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峰

（遼寧大學(xué)文學(xué)院，遼寧 沈陽 110036）

林聲同志好作詩畫書文，又兼作陶瓷工藝作品，觸類旁通，所向暢通，在廣闊的藝術(shù)天地里逍遙自在，讓很多人都十分羨慕，無不希望自己也能有這種從心所欲的自得之樂，然而一般人只有臨淵羨魚，卻難結(jié)制網(wǎng)筌，但以自由欣賞為樂亦感足矣。

林聲新整理岀來的這本《晚霞閣新吟》，是他自新世紀(jì)以來所作的各體詩詞作品，詩風(fēng)樸厚，詩情競進(jìn)，顯示了詩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不倦精神，足可讓人敬佩。

《晚霞閣新吟》中的詩，都是林聲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釀成的作品。內(nèi)容大體上有三類：一是游走得詩，二是回憶成詩，三是題畫留詩。以上三類詩作，皆為直抒性情，思想深切，隨意吟詠，質(zhì)樸可觀。

一、林聲多有游走中的得詩之作

凡是作詩都是事發(fā)身外，起于造化，然而必有動于中，方能融情化物，賦言為詩。這正如陸機(jī)在《文賦》中所言，詩文之作始于人之“精騖八極，心游萬仞”，“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而大自然的天啟和陶冶，更是涵融詩情的天然條件。所以劉勰的《文心雕龍·物色》中說：“若乃山林皋壤，實(shí)文思之奧府?！倍懹卧凇额}廬陵蕭彥秀才詩卷后》以詩云：“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林聲深得此中妙諦，他在離休后，每得機(jī)會便游走于國內(nèi)各地，亦出國訪問，但他并非“下車拍照”那一類旅游者，而是一個有意的尋詩者，不論是名勝古跡，文化景境，他都認(rèn)真考求，寫岀了很多深涵文化含量的詩作。如收入本集的皖行十二首，晉中行三首，天府游十二首，秦嶺訪古十首，臺灣行十一首，此外還有國外訪問的許多詩作。由于作者寫的這些地域題材，對之皆有足之所履，心之所思，情之所動，可謂接地氣，緣史跡，發(fā)實(shí)感，在建章立言后多能對人啟思動意，留下很好印象。

如《登大散關(guān)》，詩人在陜西寶雞的大散嶺上，尋訪三國蜀魏興兵征戰(zhàn)的故地，陸游吟詠“鐵馬秋風(fēng)”的詩地，不禁感慨系之，以深沉的情感賦詩述志，很有悲慨雄豪之氣：“重門秦嶺兵家險(xiǎn)，萬壑青巒刺破天。大散關(guān)阨烽火急，一夫萬勇鎖邊關(guān)。明修棧道垂軍策，秦漢興衰鑒史篇。雄壯旌旗光碧血，關(guān)頭俯仰夕陽山?！?/p>

林聲訪問陜西，在岐山拜謁周公廟，寫下了一首帶有新歷史主義傾向的五言古風(fēng)。這位在國勢動亂中輔佐周成王的攝政賢臣周公姬旦，德高望重超越時賢，文韜武略皆蓋于世，是儒家禮樂制度的首創(chuàng)者，明德慎罰，受到百代尊崇。這不禁使他想到了人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由此使詩中有了明顯的文本間性與主體間性，使人感到?jīng)]有周公寫不成這首詩，而沒有對周總理的深切感念也寫不成這首《岐山吊周公》：“岐山鳳鳴跡，參天煙樹空。渭水開祖脈，周公祠廟崇。平亂統(tǒng)天下，國驚建奇功。還政儲君室，萬古忠君風(fēng)。制禮作樂令，儒家奉圣翁。歸途思總理，當(dāng)代一周公?！?/p>

二、林聲多有回憶中的得詩之作

林聲十幾歲時就參加了革命，正是解放戰(zhàn)爭初期。雖然論資歷比不了長征、抗戰(zhàn)的老一輩，但在今天論起來也算是老干部了。那時參加工作叫“參加革命”，他參加革命的動機(jī)和入黨的動機(jī)，都非常明確，以至后來一直都謹(jǐn)記恪守，所以在生活中不論遇到什么困難和挫折，都始終不改革命自信心。今年6月5日，我與幾位朋友在他住家窗外爬滿金銀花的忍冬園里一起品茶，聽他無意中閑聊起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因被錯誤對待被下放到煤礦挖煤，我們都為之不平，但他卻好像說著別人下巷道的經(jīng)歷一樣，感到他記憶中留下的只是歷史的教訓(xùn)，不是執(zhí)著不放的怨恨，糾纏不清的舊賬。特別是在逆境中鍛煉成的自強(qiáng)不息和在基層民眾身上所感受到的善良與高尚，對他的成長成熟，所起到的構(gòu)筑人生基本準(zhǔn)則的作用，并從中隱約可見老子之道內(nèi)互動，莊周之成毀互依，塞翁之得失互伏，禪宗之對待互轉(zhuǎn)之哲理意義的顯現(xiàn)。為此，我特別寫了一首七律《林聲忍冬園茶聚》贈他：“忍冬花放滿園香，藤蔓蔭濃送雅涼。幾縷風(fēng)清驅(qū)暑意，三杯茶品卻驕陽。林公慨述滄桑事，座友聞思感嘆長。盛世今逢同有夢，壯心猶奮亦圖強(qiáng)?！?/p>

回憶是人生命生存的一種內(nèi)省的心理活動，它是對記憶的過濾與取舍和深化方式，從傾向上說，有的不愿意忘記，有的不愿意想起，有的是支持生存的希望。在林聲詩中看到，他的回憶是坦蕩的，上進(jìn)的，是很有詩意的。他在青年時代做過多年共青團(tuán)干部，他時?；貞浧鹉嵌谓?jīng)歷，這在他的散文作品中多有表現(xiàn)，而在詩集中也有詩記。2002年的老年節(jié)，當(dāng)年在錦州團(tuán)市委工作的一群團(tuán)干部，大多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齊聚錦州，在故地回味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青春年華，這會是怎樣的情景？且看一首《老年節(jié)感懷》：“當(dāng)年錦市舉團(tuán)旗，得意如春花滿枝。幾陣東風(fēng)吹雨后，楓林皆是傲霜時。”在萬千感慨中是珍惜青春，欣然今日，難忘過去，無悔當(dāng)年。

林聲特別珍視師友情，尊師重道，廣結(jié)友情，沒有身份自矜的習(xí)氣，所以他有很多各不相同的朋友。在詩集中有一首《哭楊老仁愷》的自度曲，這是在楊老逝世后回憶楊老之作，詩中敘述了與楊老的師生交誼，有藝德的尊崇，有世功的評價(jià)，有深情的懷念，情思非常感人：

文星北墜，悲風(fēng)沈水。一代泰斗，化鶴西云，望斷老眼潸潸淚。

二十年歲，浴春芳蕊。霞閣題齋，韻事流璀，匾鎖空樓人不寐。

大卷興慧，吾今誰誨？手澤稿遺，墨氣猶香，夜讀三復(fù)深深味。

自學(xué)才瑞，積踐文粹。決疑鋒銳，重望攸歸，千秋文博留大美。

國寶沉浮，鑒審真?zhèn)?。沐雨樓文，卷摞豐碑，立言中外功為最。

“三大”評位，謙和含翠。培才光前，裕后群萃，先生高風(fēng)九霄慰。

林聲作為楊老的詩書畫與審美精神直接受業(yè)的弟子，沒有人可比他對楊老的了解，所以才能以如此深情厚誼、洽切允當(dāng)?shù)脑娬Z告慰于九泉之下的仁愷先生。

在《燈窗詩影》中還有許多屬于回憶內(nèi)容的詩作，如回憶他早在十歲時所見楊靖宇將軍殉難后頭顱在濛江縣（今靖宇縣）城示眾的慘痛情景，這英雄不朽的英魂，時常催動他的回憶，收在本集中的《憑吊楊靖宇將軍殉國地》，就是其中的一首。在《建黨九十周年尋紅根》（六首）中，都是在黨的誕生日回憶所經(jīng)所歷與黨史相關(guān)的地方與人物，表現(xiàn)了對黨的敬愛之情。我們就此可以說，林聲的回憶是他詩作的豐厚的原生地。

三、林聲多有繪畫中的得詩之作

林聲是畫家，同時又是詩人，詩情與畫意互為生發(fā)，是詩情引動他的畫意，所以畫中有詩，畫的線條與色彩就是詩的變體文字，所以他每畫必題詩，使繪畫語言又歸根返本以文字的符號出現(xiàn)，對自己的審美創(chuàng)作加以雙重肯定。因此，在林聲詩中題畫詩占有絕大比重。

古人說詩畫同源，詩畫一律。詩與畫在主體思維上是距離最近的，因?yàn)閷懺婍毣盀榍椋镆郧轱@；而繪畫須景以情生，情以象托，二者在立象以盡意上是一致的，尤其是國畫與近體詩更有密切的血緣關(guān)系。如林聲的《葦塘奇照》一畫，畫中的情景是盤錦紅海灘上夕陽晚照時刻，一只只歸鳥返回葦花淺水之處宿夜，這時初升的月亮與海灘蘆葦相邀閃亮照臨，煙水茫茫的海灘葦塘之夜以夕陽歸鳥開始了。對此畫，我們以平白的說明加以畫事描述，即以見詩材，如見之于律詩的語句形式，即成詩作：“鳥帶夕陽歸息處，海灘濕地滿紅霞。大荒牽夢邀明月，煙水茫茫無際涯?！贝送馊纭额}九龍川》：“為君墨寫九龍川，霧重?zé)熒钪P難。攬取一枝真國色，留與東風(fēng)夢里看?！薄额}小亭幽蘭》：“深谷佳人移小園，娟娟靜好以風(fēng)傳。愿求君子下凡駐，九畹香清吟蕙蘭?！薄额}三清圖》：“三清齋里寫三清，梅菊白菜畫意形。人生立世何為貴，留得清白活平生。”以上等等，都是詩畫和諧，詩添畫意，突岀題旨，是畫中缺詩不可的點(diǎn)睛之筆。

林聲同志從領(lǐng)導(dǎo)崗位退下來以后，優(yōu)游于詩文書畫的藝術(shù)天地之中，得到了詩意安居的自得之樂，也頤養(yǎng)了寶貴的天年，不為事累，不為利牽，所為皆是岀于從心所欲之為，可謂無為而不為。實(shí)如莊子在其《應(yīng)帝王》篇中所言：“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边@種秉持清明無垢的本心，而不被外物得失所擾動的自性具足，是真正進(jìn)入審美人生境界的標(biāo)志?！疤撌疑祝橹怪??！绷致暤乃囆g(shù)自得其樂之為，更可期待。

序末文思未盡，特以一首七律相續(xù)：“又聞林籟結(jié)秋聲，楓葉如丹照眼明。秦嶺行吟歌宰輔，浙徽尋藝賞宗英?？煽盎厥浊啻簯洠阄科缴鷷嬊?。雁過晴空天漫遠(yuǎn)，晚霞多彩耀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