變法,乃至將孔子打扮成為“資產(chǎn)階級化了的封建圣像”[14]。其詩作同樣表現(xiàn)以佛學格義西學的創(chuàng)作傾向,如1895年作《門人陳千秋禮吉德慧才博,窮理知命,卓然任道。寫付之,并書團扇寄梁任甫、曹著偉、徐君勉》一詩:

人與天通,有父有宗??鬃又魅?,注心大同。養(yǎng)我神明,救我氓蒙。推極識界,諸天無窮。區(qū)區(qū)大地,豈有西東。先愛同類,無忘族邦。

此前一年,康有為“推太平之世”[15],這一年“手定大同之制,名曰《人類公理》”[15]并寫下此首詩作,將“大同”哲思與佛學義理聯(lián)系在一起勉勵弟子愛同類、救蒼生,至1902年《大同書》成書又題詞曰:

千界皆煩惱,吾來偶現(xiàn)象。獄囚哀濁世,饑溺為斯人。諸圣皆良藥,蒼天太不神。萬年無進化,大地合沉淪。

人道只求樂,天心惟有仁。先除諸苦法,漸見太平春。一一生花界,人人現(xiàn)佛身。大同猶有道,吾欲度生民。

廿年抱宏愿,卅卷告成書。眾病如其己,吾言亦可除。人天緣已矣,輪劫轉(zhuǎn)空虛。懸記千秋事,醫(yī)王亦有初。

除受孔子思想影響外,《大同書》還受佛學與西學影響并以之為價值依托尋求改革社會的大同之道。康有為借用佛教慈悲思想而提出去國界、去級界、去貧富、去家界、去產(chǎn)界、去亂界的政治改革主張,也借用西學之社會倫理、社會體制及糅合進化、平等思想描繪大同極樂境界。以上題詞康有為即以大醫(yī)王、佛菩薩自命,以救天下蒼生自任,對社會人權(quán)平等、社會進化及世界大同提出憧憬與期待,表達博愛、平等、進化的社會觀,代表當時中國近代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義改良派政治思想。而康有為以佛學格義西學的原因,最終在積極倡導新知識新理念,乃至包括關于詩學變革理念的表達亦以佛學語典出之,以《與菽園論詩兼寄任公、孺博、曼宣》其二三為例:

新世瑰奇異境生,更搜歐亞造新聲。深山大澤龍蛇起,灜海九州云物驚。四圣崆峒迷大道,萬靈風雨集明廷。華嚴帝網(wǎng)重重現(xiàn),廣樂鈞天竊竊聽。

意境幾于無李杜,目中何處著元明。飛騰勢作風云起,奇變見猶神鬼驚。掃除近代新詩話,惝恍諸天聞樂聲。茲事混茫與微妙,感人千載妙音生。

詩篇認為新世界有許多新奇神異的新事物、新意境,為此要取歐亞洲各國的文化精華入詩以創(chuàng)造出新的意境,又借華嚴、諸天等佛禪語典說明佛教修行需要修得萬行萬德才能達到莊嚴境界,對新詩的嘗試也要經(jīng)歷各種磨難才能創(chuàng)造出感染動人的美妙篇章。

康有為以佛學格義新學、西學的傾向于萬木草堂弟子中得到相似表現(xiàn),梁啟超在康有為思想基礎上更進一步,認為孔子思想的實質(zhì)是進化主義并援引儒佛二學及西學來共同構(gòu)建理論體系,其詩作同樣倡導“借經(jīng)叩法門,觀海契圓理”[16],且早在1896年已嘗試“新學詩”,如1897年所作《七律》:

塵塵萬法吾誰適?生也無涯知有涯。大地混元兆螺蛤,千年道戰(zhàn)起龍蛇。秦新殺翳應陽厄,彼保興亡識軌差。我夢天門受天語,玄黃血海見三蛙。

此詩以佛家語“塵塵”泛指宇宙的本原、真理,以佛家語“生”謂世間萬有的產(chǎn)生、形成的無止境而人的知識之有限度,以佛家語“識”指人的思維判斷等精神活動的主體,謂自己于夢中得到上天的垂訓,但自己與譚嗣同、夏穗卿生于惡世,難以出離。又如1899年冬所作《二十世紀太平洋歌》:

巨靈擘地鐫鴻荒,飛鼉碎影神螺僵,上有摶土頑蒼蒼,下有積水橫泱泱。摶土為六積水五,位置錯落如參商。爾來千劫千紀又千歲,倮蟲緣虱為其鄉(xiāng)。此蟲他蟲相鬩天演界中復幾劫,優(yōu)勝劣敗吾莫強。主宰造物役物物,莊嚴地土無盡藏。

創(chuàng)作此詩時梁啟超正從日本奔赴美洲途中,處于世紀之交及東西半球、新舊大陸之間,受新世界新思潮感染,詩作用進化論的觀點論說古今天下,當中夾雜大量新學、西學話語并摻以佛禪語典,也可見對于佛學格義新學、西學的嘗試。同年又有《壯別二十六首》之十八曰:

孕育今世紀,論功誰蕭何?華拿總余子,盧孟實先河。赤手鑄新腦,雷音殄古魔。吾儕不努力,負此國民多。

此詩作同樣糅合西學、新知并以佛家語“雷音”喻資產(chǎn)階級民主共和思潮之聲。而除了創(chuàng)作此類“似宗教非宗教、似哲學非哲學、似科學非科學、似文學非文學”[17]的詩作之外,梁啟超在發(fā)動詩界革命時也對佛禪入詩以格義西學從理論上做進一步的倡導:

自唐人喜以佛語入詩,至于蘇東坡、王半山,其高雅之作,大半為禪悅語,然如“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之類,不過弄口頭禪,無當于理也?!度刖硰]》集中有一詩題為《以蓮菊桃雜供一瓶作歌》,半取佛理,又參以西人植物學、化學、生理學諸說,實足為詩界開一新壁壘?!芭畫z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吾讀此詩,真有此感。[18]

此中推揚黃遵憲詩作《以蓮菊桃雜供一瓶作歌》融佛理及西方植物學、化學、生理學等于一體,認為其為詩界革命做了有意義的示范。另外梁啟超也推崇黃遵憲詩作《錫蘭島臥佛》,認為集議論、學問、佛理為一身,為近代詩壇佛學格義西學的典范之一。此外,梁啟超通過自己主持的《清議報》《新民叢報》,也曾大量地刊載譚嗣同、狄葆賢等人以佛學格義西學傾向的詩作。以刊載的譚嗣同《贈梁卓如詩四首》其一為例:

大成大辟大雄氏,據(jù)亂升平及太平。五始當王訖麟獲,三言不識乃雞鳴。人天帝網(wǎng)光中見,來去云孫腳下行。漫共龍蛙爭寸土,從知教主亞洲生。[19]

譚嗣同雖非萬木草堂時期康有為所招收弟子,但對康有為極為推崇,于康有為開設萬木草堂時期,自言為康有為私淑弟子并深受康有為思想影響,絕命時嘗言“天若未絕中國,先生(指康有為)必不死。嗚呼!其無使死者徒死,而生者徒生也!嗣同為其易,先生為其難?;戤敒閰?,以助殺賊!裂襟嚙血,言盡于斯?!绷簡⒊嘀^“譚嗣同為康所最親信之人也”[20],可見康、譚之惺惺相惜。此組詩其四曰“聞道潮音最親切,更從南海覓靈槎”,表示希望向康有為學習請教的想法。而此首詩作表現(xiàn)出與康有為、梁啟超相類的以佛學格義新知傾向以及對康有為思想的受容:“大成大辟大雄氏”分別指孔、耶、釋三教,“據(jù)亂升平及太平”借用自康有為“大同”思想中所謂“據(jù)亂世”為君統(tǒng),“升平世”為天統(tǒng),“太平世”為元統(tǒng)的思想,認為社會發(fā)展過程是“太平世-升平世一據(jù)亂世一升平世-太平世”這樣一個循環(huán)往復狀態(tài)。此詩其三又曰:

虛空以太顯諸仁,絡定閻浮腦氣筋。何者眾生非佛性,但牽一發(fā)動全身。機鈴地軸言微緯,吸力星林主有神。希卜梯西無著處,智悲香海返吾真。

聯(lián)系《仁學》中所說“遍法界、虛空界、眾生界,有至犬、至精微、無所不膠粘、不貫洽、不管絡,而充滿之一物焉,目不得而色,耳不得而聲,口鼻不得而臭味,無以名之,名之同‘以太’?!盵21]此詩引入以太、腦氣筋這類物理學、生理學名詞來指稱傳光熱電磁之介質(zhì)、腦神經(jīng),同時摻入“佛性”“香?!薄胺嫡妗钡确鸺艺Z典。又如譚嗣同另一首為梁啟超《飲冰室詩話》所引介的《似曾詩》四首其一:

同住蓮華證四禪,空然一笑是橫闐。惟紅法雨偶生色,被黑罡風吹墮天。大患有身無想定,小言破道遣愁篇。年來嚼蠟成滋味,闌入楞嚴十種仙。

此詩于前作均創(chuàng)作于1896年,均產(chǎn)生于譚嗣同、梁啟超等人嘗試做“新學詩”時期。蓮華為佛家語,謂蓮華之臺座、佛座;證四禪亦佛家語,謂證滿成功之意,指由實證而得真理而能成佛;無想定也為佛家語,指外道以滅心想,而無想無念得修泯滅一切心想的禪定之法,即執(zhí)著于無想境界不是究竟,一定要生起妙用,那么人的善根就不會斷失,就不會變得冷漠沒有慈悲心。此詩直接談說佛理并以此表明實證而得真理,梁啟超認為“字字皆學道有得語,亦瀏陽之所以為瀏陽,新學之所以為新學歟”[22]。同年譚嗣同所作另一組詩《金陵聽說法詩》四首,記于南京聽吳雁舟說法而悟佛禪微妙之義,其一有曰:

火劫冰期接混茫,小之陵谷巨滄桑。有形潛逐人心改,創(chuàng)世誰憐我主忙。明日觀身已非昨,微生歸命向何方。文殊師利維摩詰,隨順重開大道場。

詩中認為世界經(jīng)由地火破壞蕩然無存,地質(zhì)變遷發(fā)展至冰河期,地球南北大半為冰所覆蓋,世界一片混茫元氣未分。滄海桑田的變化中,天、地、河、岳、日、星等有形的世界為上帝所創(chuàng)造出來。但世界無時無刻仍處于不斷的變化中,即使是明天的自己也已非昨日的自己。此中“火劫”二句以佛家語典來說宇宙形成過程中的巨大變動,“有形”二句又引用《舊約全書》中關于《創(chuàng)世紀》的傳說,“明日”二句則寓含著世界進化、變化的樸素唯物的世界觀。至此組詩其三又進一步說:

而為上首普觀察,承佛威神說頌言。一任血田賣人子,獨從性海救靈魂。綱倫梏以喀私德,法會極于巴力門。大地山河今領取,庵摩羅果掌中論。

此詩中的喀私德為譯音,指印度分人為等級之制,此中以佛家說法、供佛、施僧等集會來代指議會之制。同時詩作中融入產(chǎn)于印度的植物庵摩羅、基督教之一派的景教、佛家用語的密印等等,表現(xiàn)出融科學、哲學、佛學于一爐傾向,也反映出以佛學格義新學、西學的色彩。而這種詩學特征又為梁啟超等康門弟子所推崇,如狄葆賢即受容之,有“又見東風拂耳過,任他飛絮自蹉跎。金輪轉(zhuǎn)轉(zhuǎn)牽情出,帝綱重重釀夢多?!薄爸橛傲砍罘直淘?,鏡波掠眼接銀河。為誰竟著人天界,便出人天也奈何?!钡仍娖?,亦是將金輪、帝綱、珠影、鏡波、人天界等佛教語典融入詩作,“此體殆出于譚瀏陽”[23],亦見譚嗣同詩學之影響及萬木草堂詩學之衍播。

三、張揚心力,佛學與美學的進一步融合

晚清文學觀念的轉(zhuǎn)變,最初主要還不是對傳統(tǒng)文論合理性提出挑戰(zhàn),而始于對傳統(tǒng)文學及其根基存在價值的懷疑、動搖。[24]故此,基于佛儒互參以及對佛學格義新學、西學的實用價值的重視,自康有為后,梁啟超、譚嗣同等康門文人群體詩學,將佛儒二學與中西美學進一步融合:迥異于溫柔敦厚、中庸和諧的儒家傳統(tǒng)詩教,也迥異于自性清凈、泊然以和的佛家傳統(tǒng)審美,其詩學反束縛又反世俗、剛健沉雄又陽烈向上,對時局困苦憂慮的同時伴隨正視現(xiàn)實、正視歷史、正視苦難的勇氣以及張揚心力、以心挽劫的大氣概與大擔荷。

康有為“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之概”的養(yǎng)成,除了與庭訓相關,亦與師從朱次琦、修心西樵山有著重要關系,同時也基于對傳統(tǒng)心學的受容,梁啟超曾指出:

九江之理學,以程朱為主,而間采陸王。先生則獨好陸王,以為直捷明誠,活潑有用,固其所以自修及教育后進者,皆以此為鵠焉。既又潛心佛典,深有所悟,以為性理之學,不徒在軀殼界,而必探本于靈魂界。[25]

如上話語記述了康有為的思想來源。而從學術(shù)沿革來看,康有為是由陽明心學而入于佛學的。其對佛學之重視,即在于其不徒在軀殼界,而必探本于靈魂界。康有為亦嘗作詩曰:

世界之學派,心物別兩支。希臘索格底,印度釋牟尼。神我標妙諦,一切相棄遺。耶氏言靈魂,佛說出余枝。大概古教主,靈明多主之。開口講明德,大學第一辭。孔道雖兼賅,作圣貴睿思。萬物備于我,孟氏發(fā)精奇。象山遙接緒,指心之論師。江門風月深,靜中養(yǎng)端倪。得此把柄入,萬化皆我隨。天地可闔辟,世界等塵微……方今易新世,學風盡掃披。舉國飲狂泉,功利醉于飴……千年太平后,心學重張施。中國學必光,視我白沙詩。[26]

此詩對中國傳統(tǒng)心學做了概要性介紹,同時對陳白沙心學做了極大的推崇,認為其可“靜中養(yǎng)端倪”,并認為千年后的太平盛世里心學一定會昌盛。但康有為早年即已不滿足于陸王性理學,認為其仍只停滯于外在的軀殼世界而未及探究靈魂世界,由此從陸王心學的學習轉(zhuǎn)為佛典的習修以望探求本源、內(nèi)觀意根、外察諸相。人相、我相、眾生相既無所取亦無執(zhí)著,所謂眾生一體、慈航普度便成為康有為的世界觀和人生理想。早年寓居西樵山,康有為即有過一段專力修心證道的經(jīng)歷:

常徹數(shù)日夜不臥,或打坐,或游行,仰視月星,俯聽溪泉,坐對林莽,塊然無儔。內(nèi)觀意根,外察物相,舉天下之事,無得以擾其心者,殆如世尊起于菩提樹下,森然有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之概。先生一生學力,實在于是。

康有為亦有詩作提出“佛生只為破煩惱,孔經(jīng)專用除憂患?!笨梢妼Ψ饘W于心力的作用,其一生尤其得力于禪宗,“即心是佛,無得無證,以故不歆凈土,不畏地獄”[25],為此肯定佛法的“度世魂靈揚”,嘗曰:

行教有軌道,近短遠則長。逢時宜大興,過時宜則亡。佛教宏而微,軌闊道遠將。它日大同后,魂學大明光。粗跡人事極,度世魂靈揚。于時諸教宗,佛法再昌洋。①引自康有為詩作《基督新教浸禮會牧師未脫士傳教中國廿年,今為僧于錫蘭。吾游緬甸、錫蘭,見英人為僧者數(shù)矣,皆赤足苦行,此為中國教士耳,但其所得仍是南宗,蓋印度北宗已亡,但入中國。耶教出于佛之小乘,本近南宗。今印度譯佛書雖二百余種,皆小乘也。惜西土佛會未聞吾中國大乘,他日譯出其傾倒歸心轉(zhuǎn)移教宗,必不可思議也。劫有輪回,道有深淺,他日大同之世,佛教必復興于大地也》。

詩中認為佛法宏大而微妙并足以安頓靈魂,由此在大同佛法世界里一定會得到昌盛發(fā)展。正是對佛學對心力作用的重視,康有為時常以之勸導弟子,如1894年勉勵梁啟超所作《示任甫》:

神鬼天龍日夜圍,時時說法萬花飛。金輪千轉(zhuǎn)相不動,紫府燈光寶焰微。華嚴國土時時見,大地光明無語言。只是眾生同一氣,要將悲憫塞乾坤。

詩作以心力、心氣的推揚勉勵梁啟超以悲憫之心救度眾生。又如另一首《示任父、孺博及曾重伯翰林》:

三千劫里橫金翅,二六時中看白牛。終日散花忘結(jié)習,諸天聞樂少淹留。脫將纓絡親貧子,故入泥犁救重囚。丈室億千獅子座,金身偶現(xiàn)不須收。

寫作這首詩作時,正是康有為及其萬木草堂弟子創(chuàng)辦強學會時期,可以想見詩中所寓期許仍在于勉勵諸生“故入泥犁救重囚”。

在康有為看來,“心力”之強大,在于可以無畏可以救國乃至可以對抗強大的西方文明,而善學佛者未有不震動奮厲而雄強剛猛。而這種思想為此后康有為所招收的諸多弟子所受容,如梁朝杰有“惺惺真宰慎其徽,萬象紛紜任所之??唾\并來慎相接。佛魔俱掃得堅持。精魂須歷三千劫,大歷常周十二時?!?。唐才常有“我輩尊靈魂,四大塵與灰。生死何足道?殉道思由回”、“要當舍身命,眾生其永懷”[27],“滄海橫流萬頃波,中原無地泣銅駝。秦庭虛下孤臣淚,燕市難聞壯士歌。剩好頭顱酬死友,無真面目見群魔。紇干凍雀生飛苦,況是瀛臺秋水多?!盵28]等詩作。而梁啟超推崇“三界惟心”說,認為“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虛幻,惟心所造之境為真實”,“以豪杰之士,無大驚,無大喜,無大苦,無大樂,無大憂,無大懼,其所以能如此者,其有他術(shù)哉?亦明三界惟心之真理而已,除心中之奴隸而已。”[29]提出“種種煩惱,皆為我練心之助。種種危險,皆為我練膽之助。隨處皆我之學?!盵30]。面臨譚嗣同、唐才常的壯烈殉難,梁啟超雖有“道高一尺魔一丈,天地無情獨奈何”的悲嘆,但更多受著鼓舞,一方面創(chuàng)作《戊戌六君子傳》為之立傳,一方面稱譚嗣同詩作“沉郁哀艷”,唐才常詩作“讀之猶凜凜有生氣”,一方面也將英雄剛健之氣做詩意書寫,并重視“心力”的啟發(fā)以及“棒喝”的作用:

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

狂簡今猶昔,裁成意若何?甲鳴臣罪重,棒喝佛恩多。翼翼酬衣帶,冥冥慎網(wǎng)羅。圖南近消息,為我托微波。

莽莽歐見卷亞雨,棱棱俠魄裹儒魂。田橫跡遁心逾壯,溫雪神交道已存。詩界有權(quán)行棒喝,中原無地著琴尊。橫流滄海非難渡,欲向文殊叩法門。[31]

詩中所引“棒喝”是維摩饒益眾生、方便說法的主要招數(shù),語出《五燈會元》:“上堂,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豎起拂子,僧便喝,師便打?!盵32]佛教持“心外無佛”“即心即佛”“萬法唯心”主張,可見“棒喝”強調(diào)對自我的認識和對個體“心力”的重視,而梁啟超希望以“棒喝”方式做“心力”啟發(fā)以破群聾、起沉睡,如其《挽譚錦鏞二章》:

丈夫可死不可辱,想見同胞尚武魂。只惜轟轟好男子,不教流血到櫻門。

國權(quán)墮落嗟何及,來日方長亦可哀。變到沙蟲已天幸,驚心還有劫余灰。

譚錦鏞為當時中國駐美國領事館館員,無端為美國警吏辱毆而憤恨自裁,詩作由此而發(fā),謂國之將亡、國運不繼,然丈夫可死不可辱,譚錦鏞氣節(jié)彰顯著中華好男子本色,所表現(xiàn)的氣概也予人鼓勵為此梁啟超賦詩挽之。又《書感四首,寄星洲寓公,仍用前韻》其二曰:

難呼精衛(wèi)仇天演,欲遣巫陽筮國魂。醫(yī)未成名肱已折,法無可說舌猶存。玄黃血里養(yǎng)生主,魑魅峰頭不動尊。更有麟兮感遲暮,與君和淚拜端門。

梁啟超于詩中寄語丘煒萲,謂:維新事業(yè)受挫、同志慘遭被害,國家命運難卜,但時局動蕩中仍需砥礪品格節(jié)操,仍需以佛家“不動尊”般的臨難不懼,保持英雄本色而不為環(huán)境險惡所動。又梁啟超《舉國皆我敵》另謂:

君不見,蘇格拉瘐死兮,基督釘架,犧牲一身覺天下。以此發(fā)心度眾生,得大無畏兮自在游行。眇軀獨立世界上,挑戰(zhàn)四萬萬群盲。一役罷戰(zhàn)復他役,文明無盡兮競爭無時停。

此詩中以蘇格拉底被毒死、基督耶穌被釘架的事例說大無畏精神,認為以一身覺天下的使命自任并以此發(fā)心度眾生,則即使四面受敵、孤軍無援、謗議叢生亦勇往直前、無所畏懼??梢?,梁啟超詩作一方面展現(xiàn)社會苦難,一方面又表現(xiàn)出苦難面前的不屈不撓、頑強抗爭及對心力的張揚與推崇。

余論

萬木草堂時期,康有為以釋迦蓮座和孔門階石共同構(gòu)筑起人生哲學、文化心境并影響著其眾多弟子??涤袨榧捌涞茏釉妼W,雖非萬木草堂時期所能籠罩與涵括,但以萬木草堂為據(jù),康有為招收上百名弟子并傳播重要思想,其基本詩學主張亦于此時期給予弟子重要影響??梢哉f,萬木草堂時期康有為的授學,為梁啟超為首的康門弟子詩學做了重要奠基,也成為此后詩界革命發(fā)源之重要根基。而康有為萬木草堂詩學,以援佛入儒為特色,既以佛學格義新學、西學又以佛學張揚心力、涵養(yǎng)氣概,既以佛學救國救民又將藝術(shù)審美貫通其中。當中有傳承亦有新變,而守舊為了創(chuàng)始,創(chuàng)始為了經(jīng)世。創(chuàng)始與經(jīng)世的具體表現(xiàn),是:原本為“小道”“余力而為之”的詩詞,通過詩界革命提升到經(jīng)世致用的高度;原本消極遁世的佛禪語典轉(zhuǎn)化成積極、正面的入世濟民力量及熱烈剛陽的救國激情。基于康有為及其弟子的重要社會影響,萬木草堂詩學經(jīng)由詩界革命的推揚,而得到較為廣泛的傳播。當時寺僧、居士、學者無論宗儒融佛、宗佛融儒、舍儒歸佛,雖也重視從佛學教義中獲取安撫、慰藉和超脫的功用,但佛家離家脫俗的倫理觀被進一步轉(zhuǎn)換為對儒家不離入世、救國濟民思想的強調(diào),表達佛學教義的根本點在“內(nèi)圣”也在“外王”,已然區(qū)別與傳統(tǒng)佛學而表現(xiàn)著“人生佛教”“人間佛教”的新變特質(zhì)。表面上看,是關乎佛學與詩學的意義轉(zhuǎn)換與生成新變問題,內(nèi)里潛隱的卻是中國儒學千年以來的入世、經(jīng)世、濟民的核心文化因子的深刻影響,以及文學對時代憂患與人生苦難的深刻體認、詩化書寫。為此,考諸萬木草堂詩學,不但展現(xiàn)晚清民初社會的興衰榮辱、悲哀無常及人們的不折不撓、激情戰(zhàn)斗,也呈現(xiàn)晚清民初詩學獨有的佛禪之意蘊轉(zhuǎn)換與向度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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