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業(yè)國

初閱教育部審定的2016年義務(wù)教育教科書七年級《中國歷史》上冊，發(fā)現(xiàn)兩處有待商榷的地方。在此，筆者本著司馬遷修史“信以傳信，疑以傳疑”、“不虛美，不隱惡”的基本精神對此進(jìn)行探討，一己拙見，敬請批評指正。

一、關(guān)于王懿榮買藥藥房存在真實性的商榷

教材第25頁“相關(guān)史事”一欄關(guān)于“1899 年，北京的官員王懿榮得了病，在達(dá)仁堂買藥”的記述，筆者認(rèn)為不符合史實。《首都醫(yī)藥》2013年第1期（上）載有《“仁者愛人春可回”——百年老藥鋪達(dá)仁堂的故事》一文，作者“津達(dá)”（“天津達(dá)仁堂”之義）介紹，達(dá)仁堂是有著300多年歷史的“樂氏老鋪”（即北京同仁堂）的正宗后裔。1913年（亦有1912年的說法），樂氏第十二世傳人樂達(dá)仁開始用他在英、德等西方國家學(xué)到的管理方法改造“前店后廠”的傳統(tǒng)模式，設(shè)立“京都達(dá)仁堂樂家老鋪”，并于1914年在天津創(chuàng)辦了“天津達(dá)仁堂”，1917年起先后在北京等地開設(shè)了分店。

由此可見，北京的官員王懿榮不可能于1899年在一個尚沒有創(chuàng)辦的藥店買藥，當(dāng)時的藥店極有可能是與“達(dá)仁堂”一脈相連的“樂氏老鋪”——北京同仁堂。

二、關(guān)于“鐘繇”的繇（yáo瑤）讀音的商榷

教材第92頁把“鐘繇”的注音作“鐘繇（yóu游）”。筆者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其正確的注音應(yīng)為“鐘繇（yáo瑤）”。

（一）從“名”和“字”關(guān)系來判斷

所謂“名”，是社會上個人的特稱，即個人在社會上所使用的符號。“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充，是與“名”相表里的，所以又稱“表字”。 古人一向有“幼名、冠字”[1]的習(xí)俗，且十分講究。名與字的關(guān)系也非常復(fù)雜，但也是有規(guī)律可尋的：

1.意義相同的，即表字和名意義相同、相通，是并列關(guān)系。如宋代詩人秦觀字少游、陸游字務(wù)觀， “觀”和“游”即為同義。

2.意義相輔的。如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字士衡，“機”、“衡”都是北斗中的兩顆星，可以互為輔助。

3.意義相反的，即表字和名意思正相反。如宋代理學(xué)家朱熹字元晦、元代書畫家趙孟頫字子昂、清代作家管同字異之，其中“熹”與“晦”、“頫（俯）”與“昂”、“同”與“異”都是反義。

4.語義相關(guān)聯(lián)。清初戲劇理論家李漁字笠鴻，有漁翁戴笠的意思。南宋抗金名將岳飛字鵬舉，而大鵬展翅就是飛的含義。

“繇”是一個多音字，在各種語境中釋意迥異：

【讀“yáo”音】作動詞用：《漢語大字典》引用《說文·系部》“繇，隨從也”的解釋[2]；二是“動搖”，例如“我起乎宜陽而觸平陽，二日而莫不盡繇”[3]。作名詞用：一是“力役”，通“徭”即古代百姓為朝庭服勞役的義務(wù)，同徭役，例如“減太官，省繇賦”。顏師古曰：“繇讀曰徭”[4]；二是“歌謠”，通“謠”，例如“參人民繇俗”。顏師古云：“繇，讀與謠同” [5]；三是“姓”。作形容詞用：一是“茂盛，草茂盛”，例如“厥草惟繇”[6]；二是“遠(yuǎn)”，通“遙”，例如“是以繇其期，足以日也”[7]。

【讀“yóu”音】作介詞用：一是“從，自”，例如“繇膝以下為揭，繇膝以上為涉”[8]。作動詞用：通“游”，例如“近者陸子優(yōu)繇”[9]；通“由”意為“經(jīng)”，例如“政繇冢宰”，并有唐朝顏師古注釋：“繇，與由同”[10]。

【讀“zhòu”音】作名詞用，“‘通籀，卦兆辭”[11]，即古時占卜的文辭。例如“成風(fēng)聞成季之繇”[12]。

鐘繇（151-230年），字元常。元常之意即為長久，“繇”唯有音為 “yáo（瑤）”時有形容詞“茂盛，草茂盛”之義與之相近。另《老子》有“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復(fù)命，復(fù)命曰?！本?，大致的意思是萬物繁盛循環(huán)恒久不易，河上公注曰“蕓蕓者，華（花）葉盛”[13] 。由此可知，“繇”的義與“蕓蕓”之義相合，“?！迸c“元?！币馑枷嗤??？梢哉f，他的“字”是對“名”的相輔。因而名“繇”（yáo瑤）與字“元?！庇兄饬x上的關(guān)聯(lián)。故綜合古人起名立字的規(guī)律與“繇”的含義推斷，“繇”應(yīng)讀作“yáo（瑤）”，不能讀“yóu（游）”或“zhòu”音。

（二）通過古代的避諱制度來判斷

避諱是中國歷史上特有的一種現(xiàn)象，在中國歷史上延續(xù)了二千多年。周朝，為了維護(hù)宗法關(guān)系制度，臣下不得直書當(dāng)代君主之名，凡人不得直書圣賢之名，子孫不得直書父母之名，必須用別的名字代替。秦漢時避諱制度日趨完備，由產(chǎn)生之初僅表現(xiàn)為臣民口頭言語表達(dá)上的避諱，逐漸在文字書寫方面也形成了一系列嚴(yán)格的避諱制度。

《世說新語》[14]記載一則軼事：晉文帝和陳騫、陳泰一起乘車，過鐘會家時，招呼鐘會一同乘車，可沒等他出來，就駕車走了。等他趕到后，晉文帝借機嘲笑他說：和別人約定一起走，你為何遲遲不出來？看你“遙遙不至”。鐘會說，我“矯然懿實”[15]，為什么要和大家合群！文帝又問鐘會“皋繇何如人”[16]？

晉文帝用遙遙的字音和皋繇的名與鐘會用“矯然”與“懿實”兩詞相戲，原因在于鐘會的父親是鐘繇，而陳騫的父親名陳矯，晉文帝的父親是司馬懿，陳泰的父親名陳群，祖父名陳寔（音實）。鐘會在回答時或者直用其名，或者用同音字，以此來報復(fù)他們?nèi)?。此處雙方故意將對方父親的名字或同音字相謔。晉文帝用“遙遙不至”、“皋繇”來戲鐘會，就明確告訴大家，鐘會的父親鐘繇的“繇”字與“遙”、皋繇的“繇”同音，與所以應(yīng)該讀作“yáo（瑤）”。

綜合以上兩個方面的論述，足以說明鐘繇的“繇”字讀音應(yīng)為“yáo（瑤）”，而不是“yóu（游）”。

【注釋】

楊天宇譯注：《禮記譯注》（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76頁。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纂：《漢語大字典》，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8年，第3446頁。

夏松涼、李敏主編：《史記今注》，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4年，第914頁。

班固著、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51頁。

班固著、顏師古注：《漢書》，第3180頁。

馬將偉譯注：《尚書譯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5年，第38頁。

馬將偉譯注：《荀子譯注》，第184頁。意為因此延長殯喪的期限，使辦殯喪的人有足夠的時間。

胡奇光、方環(huán)海譯注：《爾雅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76頁。意為從膝蓋以下的水流中渡過稱為揭，從膝蓋以上的水流中渡過稱為涉。

班固著、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31頁。

班固著、顏師古注：《漢書》，第3135頁。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纂：《漢語大字典》，第3447頁。

左丘明：《左傳》，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6年，第107頁。意為成風(fēng)聽到成季出生時占卜的卦辭。

李耳、莊周：《老子·莊子》，北京：華文出版社，2009年，第23頁。

劉義慶：《世說新語》，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361-362頁。

劉義慶：《世說新語》，第361-362頁。矯然：形容高超出眾。懿實：指有美德實才的人。

劉義慶：《世說新語》，第361-362頁。皋繇：舜時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