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旖

當今國際上炙手可熱的青年小提琴家陳銳近日發(fā)行了他簽約Decca Classics后的首張專輯——室內(nèi)樂與管弦樂作品集錦《金色年華》。這是他人生中的第四張專輯，此前他曾在SONY廠牌發(fā)行過三張專輯。作為被《華盛頓郵報》稱為“現(xiàn)象級天才”的音樂家，陳銳親自為專輯挑選了曲目，這些作品不僅在音樂上堪稱小提琴的“黃金時代”，也是陳銳在演奏風格與創(chuàng)造力上的“金色年華”。

2018年6月，本刊在北京對陳銳進行了專訪。

在贏得兩個大獎之前輸了一大堆比賽

陳銳1989年出生于中國臺灣，后隨父母移居澳大利亞。他四歲開始學習小提琴，十五歲時考入美國科蒂斯音樂學院，跟隨小提琴大師阿蘭·羅桑德（Aaron Rosand）學習，并受到青年音樂家協(xié)會（Young Concert Artists）的資助。2008年，陳銳一舉奪得梅紐因國際小提琴大賽首獎，受到小提琴大師文格洛夫的關(guān)注，被后者贊譽為“一位非常純粹的、具備偉大品質(zhì)的音樂家，有著優(yōu)美而青春的音色、活力與輕盈”。陳銳還是伊麗莎白女王音樂大賽的金獎獲得者。近年來，陳銳以最年輕的評委身份回到了比賽中。2012年，陳銳成為登上諾貝爾獎音樂會、為諾貝爾獎獲得者和瑞典皇室演奏音樂的最年輕的獨奏家。他與指揮家薩卡里·奧拉莫（Sakari Oramo）執(zhí)棒皇家斯德哥爾摩愛樂樂團在卡內(nèi)基音樂廳的首演以及與指揮家里卡多·夏伊執(zhí)棒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的音樂會一票難求，反響熱烈。

陳銳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發(fā)現(xiàn)具備“絕對音準”，這也成為他學習音樂的優(yōu)勢?！捌鋵嵔^對音準是很多音樂家包括不少提琴家都有的能力。聽說華人特別會擁有這一項能力，這可能和語言有關(guān)。雖然我的中文不好，但是我從小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用中文講的，我剛上幼兒園時都不會講英文?！彼膫€多月大時，陳銳就隨家人搬到澳大利亞布里斯班生活了，后來才開始講英文。

良好的樂感使陳銳學習小提琴成為一種必然。不過大部分小孩子都不太喜歡練琴，陳銳小時候也是如此?！拔业母改笀猿止膭钗揖毲?。家長的鼓勵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小孩子自己愿意練琴?！标愪J還記得小時候不想練琴的時候，他媽媽就對他說，那你以后不要拉了?！拔液煤ε拢遗卤桓改噶R，但更怕的是以后不能再拉琴了，我已經(jīng)在拉琴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這就是反向心理?！?/p>

就這樣，陳銳在“反向心理”的作用下練琴，直到變得自覺自律，真正走上了音樂的道路。對陳銳來說，在科蒂斯音樂學院學習的那幾年是最辛苦的。十九歲那年，陳銳一舉贏得梅紐因國際小提琴比賽首獎，之后又拿下伊麗莎白女王音樂大賽的金獎?！澳且荒晡疫B續(xù)贏了兩個國際比賽大獎，這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敝暗乃^著一般學生的日子，得獎之后，他有了音樂會、巡演機會，簽約了經(jīng)紀公司?！艾F(xiàn)在看來，十九歲、二十歲，得獎時的年紀是很年輕的，但當時我卻有種‘我快來不及了的感覺，因為有很多小提琴家十歲、十一歲就已經(jīng)崛起了?！彼胍s緊努力追上。

“我覺得沒有太早成功也是件好事。在贏得這兩個比賽之前，我輸了一大堆比賽，我覺得這也是很重要的。我每一次輸?shù)舯荣悾斎粫軅?，但我會反省，這樣自己就會進步，同時成為一個更堅強的人?！庇行┤擞X得比賽對于音樂、藝術(shù)不是件好事，但陳銳覺得對于一個小朋友來說，多比賽是好事?！澳憧梢該碛懈辔枧_上的經(jīng)驗，這在做學生的時候是很難得到的?！?p>

如今滿世界飛的陳銳不是在做小提琴家的路上，就是在做“段子手”的路上。“也許我自己的個性本來就是非常開朗的?！痹彝ズ统砷L環(huán)境造就了他的性格和氣質(zhì)，陽光、真誠、溫暖，充滿幽默感?！拔覌寢屖莻€很陽光的人，很愛笑，爸爸比較嚴肅，雖然他不笑時看起來很兇，但他其實也是一個很溫暖的人?！?h3>心向往之的“黃金時代”

“我的老師阿蘭·羅桑德教授今年已經(jīng)九十一歲了。他的音樂生涯很長，曾經(jīng)聽過小提琴大師海菲茨的演奏，也見過艾薩克·斯特恩、米爾斯坦這些小提琴家?！标愪J告訴我，他的新專輯《金色年華》和他的老師有很大關(guān)系?！拔依蠋煹囊羯芴貏e，是黃金時代那個時候的音色?，F(xiàn)在的演奏廳越蓋越大，很多人拉得越來越大聲，離親密的感覺越來越遠。如果要回到‘黃金時代那種音色的話，在一個超級大的音樂廳里是沒辦法拉的?！钡@樣大型的音樂廳，對于錄音是很適合的?！澳憧梢韵胂蠛芏嗄昵坝煤谀z唱片放出來的聲音?！?/p>

關(guān)于專輯《金色年華》，陳銳最初的想法是代表他很喜歡的小提琴家海菲茨、克萊斯勒那個年代。由于一張專輯中只能放五十幾分鐘的曲目，所以專輯中選取的曲目只是一個代表?！彼纳弦粡垖］嬍窃谒哪昵俺龅?，在過去的四年里，陳銳對于新專輯的設(shè)想有了越來越明確的方向?！拔艺J為自己在這四年中，無論是人生還是在小提琴上、音樂上，都有了不少進步。”

陳銳把布魯赫的《G小調(diào)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作為專輯的核心曲目。事實上，布魯赫的這部協(xié)奏曲大家都在拉，非常受歡迎，于是他問自己：我們還需要再錄這部作品嗎？“我覺得任何一個藝術(shù)家都必須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們演奏古典音樂的人，幾乎所有作品都已經(jīng)被別人演奏過了，那么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你能夠加什么東西在音樂上面？”最后，陳銳和制作人想出了“金色年華”這個主題?！斑@部作品非?？拷业男?，我從小就開始拉這部作品。這是我選擇這部協(xié)奏曲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部協(xié)奏曲很適合這種拉法?！睘榱虽浿菩聦］嫞愪J專門回去找老師復習?！八霸诳频偎怪v的那些東西我都記著，不過我在畢業(yè)之后自己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這次再回去向老師確認?！?/p>

在錄布魯赫的協(xié)奏曲時，陳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東西?！爸颁浺舳际前邀溈孙L放到面前，然后開始拉。就像拍照一樣，你拍日出、日落，卻永遠無法抓到最真實的東西，除非你去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東西。在這張專輯里，我第一次往這個方向想。”陳銳運用新的、無法在一般音樂廳里演奏的方式來錄音，“尤其是布魯赫，會給人更親密的感覺”。

不僅是布魯赫，新專輯中的每一首曲目都是不一樣的音色和錄音方式，都給人以不一樣的感覺?！斑@些曲目在技術(shù)上并不是特別難，任何音樂學院的學生都可以拉。技術(shù)不是問題，現(xiàn)在的學生技術(shù)都特別好，問題在于找聲音，你會不會被聲音感動，對聲音有想象力，聲音帶你去到什么樣的位置。藝術(shù)家既要平衡作曲家的意圖和自己的表達，又要有自己的性格在里面，一生都要在找平衡?！?/p>

在《金色年華》這張專輯中，陳銳實現(xiàn)了很多的改編?！包S金時代的海菲茨和克萊斯勒都會這樣改編，我們也必須要自己改編一些曲子?！毙聦］嬛杏腥赘木幾髌?，都是陳銳與他所在的“柏林制造”四重奏的另外三名成員一起演奏的?！拔覀冸m然都不是德國人，但我們是在柏林認識的，他們?nèi)欢际前亓謵蹣窐穲F的成員。四重奏的另一位小提琴家諾亞·本迪克斯-巴格利（Noah Bendix-Balgley）是柏林愛樂的小提琴首席，中提琴家阿米哈·格羅茨（Amihai Grosz）是柏林愛樂的中提琴聲部首席，大提琴家史蒂芬·孔茨（Stephan Koncz）則是‘改編之王?！?/p>

成長在澳大利亞的陳銳，特別選取了一首由澳大利亞民謠改編而成的作品《叢林流浪》（Waltzing Matilda）。“我們對它進行了不少改造。樂曲的開頭和快速的部分，我們借用了美國的鄉(xiāng)村音樂風格，很有民間音樂的感覺，同時也加入了一些搖滾?！痹阡浿啤秴擦至骼恕返那耙粋€晚上，陳銳和大提琴家史蒂芬還在柏林愛樂的一個琴房里創(chuàng)作，直到凌晨兩點半。正如莫扎特等一些作曲家一樣，到作品交卷前的最后時刻才創(chuàng)作出令人驚嘆的作品。樂曲中充滿了陳銳和大提琴家的音樂靈感。

另兩首四重奏作品——德彪西的《月光》以及陳銳YouTube頻道里點擊量超過五萬次的弦樂四重奏《新派薩蒂》聽起來也不是傳統(tǒng)的古典音樂，后者融合了薩蒂《裸體舞曲第一號》（Gymnopédie No.1）、羅西尼《威廉·退爾》序曲等音樂素材?！霸趧?chuàng)作時，要有新的東西加進去，我們會受到現(xiàn)代社會的影響，這在我看來很特別?！?/p>

在陳銳眼中，新專輯與自己之前的幾張專輯有很大不同。“我身邊的人包括我父母都這么說。一個年輕的音樂家應該是一年比一年更好，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很慘?！标愪J表示，“金色年華”這個主題有著雙重的含義，不僅代表那個時代，而且代表現(xiàn)在的他?！斑@張專輯繼承了過去的多種風格，并保留了一項重要的哲學——只要不斷獲得啟發(fā)并不斷去創(chuàng)造，可能有一天我們也會留下‘金色年華。”

費城和柏林的“雙城記”

作為一個繁忙輾轉(zhuǎn)于世界各地的職業(yè)演奏家，陳銳有著緊湊的日程表，也有著伸縮自如的練琴時間。他一有空就會練琴，有時候可能一天能練四五個小時，而有時候一天根本就碰不到琴。

由于在歐洲和美國的演出繁多，這兩年，陳銳開啟了在美國費城和德國柏林的雙城生活?！伴L期在歐洲巡演時，整天住酒店也會很累，沒辦法給自己的身體充電，所以有個家在德國，有個家在美國，比較合理?！卑亓诌€有一個吸引陳銳的地方，那就是很多音樂家、藝術(shù)家都住在柏林，同時它也是柏林愛樂樂團的所在地?！拔以诎亓挚梢晕蘸芏囵B(yǎng)分，這讓我進步了不少?！?/p>

目前，陳銳百分之六十的演出是與樂團合作協(xié)奏曲，獨奏會約占百分之三十的比重，而室內(nèi)樂演出則占百分之十左右。但即使僅僅是百分之十，他依然對室內(nèi)樂充滿了巨大熱情。“我非常喜歡室內(nèi)樂。要做一個嚴肅的藝術(shù)家，你必須演室內(nèi)樂，因為室內(nèi)樂會讓你有一種不一樣的聽法，跟你拉協(xié)奏曲或是與一個你熟悉的鋼琴家合作不一樣。你可以把這種聽法帶回其他情境，用室內(nèi)樂的想法去拉協(xié)奏曲或奏鳴曲。”

陳銳的“柏林制造”四重奏經(jīng)常會做一些特別專題?！拔覀兂ｉ_玩笑說，我們這個四重奏一年才演出幾場，靠這個吃不飽?！彼闹刈嗬锏闹刑崆偌以谝陨械囊啡隼渌闹刈嗬飺瘟耸甑闹刑崆伲量嗖谎远?。“我們組合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在一起拉四重奏是愛好，完全是為了音樂?！?/p>

從小全面發(fā)展多樣的愛好，塑造了陳銳活力陽光的健全人格?！拔蚁矚g健身，也喜歡戶外活動。我在澳大利亞長大，對海有著特殊的情感，喜歡游泳?！标愪J生活過的每一個城市都給了他一些不同的東西。“每次搬到一個新的地方，你就會卸掉不是你本身的東西，那些環(huán)境放在你身上的東西。你只會帶著真正的自己，你會更了解你自己。無論是做一個音樂家、藝術(shù)家還是從事任何其他行業(yè)，當你更了解你自己的時候，你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p>

陳銳現(xiàn)在使用的是一把1715年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由日本音樂財團（Nippon Music Foundation）提供。這把琴曾是匈牙利小提琴家約瑟夫·約阿希姆的五把表演用琴之一?！拔矣X得從三百多年的斯特拉迪瓦里老琴里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因為它的音色已經(jīng)在里面了，你一拉，音色自己就會出來，就是對的音色，它知道你需要什么東西。你要是用現(xiàn)代做的琴，就要有不一樣的拉法，什么東西都要你自己來，它的音色不會自動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