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路瑤
魏和文的生活被一根電話線拴著。在首都兒科研究所附屬兒童醫(yī)院,69歲的他常年宅在一間狹小的地下室中,守著木桌上的一部灰色老式座機。電話那頭,是隨時可能不期而至的死亡。23年來,老魏的工作是“接孩子”——將他們送入位于地下的太平間中。
從晝夜通明的門診樓,到對面的太平間,只有十幾米。穿過后門,拐個彎,便到了一個對著圍墻的隱蔽入口。這一小段路,老魏走了上千次。但對每一個家長來說,那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
直到穿過狹長的走廊,拉開鉛色的三層冰柜,將孩子放入冷格中那一瞬,許多家長才意識到,這真的就是告別了。他們突然癱軟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來。
哭得最傷心的,往往是母親。而父親常在冰柜合上前,輕輕抱住死去的孩子,親吻他們的額頭和臉頰。
在這些孩子被送往殯儀館火化前,魏和文要日夜守護著他們。他的工作沒有休息時段,每天24小時,一年365天,他都必須值班。自己家離醫(yī)院不過5分鐘路程,但自從干了這份工作,老魏再也沒回家睡過覺,也再沒吃過年夜飯。甚至,連親人的葬禮,他都沒空參加。值班室里那部電話,隨時可能響起,沒有任何規(guī)律。有時在清晨,有時在深夜。值班室的抽屜里,鎖著幾個發(fā)黃的筆記本。每接來一個孩子,老魏便記上一行。家長將孩子領(lǐng)走時,他在旁邊打個鉤。
有些孩子,始終沒等到親人。
一個一歲多的孩子,仍躺在冰柜的最上層。他已經(jīng)在那兒躺了一年多。到了約好送殯儀館的那天,孩子的父母“失蹤了”。老魏猜測,他們可能想省去兩千多元的火葬費用。另一個稍大的孩子,在冰柜最下層也躺了一年多。他被福利院送到醫(yī)院治療,死亡后,因為福利院未能提供身份證明,醫(yī)院無法將他送去火化。
在這個不大的地下空間里,不僅有無人認(rèn)領(lǐng)的遺體,也曾有過被父母遺棄的嬰兒。從2004年開始,醫(yī)院讓老魏負(fù)責(zé)臨時照料撿到的棄嬰。10多年的時間里,老魏給67個孩子喂過奶,換過尿布。在短暫的停留后,他們絕大多數(shù)被送去指定的醫(yī)院。
干這份工作前,老魏是醫(yī)院的花匠。后來,管太平間的師傅離職了,老伴勸他接手這份活兒,當(dāng)時工資不錯,一個人能頂兩個人。但老魏“膽兒很小”,別說抱死去的孩子,平時天黑他都不敢出門。老伴卻一點都不怕,“都是些孩子啊,別說害怕了,可憐都來不及”。老伴替他抱了頭兩個孩子,從門診樓到太平間的小路上,她“一邊走,一邊落淚”。大年三十的晚上,老魏一個人去抱了第一個孩子。他不敢往懷里瞧,“心里發(fā)憷”。
如今,老魏早已不再害怕,“最終每個人都會死”。和死亡打了23年交道,他給冰凍的尸體穿過鞋,見過醫(yī)生解剖遺體,而他最大的感悟是——“人死如燈滅,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其實,同他時常安撫的家長一樣,老魏也曾目睹自己的孩子死亡。將近40年前,他親手將因肺炎去世的大兒子裝進小紅木棺中。如今,想起這個兩個多月便夭折的孩子,老魏仍會感到心痛。
但生活總要繼續(xù)。老魏現(xiàn)在最心疼的,就是老伴撿來的幾只貓貓狗狗。每天開飯時,他先給小狗“寶兒”吃肉,再接著吃它剩下的。老伴給4只小貓買來了幾百元一箱的貓糧。它們在走廊里、家具上四處跳躥,似乎給有些陰冷的地下室?guī)砹松鷼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