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魯

萬眾期盼的第十三屆全國人大、政協(xié)第一次會議召開了。如果沒有意外，《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草案）》將在這一屆全國人大會議上三讀通過，正式在全國頒布并施行。

這一舉世矚目的偉大法律的誕生，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過程中，為維護憲法、強國強軍而呼喚民族精神、呼喚英雄情懷所必然會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這是無數(shù)干部群眾長期呼吁的結果，是軍內外廣大媒體人員包括《雷鋒》雜志這樣的當代媒體挺身而出、自覺擔當、主動發(fā)聲、為民請命的結果，是眾多全國兩會代表委員積極履職、認真建言、持續(xù)奮斗的結果，也是國家最高立法機關工作人員盡心盡職、突擊奮戰(zhàn)的結果。我作為全國首次在法庭上成功捍衛(wèi)英雄名譽（捍衛(wèi)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的代理律師，有幸應邀參與了這一歷史事件，成為推動《英雄烈士保護法》誕生的時代大潮中的一朵小小浪花?；仡欉@一段歷史，也許對我們深刻理解《英雄烈士保護法》出臺的來龍去脈和重大意義，有些許啟發(fā)。

后發(fā)制人的法庭大戰(zhàn)

時光回溯到2015年7月7日，開國上將趙爾陸的后代趙珈珈大姐，和原解放軍總參謀部退役大校王立華同志找到我，談到當前歷史虛無主義者十分猖狂地集中污蔑狼牙山五壯士，已經達到了毫無顧忌、肆無忌憚的程度。當正義人士梅新育、郭松民對歷史虛無主義加以指責時，歷史虛無主義的代表人物、前《炎黃春秋》主編洪振快，居然把梅新育、郭松民告上了法庭。捍衛(wèi)狼牙山五壯士英烈名譽的人反而成了被告，這種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與此同時，我們注意到，劉胡蘭、董存瑞、邱少云、雷鋒等幾乎所有的英雄人物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否定和抹黑了，而英雄們的捍衛(wèi)者當時在法律上都處于無法反擊、無從著力的被動境地。因此，我們在法律上能夠打贏捍衛(wèi)狼牙五壯士的名譽這一仗，不僅能洗去潑在五壯士頭上的臟水，而且能為捍衛(wèi)劉胡蘭、雷鋒等英雄的名譽創(chuàng)造一個成功的范例，找到反擊敵人抹黑英雄的著力點。所以，我當即表示，污蔑否定我們的革命英雄，人神共憤，這個官司我們要打，而且一定能夠勝訴。我本人義不容辭地代理了這一案件。我做律師，執(zhí)業(yè)35年，承辦各類訴訟案件無數(shù)，無一例工作失誤，對重大案件的走向判斷非常自信。但是，作為律師，我們有紀律，不允許對當事人打包票。但這個案子，

是唯一一個破了先例的。我說我們一定會勝訴，其理由就是，凡違反天理人情、違反廣大群眾倫理道德的言行，必然會受到法律懲罰。當時，我們還提出了打贏這場法律戰(zhàn)的另一目標，就是要把這一仗作為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反擊歷史虛無主義的重大政治大仗來打。我們要爭取勝訴，爭取大勝和完勝。勝訴，就是要取得勝訴判決；大勝，就是要在法律上、法理上取得重大突破，經受歷史檢驗，為今后捍衛(wèi)英雄名譽提供新的法律武器和法律依據；完勝，就是要推動國家立法。當時，我和一些同志將這部法律稱為《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暫定名）。用法之重器，最終筑起一座法律殿堂，將革命英烈的在天之靈，安放在法律殿堂之中，使我們炎黃子孫世代瞻仰、學習、追隨我們的革命英雄。

在行動上，我們分兩步進行：第一步，打好洪振快將梅新育、郭松民告上法庭的防御戰(zhàn)，要取得勝訴；第二步，我們要主動打一場反擊戰(zhàn)。我們決定在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以狼牙山五壯士后人葛長生、宋福保為原告，起訴洪振快污蔑狼牙山五壯士英烈名譽的侵權罪責。在這場戰(zhàn)役中居于核心地位的，是葛長生、宋福保起訴歷史虛無主義代表人物洪振快侵犯狼牙山五壯士名譽的重大斗爭。

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從2015年7月24日舉行授權代理儀式，到2016年8月15日法院二審終審判決，歷時1年零22天，經過了兩審六次庭前會議。訴訟期間，案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我和王立華同志作為原告代理人，多方收集證據；我所在的趙曉魯律師事務所，成立了由七名律師組成的“捍衛(wèi)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律師專案組”。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沒有接一單新業(yè)務，沒有任何收入，自己墊支差旅費，無日無夜，調查取證，梳理證據上百份，推敲研究歷史資料上百萬字。我和王立華同志撰寫并正式提交法院的代理詞，累計多達22萬字，涉及了30多個問題，系統(tǒng)揭露了歷史虛無主義者采取曲筆隱晦的春秋筆法，用13種詭辯手法和將所有正面證據進行碎片化的斷章取義的卑劣伎倆。從犯罪構成四個要件，逐一分析了歷史虛無主義者污蔑、詆毀狼牙山五壯士名譽的行為特征和行為本質。律師的代理意見全部為法庭所采納。最終北京市的五個法院，即海淀區(qū)人民法院、豐臺區(qū)人民法院、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一致判決抹黑英雄名譽的洪振快敗訴，承擔侵害英雄名譽的法律責任。

北京市五個法院的判決書都認定，狼牙山五壯士的名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魂的重要來源。英雄烈士的名譽，已經內化為中華民族的共同歷史記憶，內化為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內化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一部分。因此，歷史虛無主義者抹黑、污蔑、否定革命英雄名譽的做法，不僅涉及到英雄個人名譽和對英雄后代的精神損害，而且違反了社會公共秩序，違反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應該承擔法律責任。這些判決，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為指導，以十八大以來全面依法治國的法治精神為指導，在法理、法律上實現(xiàn)了一系列突破。不僅是中國法庭審判史上極其重要的里程碑式意義的勝利標志，而且為后來國家制定專門法律保護英雄烈士名譽奠定了法理上的基礎。

捍衛(wèi)英雄的實質在于護憲強國

但是，在二審宣判勝訴后，我在隨后的一些文章中，反而反映出了更深的憂患意識。我多次撰文呼吁盡快制定《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反復呼吁：我在承辦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過程中，日益痛心地發(fā)現(xiàn)，歷史虛無主義者否定革命英雄的名譽，否定我們的革命領袖，絕不是始于2015年，早在2005年，他們就開始不斷地污蔑、詆毀我們的革命英雄。所有在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斗爭中涌現(xiàn)出來的英雄烈士，無一例外地被歷史虛無主義者潑臟水，抹黑、糟改、污蔑、否定。其結果，就是憲法的歷史基礎被抽空，共產黨執(zhí)政的合理性、合法性被抹殺！沒有了英雄信仰，沒有了英雄情懷，雖然我們的經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發(fā)展，但我們的民族精神已經被閹割，我們民族的英雄情懷已經被消解。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我們的強國強軍藍圖還能夠實現(xiàn)嗎？所以，為捍衛(wèi)英雄立法，實質就是護憲強國的必然舉措。

但是，在呼吁推動出臺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方面，也絕非一帆風順。我曾參加了國家立法機關最初舉行的小型調研活動，當時反對為捍衛(wèi)英雄立法的意見也很強烈。于是，我又在各種場合，以各種形式，就國家盡快啟動英雄立法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并直接呈報給國家立法機關作參考。2017年2月，我的一篇呼吁盡快制定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的文章被《求是》雜志全文編發(fā)了《內參》，并向中央核心領導呈報了《專送件》。數(shù)天后，我接到全國人大法工委有關部門的通知，邀請我參加關于英雄立法的最初討論，從此拉開了國家立法機關正式關注和考慮為捍衛(wèi)英雄名譽立法的帷幕。

新中國英雄法的重大亮點：“無后”英雄可由國家機關討還公道在數(shù)次討論過程中，擁護為捍衛(wèi)英雄立法的人態(tài)度十分堅定、立場格外鮮明；而反對為捍衛(wèi)英雄立法的人，態(tài)度也非常強硬，持論也極為激烈。雙方觀點針鋒相對，甚至劍拔弩張。當時，國家最高立法機關也在考慮，在國家立法任務非常繁重、立法資源奇缺的情況下，是不是有可能通過最高法院進行司法解釋來代替專門的英雄保護法？是不是有可能用修改完善原來的《烈士褒揚條例》的方式代替專門的英雄保護法？立法機關的同志也表示，現(xiàn)在國家的立法資源奇缺，制定一部英雄保護法，原先并沒有列入國家立法規(guī)劃。

在各種討論中，有的同志對我說：“趙律師，你是北京市人大立法咨詢專家，你知道根據國家《立法法》，沒有列入立法規(guī)劃的立法計劃是很難實施的，難度非常大?！睂Υ?，我記得，當時我特別提出來，中國強國強軍的宏偉藍圖，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目標的實現(xiàn)，迫切需要這部保衛(wèi)英雄名譽的專門立法，這是大局需要，這和一般的立法活動不可同日而語，立法機關在大局需要面前要勇于做出政治擔當和歷史擔當。我提出的《北京市促進中小企業(yè)發(fā)展條例》，當時也沒有列入地方五年立法規(guī)劃。但是，在北京市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和廣大群眾的強烈呼吁下，北京市人大常委會用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制定和通過了《促進中小企業(yè)發(fā)展條例》，該條例對促進首都的改革發(fā)展發(fā)揮了重大作用?？梢姡煞从车膽撌侨嗣竦囊庵?，立法要承擔適應大局需要和社會發(fā)展進步的歷史責任，立法機關要勇于做出歷史擔當和政治擔當！

我在承辦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的過程中注意到，第一，很多英烈犧牲時，只有十幾歲、二十幾歲，甚至沒有結婚，沒有后代，比如雷鋒就是這樣的英雄。幾十年后，他們身后的名譽被侵害，甚至找不到適合的主體作為原告進行起訴。第二，一些英雄烈士的后代也發(fā)出疑問：“我們的先輩，為中華民族復興獻出生命，他們的榮譽是共產黨和共和國賦予的，現(xiàn)在他們身后的名譽榮譽受到侵害，反而要他們的后人自己出錢打官司。為什么黨和國家不能出面保護英雄烈士的名譽？”第三，我承辦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雖然付出的成本極大，但由于得到多位軍內外老同志、黨內主持正義同志、法律界人士以及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最終形成了反對歷史虛無主義的強大洪流。我只是這股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如果僅僅依靠律師個人的力量，很難和境內外聯(lián)手的歷史虛無主義勢力抗衡。所以，我堅決呼吁：保護英雄烈士名譽，應該列為社會公益訴訟，社會組織可以作為起訴主體，檢察機關也可以作為起訴主體，并直接追究侵犯英雄烈士名譽后果嚴重的侵權者的刑事責任?，F(xiàn)在已經通過“一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中就有這樣的內容。

討論中，立法機關的同志說：“盡管國家立法資源奇缺，立法任務極其繁重，制定專門的英雄保護法原先沒有列入立法規(guī)劃，但是只要中央做了決定，再難我們也要辦！”這句話擲地有聲，使我們看到了信心和希望。

在這中間，無數(shù)老同志，特別是軍隊老同志，高度關注為捍衛(wèi)英雄立法的問題。他們通過各種途徑向中央最高層反映情況，中央媒體特別是《解放軍報》的原《國防參考》雜志、人民出版社的《雷鋒》雜志、《求是》雜志社的《內參》等媒體，各自通過自己的公開宣傳或《內參》系統(tǒng)，向黨中央和國家最高立法機關直接反映廣大人民群眾的呼聲。在2017年3月“兩會”期間，全國政協(xié)委員、人民出版社社長黃書元，軍隊人大代表、二炮裝備部原政委牛炳祥等累計200多名政協(xié)委員、人大代表提出提案和議案，呼吁用法律保護英雄烈士名譽。其初步成果，就是在2017年3月16日《民法總則》第五次審議第十次會議上，臨時動議增加了第185條。國家終于開始以立法的形式保護英雄烈士的名譽。第185條的法律意義及其開先河的作用，如何評價都不為過。尤其要看到的是，它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的出臺拉開了序幕，并奠定了最有力的立法基礎。

2017年8月11日上午，我正準備參加北京市律師協(xié)會黨委會議，電話鈴響了。我一看是中央機關的一個電話，接聽電話后，那邊的同志興奮地說：“報告趙主任一個好消息！經中共中央正式決定，我們正式啟動制定專門法律保護英雄烈士名譽的工作。感謝您對這項立法工作所做出的努力。我們將力爭在年底通過‘一讀。”這個消息使我無比振奮！我在最短時間內向有關領導同志做了匯報。

接下來，國家立法機關緊鑼密鼓地開展調研工作，很快拿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草案）》，并且在2017年12月23日人大常委會上高票通過了“一讀”。這個法律的一個重要亮點，是當像雷鋒那樣無后代的英雄的名譽權益受到侵害時，再也不愁無人替他打官司啦！

我們終于有了法之重器來保護英雄烈士的名譽。從1840年以來，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前赴后繼、獻出生命的英雄烈士的在天之靈，可以安置在法律殿堂之上，供世代炎黃子孫瞻仰膜拜，學習追隨。英雄烈士的形象和精神，可以依法永垂不朽！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立法咨詢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