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五四新詩運動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聲,它打破舊體詩的桎梏,使中國新詩走向“民間化”的發(fā)展道路,這是社會發(fā)展的需求,是詩歌自身演變的規(guī)律,同時也受到當時五四時代大潮中各種西方文化思想涌入的影響,特別是民俗學科的傳入影響。正是在這幾種因素的推動促進下,五四新詩運動吹著嘹亮的號角,開辟了中國新詩發(fā)展的新道路。
關鍵詞:民俗學 五四新詩運動 影響
五四新文學運動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開端,詩歌革命是這場新文學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新詩就是在這樣一場驚天動地的運動中發(fā)展起來的,它開始于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初步完成于五四新詩運動當中。這20余年的新詩發(fā)生期,經(jīng)歷了詩界革命、辛亥詩歌和五四新詩運動三個重要階段,開辟了中國詩歌發(fā)展的新紀元。五四新詩運動作為中國詩歌轉型的開端,乃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歷史聯(lián)結點,它摒棄了以文言文為主導的漢語詩歌中屬于廟堂的、正史的、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卻發(fā)掘了被它壓制的白話文的、非正史的、民間的另一詩歌傳統(tǒng)。胡適在《〈詞選〉自序》中說:“文學的新方式都是出于民間的”,“一切新文學的來源都在民間”[1],“民間”成為胡適這些主張的一個明顯的傾向性。俞平伯也提出:“若將來各方面一起進步,我敢斷言好的詩都是平民的”[2]。當時還有很多詩人都認為詩歌的本質是民間的,屬于平民的,主張應當讓詩歌回到民間去。
從文學史的角度上來說,在當時的中國社會大變革中,歷代經(jīng)典詩歌,特別是格律詩成為專制的廟堂文化的象征,是五四新文化運動首當其沖的革命對象,轉為投向民間尋找中國新詩發(fā)展的方向。“新詩不但成為啟蒙思想和改革政治的革命先驅,而且被推到了政治改革自文化運動始、文化運動自新詩革命始的境地?!盵3]在這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五四新詩運動的興起并將眼光投向了民間,趨向“平民化”的發(fā)展道路,是社會發(fā)展的需求,是詩歌自身演變的規(guī)律,同時也受到當時五四時代大潮中各種西方文化思想涌入的影響,特別是民俗學科的傳入影響。正是在這幾種因素的推動促進下,五四新詩運動吹著嘹亮的號角,開辟了我國詩歌發(fā)展的新道路。
一.民俗學的時代背景
人類詩歌最早都起源于民間,后來才被文人規(guī)范化和文雅化。俞平伯在《詩的進化的還原論》談到:“我以為不但將來的詩應當是平民的,原始的詩本來也是平民的”。因此,在五四新詩運動中,詩人們將眼光投向了民間,趨向“平民化”的發(fā)展道路,正是詩歌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是民俗學科在其中所起的重要影響。
民俗學是以民間風俗習慣為研究對象的人文學科,迄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歷史,它肇始于19世紀40年代的英國。當時的英國學者威廉·湯姆斯建議用“Folk-lore”一詞作為研究下層民間文化的學科的名稱。民俗學之“民”,就是群體的民眾,國民之民,它所研究的“俗”本身就是一國民眾——民力、民智、民德生活經(jīng)驗積累的學問,而且是一門地地道道專門搜集、研究民眾知識智慧的學科,可以廣泛運用到現(xiàn)實中去的“民學”。[4]由此可見,民俗學并不是一些外行人望文生義而衍生出來的認為是陋民、鄉(xiāng)民的文化垃圾。其實在眾多的民俗事象中包括了鄉(xiāng)民們世世代代積累的生命體驗、生活智慧和欲求愿望等等。
在中國,“民俗”一詞很早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如《禮記衣》“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史記孫叔敖傳》“楚民俗,好庳車”;《漢書董仲舒?zhèn)鳌贰白兠耧L,化民俗”等等?;仡櫄v史的長河,中國歷代不乏文人士大夫對民眾風尚習俗的采寫與記錄,但真正產(chǎn)生民俗自覺意識,并從學科、學識、學理的構架去認識它、駕馭它,卻是從20世紀初才開始的。當時隨著西方民主、科學思想的傳播,各種各樣的學科思潮也傳入中國。當時作為一門新興學科的民俗學也經(jīng)由歐美、日本等國傳入我國并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在這股思潮的沖擊下,在中國社會發(fā)生裂變轉型,思想文化萌發(fā)重大變革的前夜,一股由中國著名學者倡導,開宗明義以鄉(xiāng)土歌謠、民情風俗、民間生活文化為學科研究對象的民俗學激流,從京師的高等學府北京大學噴瀉而出,沖向全國,融匯成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洪流,在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史的大江中卷起一陣陣的浪潮。許多學者都紛紛眼光向下,開始關注那些土得似乎可以掉渣、一貫不入流的民俗,并在新文化建設的探索中,形而下地興起民俗自覺意識的思考和行動?;钴S在當年文壇上的社會名流、專家學者,如周氏兄弟、蔡元培、李大釗、胡適、劉復、沈兼士、常惠、錢玄同、顧頡剛、江紹原、楊成志、容肇祖、鐘敬文、婁子匡等,或搖旗吶喊,或身體力行,紛紛投人其間,其陣營之強大,理念之明確,所涉之廣博、成果之豐碩,在中國民俗學史上,乃至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史上也是罕見的。中國學界各學科的著名學者專家之所以一下認同了民俗學,主要原因也在于它關注的是民眾的知識學問,而這又和自嚴復以來愛國志士們富國強民的改革主張和國民性改造的社會輿論相呼應。學者們以敏銳的學術眼光發(fā)現(xiàn),那些不為人注目的民俗,蘊涵著珍貴的知識財富,將它的價值發(fā)掘出來,公布于眾,本身就是“強民”改造國民性的重大舉措。
二.民俗學對五四新詩運動的影響
胡適是文學革命當之無愧的“急先鋒”,他的新文學的理論構想發(fā)出了劃時代的最強音。1916年2月前后,尚在美國留學的胡適在思想上產(chǎn)生了一個根本的覺悟,他說:“我到此時才把中國文學史看明白了,才認清了中國俗話文學(從宋儒的白話語錄到元朝明朝的白話戲曲和白話小說)是中國的正統(tǒng)文學,是代表中國文學革命自然發(fā)展的趨勢的?!盵5]他和友人梅覲莊通信,梅回信說:“文學革命自當從‘民間文學入手,此無待言。惟非經(jīng)一番大戰(zhàn)爭不可?!盵6]這說明當時的留美學人受民俗學和西方民間文學傳統(tǒng)研究的影響,認識到這些學科在文學革命中的重要性。民間文學中包含著新文學建設的重要因素,這正是后來許多主張變革的革命先驅們率先提倡歌謠研究的最基本的思想認識,試圖從民間中尋求精神資源,構建新文學的現(xiàn)代品格。民間文學充分的“口語化”極其契合胡適的思想。所以他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第一次給民間文學正名,把民間文學提高到文學正宗的地位,以嶄新的眼光考察和詮釋每個時代的文學特征,充分肯定上層文學的出路在于不斷地從民間文學那里吸取素材和思想觀點的營養(yǎng),反復強調:“文學史上有一個逃不了的公式。文學的新方式都是出于民間的。久而久之,文人學士受了民間文學的影響,采用這種新體裁來做他們的文藝作品?!膶W的新生命須另向民間去尋找新發(fā)展了?!盵7]在《中國文學的過去與來路》一文中,他明確地指出,新文學的來路有兩條:“一就是民間文學,如現(xiàn)今大規(guī)模的搜集民間歌謠故事等;幫助新文學的開拓,實非淺鮮”;二就是歐洲文學,但“歐洲文學,最近兩三百年如詩歌、小說等皆自民間而來”,最后則表示,“現(xiàn)在當教授的也提倡民間文學,以新的眼光和新的方法去看待它,也許從二千五百年以來要開辟一條新的道理”。胡適是白話新詩最早的倡導者,主張用“白話來征服詩的壁壘”,所以他尤其注重民間歌謠。因為民間歌謠的主要特征,諸如語言明快、情感真實、表達方式上的充分的口語化,正與胡適提出的文學改良的“八事”的標準基本吻合;民歌的清新純樸、真摯和溫厚,正體現(xiàn)了新詩人孜孜以求的現(xiàn)代詩歌的品格。在胡適的一系列的詩歌理論中,關于民歌的理論占很大的比重,這是他的文藝思想及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以現(xiàn)代的眼光重新發(fā)現(xiàn)了漢樂府民歌,“我們可以看出一些活的問題,真的哀怨,真的情感”,認為“漢以后的韻文的文學所以能保存,得一點生氣,一點新生命,全靠有民間的歌曲時時供給活的體裁和新的風趣”,肯定漢代設立樂府機關對中國文學史所產(chǎn)生的積極作用,進而把俚俗歌謠納入到學術研究的范圍,甚至把民歌研究提高到歷史研究的高度,認為“在歷史的眼光里,今日民間小兒女唱的歌謠,和詩三百篇有同等的位置”。這種見識,的確是前無古人的,開啟了現(xiàn)代學術一個新的發(fā)展方向。
周作人則以學者的眼光對民間歌謠進行了嚴肅的研究和審視。雖然他長期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但對中國本土的民間文化充滿了濃厚的興趣,特別是他對民間歌謠的收集、整理和研究都投入了極大的精力,并提出他自己獨特的看法。在1922年《歌謠周刊》的發(fā)刊詞上他寫道:“歌謠是民俗學上的一種重要的資料,我們把它輯錄起來,以備專門的研究:這是第一個目的”,“根據(jù)在這些歌謠之上,根據(jù)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種新的‘民族的詩也許能產(chǎn)生出來。所以這種工作不僅是在表彰現(xiàn)在隱藏著的光輝,還在引起將來的民族的詩的發(fā)展:這是第二個目的”。[8]后來,根據(jù)周作人的建議,歌謠研究會又改名為“民俗學會”,擴大歌謠收集范圍,一切方言、故事、神話、風俗等材料,俱列其列。周作人為何如此重視對民間歌謠的收集和研究呢?他認為,中國新詩的發(fā)展可以向民間歌謠借鑒和取經(jīng),而收集和研究民間歌謠也有益于對民俗學的研究。在《歌謠》中他提到:“民歌是原始社會的詩,但我們的研究卻有兩個方面,一是文藝的,一是歷史的?!瓪v史的研究一方面,大抵是屬于民俗學的,便是從民歌里去考見國民的思想、風俗與迷信等,言語學上也可以得到多少參考的材料?!盵9]由此可見,周作人非常注重民俗學、特別是民間歌謠等文學對新文化運動發(fā)展的促進作用。
作為“歌謠運動”首倡者的劉半農(nóng)也非常喜愛歌謠,認為民間歌謠是自然的天籟,滌除了“周公制禮”的封建氣息,顯示了一種我歌且謠、“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慷慨精神,而且民間歌謠是最純潔、最本色、最自由的,受廟堂士大夫的污染最少,“能用最自然的言詞,最自然的聲調,把最自然的情感發(fā)抒出來”。在這個意義上,他發(fā)現(xiàn)了民間歌謠的藝術之美,而這種藝術之美正契合了他對新詩的想象。此外如劉大白、顧頡剛、鐘敬文、常惠、董作賓等學者都身體力行,紛紛投入到民間歌謠的收集及創(chuàng)作中。
因此在20世紀初的五四新詩運動中,中國新詩的發(fā)展方向受到了中西方民俗學思潮的影響,形成了一股激蕩的民間歌謠熱潮。五四新詩運動的這場詩歌革命,徹底改變了漢詩的功能,使?jié)h詩成為平民的文學,這不僅出現(xiàn)了詩人走向民間的普遍現(xiàn)象,而且由于古代漢詩在五四新詩運動中受到新詩革命者極端的背叛,民間歌謠和外國詩歌一度也成了現(xiàn)代漢詩最重要的詩體資源。五四新詩運動是一次漢詩現(xiàn)代化、通俗化、平民化運動。從此,詩歌由貴族的文學轉變?yōu)槠矫竦奈膶W,開辟了一條“民間化”的道路。
三.西方民俗學思想和外國民間歌謠對五四新詩運動的影響
中國現(xiàn)代民俗學創(chuàng)始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前夕,它的興起,與近代西方文化等外來思潮在中國的傳播與影響是分不開的,是外國民俗學理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互相撞擊的結果,并對五四新詩運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從詩界革命到五四新詩運動,中國新詩在發(fā)展的每個階段都受到了外國詩歌的影響。外國思想文化的輸入特別是西方民俗學科在我國的傳播,使五四新詩運動深受當時外國民間歌謠的影響。
詩歌的現(xiàn)代化體現(xiàn)在詩歌功能的大拓展和詩歌文體的大解放上,特別是詩歌的世俗功能受到高度重視?,F(xiàn)代詩歌的鼻祖波德萊爾在19世紀中期就反對把詩歌神圣化,認為不應該賦予詩歌過多的崇高功能,主張詩歌是世俗的。過去通常認為文人詩體是高貴詩體,民間詩體是粗俗詩體,而現(xiàn)代詩歌打破了傳統(tǒng)詩體森嚴的等級制度。在現(xiàn)代詩人眼中,所有的詩體都是平等的,在主張返樸歸真的浪漫主義詩人眼中,民間歌謠體甚至更為重要。西方浪漫主義詩潮是對中國新詩發(fā)展影響最大的外國詩潮,它對民間歌謠的重視也影響了新詩人,浪漫主義詩歌把古典主義不屑一顧的民間歌謠視為與其他詩體具有同樣價值的詩體。當時,英、法等國家興起浪漫主義詩人廣泛搜集編選歌謠集的熱潮,成立了“地窖的晚餐社”、“歌謠競技場社”、“煙斗社”等民間歌謠團體,西方的浪漫主義詩人認為,文化的發(fā)展與演進,是對自然、淳樸生活方式的否定,會導致巨大的精神災難,而一切真實美好的東西其實都可以在古代文化中找到。因此他們希望能夠保持民間文化的本來面目,擔心外界壓力會毀壞它的自然美。這樣的觀點得到了五四新詩運動詩人們的高度認同,“在歐洲浪漫主義文學思潮盛行的時期,大批作家熱衷于民族歷史文化的復興,從中發(fā)現(xiàn)了廣大民眾是民族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在鄉(xiāng)村可以找到民族文化的豐富寶藏,中國許多民間文學家在20世紀初亦持此見,不過不像西方學者表述得那樣明朗化罷了。”[10]外國的民間歌謠既是“民間的”又是“外國的”,所以很受五四新詩運動中詩人們的認可和喜愛,并作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方向。
總而言之,五四新詩運動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聲,在“五四”時代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爭中,發(fā)出時代的最強音。五四新詩打破舊體詩的桎梏,順應時代的要求,遵循詩歌發(fā)展的自身規(guī)律,接受西方民俗學科的影響,在新詩創(chuàng)作中凸顯平民意識,帶領中國新詩開辟了一條“民間化”道路,實現(xiàn)了中國詩歌由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的轉變,不論是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還是在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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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洪長泰著,董曉萍譯.到民間去——1918—1937年的中國知識分子與民間文學運動[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
(作者介紹:林瑩秋,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基礎部講師,主要研究方向:文藝學,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