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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沒有回程車

2018-05-08 08:40魚無
躬耕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方

魚無

A

程鵬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了好長時間,終于還是對躺在身邊的苗窈窕說:“你去陪張大方睡覺吧?!?/p>

此時萬籟俱寂,小區(qū)的路燈昏黃了樓房的影子,一長串的黑暗中,也還有幾個窗戶亮著燈。

B

苗窈窕以前睡覺的時候喜歡蜷著身子,像一只貓那樣安靜地蜷著。

張大方說她這樣是胎兒睡。胎兒,一個很敏感的字眼,讓她想到了結(jié)婚和小孩子,就懷疑是張大方故意挑逗她。但是張大方始終沒有跟她實質(zhì)性地來一回。大學(xué)校園里很多同期戀愛的人早就突破防線搬出去住了,擁抱的時候她也經(jīng)常能感覺到張大方下面膨脹的熱情,但是張大方對她的突破還是僅僅限于唇和手上。

她有時候想,如果當(dāng)時張大方再主動一點,把自己的第一次拿走了,自己會不會跟他結(jié)婚呢?她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想起他們在足球場上分吃一個雪糕,在地攤前為了一本書跟小販討價還價。想起張大方為了給自己買一件生日禮物,饅頭就咸菜吃了一個月才把錢攢夠。當(dāng)時望著他的一臉菜色,心如鹿撞。張大方那誠懇又有點頑皮的笑容,那閃著無限關(guān)愛的眼睛,那泛著菜色卻又英氣逼人臉龐,這么多年了仍時不時地猛然在心坎里鹿撞幾下,撞得渾身酸酸澀澀地好一陣難受。她閉起眼睛來回憶大學(xué)校園的生活,發(fā)現(xiàn)能想起的就是跟張大方在一起的生活,別的全是一片模糊,于是,她對自己說過,張大方是這一輩子最讓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那時候她也認識程鵬揚,在印象里,這個瘦矮的男生,只是見面客氣地打聲招呼,根本不知道他喜歡她。更想不到的是,程鵬揚竟然在那個夏日的黃昏,跟她表白,并且籌劃了兩個人的未來。他說,要是兩個人都能留在綠城多好,現(xiàn)在最好的工作也就是在市府里一張報紙一杯茶,晃晃悠悠地拿著穩(wěn)定的高工資,衣冠楚楚人見人逢迎。苗窈窕以前隱隱約約地聽說過,程鵬揚的父親是市政府里的一個高官,沒想到這個高官會突然跟自己扯上關(guān)系。她覺得程鵬揚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蟲,自己的五臟六腑他了如指掌,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最需要什么。

苗窈窕從農(nóng)村費盡千辛萬苦擠進綠城的這座象牙塔,實在不想再回去。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座城市,自己老家那片荒涼而貧窮的土地,沒有任何關(guān)系能將自己扯進這座城市?,F(xiàn)在忽然有了,而且是一只強大的手。她有點害怕了,害怕肚子里的這條蛔蟲,就這么表白一下,又跑掉了。她記得是自己先碰到了程鵬揚的身體,是他的胸脯,能感覺到他強勁的心跳,皮膚有點膩,不知是油還是汗。她覺得程鵬揚的身體也在顫抖,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張大方,直到程鵬揚的身體已經(jīng)進入了她的身體,那陣刺痛并沒有減弱她想那個男人,他那菜色而英俊的臉,讓她有點愧疚。她沒有停下來,將身體緊緊地擁著這條來得很及時的蛔蟲,像只貓那樣安靜而蜷曲地擁著他。

她記得那時候,程鵬揚的肋骨摸起來清晰還有點硌手,現(xiàn)在再摸起來,除了肥肉還是肥肉,這是她現(xiàn)在非常厭惡的肉,她甚至拒絕跟肉相關(guān)的一切食品,她就只吃青菜,她幻想著自己還能吃出菜色一樣的臉龐。

如今,滿身肥肉的程鵬揚對她說:“你去陪張大方睡覺吧?!彼淅涞睾吡艘宦暎f:“滾你娘的。”然后將身體在床上攤成一個大字。

這是她現(xiàn)在睡覺最喜歡用的姿勢。

A

程鵬揚知道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是喜歡張大方的。他們的甜蜜蜜是大學(xué)里的情侶樣板。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虐死單身狗。那個時候,還沒有這樣的稱呼法。

可是程鵬揚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在苗窈窕的面前如同一條狗般。他是那么喜歡她的一顰一笑,她粉白的皮膚如同梨花,對,就如同那沾點露水的梨花。粉嫩的可愛還帶著空靈的水氣。他看見苗窈窕去食堂買飯,就忙不及地跟在她后面排隊,他看見她去圖書館,就忙不及地跑到她的旁邊占桌子。她什么時候走,他也什么時候走。而這些,苗窈窕都好象視若無睹。他覺得自己在她眼里就是空氣,怎么在她眼前晃,她從來都看不見。

夏日里離別的腳步,越來越近了。程鵬揚覺得自己不能再猶豫了。白天鵝就要從癩蛤蟆的視線里飛走了,連望也不能望了。

于是,在那個青草瘋長樹葉子都飄香的黃昏,他向心愛的人承諾了美好的生活。真的哦,苗窈窕絕對是他心愛的女人。那個下午的觸手如電擊般的暖流,親吻的幸福以及剛解開褲子時候的緊張和羞澀,事后的滿足和激動,他此后在別的任何女人那里,都再也找不到了。

他那時只是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就這樣簡單的一個黃昏,別人的女友,就成了自己的女人。他們成雙入對地出現(xiàn)在同學(xué)們面前的時候,成了臨畢業(yè)時候的最后一個焦點。

苗窈窕告訴他,她是受著多少同學(xué)的非議,跟他在一起的。而程鵬揚也告訴她,他是費了多少心思,才說服父親,將苗窈窕留在綠城的。這樣看來,他們的婚姻是受了不少阻攔的,若不是堅貞不屈的愛情,是不能將他們兩個緊緊捆在一起的。程鵬揚后來仔細思量了,其實當(dāng)時,他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不想再對苗窈窕說愛了,他知道在那里會得到嘲弄。

苗窈窕也從不對他說愛,甚至看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也無動于衷,如同當(dāng)年,從來看不見他在身邊。

他們從來都沒有提過離婚,也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離婚。他們客氣地說著話,互相幫助地做著家務(wù),在雙方的家庭里比翼雙飛地出現(xiàn)。

總會有風(fēng)吹皺這樣的平靜的。何況是張大方,這樣強烈的龍卷風(fēng)。

C

張大方踢開門的時候,那個在床上正舒服著的男人慌張地跳了起來。胯間的物件丑陋地擺動著,很小。張大方看清了這個物件的主人后,不由得在心里跟自己的比較了一下。自己的比他的,大了一倍都不止。

可就是這個小物件,搶走了他四年的感情。他想到這個物件和苗窈窕的關(guān)系,身上有個地方忍不住動了一下。

他掃黃的時候,也碰到過幾次熟人。沒想到,調(diào)到綠城后的第一次掃黃,竟然掃到了程鵬揚,這個讓他夢里都能恨醒的男人。他為了那場失戀,差點沒跳進黃河里。面對著那渾濁奔涌的河水,想著自己在農(nóng)村無依靠的爹娘,他忍了忍,朝自己的臉上左右開弓扇了兩個耳光,喊道:張大方,你要努力,你要努力。

他回去后參加了招警考試,從一個小警察做起,努力這些年,一步一步又重新走回綠城。

他知道她們在這個城市。想過很多可能遇見她或者是他的場面,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遇見。他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仔細地盯了程鵬揚幾眼。雖然發(fā)福,雖然走樣,雖然此一時彼一時,但是他還是認出了這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

在嫖客和小姐們都被帶回警局的時候,他還是很客氣地把程鵬揚單獨叫到了一旁,伸出手,說:“你好,老同學(xué)?!?/p>

這無疑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

程鵬揚卻覺出了救命的救生圈,待抬頭認出是誰后,頓又泄了氣,淡淡地說:“是你?”

“是我。”張大方說,“沒想到能這樣遇見你。”他還想從程鵬揚那里聽些討?zhàn)埖脑???墒浅贴i揚卻沒有說。這倒讓張大方覺得,他還有些骨氣。于是就咸淡都有的教育了幾句。程鵬揚不是不想說討?zhàn)埖脑挘兴胚^自己。他清楚地知道,再多說,都是沒有用的。落在張大方的手上,只有苗窈窕能救自己了。這叫解鈴還需系鈴人。

所以,他脫身后就對苗窈窕說:“你去陪張大方睡覺吧。”他其實是想讓苗窈窕見見張大方,說說情,把自己這次嫖娼紀錄刪干凈,才不會影響自己的仕途。他倒不怕影響家庭,因為,他無論跟誰在外面睡覺,苗窈窕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話到嘴邊,就成了這樣恨恨的一句。

苗窈窕很生氣地罵了他一句,就不再搭理他。

B

苗窈窕決定去見張大方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程鵬揚的苦苦哀求,還是想見的沖動。

張大方的單位離她不遠。自己開車或者打車,或者是擠公交車,都是很快就到了。苗窈窕選擇了步行,想在距離里再仔細想一下。她慢慢走在綠城的街道上,兩旁的高樓大廈,讓她抬頭想看看天空,都覺得是那么費力。她還是抬頭看了,仰得脖子酸疼,看過以后她忽然覺得,自己在綠城這十多年,仿佛從沒有看過天空。

自己都看了什么?苗窈窕竟然想不起來,這十多年自己都看了什么。接了她電話的張大方,就站在門口等著她。十多年的光陰,他似是有點蒼老了,但是只是似乎,細看還是原來的模樣。他面容依舊那么英俊,身材健碩了點,遠遠一看,就知道是他。只是穿著制服,顯得那么陌生。

他笑著,看著慢慢走過來的苗窈窕,輕輕地說:“走過來的?”

苗窈窕說:“路過,聽老程說你在這里,來看看?!?/p>

張大方仍然輕輕笑著:“專程的吧。”

不管專程,還是路過。他們覺得都沒有再討論這個問題的必要了。重要的是,隔了這么些年,他們又見面了。而且還是在綠城。

張大方帶著她在城里轉(zhuǎn),特意將車開到學(xué)校附近。

學(xué)校還是那個學(xué)校。門口走來走去的都是些稚嫩的臉。

“這些年你回來過嗎?”

“沒有?!?/p>

“這么近都沒有回來?”

“是的,太近了,反而忽略了。你呢,回來過嗎?”

“沒有,太遠了。只能忘記。”

“回來也沒有用的,人換了,什么都換了。”

苗窈窕說著的時候,看了張大方一眼。他的眼有些潮潤,正看著她。她嘆了口氣,張大方也嘆了口氣,將握著方向盤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她沒有躲開,眼睛羞澀地看著學(xué)校的大門。

他們都沒有再說什么。張大方就在學(xué)校門口的旅社,開了間房。跟他們一起開房的還有一對年輕的小情侶,一看就是學(xué)生。女的羞澀地躲在后面,男的拎著一包零食在前面付錢,看見他們兩個,慌張地躲開了。

成年人的成熟讓他們兩個都很坦然。他們很坦然地看了那對小情侶,很坦然地進了房間,脫了衣服,那樣就做了。完事以后,苗窈窕竭力想在床上蜷起身子,卻覺得那樣的話,面對張大方的目光,是件很難堪的事,她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年,怎么能在他的面前,睡成那個樣子。

張大方倒是有些興奮,他想起那天程鵬揚的物件,很想問問苗窈窕對他們兩個的感覺,忍了忍沒有問,覺得那樣問出來,有點太無恥了。

他們還是很坦然地說著不相干的話,各自理好衣服,走了出來。路過一個超市的時候,張大方進去買了一大堆零食。苗窈窕看見里面有自己最愛吃的泡椒鳳爪。

張大方說:“帶回去給孩子吃吧。我就不去你家了?!?/p>

苗窈窕沒有說話。車在夜色中慢慢地開著,玻璃上生出許多黑暗,前面的路是亮的。

“我是專程過來的?!彼f。

“專程路過?!睆埓蠓秸f。

“對,專程路過,也還是路過。”她說。

車在夜色中加速了。張大方將車窗打開了些。頓時,呼呼的風(fēng)聲,壓住了他們的心跳聲。

B

苗窈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能感覺到張大方的氣味在自己身上擴張,漸至于全身熱血沸騰。剛才見面還沒有這種感覺,這會兒反倒如此強烈。忍了好長時間,還是不情愿地將身體擁向了程鵬揚。然后安靜地蜷著睡了,如同一只貓。

程鵬揚酣睡著,并沒有感覺到她動作的改變?;蛘吒杏X到了,也影響不了他的睡眠。這是夜,大家都要睡覺。只是睡夢中有些勃起了,就很自然地壓在了苗窈窕身上。輕車熟路的地方,很快地身體就得到了放松。

他瞇著眼繼續(xù)想睡。聽見苗窈窕翻身起床,然后衛(wèi)生間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剛才是很快就結(jié)束的。自己沒有出汗的跡象,苗窈窕自然也沒有出汗。她在剛結(jié)婚的時候,總有事后清洗的習(xí)慣。這都好幾年沒有這樣子了。他的心里猛然想起一件事情,起身坐了起來。

沉重的身子壓過來,苗窈窕開始是想躲避的。他快速地侵入再退出,原本就是習(xí)慣性動作。她覺得沒有避開的必要。只是完事以后,覺得身上特別臟。就去洗了好久,確定身上少了程鵬揚的痕跡,心中清爽著走進臥室。見燈光大亮。程鵬揚半躺在床上,兩只眼睛比燈光還亮,直直地盯著她。

她沒說話。摁滅了燈,躺下睡了。

程鵬揚抽起煙來,煙的紅光一明一暗,在臥室里成了最有生機的物體。她每次見程鵬揚在臥室抽煙都要嘮叨幾句,有時候管用,有時候不管用。這次她懶得說,只任它明滅。明滅了一陣之后。程鵬揚說,你去見張大方了沒有。

苗窈窕說,沒有。

程鵬揚說,幫我一次,要不然是個好麻煩的事情。

苗窈窕說,真叫我和他睡覺?

程鵬揚說,玩笑話。

苗窈窕說,我去見他了,真和他睡覺了。不過沒有提你的事。

程鵬揚笑著說,夫妻一場,幫幫我吧,別凈說這種玩笑話了。

C

張大方原以為那樣平淡著上了床,就再沒了神秘,苗窈窕在他眼里,和隨眼看到的所有女人都是一個樣了。一樣的親吻,一樣的脫衣服,一樣的動作,那場經(jīng)過真跟別的經(jīng)過沒有異樣。是啊,男人和女人,終極的交往,都不過如此而已。他剛下床的時候,還悲哀地想,連這樣的重逢,他都自始至終頭腦清楚,看來真的是老了,再沒有青春的熱血沖得渾身滾燙了。

車從黑夜里穿過的時候,他努力地回憶往事,腦袋卻更加冷靜。回去后倒頭就睡,半夜里卻有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口腔親吻的地方開始,一直彌漫到腳趾頭。讓他這夜渾身鼓漲,再難入眠。這才明白,身體的各個器官,仍然如此懷念著那段青春純情,不是在床上理智地運動過,就可以忘掉了。兩個身體間的接觸,激活了潛藏的吸引力,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白天他仍然忘不了那種感覺。他開始在辦公室擺弄手機,想著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猶豫了幾次,號碼還是沒有撥出去。他知道,一旦打了電話,就說明自己在想她。那就是原諒她對自己的背叛,就是說明她對自己重要,無論她做過怎樣的事情,只要回首一笑,自己又會賤賤地愛上去。他張大方絕對不能這樣,要不然這些年的奮斗,都是一場笑話。笑話他仍然不能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面前。

要是她能主動跟自己聯(lián)系多好啊。他這樣心中焦渴著度過了一天??煜掳嗟臅r候,真的收到了她的短信,短信里說,請你幫忙,去掉老程的污點。

他的心瞬間冰涼,想著她對他,是不是只是利用。他回復(fù)了一個字:好。

信息發(fā)出去很久,那邊再無動靜。他覺得心潮澎湃,渾身激動,忍不住又發(fā)了一條:他是出去嫖娼啊,你竟然無動于衷?他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你都習(xí)慣了?他對你不好嗎?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他發(fā)完后,一直盯著手機,那里再無動靜。中間有一個電話,是老婆田香打過來的,絮絮叨叨地說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飲食,別把胃病再犯了。兒子很乖,她一個人在家就能管好。他邊聽邊嗯嗯,等那邊掛了電話,已經(jīng)該下班了,看看手機,仍然是沒有短信回過來。便慢慢地走出單位,放眼街道,人車擁擠著,卻又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覺得無邊的寂寞。

一輛車在他的面前停下來,車窗搖下來,一張粉嫩的臉露了出來。他昨天沒有細看,今天在陽光下這般仔細打量,苗窈窕的皺紋竟然能被化妝品遮得不露分毫。

是時光真的沒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還是她刻意修飾了。他馬上判斷出應(yīng)該是后者。

她用雕琢過的笑臉,招呼他上車。他坐了進去,懶懶地靠在座背上,半閉著眼睛。

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他以為她會在飯店咖啡館或者酒吧茶吧一類的地方把車停下??墒敲珩厚粡街卑衍囬_到郊區(qū)的一個賓館門口停了下來。

“你開好房了?”他問。

“你去開吧?!彼f,“我在車里等你?!?/p>

張大方就下了車,開了房,給她發(fā)了短信告訴房間號。然后打開房間門,脫了衣服,進了浴室。水霧蒸騰里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寬肩窄臀,腹部還有肌肉,豈是大腹便便的程鵬揚可以比的。他邊洗著邊想起了幾個笑話,都是諸如老板和女秘書開房,脫光了衣服從衛(wèi)生間出來,卻是一群人捧著生日蛋糕,祝他生日快樂這類的。他快速地沖洗了一下,準備穿好衣服再出去,省得遇上尷尬。

水聲停住的時候,浴室門開了。苗窈窕光著身子,站在門口,兩只眼睛噴著火光。他去抱她,她幾乎是撲過來。就這樣像條魚,在他濕漉漉的身子上游走。從他的頭發(fā)額頭鼻子嘴巴,游到喉結(jié)胸口腹部。這條魚像是缺水很久,再往下覓到了水源地,便撒了歡。張大方愛憐地捧起這條魚,如珠似玉地回吻。

兩個人停下來的時候,窗戶外面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了。

“短信刪了嗎?”張大方問。

“刪了?!?/p>

“怎么不回短信?”

“這樣回不是更好嗎?”苗窈窕抱緊了他。

B

苗窈窕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程鵬揚睡得很熟。

她慢慢摸到床邊的時候,脫衣欲睡。他卻醒了。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p>

“去見張大方了?!?/p>

程鵬揚聽她說完,就哦了一聲,想聽她繼續(xù)往下說。她卻偏不再說了。就只好追問怎么樣了。苗窈窕冷冷地說了一句辦妥了。他哦了一聲,半躺在床上,躺到半夜里忽然搖醒苗窈窕問:“那你沒跟他意思一下?”

“怎么意思?”

“送點東西啊。”

“我陪他睡覺了?!?/p>

“我不信。我檢查一下?!背贴i揚說著,將手伸向苗窈窕,卻被她一巴掌拍了回來。然后將身體伸成一個大字,狠狠地說:“真跟他睡覺了,睡累了,你別碰我?!?/p>

她這樣的躺著,侵占了大半個床,覺得好舒服。

程鵬揚沉默了很久,說:“就是睡了也沒事。我出去鬼混是我不對,你肯幫我,已經(jīng)是原諒我了?!?/p>

苗窈窕大聲地笑了,笑了幾聲,說:“這有什么啊。你不就是嫖娼嗎?有本事養(yǎng)個小三小四我看看,嫖娼是男人沒本事的一個表現(xiàn)?!?/p>

床上的空間只留下了一小部分,程鵬揚的胖身子一躺就到邊了。他就抱著被子,去客廳睡了沙發(fā)。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道苗窈窕的話有幾分真假。有一點可以肯定,妻子去見了老情人,有一點他不能肯定,他們到底上床了沒有了。一想到自己在賓館光著身子見到張大方時的情景,他便不能自己地坐起來。

天亮到了單位,感覺渾身發(fā)冷。就去了門口的一個診所,一量體溫,竟然已經(jīng)燒到了三十九度六。護士建議他打點滴。他同意了。

沒來由的高燒,將他的時間控制在這個小診所內(nèi)。他給苗窈窕打了電話,心里明白,她不會來陪他,也不會說什么安慰的話。但是還是給她說了一聲。然后就百無聊賴地在診所里玩著手機。他并不是苗窈窕罵的那樣,毫無本事。大小也是個中層領(lǐng)導(dǎo),生病了,只要招呼一聲,下屬們會爭著過來陪他。他是不會在單位說的,他程鵬揚這點底線還是有的。

這時候,飛紅的短信過來了。她是一個飯店的老板,一直寡居著。見了程鵬揚總是程哥程哥地就往身上靠。程鵬揚沒少領(lǐng)朋友去她里吃飯。好幾個朋友都跟他說要不你就收了她吧。他就嘿嘿一笑。

飛紅問他在干什么呢?他說病了。她問他在哪里,他說了地方。

半個小時后,診所問口,一個楊柳一樣飄擺的女人出現(xiàn)了。程鵬揚覺得心里暖暖的,遠遠地就舉起了沒有扎針的手。

“嘿,在這里?!?/p>

飛紅笑著走了過來。手里竟然還提著一個飯盒。此時離午飯還有將近二個小時。飛紅告訴他,飯盒是保溫的。程鵬揚摸了一下飯盒,又摸了一下飛紅的手,都是溫潤的,正合他的體溫。

B

有時候,我們很難明白,自己究竟想活在哪里,是推著我們向前走的日子,還是推著我們往后退的回憶。

苗窈窕在這個問題上也想了很久,終于還是坐了下來。坐在程鵬揚的對面,眼角輕揚,嘴巴微動,說:“我們離婚吧?!?/p>

程鵬揚正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身邊的煙灰缸里堆得滿滿的,都是熱騰騰的煙蒂,手里還夾著一根,冒著煙。他最近煙癮很大。飛紅說喜歡看他吸煙的樣子,說男人吸煙的樣子,是穿越時空的雕塑。他喜歡這個比喻,喜歡做那種被人注視的雕塑。卻又覺得吸煙也不是為了飛紅。那又是為了什么?他一口接一口地抽,也許就是不知道為了什么,才抽的吧。

聽見苗窈窕的話,他抬起頭,掃了她兩眼,然后又猛抽一口,說:“容易嗎?”

“很容易啊。我們?nèi)ッ裾职咽掷m(xù)一辦,然后你去找你的飛紅,我去找我的張大方。就這樣啊,順理成章,還有什么難度嗎?”

“孩子怎么辦?他從小就內(nèi)向,現(xiàn)在越來越自閉了。離婚了,你不怕他得自閉癥?你爸怎么辦?他在我們單位看大門,你勸了多次,他才愿意留在城里。離婚了,你以為他會呆在那里嗎?你忍心看他再回農(nóng)村去?我媽怎么辦?她一直拿你當(dāng)女兒看。錢讓你存衣服讓你買,你們一起跳廣場舞一起逛超市,離婚了,她不得天天找我麻煩?還有房子怎么辦,存款怎么分,屋子里這七七八八的東西怎么分?”

苗窈窕看了看他,削了一個蘋果,自顧自地吃了兩口,說:“你是不是不想離啊。不想離,你還在外面包小三?!?/p>

“我跟飛紅,各花各的錢,說不上誰包養(yǎng)誰。我們之間要是有第三者,就是張大方吧。”

“張大方,我,你,三個人之間要論第三者插足,誰是第三者,你心里很清楚的吧。”苗窈窕不想再跟她爭吵,就起身離開了。自從程鵬揚發(fā)現(xiàn)她跟張大方的事情,她索性有時候就夜不歸宿,住到張大方那里。

而張大方很快也幫她發(fā)現(xiàn)了程鵬揚和飛紅的事情,她就提出了離婚。

程鵬揚說的一堆理由,只有一條,是最讓苗窈窕下不了決心的,那就是兒子。

從小,她跟程鵬揚很少同時帶著孩子出門。有時候她們冷戰(zhàn),兒子甚至就成了工具。眼看要上高中了,卻很少跟同學(xué)說話。醫(yī)生說有自閉癥的傾向,她真的怕離婚,會讓兒子的精神世界徹底關(guān)起來。

她到了張大方租住的小公寓,里面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屋子里一片雜亂。她打他的電話,是關(guān)機。他們在一起也有兩個多月了,他的生活習(xí)慣,她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般是在辦案子。他出去了,她可以等。她并沒有覺得等待有多么無奈。對于一個女人來說,為外出的男人留著燈,留著門,留著溫暖的被窩,也是一種幸福。

她將屋子收拾了一下,將張大方換下的臟衣服洗完,已是深夜,揉揉累得酸沉的腰,看著變了樣的屋子,心里滿滿的成就感。她想著若是當(dāng)初不是程鵬揚插足,她們就該是這個樣子,不管是多么貧困艱難,不過室外多大風(fēng)雨,只要有一方可以容身的小天地,她都會這樣等他。他不管走多遠,在做什么,也都會想著她。那她這十多年的日子,該是一個多么幸福的女人。是的,幸福,她都幾乎已經(jīng)淡忘的名詞,就在張大方突然回來的時候,又一起跟回來了。

收拾完洗了個澡,看著鏡中有些浮腫的臉和臃腫下垂的身體,知道時光對誰都是無情的。最好的那段已經(jīng)浪費了,余下的更要珍惜了。

她躺在張大方的床上,身邊放著張大方的衣服,蓋著張大方的被子,他的味道便包圍了她。她覺得倦意襲來,沉沉的。

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張大方,手機也一直關(guān)著。她變得焦躁起來。程鵬揚來單位找她,說這幾天自己有事,叫她多照顧些兒子,她只好又搬了回去。

不過她不愿意再跟程鵬揚睡一個床了。她睡床,程鵬揚睡沙發(fā)。兒子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的這種格局,總是埋頭不語,問也不問。

終于張大方的手機開機了。她迫不及待地打進去,是他的一個同事接的,說是辦案過程中被捅了刀子,正躺在醫(yī)院里。

C

張大方醒過來的時候,心臟監(jiān)護儀正放大著他的心跳聲。房頂垂下的架子,掛著白色的瓶子。他知道自己是躺在哪里了。

身邊坐著一個同事,見他睜開眼睛,高興地說你可醒了,睡了一夜了,把我們都嚇壞了。他也跟他說了一句什么,說了什么,自己馬上又不知道了。

他的身體還是虛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體。他的聲音也是軟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聲音。他以前負過一次傷,不過那次在腿上,只是疼,沒有這次嚴重。他又瞇起眼睛想睡,那個同事問他,要不要告訴嫂子。他想起了田香。那次負傷,她在醫(yī)院陪他度過了漫長的一個月,他出院了,她病倒了。

這次仍然還是要麻煩她了。這會兒,他也想不起別的應(yīng)該叫誰來。苗窈窕顯然不是合適的人選。這會兒鼻子插著氧氣管,面色一定是難看的土黃色,形象極為不佳。下面那個很自恃的威武玩意兒,這會兒軟耷耷地貼在腿上,還插著管子,濁黃色的液體從那里滴答而出。這是個很讓他難堪的畫面,他是不想讓她看見的。他只想讓她看見自己的風(fēng)光,不想讓她瞧見自己的無助。

沒想到手機剛開了一會兒,她就來了電話。他覺得心里暖暖的,還沒來得及阻止,同事已經(jīng)告訴她,他在醫(yī)院里。他想她會不會驚慌失措,更或者瞧見了他現(xiàn)在的丑陋樣子,從此離開他。畢竟,男人是女人的肩膀和胸膛,無法依靠的胸膛和肩膀,苗窈窕是不會留戀的,如同當(dāng)年她投向程鵬揚。雖然醫(yī)生說刀子離心臟還有好遠,無大礙。張大方還是有點恐懼,他怕就這樣在醫(yī)院里走不出去。

真的兩眼閉上了,家中的存款,房子,老婆,孩子,苗窈窕,一切便與自己再無關(guān)系。他想,田香會把自己的遺像掛在房中,逢年過節(jié),跟兒子一起瞧上自己兩眼,或者在遺像前放些自己愛吃的東西。兒子長大了,結(jié)婚了,會領(lǐng)著自己的老婆孩子,朝自己的遺像跪拜。他雖然看不到,但他知道田香會這樣做,兒子也會這樣做。甚至她們有了困難,還會在自己的遺像前,流出沉痛的眼淚,懷念他在世時替她們擔(dān)下的難處。死后被人如此牽掛,也該含笑了吧。

苗窈窕呢?他想,她可能很快就會忘了自己吧??v然是偶然想起,也不會與人提及。

老婆與情人,在鬼門關(guān)徘徊的時候,他仔細稱量了她們在心中的份量。他有些擔(dān)心苗窈窕很快趕來了。如果她來得早,他們正在病房中低語,被田香撞到,可是不太好。

不知道為什么,遠在老家的田香先到了。她帶著他的換洗衣服洗漱用品,內(nèi)褲是舒服的平角,牙膏是熟悉的中草藥配方,毛巾是熟悉的軟度。提包里還有張大方愛吃的鹵蛋和咸菜,雖然一拿出來,被醫(yī)生責(zé)怪著病人不能吃這個,又塞回去,畢竟還是從那么遠的地方帶來了。她還帶來了大便盆小便壺洗臉盆洗腳盆。大包小包地來到病房,整個一次小搬家。

她穿著合體的套裝,脖子里掛著結(jié)婚時候的張大方給買的金鏈子,腕上是張大方去新疆辦案子給她買回來的玉鐲,左手無名指著戴著他們爭吵了一次后才買的戒指。那是結(jié)婚時候,張大方要買,田香為了省錢,不讓買。最后張大方堅持買了,她便喜滋滋地戴上了,再沒有摘下。

她這樣的打扮,看著也是一身的貴氣。卻大包小包笨拙地拖來了行李,如同出來務(wù)工。到了病房后就彎下腰給張大方揉腿捏腳。剛好張大方要大便,又拉不出來,她問醫(yī)生要來了開塞露,朝里推的時候,張大方通的一聲拉出來許多黑臭的屎。張大方這個時候不方便翻身,弄臟了床單,沒辦法換洗,她急忙用手接住了大便。旁邊的同事遞給她衛(wèi)生紙,她一把一把地抓干凈,然后一臉笑容地去把手洗干凈,邊洗邊說:“真好,這么快就能拉屎了。能拉屎就是腸胃通了,可以吃飯了,好得就快了?!?/p>

旁邊的同事臨走的時候,朝張大方豎起了大拇指,說:“張哥,我找媳婦一定要找一個嫂子這樣的。找一個這樣的,天天叫我跪方便面都行。”

張大方無力地笑笑。

田香說:“那可不行。兩口子過日子,沒有誰朝誰跪的道理,得互幫互助。我生孩子那會,你張哥可比我會照顧人哩。”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些瑩潤的光芒閃耀,烏黑的頭發(fā)亮澤,纖嫩的手卻沒停,幫張大方燙著毛巾。

張大方忽然有點想抽自己的嘴巴。

B

苗窈窕打通電話后就往醫(yī)院跑。她很快找到了病房。門開著,里面的人忙碌著。她看見了張大方,他躺在床上,身上裹著白色的被子,鼻子插著管子,只有眼睛還能看得真切,時而微睜時而微閉,像一只在風(fēng)中搖晃著的燭火,隨時可能被熄斷火苗,留給她一截冰冷的白色蠟燭。

這是叫人恐懼的白色。

他的身邊坐著一個同事,同事偶爾抬起頭,目光如電,掃向病房外走動的人。這該是他們的職業(yè)習(xí)慣吧。她有時候見張大方沉思,偶爾抬頭的時候,眼睛也是這個樣子。這目光阻滯了前行的腳步。她不知道此時進去,該怎么給人解釋。她是誰?為什么要來?她無論怎么說,好像都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謊言。他們的真實關(guān)系會被人一眼看穿。她在病房外猶豫了好久,終于還是離開了。

走到醫(yī)院外的陽光下,一抬頭,陽光競刺疼了她的眼睛。她啞笑了。進去為什么需要解釋呢?她需要跟他的同事解釋什么?進去就是朋友,探望照顧理所當(dāng)然。這個時候呆在他身邊的,一定是同事里關(guān)系親密點的,或者早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關(guān)系,知道他正巴巴地等著她。她深切地理解什么叫做賊心虛。

她想給他買點什么帶過去。在超市里轉(zhuǎn)了很久,不知道該買啥。她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對自己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他喜歡啥,不知道他需要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感覺還是送他一束花比較合適。清淡的香味可以凈化空氣,能給那白慘慘的病房,增添不少生機,相信他一定會喜歡。

快到門口的時候,她拍拍自己狂跳的心口,告訴自己一定要儀態(tài)萬方,不可在他的同事面前,丟了他的面子。她快到病房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地進去了,她有些惶恐地止住了腳步。她目睹了她做的一切,聽見了那個同事說的話,還和那個同事打了個照面,他還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正鼓敲間,田香竟然也將目光戳向門口。

她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張大方看見她,面上一呆,竟無喜色,然后競閉上眼睛裝著睡覺。她的心一陣悲涼。田香很親熱地招呼她坐下。她笨拙地自我介紹,說是張大方的老同學(xué),來看看他。田香說了些感謝的話,她便匆匆出了病房,腳步不停走出很遠,才覺出后背冰涼,出了很多汗。

她在大街游蕩一陣,覺得無處可去,還是回了家。程鵬揚和孩子都沒在家里,冷清正合她意。她舒服地屋子里游走,如同一個放風(fēng)的囚徒。走累了,就在床上攤成一個大字,沉沉睡去。

她期望夢里能出現(xiàn)些溫馨的回憶,要是能回到大學(xué)時代多好,她一定在夢里抓緊張大方,叫他不要走出來,自己也不走出來。在校園青蔥的樹蔭里,她將自己的長發(fā)蓋著他的顫抖,不會再有程鵬揚,更不會有田香。只有他們兩個人。

但是夢里什么也沒有出現(xiàn)。半夜里醒來,身邊鼾聲正緊。程鵬揚裸著身子躺在身邊,她挪動了一下身子,他馬上就侵占了她挪出的地方。伴隨著他的翻身,一股濃重的汗味襲來。這汗味經(jīng)常有的,苗窈窕卻被這一次薰得惡心,她壓住翻騰的腸胃,想著這些年,不就是自己讓一寸,程鵬揚就進一寸,直到自己不是再是自己。她這一次真的不想再退讓了,不管兒子,不管財產(chǎn),人生也就這么一次,誰還真能的幻想下輩子怎么樣么?這輩子忍的讓的,就是失去的,永不復(fù)得的。年紀一天天老去,自己不想著改變自己,還能等著誰來改變?

她一骨碌爬起來,開亮了燈。

燈光下的臥室清晰得耀眼。程鵬揚猛地睜開眼睛。

“我們離婚吧?!彼f。

程鵬揚用被子掩住了身子,打量著這個陌生女人,習(xí)慣性地枕邊摸煙,沒有摸到,手邊有些哆嗦。他哆嗦著說:“不離不行嗎?我跟飛紅只是為了氣你,我們沒有什么的?!?/p>

“不重要。有沒有她,我都要跟你離婚。”

“算我求你了,我要做錯了什么,我改?!?/p>

“你沒做錯什么,一開始就是我錯了,我是在改正自己的錯誤?!泵珩厚徽f,“我們離婚吧,現(xiàn)在還不算太晚,還能挽救我們自己的幸福?!?/p>

C

苗窈窕走后,田香問:“你住院了,女同學(xué)送花,怎么送紅玫瑰給你?”

“不太懂這些。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送花。這是紅玫瑰嗎?看著跟刺玫花也沒區(qū)別?。俊睆埓蠓秸f。他慶幸自己練過反偵查,竟然壓住心跳,沒有加速。要不然心臟監(jiān)護儀,一定會出現(xiàn)異樣。

田香就跟他說紅玫瑰代表愛情,這女同學(xué),真是不會送花。然后又講個自己弟弟的笑話,說是他相親的時候,給女孩子送花,竟然買了幾朵康乃馨。

兩個人都笑起了。笑過了,張大方心里踏實了,總算糊弄過去了。他有點擔(dān)心苗窈窕會不會再來,再來了自己該怎么面對。尤其是心臟監(jiān)護儀就在旁邊,情緒的過分異常,那邊從屏幕上都能看出來。

還好,一直到監(jiān)護儀撤掉,她都沒有再來。

一直到出院,她都沒有再來。

他心想,這樣也好,就這樣斷了最好。雖然失落,雖然難過,總比毀掉自己現(xiàn)在的家庭,背上良心債,要幸福。

田香要留在綠城陪他,他叫她回去,說出來這么久了,再不回去,家里的老人會擔(dān)心,孩子的學(xué)習(xí)也會受影響,他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把單位的事情處理一下,也會請幾天假,回家看看。田香陪他到了租住的地方,驚奇地說,現(xiàn)在怎么這么勤快,不會是租屋藏有嬌吧。張大方說你放心,肯定沒有,我這一輩子只嬌你一個。他平時候倒不怎么對田香說些甜話,這么嘴上一涂糖,立刻哄得她心花開了。她做了好幾道菜,包了好多餃子,凍在冰箱里。張大方想吃的時候,拿出來熱一下煮一下就可以了。

張大方知道,她離開家的時候,一定也是這么對待兒子的。

她是一個簡單善良又勤勞的女人,家庭就是她的一切。張大方想,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背叛,不知道會怎樣傷心,離開了自己,她還能不能活下去。

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讓她面對這個問題。

可是她離開后的第三天,他自以為都平靜了。苗窈窕給他打了電話,問他情況。他說都好了,上班了。說了這些話他就沉默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想掛斷電話,又覺得不合適。

苗窈窕說我知道你出院了,也知道你老婆走了,我們見面說吧。

他沉默了好久,才答應(yīng)了。雖然身體已經(jīng)無大礙了,但是畢竟剛出院,還有些虛弱。掛斷電話,竟然一身大汗。他用毛巾擦干凈臉上的汗,看著鏡子中有點憔悴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勇敢地對即將到來的苗窈窕,說一句:以后別來了,我們做普通同學(xué)吧。

苗窈窕進來的時候,一臉喜氣。她進門就要擁抱張大方,被他推開了。他說,傷口還沒好利索呢。

“這幾天你老婆在那里,我不好意思去醫(yī)院,你不會怪我吧?!?/p>

“當(dāng)然不會的?!?/p>

“那怎么看著你有點生氣呢。”

“沒有,我還是有點虛弱。”他說著,額頭上竟真的慢慢沁出汗來。他慢慢坐在沙發(fā)上,靜靜看著苗窈窕。

要是田香在的話,見他這個樣子,一定會督促他躺下休息。

苗窈窕沒有,她只顧興奮地講著自己的離婚經(jīng)歷。她忘了她面對的是一個虛弱的病人。她說程鵬揚終于想開了,很主動地去跟自己離婚了,一直捆綁著自己的婚姻突然松開了,竟然還有一點不知所措。

張大方的臉上滾出了汗珠子。他擦了擦,哦了一聲。

苗窈窕說,怎么,你不高興。張大方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為你高興。不過我知道自己離不了婚,因為我離不開田香。她是很愛我的,在我一貧如洗的時候,她嫁給了我。有了她,我才有了孩子,然后慢慢有了房子,有了房子里的電視冰箱空調(diào),屋子里的每一樣?xùn)|西,都是我們的心血和汗水。我們不能離婚。離婚了我就一無所有,她沒了我,也會活不下去。我是她的,她也是我的。

張大方說完,心里異常的平靜。身上反而不再出汗了。窗外此刻該是下午,這深秋了,竟有一只蟬鳴。在這都市的水泥森林里,它竭力地呼喊著,竟讓聽的人,覺出些綠意來。

綠意從窗外爬了進來,爬到苗窈窕的臉上。她的蒼白,便染上了綠色。而淚光,就順著綠色鋪開,將她臉上的妝容沖淡。黑的白的紅的,都在一閃一閃的浮光中,混成一團。在一臉的混亂中,她開始咆哮。聲音尖細語速激烈,如同高速路上連串的追尾,在一片刺耳的剎車聲中,不斷地響起碰撞聲,每一聲都那么叫人害怕。

張大方一直沒有說話。等到這片混亂聲停了下來,他說:“對不起,我們結(jié)束吧?;蛘弑緛砭筒粦?yīng)該開始。這次是,上學(xué)的時候也是。我們注定不該愛?!?/p>

“那你也承認你愛過,是不是?”

“是的。只是愛過,已經(jīng)過去了?!?/p>

“你會后悔的。”

“我不會后悔。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情。”張大方的聲音一直都很弱。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病后體虛,還是原本就無力說出這些語言。這些聲音很弱的話語卻像炸雷一樣,嚇壞了苗窈窕。她像躲避暴雨一樣,奔跑著去了。

張大方沉沉地癱倒在沙發(fā)上。感覺沙發(fā)就像一個漂浮的小舟,四周都是水,向他淹過來,他無力劃動,只能任小舟漂浮。升起,落下,又升起,又落下。

他以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自己只要受到些良心的譴責(zé),這件事情就會隨著時間,越走越遠,漸至于沒了蹤跡??墒牵粓霰┯?,就算是結(jié)束,還有遍地的積水,哪能輕易罷休。

沒幾天,他就接到了田香的電話。田香說,你那個送紅玫瑰的大學(xué)同學(xué)來找我,說你們原本就是戀人,現(xiàn)在又重新在一起了,叫我退出,成全你們。

張大方說,是有這回事,不過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只愛你一個人,我只愛我們的家庭,其他的都是亂花,誰也分不開我們。

“亂花”這個詞來自一句詩: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剛結(jié)婚的時候,田香說張大方的下邊像馬蹄一樣整天亂踏,他就沒來由地想到這句詩。亂花和淺草馬蹄就成了他們夫妻的床頭秘語。這個時候他一急,說出來這句話,田香就在那邊咬牙切齒地哭了:“張大方,你個沒良心的,你回來,我們離婚。”

張大方后悔跟苗窈窕的相遇了,非常后悔。他想,十多年前她能拋棄自己,現(xiàn)在也能再毀了自己的家庭。這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自己偏怎么就會迷了心竅呢。

田香的電話掛斷后,苗窈窕的電話就跟了進來。他想也沒想,就掛斷了。然后就急忙往家趕,一路上苗窈窕的電話不停地打,他不停地掛,后來干脆把手機關(guān)了。

下了車,他才開機給田香打個電話,說是自己回來了。一路上顛得很,傷口疼,叫她來車站接他。

田香一會就來了,還領(lǐng)著兒子。面色平靜,腳步平穩(wěn),和兒子有說有笑。兒子遠遠地就跑過來,喊著爸爸。她就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夕陽的余輝鍍了她一身的金黃。

他們家離車站本就沒多遠,沒帶行李,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不想打車,就這樣慢慢地散步回去。一路上不斷地遇見熟人,互相打著招呼。車站到家的路上經(jīng)過一個公園,平時候他們就經(jīng)常在這里散步。他跟兒子說著笑著,慢慢地拐到了公園里。田香也跟著他們。她還是面色平靜,看不出喜與怒來。

公園里的桂花香沁過來,聞著心胸都是舒服的。木槿花也正開得旺盛。田香走在了一棵花樹旁。張大方叫她站一下。她站住了。

張大方摘下幾朵花,突然單膝跪地,雙手捧花遞給田香。

他說:“老婆老婆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張大方說這些話的時候,夕陽的余輝散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和花一樣紅。警服在身上很端正,單膝著地的姿勢沒有影響他的身板筆挺。這么肉麻的鏡頭,他沒想到自己也會來一次。公園里的葉啊草啊,都停止了搖擺,仿佛在看著他。

田香就笑了,說:“這么大把年紀了,兒子還在旁邊呢,酸不酸呢?!眱鹤泳鸵怂氖謾C拍了照,說是歷史性的時刻,一定要好好珍藏。拍完后,張大方就站了起來,環(huán)視了一周,沒有人經(jīng)過。田香一手拿花,一手接過兒子手中的手機,仔細欣賞剛才的畫面,說:“原來我也是這么美嘛?!?/p>

張大方說:“有女同行,顏如舜華?!眱鹤诱f爸爸又改古詩,那不是有女同車嗎,顏如舜華嗎?

他們正說笑間,電話響了。是苗窈窕的。張大方慶幸在手機上存她的號碼時,端端正正地寫著她的全名,沒有省掉名字。要是名字全省掉,存成寶貝一類的代用詞,那可麻煩大了。

田香看了他一眼,他點了點頭。田香就接通了電話,很客氣地說:“是苗窈窕吧,大方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一家正逛公園呢。歡迎你來做客。對了,我們剛才照了個合影,很有意思,我發(fā)給你瞅瞅?!?/p>

A

程鵬揚拿到離婚證的時候,才明白,結(jié)婚與離婚,只不過是一個手續(xù)的問題。愛與不愛,才是人與人的問題。婚姻是兩個人的,只一個人單方面的付出,不是婚姻,叫追求。自己追求了苗窈窕這么多年,到最后也不過是紙來紙去的走了形式,她的心里,從來都沒有過自己。

想到這里,他覺得松開婚姻的繩索,對自己也是解脫。跟苗窈窕在一起的這十多年里,自己何嘗幸福過,家又何嘗像個家。他努力地往房子里添置家具,苗窈窕從來看都不看。就算是從她從肚子里取出來的兒子,她都是漠不關(guān)心。自己生病住院,她只是形式地看一眼。自己不離婚,只是總想著費了那么大的勁,到最后還是沒得到,心有不甘。如今真的放下了這個不甘心,也是一身的輕松。

他沒有把離婚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值得他去報這個喜訊。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只有飛紅,而飛紅跟他是逢場作戲。她要的是生意,他要的是去掉寂寞。談婚論嫁,飛紅絕不是他的選擇。飛紅還是知道了。她說她在超市遇到苗窈窕了。苗窈窕說祝福她,叫她跟程鵬揚好好過日子。

“你真的為我離了婚?”飛紅問程鵬揚。這個時候他們剛風(fēng)停雨歇,程鵬揚正喘著氣,身子全放在床上,眼睛瞟向房頂。在飛紅的床上,他能找到男人的尊嚴。在飛紅的身上,他看不到家的渴望。他對她的問題,當(dāng)做笑話,平日里他們說的話,都是笑話,調(diào)笑,假笑,應(yīng)酬的職業(yè)笑。

“你信嗎?”他說。

“不信?!?/p>

“這不就結(jié)了。要說我是為你離的婚,恐怕沒有一個人信,包括我自己?!?/p>

“你就不能哄哄我?”

“你不知道把多少男人哄得團團轉(zhuǎn)了,還用得著別人哄嗎?”程鵬揚說著,摸了支煙,點燃,咂一口,去理解其中的味道。飛紅卻惱了,說:“你沒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喜歡你嗎?我對你,和對別的男人一樣嗎?你滾?!?/p>

程鵬揚沒理她,自顧自地抽煙。飛紅就嗚咽起來。煙的紅光燃到蒂處,他扔掉,翻身起床,利索地穿戴整齊,開門就走。

“你回來?!憋w紅在后面喊。他聽出來聲音有些凄涼,但他不知道這凄涼是不是裝的。反正在這里,真真假假的,他都當(dāng)做是假的。是假的,還有什么可留戀的。他走得頭都沒回。出了大門,想起一個平日里比較喜歡的打火機落在了那里,覺得有點遺憾。身內(nèi)之物,他在飛紅那里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從來沒有這種失落。一個小小的身外之物,卻覺得遺憾。這內(nèi)與外的得與失,大概就是男人吧。他如此這樣自嘲著。

苗窈窕還住在原來的房子里,他也還住在那里。離婚協(xié)議上說的是一人一半,卻又沒有具體劃分好哪半是誰的。他就仍然睡沙發(fā),苗窈窕睡床。他們一起在客廳看電視,苗窈窕先是自言自語,然后是跟他傾訴,訴說張大方的絕情。他本想加把火的,想想算了,張大方不肯背棄自己的妻子,倒也是個真男人。就說,好事多磨,慢慢來吧。苗窈窕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他很平靜地說,別這樣看我,原本就是這樣的。兩個家庭,牽涉到多少人,說打破,就都打破了?

他有這樣的心境,苗窈窕就更愿意給他傾吐。他覺得這婚離得兩個人關(guān)系倒又近了些。沒領(lǐng)離婚證前,張大方的事情,苗窈窕怎么會如此坦然地告訴他,他又怎么能如此坦然地安慰他。因為那時候是夫妻。而現(xiàn)在不是。雖然屋子里的一切都沒有變,但是他已經(jīng)是從當(dāng)局者,超脫成局外人了。人生要是永遠在局外該有多好,可以灑脫地看他人在局內(nèi)掙扎。

他終究還是又回到飛紅的床上,有時候也領(lǐng)她回來住。他想著,婚姻不婚姻的,就這樣吧,也挺好的。

苗窈窕有一天問他什么時候跟飛紅結(jié)婚,自己在這里礙眼的話,就搬出去,雖然協(xié)議上房子有自己一半,但是這房子都是程鵬揚的錢。她不會非得要那一半的。程鵬揚說只是搭伙,不會跟飛紅進入婚姻的。就是真要結(jié)婚的時候,自己會搬出去,房子就留給她。他可不想叫兒子看見媽媽寄居在他人籬下。就是她結(jié)婚,也要在這座房子里才好。

他說的是真心話。他希望在這座房子里看到苗窈窕。這是承載了他十多年光陰的房子。不管他去了哪里,房子是不會動的,苗窈窕住在這里,他就知道房子和她都還好。心就安了。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飛紅,她當(dāng)場又惱了。他很高興。他喜歡看到有人為他生氣,雖然莫辯真假。他就這樣快樂地走回老房子里,他想跟前妻再講講這個笑話。他知道她一聽這話,又會勸他和飛紅結(jié)婚。他會再擺出一種高姿態(tài)來拒絕。這是一種多么叫人興奮的游戲。走著走著,覺得有點內(nèi)急,憋脹的感覺竟然不亞于少年時的晨勃。這種走著走著就有的感覺,是他好多年都沒有過了。他低下頭,看著搭起的帳篷,心里高興地想,莫不是變得年輕了。他想找個地方撒一泡,就朝公路對面的公廁走過去。

中午的路口人很少。斑馬線上只有他一個人。

他匆匆地走著,一輛車飛過來,他肥胖的身子就劃了個弧線,飛到半空,又落在地上。他以此生從沒有過的飛翔,倒在馬路上。

苗窈窕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微閉著,心臟監(jiān)護上還有輕微的聲音。圍著他的人都閃開了,給苗窈窕留出很大一片地方。在別人眼里,她才是他的主角,光明正大的主角。

她喊了兩聲老程,他沒理她。她大聲地喊,帶了哭腔,他竟然睜開了眼睛,臉上竟然還擠出了笑容。

“我愛你?!彼f,“雖然拆散了你和張大方,那是因為我愛你。我后悔我用愛的名義,做了丑陋的事,請你原諒我?!?/p>

苗窈窕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旁邊有人說,你原諒他,你原諒他啊。

她沒有說。

程鵬揚說:“以前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你要活好以后,不要陷在過往,那樣,我離開了,你也不幸福?!?/p>

她忽然流淚了,說:“老程,從現(xiàn)在起,我開始愛你,你不要離開,我們過好以后?!?/p>

程鵬揚說:“沒機會了。我陪不了你了。”他說著喘息起來。黑暗山一樣壓過來,壓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慢慢地閉上眼,病房里的聲音,城市里的聲音,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離他越來越遠,再也聽不見。

B

苗窈窕把程鵬揚的遺像掛了在臥室的墻上。他的臉,黑白分明。淡淡地笑著,看著他們的大床。

她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傷心地掛著他的遺照。世事真的如此變幻無常。沒有什么可以留得住,哪怕是自己。想留住的不想留住的,其實都會走遠。忽然一件事情,就將生活變了個樣子。

她想著,自己如此傷心,是因為程鵬揚的愛嗎?她以前怎么沒有感覺到。再仔細想想,以前十多年,叫愛嗎?只是占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占有,自己應(yīng)該是恨他的??墒撬褪沁@樣傷心,傷心得以為,那真是愛了。既然愛過了,就讓他陪著自己吧。她把他掛著墻上,在冷清的屋子里,添了些占有。她還從手機上打印了一張照片放在床頭。張大方跪著,捧著花,田香笑著,他們都笑著。她寂寞的時候,會看看這張照片,提醒自己,不要給張大方打電話,不要跟他聯(lián)系。他是不愛自己的。雖然他曾經(jīng)給過自己愛。

有時候她又會想,他給自己的愛,真的只是曾經(jīng)嗎?至少在重逢的時候,他們的肉體是歡樂的。

她每日里就這樣想來想去。

她舍不得刪去他的號碼。就故意把他的號碼存錯一個數(shù)字。她想打電話的時候,就打那個錯誤的,手機就會提示,您撥打號碼是空號,她就如釋重負。她就這樣打了一個月,漸漸竟真忘了那個改掉的數(shù)字。她很高興,原來所謂的刻骨銘心,在時間面前,都是雕蟲小技。床上只有她一個人了,她卻開始慢慢蜷起身子睡,再也沒有攤成大字。

生活總要繼續(xù)的。過了一段時間,就有人開始試探著給苗窈窕介紹對象了。她總是推掉,開始面帶微笑地推,后來沉著臉推,再后來,干脆張嘴就罵。于是她在人群中就被孤立出來。孤零零地來去。黑色的夜吞下世界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孤零零的。懷中的人不是一定是心中的人,心中的人不一定在懷中。這個時候,其實是公平的。

她在一個蜷著睡的黑夜里,竟然夢到了程鵬揚,他眨著小眼睛躺在她身旁,裸露的身體,竟然是青春時候的可愛。他輕咬著她的耳朵,說這次一定不叫她疼了。她竟然也顫抖著,點頭答應(yīng)了。心里還有點怕,怕他太用力。

醒來的時候,夜仍然很沉很沉。她想起他已經(jīng)死了,忽然怕了。開了燈。燈光潑進夜里,她瞪著燈光,一夜都沒睡。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她竟然看到昨天夢中的那個人,眨著小眼睛,站在一家KTV的門口。

KTV的燈光亮得太早,在夕陽下很黯淡。那個人也如燈光一般模糊。

她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著她。她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他就朝她笑了。很淡的笑,有著程鵬揚的狡黠。再細看,那眉目間卻又有張大方的憨厚。

他朝她招手。她以為是在夢里,真的又回到了昨夜的夢里。她不想醒來,她跟著他,進了包間。包間里彩燈夢幻般地閃著。只有她們兩個人。他伸出胳膊來環(huán)著了她,低頭吻了她,唇齒間有著淡淡的煙草味。

“想抽煙嗎?”他問。她沒有說話。他就遞給她一支煙,給她點燃了。夢里的煙如此的香,說不清的味道,從唇齒間飄進身體,占領(lǐng)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將手在她身上游走,肌膚在他的手下柔軟起來。她覺得自己飄了起來,能依偎的,只有他。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彼驼Z著。

“我不離開你。”他說。然后開始快有力地沖擊她的身體。她被拋到幸福的巔峰后。他說:“大姐,玩得盡興吧?!?/p>

她醒了,不是夢,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一次的費用是一萬。沒有現(xiàn)金的話可以刷卡?!彼f。

“我沒有帶那么多錢?!?/p>

“可以明天打我?guī)羯?。剛才的事,這里都有監(jiān)控錄像,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看。你要是欠帳不給,那錄像說不定會出現(xiàn)在大街上?!彼p笑著。拿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錢,然后留了帳戶。

她走出KTV的時候,覺得渾身無力,頭一陣一陣地暈。她想了那支奇怪的煙。心里不由升起一陣恐懼。此時的街道,已經(jīng)彩燈閃爍了。她踉蹌著,任風(fēng)凌亂她的頭發(fā),任身后的車鳴起喇叭。她開始厭惡自己,怎么就那么樣失去了做人該有的底線。去找鴨子,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可悲的是,還被人家敲詐。

要不是為了兒子,她真想就這樣在街上躺下,隨便哪輛車,把她帶走都可以。

身邊一輛警車停下來,張大方探出頭來,眼睛布著血絲,臉上還有一片擦傷。他說順路,可以送她。她忽然來了力氣,也不理他,加快了腳步。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樓下的時候,一回頭,他還在后面。

她停了下來。他走了過來。夜色很暗,他離她還有半米的時候就停下來了。她能聽到他的喘息,厚重的喘息象剛才的香煙一樣在體內(nèi)彌漫。他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沒事了,那伙人已經(jīng)抓起來了。你放心吧,以后要注意安全?!彼f完腳步動了一下,邁步的時候說:“那煙里有問題,這幾天要是想抽,千萬控制住。”

說完這些,就大踏步走了。

“我知道了,謝謝?!泵珩厚粚χ谋秤罢f。她的聲音很大,他足以聽得見,卻沒有回頭,腳步似是更快了,很快就混進夜色里。

C

程鵬揚上學(xué)的時候,人緣并不好。但是正當(dāng)壯年,突遭橫禍,令人惋惜。他的葬禮,很多同學(xué)都從外地趕了過來。張大方就在綠城,想說不去都不行。老同學(xué)們也會順道來看看活著的他,光接待同學(xué),就忙了兩天。

在葬禮上,他很小心尾在別的同學(xué)后面,看著悲痛欲絕的苗窈窕,他的心忽然有了安慰。原來,她也很在意程鵬揚。活著的時候不在意,是一種疏忽。死了的時候又在意了,卻是悲傷。

他怕苗窈窕會在悲傷中出了岔子,一直悄悄留意著她。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是外市來的,在附近晃來晃去,不像個干好事的。張大方本來剛開始留意這個人,沒想到苗窈窕迷迷糊糊地上了套。他們發(fā)生的如此之快,張大方還來不及阻止,他們就進了包間。當(dāng)時候就他想踹門,怕她丟了面子,會更想不開,一直到她出來,才帶人沖了進去。他不顧紀律地揍了那小子,恨恨地朝他檔里踹了幾腳。

“我要投訴你。執(zhí)法歸執(zhí)法,你不能打人。”那人很兇狠地瞪著他。他就又要踹,被身邊的同事拉住了,說:“張哥,別真讓這小子給告了,我們立個小功,記個大過,可是劃不來?!?/p>

張大方這才忍下怒火。這小子不僅騙財騙色,更可怕的是,他的煙里有冰毒,連抽幾次,上癮了,還得找他買煙。這一生,就捆在他身上了,直到家破人亡。他怕苗窈窕不知道,才追上去提醒她。

他又真的不想再陷進去,說完就大步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的腿都是軟的,心都是在亂跳的。

苗窈窕吃了虧,還真安靜了幾個月。張大方的心剛放下,發(fā)現(xiàn)她的進出中,又多了一個男人。有時候她們一起出來,一前一后,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有時候,各自行走,看似毫無關(guān)系。那個男的面色黝黑,身上的衣服破舊,不過還算干凈。跟苗窈窕看著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觀察了兩次發(fā)現(xiàn),他們共同居住在程鵬揚留下的房子里。

張大方不知道苗窈窕又發(fā)什么瘋。悄悄跟著那男的半個月。他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早上出門就去一家電器公司上班,職業(yè)是送貨。裝裝卸卸,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晚上下班就回到程鵬揚的房子里。偶然會有聚會,在一起的人,穿著打扮,工作大抵類似。他特意在這家公司買了一臺洗衣機,送貨的時候,剛好是這個人。

他拍拍他的肩頭,說師傅辛苦了。然后給他們遞煙。同行的兩個小伙子都接了,唯獨他面色微紅地說:“謝謝大哥,餓不抽煙?!?/p>

“聽口音是陜西人啊?!?/p>

“是的,剛來這打工?!?/p>

張大方看了看他胸口掛的牌子,程清揚。心里便明白了。是程鵬揚老家的堂兄弟或者更遠點的兄弟。有個這樣的人住在苗窈窕那里,他覺得安心些。便不再跟蹤了。

B

程清揚是程鵬揚的堂弟。他親兄弟三個,家里條件有點差。程家父母把他叫進城里,是想著指他養(yǎng)老了。叫侄子養(yǎng)老,總得給些東西,他們就叫他住進程鵬揚的房子里。

程鵬揚的房子在離婚協(xié)議上有他一半。活著,這一半他想怎么樣都行。他死了,程清揚住進這另一半房子,程家人是理直氣壯的。

苗窈窕當(dāng)然知道他們是什么心思。她告訴程清揚,一個臥室和半個客廳給他。其余兩個臥室、衛(wèi)生間和廚房,是自己和兒子的。不準在屋子里抽煙,因為煙味會跑到她們母子這一半來。想領(lǐng)外人來可以,但是腳不能踩在她們這一半。她就說了兩條,想再說些別的,卻發(fā)現(xiàn)張不開嘴了。因為程清揚一臉漲紅地看著她,神色很緊張。

見她不說了,程清揚說:“嫂子,我就在這里住幾天。等我找到管吃住的工作,就走了?!?/p>

“那樣最好?!?/p>

“我也不領(lǐng)外人來,也不抽煙??墒悄悴蛔屛矣眯l(wèi)生間,我上哪去方便啊?!?/p>

“自己想辦法解決?!泵珩厚徽f完,自己也覺得可笑。最近的公廁離這里也有一站路,叫他怎么想辦法解決。

她也只是說說,程清揚若真是內(nèi)急要用,她其實也不會再說什么的。誰知道他還真是拿她的話當(dāng)圣旨了。她在家的時候,從沒有見他上過廁所,就是她不在家,回來看看衛(wèi)生間,一切如故,絕沒有動過的痕跡。她后來發(fā)現(xiàn),他房間藏著一個飲料瓶子,每天晚上用了,早上帶出去,下班的時候再回來。

他也沒有什么交際,準點下班,在屋里看書看電視,有時候還給自己兒子輔導(dǎo)功課,領(lǐng)他出去玩。她開始很厭煩他接近兒子,后來見兒子在他的陪伴下,日漸歡快,便不再干涉了。她問他為什么功課這么好,竟然沒有讀大學(xué)。他說家里窮,考上了,沒有去。這個理由苗窈窕是理解的。她也何嘗不是從那種家庭掙扎出來的。而他,比她當(dāng)年的家庭還要艱難。

她同情他,在沙發(fā)上和他一起看電視。邊看邊聊,她站起身來,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他。他竟觸電一樣閃開了。她對他開放廚房以后,每天下班,還能吃到一桌子的好菜。開放了衛(wèi)生間,他就承包了家里的衛(wèi)生,每天打掃得干干凈凈的。

跟這樣的男人過日子也挺好,她想。至少,有個家的樣子。至少,出了門,自己總會留戀著這里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下,她會想起另一種驅(qū)不散的溫暖,那溫暖毒蛇一樣在心底盤著,想趕走,又舍不得驅(qū)趕。程鵬揚一周年的時候,程清揚帶著兒子回了老家。她一個人開著車,隨著那條蛇,來到學(xué)校。

風(fēng)忙著,人忙著,忙來忙去的,沒有人留意她,她就跟那些房子一樣,靜靜地站著。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從日光正盛,看到天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看,卻又舍不得走。她在這里看不到可留戀的,卻又實在是放不下。

轉(zhuǎn)身欲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站在角落里,看著她。目光坦然,面色平靜,臉龐還是那樣英俊。歲月有時候也會偏心,對他就是。

“你什么時候來的?!彼鲃幼吡诉^去。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她用手扶了扶。

“我剛到。辦案子,路過這里。”他說。

“我在附近辦了點事情,路過這里看看?!彼f著,就跟他道了別。他們兩個的車,就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交遇的時候,互鳴了喇叭,然后向不同的方向駛?cè)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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