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峰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雙鴛碟”

題記云：“高四分，深三分，口徑四寸五分，口淺而敞，中劃雙鴛，作游泳蓮池形，邊環(huán)花草，底微洼，間露棕紋。是器體輕色古，與前舞鳳盤制度相等?！?/p>

從古至今，若論起赫赫有名的頂級收藏“大鱷”，非乾隆皇帝莫屬。他在位60年，正處于中國封建王朝最后一個歷史高峰——康乾盛世，加之他本人十分鐘愛文化藝術(shù)，具有較高的鑒賞審美水平，因此可以說乾隆帝是我國歷史上最有能力收盡天下奇珍的“大藏家”。

乾隆帝終其一生從全國各地搜剔藝術(shù)精品，賞玩品鑒之后常會題詩留念、加蓋寶印，以示珍藏之意。對于書畫、陶瓷、玉器、青銅等幾個古玩大類，乾隆帝還會敕命精于此道的儒臣雅士們對其進行分門別類，編次書籍圖錄，供皇帝本人及后人欣賞查閱，如記載著歷代珍貴書畫藏品的《石渠寶笈》、古銅器目錄集的《寧壽鑒古》，而《珍陶萃美》則是一本記錄乾隆帝收藏的宋代珍瓷圖錄。

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珍陶萃美》圖冊，是一本清代乾隆年間不知名的宮廷畫家繪制的陶瓷圖錄。圖冊采用名貴紙箋，紙邊四周有內(nèi)、外兩重雙框黑線，中間套印有連環(huán)花卉紋飾，式樣古雅考究。該冊共有圖10幅，繪有瓷器10件。冊頁作對開裝裱，上圖下文。圖右上角題寫瓷器名稱，兩側(cè)有乾隆皇帝的鈐印四方，每側(cè)兩方?！肮畔√熳印薄鞍嘶针Ｄ钪畬殹焙汀拔甯Ｎ宕霉畔√熳訉殹比解j印每幅圖中皆有，第四方則均有所不同，諸如“乾隆御覽之寶”“鑒古”等。

圖下有簡短題記，楷書書寫、端嚴(yán)挺秀，分別記錄了每件瓷器的尺寸、釉色、形制、紋飾、開片、款識和品鑒等內(nèi)容。題記右下角或兩側(cè)也有鈐印一到兩方不等。從題記可知，這10件珍貴瓷器分別來自宋代汝窯、鈞窯、哥窯和定窯4個窯口。其中，汝窯、鈞窯、哥窯各1件，定窯7件。從器型上看，包括了洗、碟、盤3個品類，洗、碟各4件，盤2件。

這本圖冊畫工精湛，寫實逼真。不知名的宮廷畫家采用側(cè)俯視的角度，從器型、紋飾、釉彩、開片等幾個方面，對這些宋代珍瓷的形貌給予了“寫真式”的展現(xiàn)，堪稱清代的“靜物畫”上佳之作。在欣賞這些珍瓷繪畫時，觀賞者會有種輕微的“折疊”感，這是畫家為了盡可能充分地展現(xiàn)瓷器內(nèi)部與外壁的主要形貌特征，在繪畫瓷器時使之發(fā)生了些許形變的緣故。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fā)明并使用陶瓷的國家。早在距今一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先民們就發(fā)明了陶器，在商周時期表面光滑、半透明、不吸水的原始青瓷開始出現(xiàn)，經(jīng)過漢唐時期的不斷發(fā)展，我國的陶瓷史在宋代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興盛局面。

在民窯瓷器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宋代宮廷先后在全國各地設(shè)置汝、官、哥、鈞、定等五大瓷窯，專門燒制宮廷御用瓷器，這些窯口被稱為“官窯”。這一時期“官窯”出產(chǎn)的瓷器，無論在釉色、器型還是圖案、紋飾上都追求一種簡約素雅、端莊大氣、自然天成的氣度，特別在釉色純美上達到了中國瓷器史上的一大高峰。

汝窯為宋代“五大官窯”之首。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汝窯遺址位于今天河南省寶豐縣大營鎮(zhèn)清涼村，此地在宋代隸屬于汝州，故名“汝窯”。汝窯以燒造青瓷為主，因其“色如天青”，在宋代就受到人們追捧，地位十分重要。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舞鳳盤”

題記云：“高七分，深六分，口徑七寸。器中劃為舞鳳穿花形，旁周花葉。底足圓起無花，白色滋潤?！读羟嗳赵吩疲骸兄窠z刷紋者，曰北定；有花者，出南渡后，曰南定。是器質(zhì)色工細(xì)，當(dāng)是南宋時物?！?/p>

“洗”是古人盛水洗筆的器皿，又叫“筆洗”。這件“宋汝窯蟠龍洗”尺寸不大，瓷器的胎質(zhì)作“卵白”色，胎上的釉水濃厚光澤，表面布滿了“蟹爪”狀的開片紋。古代瓷器在燒造過程中，由于瓷胎和釉面的熱膨脹系數(shù)不同，故而會在燒制后冷卻過程中產(chǎn)生細(xì)小的裂紋，稱為“開片”。這件汝瓷的釉面開片紋樣隱如蟹爪，故名“蟹爪紋”，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

《珍陶萃美》冊之“宋汝窯蟠龍洗”

題記云：“高一寸五分，深一寸三分，口徑五寸六分，色作卵白，汁水瑩厚，通體有蟹爪紋。器中隱起蟠龍，底有環(huán)紋，鐵骨無泑，中排小掙釘三?？妓螘r命汝州建青器窯，屑瑪瑙為油，較官窯質(zhì)制尤滋潤。觀此器，可見當(dāng)時成造之工?！?/p>

在瓷器內(nèi)底中間有“蟠龍”狀紋飾隱隱浮現(xiàn)，從圖上我們僅能見到龍身和龍尾。在看不到的瓷器外底還繪有環(huán)狀紋路，在胎釉交接處的洗口和圈足處由于釉水覆蓋不到，呈現(xiàn)出鐵黑色，瓷器底部中間還有3個小“掙釘”。宋瓷在入窯燒制時，需要有工具“支釘”支燒瓷器，便會在瓷器底部留下細(xì)小的支釘燒痕，稱為“掙釘”。

文獻記載，宋汝窯瓷器曾用瑪瑙研磨成末加入釉水中，借此提升瓷器釉色質(zhì)感。其實瑪瑙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而釉的主要成分也是二氧化硅，瑪瑙的加入不會對釉的性質(zhì)產(chǎn)生多大影響，只能說當(dāng)時燒造宮廷用瓷不惜工本。

這件“宋汝窯蟠龍洗”器形簡約、工藝考究，純以釉質(zhì)取勝，色若天青、開片自然。整件瓷器不過分追求人工附加裝飾，渾然天成，頗能體現(xiàn)宋人提倡的清淡含蓄之美。

鈞窯始于唐代，也是宋代“五大官窯”之一。北宋微宗時期，鈞窯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徽宗皇帝下令將鈞瓷列入皇室的“御用珍品”，規(guī)定民間不得使用。據(jù)史料記載，每年皇室要從這里精選瓷器珍品36件，其余的都要打碎深埋。從燒造工藝看，鈞瓷為二次燒成，第一次素?zé)膳咛ィ缓蟪龈G施加釉彩，再進行第二次燒釉。鈞窯瓷釉利用鐵、銅呈色不同的特點，燒制的釉色常見有蔥翠青、梅子青、海棠紅、玫瑰紫等，以釉色絢爛著稱于世。這件“宋均窯花式盤”器形如海棠瓣，胎質(zhì)細(xì)膩、釉質(zhì)濃厚，釉色呈現(xiàn)蔥綠色，通體光亮可鑒，

“洵為可貴”，當(dāng)屬鈞瓷佳品。

《珍陶萃美》冊之“宋均窯花式盤”

題記云：“高五分，深四分，口縱三寸七分，橫七寸。式如海棠瓣，蔥綠色底，四足有掙釘痕。通體釉質(zhì)濃厚，盤底有土蝕暈處。《博物要覽》云：‘此窯惟種菖蒲，盆底佳甚。他皆黃沙泥坯，不足貴。此盤質(zhì)細(xì)式佳，洵為可貴。”

《珍陶萃美》冊之“宋哥窯葵花碟”

題記云：“高一寸一分，深七分，口徑四寸七分，色淡綠，口作葵花式，鐵足紫口，紋百圾碎。宋時龍泉章生一、生二，弟兄各主一窯。生一為兄，故名哥窯，以土脈細(xì)薄，釉水純粹為最貴。此碟體薄色淡，尤哥窯中之佳者?！?/p>

哥窯也是宋代“五大官窯”之一，是宋代南方的代表窯口。哥窯以燒造青瓷聞名于世，其釉面常布滿開片，這些開片由深黑色大開片與褐黃色小開片交織而成，俗稱“金絲鐵線”。關(guān)于哥窯名稱的由來，明代陸深的《春風(fēng)堂隨筆》記載：“宋時有章生一、生二兄弟，皆處州人，主龍泉之琉田窯。生二所陶青器純粹如美玉，為世所貴，即官窯之類：生一所陶者色淡，故名哥窯?！币驗檎律粸樾珠L，故其所執(zhí)掌之瓷窯為“哥窯”。這件“宋哥窯葵花碟”口作葵花式，造型古樸典雅，胎薄質(zhì)細(xì)，通體施淡綠色釉。題記中所說的“百圾碎”即釉面開片，是一種釉面上疏密不同、大小相近的開片紋飾，是哥窯瓷器的主要特征之一。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蟠龍碟”

題記云：“高八分，深六分，口徑四寸四分。器中細(xì)劃作蟠龍形，流云繞之。口下環(huán)以雷文，底足高一分許，質(zhì)細(xì)釉厚，制作工致，是定器中之精巧者。”

從釉色上區(qū)分，宋代瓷器主要分為青瓷和白瓷兩大類?！八稳旮G蟠龍洗”“宋均窯花式盤”“宋哥窯葵花碟”這3件瓷器均屬于青瓷系列，而論及白瓷燒造當(dāng)屬定窯。

定窯遺址位于河北省曲陽縣郊的澗磁村一帶，該地在宋代屬于定州管轄，故稱定窯。定窯初燒于唐，北宋中期以后由于瓷質(zhì)精良與紋飾秀美而被宮廷選中，大量燒制供宮廷使用的瓷器。定窯燒造的瓷器影響很大，在當(dāng)時南北地區(qū)仿造者多，因而出現(xiàn)了不同名稱，如北定、南定、土定、新定等。其中，“北定”就是北宋定窯生產(chǎn)的瓷器。宋室南遷之際，部分定窯瓷工南遷到江西景德鎮(zhèn)和吉州，繼續(xù)燒造仿定白瓷，稱為“南定”。定窯雖然位列宋代“五大官窯”的末席，卻是宋代五大官窯中唯一燒造白瓷的瓷窯，代表了宋代白瓷燒制技藝的最高水平。

此外，宋代五大名窯中汝、官、哥、鈞窯都以釉色取勝，只有定窯以精美的刻花、印花見長。其刻畫的紋飾圖案常以龍鳳、鴛鴦、瑞獸等動物為主，如圖冊中的“宋定窯蟠龍碟”“宋定窯蟠龍洗”“宋定窯舞鳳盤”“宋定窯雙鴛碟”“宋定窯瑞獸洗”等。在主題圖案周圍還有蓮瓣、萱草、流云和纏枝花卉等裝飾紋樣，或者干脆以花卉圖案為主，如“宋定窯蓮花碟”。也有少部分定窯瓷器未施加刻畫紋飾，純以潔白釉色和器物造型取勝，如圖冊中的“宋定窯葵花洗”就是這種情況。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蟠龍洗”

題記云：“高一寸一分，深一寸，口徑四寸三分，色瑩白，器中劃花為蟠龍，周環(huán)回文，口內(nèi)外邊亦俱回文，旁斗而底平，底心無釉，質(zhì)露如玉，最為佳品?！?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03/qkimagesduzxduzx201808duzx20180811-10-l.jpg"/>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瑞獸洗”

題記云：“高七分，深六分，口徑四寸六分，口作菊瓣式。器中劃花為瑞獸，環(huán)以雷文，底平無足。是器有水漬痕，當(dāng)由曾經(jīng)入土，故色澤彌覺古穆耳?！?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03/qkimagesduzxduzx201808duzx20180811-12-l.jpg"/>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雙鴛碟”

題記云：“高四分，深三分，口徑四寸五分，口淺而敞，中劃雙鴛，作游泳蓮池形，邊環(huán)花草，底微洼，間露棕紋。是器體輕色古，與前舞鳳盤制度相等?！?/p>

宋代定窯瓷器的裝飾技法有多種，依據(jù)瓷胎刻劃的深淺程度大致可分為刻花、劃花、印花、描金花等。其中，以構(gòu)圖嚴(yán)謹(jǐn)、圖案清晰的印花裝飾受到的評價最高，被推為宋代印花瓷器之冠。圖冊中的6件帶有裝飾圖案的宋代定瓷所印圖案層次分明，紋飾線條流暢，顯示出定窯工匠嫻熟的刻劃花技法，“屬定器中之精巧者”，堪稱宋代定窯瓷器的代表作。

據(jù)臺北故宮博物院公開資料顯示，這本陶瓷圖冊已與畫中瓷器分開保存，但是通過檔案記載以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青銅器多寶格的組裝樣式，仍能追溯出陶瓷圖冊原來也應(yīng)該與畫中瓷器共置于一個木匣中，整個木匣即為一組瓷器多寶格，圖冊正是這組多寶格的典藏圖錄。

對照畫中瓷器與圖下題記，清晰地傳達出乾隆皇帝的審美品位和鑒賞印記。這本圖冊以宋汝窯、鈞窯、哥窯和定窯瓷器類型為主，其意圖可能是透過對宋代官窯的追溯，為乾隆時期的官窯瓷器，創(chuàng)造出一個可以依循的典范，這對當(dāng)時的制瓷業(yè)具有積極意義。另一方面，乾隆皇帝可能把陶瓷當(dāng)作宣傳個人藝術(shù)品位和施政理念的媒介，借此粉飾搜求藏品的舉動，以建立個人的圣王形象。而這本圖冊作為鑒賞記號，正是印證畫中瓷器經(jīng)過乾隆帝御覽及鑒賞態(tài)度。

早在北宋時期，徽宗皇帝曾命人將收藏于宣和殿中的青銅器精華繪制成《宣和博古圖錄》三十卷；到了明代，《宣德鼎彝譜》曾記載：當(dāng)時“內(nèi)府所藏柴、汝、官、哥、鈞、定各窯之式”珍瓷，可見明代紫禁城里就收藏有宋朝皇家御用的五大名窯珍瓷。

或許是受到上述影響或啟發(fā)，乾隆皇帝從乾隆二十年（1755年）開始，陸續(xù)降旨繪制一系列清宮珍藏的歷代陶瓷圖冊。其中，《珍陶萃美》便繪成于乾隆五十年（1785年）?！墩涮蛰兔馈芳仁且槐究梢再p玩的古玩手冊，通過圖冊，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乾隆皇帝欣賞和把玩這些宋代陶瓷珍品的過程；也是一份清宮內(nèi)府收藏瓷器的檔案資料，真實記錄乾隆皇帝典藏的宋代名窯珍瓷。這些瓷器，都是故宮里最為珍貴的藏品之一，代表著中國瓷器制造史上的第一個歷史高峰。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蓮花碟”

題記云：“高七分，深六分，口徑四寸二分，器中隱起雙蓮花，色白質(zhì)薄，土色如玉?？肌蹲裆斯{》：‘定磁，宋北定州造。白地加釉，其紋有畫花、印花等種。此碟體質(zhì)既佳，劃花生動，與八箋所載吻合?！?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03/qkimagesduzxduzx201808duzx20180811-14-l.jpg"/>

《珍陶萃美》冊之“宋定窯葵花洗”

題記云：“高七分，深五分，口徑四寸六分，口六瓣，作葵花式。通體純素而瑩潔滋潤?！陡窆乓摗吩疲骸ù梢詣澔榧?，素次之。此器正以潔素古雅為勝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