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郭鈺慧
(北京大學軟件與微電子學院,中國 北京100871)
Moment in Peking是大文豪林語堂先生以英文續(xù)寫的長篇小說。該小說仿照《紅樓夢》的情節(jié),描繪了在大變革時期的中國,姚、曾、牛三大家族的風風雨雨,愛恨情仇。小說中描繪了幾場婚嫁與葬禮:或奢華,或簡單,將中國傳統(tǒng)婚喪制度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在翻譯原則上,生態(tài)翻譯學主張:“多維度適應與選擇性適應”,一方面是“適應”,另一方面是在多維度地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基礎(chǔ)上,做出與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相符的選擇。(曾芳園,賈德江,2015)由此可見,“適應”與“選擇”均為生態(tài)翻譯學中的重要術(shù)語?!斑m應”有被動之意,指的是譯者被迫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而“選擇”卻含有主動之意,指的是譯者根據(jù)自己翻譯的需要做出適當?shù)恼{(diào)整、發(fā)揮。兩者相互結(jié)合才能譯出語“整合適應選擇度”達到最佳。遵循“適者生存”“汰弱留強”的法則即是生態(tài)翻譯學中的“求存擇優(yōu)”。“求存擇優(yōu)”是譯者在力求“信、達、雅”的和諧統(tǒng)一時的本能,也是譯者從事翻譯工作的一般規(guī)律。
胡庚申(2008)提出了多維度的選擇性適應和適應性選擇的翻譯原則以及“三維”(語言維、交際維和文化維)轉(zhuǎn)換的翻譯方法: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這拓寬了翻譯研究的視野,為譯本中文化負載詞的研究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本文以生態(tài)翻譯學為理論基點,分析Moment in Peking張振玉、郁飛兩中文譯本中婚喪文化負載詞翻譯的“適應性選擇”,進一步探索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在文學翻譯領(lǐng)域的運用。
語言維的適應性轉(zhuǎn)換是指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對原語語言形式的轉(zhuǎn)換。(嚴鈺,2017)通俗來講,指的是譯者將原文的語言內(nèi)容、形式進行一系列的調(diào)整、轉(zhuǎn)化,力求不斷提高整合適應選擇度。
例 1:Second,because she believed in tsunghsi,or confronting an evil by a happy event,in short,having the wedding while the boy was ill.(林語堂,2005,本文中所有英文例子均出于此)
郁譯:二來是她相信“沖喜”的作用,想讓兒子在病中成婚。(郁飛,1991,)
張譯:第二,因為她相信沖喜,在病中給兒子完成花燭之喜。(張振玉,2007)
“沖喜”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民間迷信行為:家中有人病重,就是撞了邪,需要用喜事來驅(qū)趕邪氣,這樣病人就能轉(zhuǎn)危為安。如果新郎無法參加婚禮,可由其他人代替完成拜堂。這種婚姻,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導致新娘守寡。雖然原文解釋了“沖喜”的意思是‘confronting an evil by a happy ending’,然而張、郁兩人的翻譯均省略了原文中對“沖喜”的解釋。因為張、郁的譯文畢竟是給國人看的,“沖喜”對于國人來說很好理解,但對以英語為母語的西方人來說就不一樣了。這樣的省略避免了累贅、啰嗦,一目了然。此外,張的譯文將“結(jié)婚”譯為“花燭之喜”,顯得更加生動,頗具古典之風,也更加貼切原文那個時代所展現(xiàn)的婚姻文化。在這里,張的語言維適應性選擇轉(zhuǎn)化既做到了簡單,又略顯生動,因此他的譯文的整合適應選擇度較高。
例 2:But it was too much to expect without tsunghsi,and this was the last resort,since the doctor was alreadydoingall he could.
郁譯:但是不沖喜又怎能有轉(zhuǎn)機呢。醫(yī)生已經(jīng)束手,這是最后一招了。
張譯:可是不成婚沖喜,單憑一見面兒,未免所望過奢靡,而沖喜已經(jīng)是最后的一個辦法,因為醫(yī)生已經(jīng)是人事已盡,束手無策。
‘but it was too much to expect without tsunghsi’郁的譯文運用了‘反問’,加強了譯文的語氣,凸顯了當時情況緊急,平亞危在旦夕,沖喜之事刻不容緩。然而張的譯文則略顯平淡,并且有些啰嗦,不夠精煉。但是,在句子的末尾,仍是張的譯文占上風。張十分擅長利用四字成語表達原文內(nèi)容,頗具中國古文之風,符合中國讀者的審美標準。在這里,雙方對語言維的適應性轉(zhuǎn)化不分上下,兩人的譯文的整合適應選擇度也是伯仲之間。
例 3:Next she gave a red envelope containing a bank check for sixhundred taels,which constituted the pinli,usually given months before the wedding by the bridgeroom’s family for the bride to buy her trousseau with,apart fromthe actual dresses.
郁譯:她又給了一個紅包,包里是一張六百兩銀子的莊票:這是聘禮,通常在婚前幾個月由男方送給女方辦衣衫之外的嫁妝的。
張譯:其次,她又給了一個紅包,里面有錢莊六百兩銀子的莊票,是聘禮,平常是婚禮幾個月前婆家送新娘添制衣裳首飾的,婆家送的衣物另在外。
“聘禮”是中國古代男女雙方訂婚之時,男方約定贈予女方的禮品。這是一種女方在男方家庭中享有獨立人權(quán)的一種標志。在這句話的翻譯中,張的譯文足足比郁的譯文多了十幾個字,表面上看起來累贅,但細看也清楚地表達了原文的意思,這是為什么?因為兩人的語言維的適應性轉(zhuǎn)化的方式不同,郁在進行轉(zhuǎn)化時,采用換序翻譯法,使得句子更加精煉,國人讀者讀起來一氣呵成。而張在進行轉(zhuǎn)化時,完完全全按照原文的語序進行翻譯,雖形式上與原文保持一致,但“翻譯腔”顯得略重,國人讀者讀起來也顯得略別扭。
翻譯是一種跨文化的交際活動,是譯者在兩種文化之間協(xié)商的過程(胡偉華、李穎,2016)。所以,文化維的適應性轉(zhuǎn)換,就是譯者在翻譯轉(zhuǎn)換過程中要注重兩種語言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文化差異。尤其是遇到文化空缺的情況時,如何巧妙地“適應性選擇”讓目標讀者理解原文所展現(xiàn)的文化背景。
例 4:Even ordinary widowhood could not be forced or enforced by the strictest of families,and a widowhood of this kind was doubly appreciated and held as unusual.
郁譯:就連通常的守寡即守節(jié),哪怕最嚴厲的家庭也不能強加于人,眼前這種守寡叫守貞,更會受到頌揚,視為難能可貴。
張譯:甚至于普通的真正守寡,最嚴格的家庭還不能勉強。而現(xiàn)在這種性質(zhì)的守寡,當然更加倍受人敬重,視為非常之舉。
“守寡”一詞指的是婦女在丈夫死了或者出家之后不再嫁人。而守貞指的是婚前不與他人發(fā)生性行為,婚后不與配偶以外的人發(fā)生性行為,兩者之間是有差別的。在這一處的翻譯中,張的譯文明確強調(diào)了曼娘“守寡”的特殊性。曼娘不單純是守寡,她更是一身干凈、純白無暇的女子。她一生未與任何人發(fā)生性行為。雖然這里的原文沒有明確說明曼娘守寡的特殊性,但是郁的解釋更加深刻了讀者的理解。相比之下,張的譯文就更顯平淡了,將曼娘的“守寡”單談“守寡”,缺少了她的“貞潔?!痹谶@里,我們可以看到,郁通過加注翻譯的方法,展現(xiàn)出曼娘的美好品格,文化維的適應性轉(zhuǎn)換更貼切,整合適應選擇程度更高。
例 5:Yet there would be Suyun,Chinya’s bride-to-be.
郁譯:然而還有沒過門的襟亞媳婦素云。
張譯:并且還有素云,是將來的妯娌。
“過門”有兩種意思,一是談戀愛順利即將結(jié)婚的新人,女方第一次進男方家。二是媳婦已經(jīng)娶進門的意思。此處取第二種意思?!版ㄦ病敝傅氖且患胰酥袃尚值艿钠拮又g的關(guān)系。原文的意思是“還有素云,經(jīng)亞的未婚妻?!眱煞N譯本均翻譯的巧妙,利用中國古文化詞語代替了“未婚妻”之意。郁將‘bride-to-be’譯為‘沒過門的襟亞媳婦’,頗具活潑之意,文化維的適應性轉(zhuǎn)換好。張則將其譯為‘將來的妯娌’,不僅翻譯出字面意思,更隱約折射出曼娘心中對這段關(guān)系的不自信和對未來的擔憂,文化維的適應性轉(zhuǎn)換好。綜上所述,兩種譯本在此處,均巧妙處理了原文的文化維適應性轉(zhuǎn)換,整合適應選擇程度高。
例 6:No razor was used,but the fine hair on the girls’face was lifted,or rather screwed off,bymeans of a coarse cotton thread dipped in water.
郁譯:絞臉不用刀片,而是用浸過水的粗面線絞掉處女臉上的汗毛。
張譯:給女人修面不用刀子,而是用蘸過水的粗面線。
“絞臉”是中國舊時漢族的婚俗之一。指的是婚禮前幫新娘梳妝臉面。一個女子一生只開臉一次,表示已婚。具體方法就是用一根線,雙手拉扯形成三角,除去女子臉上的汗毛,并修剪眉毛和鬢角。此處的翻譯中,郁的版本明顯比張更貼切原文,傳遞出“絞臉”之意。而張僅僅將其翻譯為“修面”,雖說不影響理解,但是缺少了中國古代婚俗文化的韻味。雖說“絞臉”在現(xiàn)代等同于“修臉”,但在舊時,卻包含“一生只開一次臉,一生只嫁一個人”之意?,F(xiàn)代讀者若讀到此處,單憑“修臉”二字,自然無法體會出古代女子的忠貞。因此,在此處,郁的版本的文化維的適應選擇度明顯更高,其整合適應選擇度也更高。
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關(guān)注雙語交際意圖的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鄭衛(wèi),2017)。也就是說,譯者在進行適應性選擇時,不僅要注重語言形式內(nèi)容、文化內(nèi)涵背景的轉(zhuǎn)換,也要注重交際層面的轉(zhuǎn)換。如果原文的交際意圖不能在譯文得到體現(xiàn),也就不能使讀者較好領(lǐng)略原文傳達的思想感情。
例 7:She took out ofher jacket a package ofsilver and turned it over to the bride’s mother and said this was the menpao,or presents of silver for the servants of the bride’s family which in this case meant the servants ofthe Yaos.
郁:她從緞襖里掏出一封銀兩交給新娘的母親說這是門包,也就是給女方婢仆的賞錢,按目前情況,當然是給姚家婢仆的了。
張:她從褂子里掏出一包銀子,交給新娘的母親,說那是“門包兒”,是賞給娘家的仆人的,也就是給姚家的仆人的。
“門包”是舊時漢族婚俗之一,指的是新娘出嫁前幾天,新郎要送錢給新娘家。門包有大小之分,大門包給新娘添置嫁妝,小門包則是給新娘家家仆的賞錢,這樣結(jié)婚之日才能順當。張、郁的譯文都將“門包”之意準確無誤的翻譯出來,可是張將menpao譯為“門包兒”,添加了兒化音?!毒┤A煙云》是生活在北京的三大家族的故事,北京地方方言帶有濃濃的“京腔”,也就是兒化音。張在翻譯過程中考慮到了地域特色,將交際話語以方言譯出,突出了交際性,也能加深讀者對故事發(fā)生地點的印象。同樣的例子在《京華煙云》中還有很多,比如在翻譯’Those without bound feet were recruited from the boat women.’時,郁將其譯為:不纏腳的是招募來的船娘。而張則譯為:不裹小腳兒的是招募來的船娘。張在翻譯的過程中比郁更注重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因此他的整合適應選擇度更高。
例 8:And so when the two of them,the boy of eighteen and the girl of sixteen,both clad in white cotton,met in the morningor at night in the dusk of the candle-lighted hall,her eyes were often moist,and no one could have said whether they were tears of mourning or tears of gratitude,tears of sorrow or tears ofhappiness.
郁譯:因此身穿白色喪服的這一對人,男的十八,女的十六,在早上或者晚間燭光昏暗的堂屋里相遇時,她的雙眼總是濕潤的,誰也說不出那究竟是哀傷的淚水還是感激的淚水,煩惱的淚水還是幸福的淚水。
張譯:所以這兩個人,男十八、女十六,都穿著白孝服,在“七七”居喪期間,每逢在早晨或在靈堂昏黃的燭光之中相遇時,曼娘的眼睛總是濕濕的,誰也不能說那是守喪中的眼淚,是感激的眼淚,是悲傷的眼淚,還是幸??鞓返难蹨I。
古代的喪葬制度比較講究,復雜。服喪一般需要四十九天,即“七七居喪”。這四十九天中親人需戴孝,直到最后一天才叫有始有終、功德圓滿。在這段話的翻譯中,關(guān)于“七七居喪”的文化負載詞,郁氏版本并未譯出。現(xiàn)代讀者對舊時的喪葬制度并不了解,可能存在理解偏差,雖原文并未完全注明是“七七居喪”,但考慮到讀者需求,實現(xiàn)譯文的交際用途,應當在譯文中予以標注。在這一點上,張的譯文做的更好。其實,張的譯文版本多處的交際用途均比郁氏做的好,更加方便讀者理解。因此張在翻譯的過程中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更好,整合適應選擇度更高。
例 9:The trousseau,the procession,the dinners,the theatricals,the music,all were but the setting for the jewel that was the bride.
郁譯:嫁妝啦,行列啦,喜筵啦,唱戲啦,奏樂啦,都不過是珍寶搬的新娘的陪襯。
張譯:嫁妝行列、宴席、唱京戲、音樂。這一切都是一個寶貝的陪襯而已——那個寶貝就是木蘭。
此處描繪的是木蘭出嫁的迎親隊伍,兩人的翻譯版本都準確地表達了原文的意思。但郁氏的翻譯,在每個名詞后面添加了“啦”,顯得語氣輕松活潑,突顯出結(jié)婚時的喜慶的場景,能夠讓讀者領(lǐng)會到原作者對木蘭的喜愛,以及對木蘭出嫁而感到開心的思想感情,交際意圖更加明顯。但是在譯文的末端,張在翻譯過程中為強調(diào)木蘭才是寶中之寶的地位,添加了破折號進行解釋說明,加深讀者的影響,交際意圖更加明顯。在此處,雙方均注意到了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因此雙方的整合適應選擇度都很高。
適應性選擇是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的核心之一,而三維轉(zhuǎn)換則是適應性選擇的翻譯方法。三維轉(zhuǎn)換有時可以同時進行,有時卻不能。
在語言維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上,張的整合適應選擇度高于郁。張十分注重譯文與原文之間形式的對仗,雖然有的時候保證了語言維的完美轉(zhuǎn)換,但是也略顯啰嗦,這是其不足。另外,張在語言維轉(zhuǎn)換之時,擅長用四字成語來凸顯原文的古韻味,而郁多用白話文?!毒┤A煙云》的時代背景是20世紀初義和團運動往后30余年,是一個文言文白話文夾雜的時代,因此張的翻譯更符合小說時代語言要求。
在文化維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上,郁的整合適應選擇度高于張。這點或許和郁親身經(jīng)歷了那個時代,并且與原作者之間有親密關(guān)系有關(guān)。郁在文化維的轉(zhuǎn)換上,擅長利用“加注”的方法,對舊時的“婚喪”文化負載詞進行解釋說明。雖然讀者并不是西方人,但是畢竟現(xiàn)代的婚嫁、喪葬與舊時已經(jīng)大有不同,很多習俗都被取締了。因此為確保讀者能理解,郁在翻譯時,考慮得更為周全。
在交際維適應性選擇轉(zhuǎn)換上,張的整合適應選擇度高于郁。之前就提到,張的譯文與原文基本保持形式內(nèi)容的統(tǒng)一,因此他的譯文讀起來十分通俗,深入淺出,力爭傳遞原文的交際意圖,可以讓讀者一目了然。但是在這點上,郁的版本更喜歡從整體上對原文進行翻譯,雖說語言比較精煉,但是有的地方就存在交代不清的弊端了,從而使得譯文的交際意圖遜色于張的版本。
本文從生態(tài)翻譯學的適應性選擇的三維轉(zhuǎn)換的角度探討了Moment in Peking中婚喪文化負載詞的翻譯。進一步探索了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在實際文學翻譯研究中的作用,對于以后的文學翻譯研究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時時關(guān)注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的更新。理論現(xiàn)如今還并未完善,對研究造成一定局限性,但未來的日子,一定會有更多學者投入到完善理論的研究中來。學者應給予關(guān)注,將其應用于學術(shù)研究。
選擇語料時要多方位考慮,不要將語料集中在書本某處,不利于分析的綜合性。并且在以后分析三維轉(zhuǎn)化時,要注意有些語料是可能同時包括多種轉(zhuǎn)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