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治，李詠梅

（西華大學(xué)文學(xué)院，成都 610039）

三

壬子年有《飲酒詩十篇懷稚存》[1]182。之一說：“人生妙自然，安肯求神仙？”說明他信奉道家學(xué)說，而否認(rèn)道教成仙之說。即以老莊自然天道觀為主，強調(diào)人們在思想、行為上應(yīng)效法“道”，如《老子》第二章所謂“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成功不居”；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即第三章所謂“不上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圣人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知者不敢為，則無不治”；倫理上，如第十九章主張“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第三十八章所謂“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15]，與儒、墨之說形成明顯對立。后面說所謂“負(fù)手出門去，遠(yuǎn)近隨其緣”，“飄忽如浮云，從風(fēng)過青天”等等，都是道家高士之作派。之八說：“不泛百花潭，不登峨眉山。忘情到山水，更比閑人閑。笑歌得真趣，隨意游塵寰。試卷飛海外，朝衣醉田間?！边@都是對“人生妙自然，安肯求神仙”的形象描繪。之九說：“佞佛佛何處，渺如陳死人?！闭f他敬佛禮佛而不佞佛，佛在心中而不在佛像，佛像“渺如陳死人”。他要做達士狂生，一生詩酒狂豪，如之十所說：“所以達士達，頗類狂生狂。我生三十年，年年游醉鄉(xiāng)。不知百年中，當(dāng)傾幾萬觴?！鄙院蟮摹冻啥枷娜张c彭田橋飲酒雜詩》說：“不圖仙佛聊耽酒，未定窮通莫著書?！盵1]183他要做的是超脫貧富貴賤的賀知章，如同詩之五的“田園荒蕪亦忘貧，舉酒常思賀季真”，如同莊子一樣齊物我，所謂“只恐平羌江水上，峨眉山月是前身”。

《出江口》說：“人生貴自然，即景皆可戀。悠悠身后名，何須理學(xué)傳。”[1]189與稍前的“人生妙自然”一樣，詩人再次強調(diào)道家的自然，而否定拘束人性的理學(xué)，但同時卻又非常重視忠孝，如《眉州》說：“長公實忠孝，筆墨乃游戲。宋時多拘儒，惟公有生氣。”[1]189

稍后有《青神舟中不得見峨眉山與亥白兄飲酒排悶》[1]190。詩歌寫飲酒排悶，大約已經(jīng)酒意十足，因此他在不滿“白云遮斷峨眉山”之后說：“平生罵佛得奇報，童仆驚疑無好顏。我到人間無不可，肯隨老媼談因果？酒壇乍破一船香，后祭江神先祭我。醉后聊傾一杯酒，為問普賢猶在否？我今未死普賢死，眼底請看誰不朽。”詩人不僅罵佛，不懼怕所謂奇報，而且認(rèn)為自己降生為人是自然的，自己也不以為意，因此便不肯對老媼談?wù)摲鸺业囊蚬麍髴?yīng)，也就是不相信佛家的因果報應(yīng)之說。這種觀念與行為實在大膽，無怪乎“童仆驚疑無好顏”。詩人在船上載酒，既備飲用，也要用來祭祀江神。一般而言，載酒祭神當(dāng)先祭神而后飲酒，但他與兄長卻先飲酒而后祭神，所謂“后祭江神先祭我”，“先祭我”自然是一時戲謔之言。之后，他還乘醉傾酒入江而發(fā)問：“普賢猶在否？”接著回答：“我今未死普賢死，眼底請看誰不朽?！闭J(rèn)為佛家的普賢不死不朽之說不可信，只有人是實在的，人生是實在的。后面他還嘲笑人們結(jié)隊拜峨眉，而峨眉卻怕他，所謂“峨眉見我獨逃避，畢竟我奇山未奇”。接著說丹棱彭君這個豪杰“對子常笑峨眉劣。曾向華嚴(yán)頂上來，尺山寸水皆能說”，意思是彭君對峨眉山佛教故事的來龍去脈都十分清楚，因此所謂因果報應(yīng)之說都不可靠，所謂“始知古人多妄語，偶然托興非心許”。最后寫道：“君不見宋玉高唐賦最工，巫山可有行云女？”詩歌是詩人醉后之作，罵佛未必是真罵，但他否認(rèn)長生與因果，以及神仙的存在，肯定人肯定現(xiàn)世的思想則是明確的。詩人敢于笑罵敢于懷疑佛教與菩薩，可謂詩酒狂豪之極。

稍后又有《壬子十二月六日與亥白兄?jǐn)y酒游凌云山》[1]191。詩歌首先寫他游山見佛的戲謔之行：“腳踏凌云峰，手摸大佛頂。”詩歌充滿豪氣，戲謔之中含有幾分禮敬。接著寫“大佛縮頭向西笑”，而且還說：“公等觀世真平等?！币馑际窃娙烁矣谑置蠓痦敚c佛像正常親近，而不是如常人那樣頂禮膜拜?！坝^世真平等”實際上是他的觀念，也是對佛教眾生平等思想的闡述。后面寫他與兄長不拘佛禮在山上飲酒的情景，所謂“興到親提一壺酒，兄酬弟勸環(huán)山走”，二人“酒肉淋漓過戒壇”，盡情展示不拘禮節(jié)的狂生心性，以致使“寺僧捫舌如狗饞”。從此可以看出寺僧戒律不嚴(yán)，至少是心性不定，因此見酒便捫舌饞如狗。后面他追溯大佛開鑿之功：“開山鑿險誰之功，后有韋皋前海通?！闭J(rèn)為海通和尚造大佛是為了安瀾鎮(zhèn)濤，保佑蒼生百姓，所謂“一心愛人如愛佛”，因此他既不惜為建好大佛而“揮金”，也不惜為抗拒貪婪郡守而“剜眼”，兩者都是英雄行為。詩歌寫游山摸佛飲酒，表現(xiàn)了詩人觀世平等之意，以及“愛人如愛佛”之意，但對佛像與“捫舌如狗饞”的僧人卻絕不迷信。

回京途中，他有《合江縣灘上作詩投西涼王》[1]194。合江縣城二水匯合處有西涼王祠，傳為祭祀前秦時的呂光?！稌x書》載：“蜀人李焉聚眾二萬，攻逼益州。（苻）堅以光為破虜將軍，率兵討滅之，遷步兵校尉?！盵16]但呂氏未至合江，因此合江設(shè)西涼王祠值得懷疑。陸游有詩說：“懸瀑雪飛舞，奇峰玉嶙峋。搖碎一江月，來謁西涼神。我雖不識神，知是山水人。不敢持笏來，裋褐整幅巾。出我囊中香，羞我南溪蘋，杯湛玻璃春，盤橫水精鱗。出門意惝怳，煙波浩無津。安得結(jié)茆地，與神永為鄰。”[17]張問陶在詩中說：“西涼王，鬼神之事原渺茫，地險那得夸身強。腐鼠嚇人極無味，索錢索肉尤荒唐。”首先認(rèn)定鬼神之事原屬渺茫，又認(rèn)為以酒肉來祭祀兇神很荒唐。后面“我等酒人一生死，便投水火殊平?！?，認(rèn)為人應(yīng)當(dāng)將生死等同看待，死后便應(yīng)投諸水火，而用不著祭祀。末尾更警告說：“爾神雖暴毋猖狂?！贝撕蟮摹敦垉簫{》寫峽中寺廟與僧人說：“小艇沖波出，殘僧橫索錢。地貧天亦棄，山穢佛堪憐”，“只疑幽谷底，爪發(fā)結(jié)枯禪?！盵1]195從詩中的描寫看出江津一帶的長江沿岸因為荒僻，以致寺廟殘破，佛像可憐，僧人流走，留下的很少，即所謂殘僧，他們或者手爪與頭發(fā)凝結(jié)如同枯木禪，或者駕小艇沖波而出橫蠻地向路人索錢。這些描述都反映當(dāng)時寺廟衰敗，僧人多很艱辛，因此說不上真正的修持。詩人對此如實描寫，而且態(tài)度很不客氣。

四

乾隆癸丑年三月，有《天壇訪鹿園》[1]243。因為好友龐士冠住天壇附近，所謂“龐公頗好道，借屋壇前住”。最后四句說：“我來只飲酒，捫虱談時務(wù)。既醉且登車，神仙何足慕。”詩人詩酒狂豪依舊，經(jīng)世思想甚濃，非常關(guān)心時事，所以便“捫虱談時務(wù)”，既醉歸家之后，覺得“神仙何足慕”。說明他好佛道而不沉溺，更不羨慕虛無的成仙成佛?！肚锶铡分蟀胝f：“心空妄見憑真氣，詩敢危言托圣朝。明日出門須痛飲，酒壚隨意解金貂?！盵1]248妄見，佛教認(rèn)為一切皆非實有，肯定存在都是妄見，和“真如”相對。真氣源出《素問》：“恬惔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18]真氣即真元之氣，由先天之氣和后天之氣結(jié)合而成，道教多用之，謂其為“性命雙修”所得之氣，后世也指正氣。詩歌前一聯(lián)上句說心憑借真氣而排除佛家所謂妄見，下句說詩歌托于圣朝而敢于危言，全聯(lián)表現(xiàn)入世經(jīng)世思想。如果次句是反問，則是豈敢危言之意。因此尾聯(lián)說要痛飲度日，抒發(fā)憤激之情，全詩主旨也如此，但“心空妄見憑真氣”既是洞徹佛道二教真諦之言，也是洞徹人生真諦之言。

稍后的《題秦小峴瀛小照》以佛理題畫且說佛理：“蒲團小坐喜前因，作佛都非佞佛人。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悟來實相心愈妙，畫出靈光筆有神。卿法料應(yīng)如我法，只嫌虛妄不嫌真?！盵1]249秦瀛字凌滄，晚號遂庵，出世思想較濃，因此畫中人著僧裝。首聯(lián)上句寫居士秦瀛在蒲團上短坐參禪，喜悟前世之因，可謂修行有得，深得禪理而有佛性佛緣，下句評價，認(rèn)為作佛成佛之人都不是佞佛之人，言下之意是秦瀛正是這樣的高人。次聯(lián)承上，說作佛而不佞佛之人的具體表現(xiàn)，所謂“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即心隱而身不隱。心隱是真正作佛有佛性，身不隱則是不佞佛，也不為佛教戒律所限。頸聯(lián)轉(zhuǎn)寫圖畫，寫畫中人悟出了諸法的真實體相，內(nèi)心因而更加聰明神妙，能洞穿世事的精微。《老子》“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蓖蹂鲎ⅲ骸懊钫?，微之極也?！盵15]6畫出人的靈光，顯出了筆墨的神奇。此“靈光”，佛道指人的良善本性，認(rèn)為人在萬念俱寂的時候，良善的本性會發(fā)出光耀?！段鍩魰氛f：“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真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盵19]呂巖說：“分明認(rèn)得，靈光真趣，本來面目。此個幽微理，莫容易，等閑分付?！盵5]10170靈光或指神異的光輝，《論衡》說：“五鳳三年，帝祭南郊，神光并見……明年祭后土，靈光復(fù)至，至如南郊之時。”[20]820或者因為“悟來實相心愈妙”，所以“畫出靈光筆有神”。尾聯(lián)承上，寫秦瀛作佛修行之法與我一樣，即所謂“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因此一生“只嫌虛妄不嫌真”，似又與圖畫的藝術(shù)追求近似，即圖畫重視寫真而不虛妄。詩歌題寫圖畫，畫中主體是秦瀛作佛修行，表現(xiàn)了詩人的作佛觀，所謂“作佛都非佞佛人”，具體而言則是“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能悟出實相。詩歌句句都有佛家語言，如蒲團、前因、作佛、佞佛、紅塵、世味、實相、靈光、卿法、我法、虛妄、真等等，表現(xiàn)出詩人對佛家經(jīng)典的熟稔。

稍后有《贈少白》二首[1]252。之一云：“奇字李陽冰，清齋王右丞。神情如靜穆，風(fēng)格自飛騰。學(xué)道君何早，逃禪我未能。安心應(yīng)有法，不必問三乘?！笔茁?lián)贊美朱錫庚（少白）習(xí)小篆如李陽冰，又如王維中晚年一樣素食長齋奉佛。王維說：“山中習(xí)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盵5]1298次聯(lián)承上。寫其長齋奉佛時神情寧靜肅穆，書法雖然是小篆卻飛騰生動。頸聯(lián)轉(zhuǎn)寫對方早早學(xué)道，而自己卻未能參禪入道，其實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因此尾聯(lián)說：“安心應(yīng)有法，不必問三乘?！卑残闹赴捕ㄐ那?，心情安定，儒家修身養(yǎng)性與佛道修行的關(guān)鍵都在安心，許大說：“不是藏名混時俗，賣藥沽酒要安心?！盵5]9747高啟說：“便求安心向佛祖，不待婚嫁女與男?！盵21]又指禪宗公案中的頓悟。所謂“安心應(yīng)有法”是說無論儒家修身養(yǎng)性與佛道修行頓悟都有自己真正的方法，而不必按照佛家的三乘去修煉。簡言之，修行在心，在安心，而不在形式，如上面所說的“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之二頷聯(lián)又告誡說：“論交名士盡，佞佛美人疏?！背珜?dǎo)信佛而不佞佛，佞佛則“美人疏”，不能享受世俗的快樂。頸聯(lián)接著說：“對酒情猶熱，捻花意有余。”上句是說享受世俗生活，詩酒狂豪。下句的捻花可解作對面美人，也可解作拈花微笑。拈花微笑為佛教語，禪宗以心傳心的第一宗公案，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對禪理有了透徹的理解，二是彼此默契、心神領(lǐng)會、心意相通、心心相印。所謂“意有余”就是對禪理的頓悟。此詩贈給學(xué)道的友人，贊美對方清齋而神情靜穆，不過詩人卻不主張?zhí)尤攵U道，故意佞佛，而認(rèn)為修習(xí)的關(guān)鍵在安心，甚至不廢世俗享樂，包括享受美人與美酒，所謂“佞佛美人疏”，“對酒情猶熱”。

《寄亥白兄兼懷彭十五蕙芰》說：“我拚塵土填胸臆，君有煙霞養(yǎng)性靈。”[1]256意思是我舍棄世俗之事，對此憂憤滿胸，而你卻隱居山水山林養(yǎng)育精神、性格，二者高下自別。詩人立意憂世而不出世，不過經(jīng)世也難，所以他有詩說：“何須捫虱談時務(wù)，正好深參不語禪?！盵1]258不語禪本是禪宗修習(xí)的一樁笑話，后世指豁然頓悟而不言語，或者參悟已透卻沒法言語。邵雍有詩說：“浩浩長空走日輪，何煩苦苦辯根塵。鵬程萬里非由駕，鶴算三千別有春。鉛錫點金終屬假，丹青畫馬妄求真。請觀風(fēng)急天寒夜，誰是當(dāng)門定腳人?！盵22]因此不語禪與道家言不盡意、大言無聲義近。全聯(lián)之意是政治黑暗言路堵塞，因此我輩不必像王猛那樣談?wù)摃r務(wù)，正好去參悟禪理，以達到豁然貫通的境界，下句也可看成“正好不語深參禪”之倒文。

五

乾隆甲寅年，詩人為翰林院檢討，生活貧困，元日散朝有“雞黍貧難具，壺觴靜可憐”[1]261之嘆。稍后有《春日遣懷》[1]261。之一說：“涅槃已入又如何，?？嗫臻T議論多。萬事總憑天位置，不為仙佛不為魔?！笔拙湔f即便進入佛家最高境界涅槃又能如何，認(rèn)為佛家思想于人生與社會沒有多少作用。下句承上，以佛教理論復(fù)雜議論多為苦，含有不準(zhǔn)備修習(xí)佛理的意思。第三句轉(zhuǎn)寫此生該如何，認(rèn)為人生萬事由命，憑老天安排，自己則“不為仙佛不為魔”。魔為梵語魔羅（Māra）的漢語簡譯，指奪人生命且障礙善事之惡鬼惡神，或稱為魔障?！墩滞ā吩唬骸澳?，古從石作磨。梁武帝改從鬼?！盵23]證明魔字是佛教傳來之后使用的俗字，因其以鬼為形旁，所以后世魔鬼相連。佛教認(rèn)為，任何能夠阻擾修行的障礙都可以稱為魔，因此內(nèi)心的不安、憤怒、貪心等煩惱都是魔，有煩惱魔、陰魔、天魔、死魔、罪魔、行魔、業(yè)魔、心魔等等。道教認(rèn)為元始天尊龍漢開圖，爾后統(tǒng)御三界，有無數(shù)之自然神靈通過修煉而登真，于顯者為之仙帝，主司賜福與教化，于隱者為之魔帝，主司護衛(wèi)與懲戒。此正好與道教的兩儀之說相符。仙帝與魔帝同屬元始天尊之麾下。道教經(jīng)典將魔分成十類，《靈寶無量度人上經(jīng)大法》說：“行道之士，先明于制御之法，其魔有十，故具于篇內(nèi)。學(xué)者深而造之，勿為魔之所試，斯道不難成矣……一曰天魔……十曰境魔。”[24]佛道以一切煩惱抑或迷戀等妨礙修行的心理活動為魔。佛教道教以成佛成仙為最高境界，而魔則妨礙成佛成仙，因此仙佛與魔相對，古有“道高一尺，魔越一丈”之說，可見培養(yǎng)道的不容易。詩人所謂“不為仙佛不為魔”是說自己既不希望修成仙佛，也不為魔所擾所制，要作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之二說：“蟬癡螳黠總關(guān)情，與時推移過一生。平等觀人惟我輩，不知何事得狂名?！痹姼璩薪拥谝皇?，首句語出黃庭堅之“小黠大癡螳捕蟬，有余不足夔憐蚿。退食歸來北窗夢，一江風(fēng)月桃李船”。[25]黃氏之詩則出自《莊子》：“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盵3]174黃庭堅認(rèn)為小黠大癡的螳與蟬以及鵲都不足取，因為它們“得美蔭而忘其身”，“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3]174。如夔憐蚿也不足取，因為凡物都有有余與不足，人生的最高境界當(dāng)是逍遙人生，任其自然，所謂“退食歸來北窗夢，一江風(fēng)月桃李船”。張問陶則認(rèn)為蟬癡螳黠都情有可原，因此他為之關(guān)情，而他自己則如同黃庭堅一樣逍遙人生，任其自然，所謂“與時推移過一生”，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第三句轉(zhuǎn)寫他信奉佛家眾生平等的理念而平等觀人與處世，因此他對為此而得狂名感到不解。詩人所謂“平等觀人”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一是同情百姓甚至仆役，其《除夕懷人八首》贊揚沔陽老兵鄧凱的忠勇、漢陽賣餅李叟的仁愛、西塞山下舟師王喜的與人共命運、作詩奴徐凌霄的執(zhí)著多才、成都大觀堂書商鄒滿堂的儒雅、兩河口佃戶梁清的禮讓、邯鄲倡孫蘭的執(zhí)著多情、輿夫徐子長的忠誠。這說明他有濃厚的平民意識，不僅同情百姓，愿意與其過平靜普通的生活，甚至還有“酒徒觀世最平等，興到能拉乞人飲”[1]147之說。二是平交王侯，藐視權(quán)貴。他也因此被視為狂怪。

這兩首詩歌前一首表示他不愿入空門，所謂“不為仙佛不為魔”，后一首表現(xiàn)他汲取佛道的核心理念，即道家的順應(yīng)自然與佛家的平等觀人。同年有《錢忠懿王金涂塔詩朱石君師命作》[1]264。朱珪字石君，乾隆十二年進士，乾隆五十一年任禮部侍郎，后歷任兩廣總督，吏、兵、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太子太保、太子太傅等職務(wù)，一生清廉不言錢，品格端方，光明磊落，為民生國事嘔心瀝血，有《知足齋集》傳世。張問陶舉進士時朱珪為副總裁，因此尊其為師，且奉師命而作此詩。詩歌先贊揚錢俶的金涂塔精巧神奇，接著贊揚錢镠的英武雄霸，之后贊揚錢俶識大體知大局，歸順?biāo)纬骸盎⒁曧耥癫回?fù)嵎，迎周歸宋知天意。維王慷慨承貽謀，直與武肅文穆忠顯同千秋?！苯Y(jié)以“英雄布施豪于佛，納土能捐十四州?！痹娙苏J(rèn)為錢俶歸順?biāo)纬凹{土能捐十四州”之舉是“豪于佛”的“英雄布施”，就是佛家所謂的大仁慈。意思是錢俶雖然沒有如一般僧人或居士一樣禮佛拜佛，修習(xí)佛家經(jīng)典，但他的行為有利于國家的統(tǒng)一，有大功于國，大功即大德，因此這種行為于國家可稱功德無量，與《論語·憲問》說管仲“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為仁意思相近。后面主要結(jié)合金涂塔來闡述佛教教義。所謂“我知神物關(guān)忠義，不必尋常藏舍利”，是說金涂塔這神圣之物是忠懿王錢俶忠義的象征，其價值遠(yuǎn)高過佛家所謂舍利。佛教以舍利為至上之圣物，可見詩人對錢俶此行為的評價之高。接著說：“王心即佛心，精神之所寄?！辟澝厘X俶歸順?biāo)纬闹伊x之心就是佛心，是他高尚精神的寄托。接著寫感覺：“不聞旃檀香，但覺風(fēng)云氣?；腥玷F券昭靈異，色正芒寒天廟器?！痹娙艘娝s不聞祭祀的檀香，只感覺到錢俶的英雄氣，贊揚錢俶不僅忠義，而且是顧大局識大體的英雄。又贊揚塔猶如免死鐵券在顯示靈異，其色正，其芒寒，確實不愧為廟堂重器。接著詩人議論其思想：“世人佞佛佛不知，佛以無我全其慈。”認(rèn)為當(dāng)時人所謂信佛奉佛多是佞佛，不過卻不起作用，因為“佛不知”，或者不愿知，奉佛的關(guān)鍵在“無我”，即奉行忠義而忘掉一己一家的私利，歸順?biāo)纬酝瓿蓢业囊唤y(tǒng)，即下文所說“即看賢王御亂保吳越，何異尸毗割肉時”。后面他贊揚錢俶是護法的金剛：“吁嗟乎，金剛不能壞，忠孝不可忘。后有錢弘俶，前有阿育王?！痹姼枞宸鹣嗳?，將儒家忠義等于佛家大慈悲，高度贊揚錢俶的功德。因此錢俶得到后人的景仰：“人天八萬四千塔，一潭一月騰輝光。君不見神僧捧剎入云去，更為升平世界祈禎祥?！?/p>

六

乾隆乙卯年，詩人《閏二月十六日清明……即事二首》之二說：“佛老今何處？琳宮次第過。醉中真趣得，方外俗人多。白足驚車馬，黃金污薜蘿。誰能持半偈，為我逐詩魔?！盵1]311首聯(lián)感嘆時光易逝，連佛老也不在了，只留下寺廟宮觀供人游覽。次聯(lián)上句寫一行人在寺廟宮觀飲酒，而且醉中得真趣，此所謂真趣即真意，語出陶淵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6]998指道家所悟之興趣，即歸隱之趣。下句寫方外本是修行的地方，此時卻到處都是來游覽甚至飲酒作樂的俗人，實在名不副實。頸聯(lián)轉(zhuǎn)寫寺廟宮觀也處處都是不堪的世俗之氣，和尚驚動了官員仕女的車馬，周遭的薜蘿等花草都被金錢所污染。和尚驚車馬的原因不外一是了無德行，驚叫吆喝，二是攔路要錢，如前面所說的“殘僧橫索錢”。詩人于此看不慣，因此有尾聯(lián)之嘆，即入世經(jīng)世難，出世也難，因此便只能詩酒狂豪。法源寺為清代律宗寺廟，說明詩人對律宗也有所屬意。同時又有《贈查蘭圃堂》，尾聯(lián)說：“一卷名經(jīng)一壺酒，知君是佛是神仙?！盵1]311看來查蘭圃是奉佛之人，不過他卻既念經(jīng)又飲酒，所以詩人不知他是佛是神仙。于此可以看出清代乾隆嘉慶之時，僧道世俗化，士人也多奉佛道，不過卻并不虔誠。如洪亮吉所說：“幸有矯矯自好者，類皆惑于因果，遁入虛無，以蔬食為家規(guī)，以談禪為國政。一二人倡于前，千百人和于后。甚有出則官服，入則僧衣?；笾求@愚，駭人觀聽。亮吉前在內(nèi)廷，執(zhí)事曾告之曰：‘某等親王十人，施齋戒殺者已十居六七，羊豕鵝鴨皆不入門?！按嘶厝攵?，而士大夫持齋戒殺又十居六七矣。深恐西晉祖尚玄虛之習(xí)復(fù)見于今，則所關(guān)世道人心非小也?！盵26]227簡言之，當(dāng)時權(quán)貴都假借佛道來逃避責(zé)任責(zé)罰。

稍后他在《解嘲一首示胡子言》說：“疏放從天性，蕭閑亦宦情。差能耐官職，何暇傲公卿？詩酒飄如寄，神仙學(xué)未成。只愁狂不古，安敢避狂名？”[1]324首聯(lián)說自己順從粗疏狂放的天性，如此則只能作以閑散之官。次聯(lián)承上寫自己勉強能承擔(dān)這一閑官，因此無暇去笑傲公卿，其實是反語。頸聯(lián)寫他詩酒漂泊如同寄住人世，想出世而學(xué)神仙，不過卻學(xué)不好，成不了神仙。尾聯(lián)寫他詩酒狂豪，只愁名聲不如莊子等古人，因此不敢避狂名。詩歌抒發(fā)入世不順轉(zhuǎn)而出世也不成，即他所謂“人世升沉堪一笑，江湖廊廟總徘徊”，[1]325徘徊于江湖廊廟，只能詩酒狂豪，因此而留下狂名，也因此而影響他的仕途與生計。其后的《畫蝶為桂未谷馥同年題》說：“栩栩蘧蘧尚有情，為周為蝶不分明?；碎喪罍喨鐗?，隨意花間過一生?！盵1]327詩歌為自己贈人的畫作所題，題材是莊生夢蝶，因此前二句聯(lián)系《莊子》中夢蝶的故事寫畫面的生動形象?！肚f子》說：“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3]26莊子運用浪漫的想象力和美妙的文筆，通過對夢中變化為蝴蝶和夢醒后蝴蝶復(fù)化為己的描述與探討，提出了人不可能確切區(qū)分生死與物化和真實與虛幻的觀點，因此便要齊物我、等生死。莊子持人生有待的悲劇宿命觀，實際上“莊周夢蝶”中也隱含著對存在認(rèn)識的人生悲觀前提，其中不辨蝶夢莊夢，不識蝶與莊周的真幻，正反映出莊子感覺個體渺小、無知而不自由的悲觀。在這種有待的悲觀宿命論基礎(chǔ)上，人生的痛苦與無常不免在“莊周夢蝶”中隱約流露出“人生似幻化，終當(dāng)歸虛無”的對人生真實性的懷疑。莊周將人的存在問題設(shè)置于夢境中，其實也是借寓言影射“人生如夢”。由于個體存在的偶然性與感性因素的存在，存在的真實性很容易迷失在現(xiàn)象世界中，人的自我意識也會迷失其中，以致難辯真?zhèn)?。莊子極力追尋存在的真實，但《齊物論》中的相對主義卻把他拖入認(rèn)識與思辨的無限循環(huán)之中，結(jié)果由于脫離了某個具體的客觀時空條件而造成“我意識我活著”的存在意識暫時中止，存在的真實感也因此而失去——因此便有了“人生如夢”的感受。另外，“莊周夢蝶”的超越反映到生死方面，也體現(xiàn)出中國哲學(xué)的樂觀主義，或者說是“知天樂命”與“安時處順”，不過它只要求達到哲學(xué)上的超越，而不要求在現(xiàn)實中積極抗?fàn)帯Ｔ姼韬蠖浼汝U述認(rèn)識論上的真實與虛幻，也闡述人生觀上生死與物化的虛幻，因為人之變化為人與人的閱世都如同夢幻泡影，因此詩人便“隨意花間過一生”，表現(xiàn)出典型的道家思想。

稍后有詩說：“我豈輕儒術(shù)？君猶愛道書?！盵1]332表露出他的儒家經(jīng)世思想有所振作，老莊思想則有所消退。所以他在《冬日飲酒六首用亥白兄韻》六首[1]333之一中討論生死。詩歌首先慨嘆長生不可求，且長生辛苦而又無味：“世無不死藥，何必求長生？長生轉(zhuǎn)無味，慨焉如遠(yuǎn)征?！苯跚f子的“壽則多辱”[3]102。接著說：“所以古達人，壽夭心不驚?！奔闯缴?，或者等生死。具體而言，便是“甘為渾沌氏，以酒陶其情?！薄肚f子》記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shù)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nèi)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fù)樸，體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shù)，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3]107意思是如渾沌氏一樣了解自古不移渾沌無別的道理，善于自我修養(yǎng)調(diào)理精神，達到“明白入素，無為復(fù)樸，體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間”的境界，既然游于世俗，便要飲酒。其實這正是詩人的追求與實踐。詩人接著寫酒后的感受：“不醉本無得，醉更何所爭？浩然學(xué)天地，明晦皆平平?！闭f他不醉之時本就無所得，醉后更與世無爭，因此要像孟子那樣保持一腔浩然之氣，無論世事人生如何都有一顆平常心。本詩六首都有較濃的道家思想，只不過這一首最濃。

結(jié)語

本期前后六年，詩人中進士入翰林，本應(yīng)春風(fēng)得意，卻寫了大量有關(guān)釋道的詩歌。

本期新讀過的經(jīng)典有道家的《老子》，佛家大乘三大經(jīng)之一的《華嚴(yán)經(jīng)》、禪宗七經(jīng)之一的《維摩經(jīng)》、佛教史部著作《廣弘明集》、《五燈會元》，以及道教符篆丹法派的《靈寶無量度人上經(jīng)大法》。這說明詩人對大乘佛教的基本經(jīng)典，尤其是禪宗經(jīng)典與史書非常重視，對《老子》、《莊子》等道家經(jīng)典依然重視，還接觸過道教有關(guān)符篆丹法的著作。

本期有關(guān)釋道的詩歌計有56首，平均每年接近10首，數(shù)量上遠(yuǎn)遠(yuǎn)超過前一時期，且有整不少首詩歌都寫心得與闡述釋道理論者，如《繡佛齋偶然排悶》三首等二十四首。其中，乾隆庚戌中進士之年23首，為本期最多之年。

詩歌中有約210個佛道詞匯及典故，較前一時期豐富得多，新增著名詞匯與典故如禪機、禪玄、退院僧、說鬼談禪、應(yīng)馬應(yīng)牛、佛法、形骸、隨緣、長物、初地、太虛、結(jié)習(xí)、天花、浮生、靈光、轉(zhuǎn)輪、食肉人、地中人、眼底緣、虛舟、蓬萊、佛老看空、翠虛、六祖、曹溪、如來、掛錫僧、知魚樂、癯禪古佛、鼻觀、檀旃、性海、升天藥、萬象皆空、老衲、七寶幢、千佛冷、華嚴(yán)、任運、當(dāng)前、我身、群動息、我法、一燈、千燈、登仙、清齋、拈花密坐、蒲團、愁空、入禪、登天、頭皮未老、無喜無嗔、現(xiàn)在身、世緣、方外、玄中、賀季真、仙骨、黃石、赤松、前緣、道經(jīng)、真趣、佞佛、因果、普賢、華嚴(yán)頂、行云女、觀世、平等、戒壇、一生死、枯禪、妄見、真氣、龐公、好道、前因、作佛、紅塵、世味、實相、我法、虛妄、清齋、逃禪、安心法、三乘、不語禪、涅槃、空門、魔障、平等觀人、名心、道心、天趣、布施、舍利、佛心、尸毗割肉、金剛、阿育王、八萬四千塔、神僧捧剎、琳宮、方外、白足、半偈、莊周化蝶、道書、不死藥、渾沌氏等等。很多詞匯與典故都涉及到佛教與道家道教的核心，說明詩人對釋道的領(lǐng)會日益深入。

本期的釋道詩歌與前一個時期十二年相較，有下列特點：

首先是重視釋道，但卻既不佞佛，也不追求長生成仙。本期他最重視佛教，也兼重道家，但卻很少涉及道教。他移居之地是松筠庵，居室名叫繡佛齋，還經(jīng)常研究與談?wù)撫尲叶U宗，如“時尋鄰衲問禪機”，“說鬼談禪坐夜分”，“談禪說鬼忘羈旅”，也屬意于法嚴(yán)宗、律宗。但他卻不佞佛，如：“佞佛佛何處，渺如陳死人?！薄白鞣鸲挤秦鹑?。”甚至在詩酒狂豪之際還敢于笑罵佛祖，如說：“平生罵佛得奇報”，“后祭江神先祭我”，“我今未死普賢死，眼底請看誰不朽?！币膊涣w慕長生與成仙，如《天壇訪鹿園》說：“既醉且登車，神仙何足慕?！庇终f：“世無不死藥，何必求長生？長生轉(zhuǎn)無味，慨焉如遠(yuǎn)征?！?/p>

第二是入世出世相兼，儒俠禪玄相兼，更傾心于詩酒狂豪?！对亼雅f游十首》說他“平生意氣盡粗豪，儒俠禪玄盡可逃”，但卻“降心低首學(xué)風(fēng)騷”?！读魟e松筠庵》中則干脆宣稱：“九秋賃屋到三春，不為真如為直臣?！?/p>

第三是以仁慈為本，兼容儒家仁愛思想與佛教慈悲觀念。如《贈同年李許齋》說：“詩人豈屑為能吏？佛法無妨現(xiàn)宰官”。《懷人書屋遣興》之七說：“奴不號寒道在仁?！鼻矣煞鸺冶娚降劝l(fā)展到提倡平等之說，如《壬子十二月六日與亥白兄?jǐn)y酒游凌云山》說：“公等觀世真平等?！薄耙恍膼廴巳鐞鄯稹！薄洞喝涨矐选氛f：“平等觀人惟我輩?！?/p>

第四是認(rèn)同佛家的生死幻滅觀，且轉(zhuǎn)而推崇樂世思想。如《懷人書屋遣興》其二所謂“樹死幻成身后想，菊花留向雪中看。”因而他便重視現(xiàn)世，進而推崇樂世思想，所謂“萬象皆空杯酒在”，如其七說：“古今大局多重復(fù)，只有當(dāng)前屬我身?！薄洞鸬坪蜕小氛f：“一片靈光落轉(zhuǎn)輪，偶然游戲住風(fēng)塵。鄰僧問我無名字，古佛燈前食肉人?！薄额}滄湄〈知魚樂圖〉》：“天地空明如積水，人生不樂真?zhèn)峁??！薄顿洔驿亍罚骸熬曳?jīng)吾且醉，大家游戲住風(fēng)塵?！眴尉椭匾暣松硐硎芘c游戲人生來講，與袁枚有近似之處，但卻遠(yuǎn)不如袁枚踐行得長久而且成功。

第五是重視佛家的隨緣隨分與道家的貴自然?！独C佛齋偶然排悶》說：“尚解隨緣惟我佛?！薄斗鹎帮嬀坪迫挥械谩菲湟徽f：“野鶴閑云信所之，百年隨分強支持?！逼淙f：“萬事何須苦認(rèn)真，千金散盡買青春。云天闊處空低首，富貴爭來到轉(zhuǎn)輪?！薄懂嫷麨楣鹞垂瑞ネ觐}》說：“化人閱世渾如夢，隨意花間過一生?！薄讹嬀圃娛獞阎纱妗分徽f：“人生妙自然，安肯求神仙？”《出江口》：“人生貴自然，即景皆可戀。悠悠身后名，何須理學(xué)傳?！贬尩蓝贾v究隨緣隨分，或者隨緣安分，隨緣隨分則可達到人生自然，反之人生自然便當(dāng)隨緣隨分，因此詩人將隨緣隨分與人生自然緊密相連。不過詩人所謂“人生妙自然”與“人生貴自然”主要來源于道家，因此它與成神仙的道教、拘于禮義道德的理學(xué)相對立。

第六是重視清齋、靜修，重視我法。如《春日憶內(nèi)》之二說：“歸去清齋參繡佛，拈花密坐小蒲團?！薄顿浬侔住分徽f：“奇字李陽冰，清齋王右丞。神情如靜穆，風(fēng)格自飛騰。學(xué)道君何早，逃禪我未能。安心應(yīng)有法，不必問三乘。”《題秦小峴瀛小照》說：“但對紅塵忘世味，何妨華發(fā)是官身？悟來實相心愈妙，畫出靈光筆有神。卿法料應(yīng)如我法，只嫌虛妄不嫌真?！薄冻跞毡∧杭茨俊氛f：“想到夜闌群動息，碧天如水更空靈?！薄渡显┖筻徤Ｔ茢y侄錢生昌受業(yè)于余并饋酒食冠履為贄作詩謝之即以贈錢生》說：“卿法莫求如我法，一燈須悟是千燈?！闭f明詩人既不出世而逃于釋道，也不問三乘，而是注重清齋、靜修，以所謂我法去體悟釋道真諦。因此他在《春日遣懷》中干脆說：“涅槃已入又如何，?？嗫臻T議論多。萬事總憑天位置，不為仙佛不為魔?！保ɡm(x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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