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舉身赴清池”的原因歷來眾說紛紜,學者大多歸結為當時社會的原因。但關注中國女性的生活,即使在文明高度發(fā)展的今天,劉蘭芝式的悲劇依然存在。因此,從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角度去探尋劉蘭芝的悲劇命運的原因,更具時代意義。
關鍵詞:悲劇根源;親子關系;兩性關系
作者簡介:唐君,武漢市第十六中學教師,武漢市語文學科帶頭人。(湖北 武漢 430000)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0568(2018)07-0114-02
《孔雀東南飛》是我國古代最長的一首敘事長詩,詩中塑造的劉蘭芝是一位家境殷實、知書達禮、忠于愛情的美麗女子。風華絕代的劉蘭芝最終“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的舉動給后人留下很多的遺憾與惋惜,詩歌提醒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古往今來,無數學者從各個角度探尋劉蘭芝的悲劇根源。有的從社會學角度認為是封建禮教、家長制對人的戕害;有人認為是門第觀念導致了劉、焦悲??;有人認為當時社會“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是造成無子的劉蘭芝被“休”的根本原因。即使在文明已經高度發(fā)展的今天,劉蘭芝式的離婚悲劇依然存在,如果把劉蘭芝的悲劇僅僅歸結為當時社會的原因,筆者認為并不妥當。
研讀《孔雀東南飛》,我們發(fā)現(xiàn)三個家庭成員都過得極為痛苦:焦母憤怒,蘭芝委屈,仲卿進退維谷。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種痛苦的情況,筆者認為既有當時社會的因素,更是兩個原生家庭成員間不同的家庭觀念沖突的結果,筆者將從親子關系、兩性關系的角度探尋蘭芝悲劇的成因。
一、劉蘭芝悲劇命運產生的根源
筆者認為,焦母和劉蘭芝不認同“舉止自專由”是源于雙方家庭的秩序不同,不同的家庭秩序造成了不同的親子關系。焦家的親子關系呈現(xiàn)一種私有財產的特點。這種親子關系里父母將孩子作為自己的私有財產,孩子的任何反抗都會使他們出現(xiàn)強烈的憤怒行為,孩子對父母只能是服從,孩子失去了獨立和個性,成為被動服從的機器。
《孔雀東南飛》中有兩次記敘了焦仲卿和焦母的對話。一處是劉蘭芝自請遣歸之時,焦仲卿為劉蘭芝的辯解讓焦母惱怒不已,焦母說“吾已久懷忿,汝豈得自由!”“小子無所謂,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二是在仲卿表示要為蘭芝殉情之時,焦母哭泣著勸慰:“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在這兩次對話中,焦母一再重復“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女求,便復在旦夕!”。這些對話傳達了焦母的兩層意思:一是焦母認為維系婚姻的是外在的容貌,而不是夫妻感情。二是焦母不尊重兒子,她以自己的喜好來評判、左右兒子的婚姻。焦母認定的一種親子關系是:母子之間不僅要孝道更是要順從,兒子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張,一切聽從我的安排就好。出生成長在不同家庭氛圍中的劉蘭芝根本達不到焦母的要求,所以焦母認定蘭芝“舉止自專由”。
和焦家不同,劉家的親子關系則呈現(xiàn)一種亞平等型的特點。在這樣家庭中成長起來的蘭芝,渴望一種母慈子孝、互相尊重的親子關系。
首先,劉家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蔽恼麻_篇揭示了劉蘭芝受到的教育是系統(tǒng)而完善的。劉家不僅培養(yǎng)了劉蘭芝勞動的技巧,而且注重在音樂和詩書方面的教育和培養(yǎng)。其父母并未遵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而是致力于培養(yǎng)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兒。足見其家庭思想開明,風格前衛(wèi)。在這樣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劉蘭芝自我認同感強,自視甚高。
其次,劉蘭芝的母親尊重女兒的情感。劉蘭芝被遣回家,劉母問劉蘭芝“十七遣汝嫁,謂言無違誓。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這句問話說明劉母在劉蘭芝的培養(yǎng)上是嚴格的。從劉蘭芝“三日斷五匹”“晝夜勤作息”的勤勉,上事公姥、下?lián)嵝」玫馁t德,足見其嚴謹向上的家風。劉蘭芝被遣讓劉母痛苦不堪。但劉蘭芝說“兒實無罪過”劉母便接受了這個理由,劉母信任自己的女兒。媒人來求親,母親建議劉蘭芝答應下來,當劉蘭芝告訴母親自己與仲卿有約在先,劉母就委婉謝絕了媒人的提親,“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這既是母親對劉蘭芝的維護,更是母親對劉蘭芝的尊重,她尊重女兒的情感,尊重女兒的選擇。
其次,劉兄沒有為了個人的私利去逼迫劉蘭芝再嫁。“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這一席話與其說是逼迫,不如說是點醒劉蘭芝重回焦家的愿望根本不切實際,同時提醒劉蘭芝要為今后的人生做切實的打算。劉兄作為一位男性,他對劉蘭芝的婚姻與今后的人生有更清醒的認識和最世俗的打算。
劉家寬松,劉母溫柔,在這樣環(huán)境下生活成長起來的劉蘭芝,對家的憧憬應該是溫情的、自由的、輕松的。她怎么能適應焦家嚴苛的生活,怎么能忍受焦母的強勢霸道。
劉蘭芝和焦母在家庭觀念上有著巨大的不可調和的矛盾。焦母理想的媳婦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主見的美麗女子,劉蘭芝卻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有主見、有強烈自我意識的女子。她不可能像仲卿一樣對焦母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她盡得了孝道卻做不到順從。她勢必不會得到焦母的認同和喜愛。而劉蘭芝也沒有想要委曲求全、泯滅自己的個性來獲得焦母的喜愛。她被驅遣時,把自己打扮得美麗非凡,既是維護自己的自尊,也是對焦母的一種回敬。離去時,拜別焦母,在禮儀上不讓自己有絲毫的瑕疵,既是自己的教養(yǎng)使然,也是對焦母的一種無聲的控訴。種種語言和行為都可以看出劉蘭芝的性格要強,認識清醒,行事果斷。這樣的女子不是焦母能夠隨便擺弄的傀儡,所以婆媳關系的惡化是必然的結果,悲劇的發(fā)生也不可避免。
二、從夫妻關系看劉蘭芝與焦仲卿的婚姻
劉蘭芝自請遣歸時說:“十七為君婦,心中??啾>葹楦簦毓?jié)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雞入機織,夜夜不得息?!薄俺!蓖嘎读藙⑻m芝對婚姻生活的失望,追溯失望的原因是仲卿缺乏對蘭芝情感上的真正關照。
1. 仲卿不了解劉蘭芝對婚姻的期望。劉蘭芝期望的是兩情相悅、朝夕共處的生活,可現(xiàn)實卻是日夜勞作、相見日稀。對于來自截然不同家庭氛圍的劉蘭芝,要適應一個新的家庭是很艱難的,更何況還有如此不好相處的婆婆。劉蘭芝難以適應在焦家的生活,所以她希望丈夫能夠時常陪伴在身邊。但是漢代官員休假制度規(guī)定,五日一休沐,劉蘭芝和仲卿是典型的周末夫妻,只有在周末才能團聚,這時還要先盡孝道,可見夫妻倆相處的時間少,交流少。仲卿并不了解劉蘭芝的渴望,也不了解婆媳矛盾沖突的根源。
2. 仲卿不了解劉蘭芝自請遣歸的真正意圖。從后文來看,劉蘭芝并不真正想要脫離仲卿生活,他更希望仲卿能起來調和自己和婆婆之間的關系,讓自己在家獲得應有的尊重。鑒于仲卿的身份地位和焦母的性格,仲卿采取的跪告方式不僅沒有緩解婆媳矛盾,解決劉蘭芝的困境,相反卻堅定了婆婆驅遣劉蘭芝的決心,因為仲卿的這一舉動正好觸動了焦母的逆鱗。不僅劉蘭芝舉止自專由,兒子現(xiàn)在也來質疑自己,對焦母來說,這不可忍受也不可原諒。仲卿只得回來讓劉蘭芝妥協(xié),先回娘家,等自己來接她。仲卿的這一行為讓劉蘭芝深深失望,所以她說“無復重紛紜”。仲卿缺乏處理婆媳關系的智慧和能力。
3. 仲卿沒有設身處地地思考劉蘭芝面臨的困境。送劉蘭芝回娘家的時候,劉蘭芝告訴了仲卿自己回家后面臨的困境,仲卿沒有在意,也沒有想出應對的策略;在劉蘭芝答應再嫁之后,他不僅沒能去理解劉蘭芝內心的痛苦,反而諷刺劉蘭芝攀高枝而背棄誓言,并且告訴劉蘭芝“吾獨向黃泉”,這成了壓垮劉蘭芝的最后一塊心石。在整個事件處理中,焦仲卿始終站在自己情感需求的立場而忽略了劉蘭芝的艱難處境,仲卿始終沒有正視家庭中存在的問題,他的回避的態(tài)度,讓所有的重負都壓在了劉蘭芝的肩上。不堪重負的劉蘭芝最后“舉身赴清池”既是對焦仲卿的失望;也是劉蘭芝清醒地認識到:她不可能既能保持自己獨立的個性,維護自己的自尊還能獲得理想的婚姻。二者之間她必須有所取舍,但劉蘭芝是清醒的、倔強的,驕傲的,二者缺一不可,最終她用生命成全了自己。
劉蘭芝殉情,令人唏噓,但悲劇并未停歇。唐婉的抑郁而死,珍妃的井下冤魂,現(xiàn)今社會家庭的無數悲劇都源自我們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關系。有學者研究指出,我國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有幾個主要特征:①婚姻價值方面,重家族延續(xù)輕夫妻感情;②配偶選擇方面,重父母之命輕個人自由;③夫妻互動方面,重禮儀規(guī)范輕個人自主;④婚姻維系方面,重家庭義務輕個人幸福。因為婚姻注重的是家族、父母、禮儀、義務,所以家庭中的親子關系要大于夫妻關系,父母可以插手甚至干涉子女的婚姻。同時夫妻之間又不注重個人的自由、自主和幸福,所以夫妻之間缺乏真正的情感關照,維系夫妻關系最重要的不是感情而是責任義務,這樣的家庭倫理文化才是影響婆媳關系,造成夫妻離散,家庭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
責任編輯 關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