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婷
做我們這行,有一類人物選題是經常做的,那就是重大政策出臺后被影響的人。
政策是一個社會的運行肌理,往往帶有時代的風云,突如其來,卻又難以抵御。雖然在外部,卻往往能改變人物的命運,并將這影響一點點嵌到未來的歲月里。
你會看到人們在重大轉折到來時怎么做出選擇,為什么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他們之后的人生都發(fā)生了什么。那些細如發(fā)絲的敘述里,是幽微的人性。
這個8月,就是奧運10周年了。那個全民狂歡的10年前,想起來也已經很遙遠了。無論如何,那個奧運在中國和我們身上都有著非同一般的印記。這期的封面故事我們選擇了李寧先生。作為2008奧運會的最后一棒火炬手,他和他的公司在2008年經歷了一段高光時刻。
高光之后的10年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個有點兒曲折的故事,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后的日子,高光之后往往有陰影相伴。而這一切也許早在2008年就埋下了伏筆。
本期還有一篇關于奧運10周年的長報道,它提到了洼里鄉(xiāng)的故事。洼里鄉(xiāng)就是現(xiàn)在北京奧運村的所在地,多年前,為了國家建設,鄉(xiāng)民們搬到了更北的地方。
洼里鄉(xiāng)曾為皇家生產貢米,這事兒過去很久了,但直到今天,鄉(xiāng)民們依然無比自豪,會反復跟人講起。他們堅持,自己那一塊兒水土就是最好的,自己地里長出的米就是最好吃的。我聽到這個細節(jié)時先是覺得好笑,北京這么小的一塊區(qū)域,水土真能有那么大差異?
我的同事告訴我,某天下午,她和原來的一位村民頂著烈日在奧運村尋訪,那個村民每走到一處,便熟練講起,這里原來是村里的什么地方,那里原來又是村里的什么地方。
我突然覺出點兒復雜的滋味,一點點地感同身受。
實際上,在我準備這期封面報道的最后幾天,在我的湖南老家,我爺爺奶奶的老房子已經被推倒了。這其實是非常正常的拆遷,城區(qū)要擴大,房子所在的區(qū)域要成為區(qū)政府的新用地。而且我的爺爺奶奶,也都在多年前去世了。
我難過的原因其實膚淺—我怕童年的一切美好回憶都隨之消逝。
我現(xiàn)在想起那個老房子,是我在那里度過的漫長時光。是夏天把自己像攤大餅一樣攤在竹床上睡午覺,是和奶奶躺在二樓的露臺上乘涼。是屋前屋后高大的杉樹,春天的桑葚、甜豌豆,夏天的西瓜、葡萄、池塘里的小龍蝦,是初秋的板栗、深秋的橘子,冬天我們就在野地里用鐵簽兒烤臘肉。
但在我家,我還不是最傷心的人,最傷心的是我媽。她知道爺爺奶奶是怎么把那間房子建起來的,他們當時借了多少債。爺爺40多歲就去世了,債是奶奶一個人還清的。對他們來說這個房子幾乎就是一生的全部念想了。我媽說,成家就像針挑土,敗家乃如浪打沙。
所以聽到洼里鄉(xiāng)的故事時,我就很好奇,他們是怎么去適應離開家鄉(xiāng)的日子,怎么在陌生的大地上扎穩(wěn)腳跟的。與過去的生活方式告別時,他們都做了什么。
我想在洼里鄉(xiāng)的故事里,替我那些即將離開故土的老鄰居們找到一些答案。為在中國的城市化進程里離開故土的更多人,找到一些答案。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我媽。我們沒辦法改變什么,但至少他們也在那個屋子里度過了很多幸福時光。
也許我們一直做的就是關于好的、不好的記憶的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