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浩
( 上海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0240 )
宋版《大廣益會玉篇》現(xiàn)存版本有二:一是十行本;二是十一行本。十行本代表文獻是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宋《大廣益會玉篇》(封面題“宋版玉篇”,下文《宋版玉篇》即指此),為宋寧宗年間(公元1195—1224年)刊本,元代有過補刻。該本邊框左右雙邊,花口(書口有當葉字數(shù)),單黑魚尾,版心有刻工等信息,每半葉*古籍中稱“版”為“葉”。十行,行大字20字,小字雙行,行27字。正文字頭大字,注文小字雙行。各部內(nèi)字條之間無間隔,版式與張氏澤存堂本類似。這個版本還有其他兩種(與書陵部藏本同版):日本名古屋大須觀音寶生院藏《秝部》至《囧部》(殘存約6卷),金澤文庫藏4殘葉。
十一行本代表文獻是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大廣益會玉篇》殘本(存卷一),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宋《大廣益會玉篇》殘本(存卷六至三十的大部分)。十一行本部內(nèi)字條隨說解內(nèi)容多寡而調(diào)整順序,字頭排列基本橫向成行,學界俗稱“分段本”。該本邊框四周雙邊(即文武欄),花口(書口有當葉字數(shù)),雙黑魚尾,每半葉十一行,行大字19字,小字雙行,行25字。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的宋版《大廣益會玉篇》殘本殘存《敕牒》《序》《進玉篇啟》《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正文卷一?!坝衿偰科宰瓡ā币恍邢掠杏≡弧凹菊褚瞬貢?,正文卷一之首有印曰“紫玉軒”,知此書曾為清代藏書家季振宜所藏,“紫玉軒”為季家藏書樓名。據(jù)《季滄葦藏書目》,季振宜家藏宋版《大廣益會玉篇》三十卷(5本)。*季振宜:《季滄葦藏書目》,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5頁。季振宜的藏書主要來源有毛晉、錢曾二家,毛扆編纂的《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無《玉篇》,錢曾《也是園書目》有《玉篇》三十卷(未詳版本及冊數(shù)),但錢曾《述古堂藏書目》有“顧野王《玉篇》三十卷,三本,宋版”*錢曾:《述古堂藏書目》,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7頁。,其《述古堂宋版書目》也有“《玉篇》三十卷,三本”?!都緶嫒敳貢俊酚涗浀摹拔灞尽迸c《述古堂宋版書目》記錄的“三本”有異,很可能季振宜所藏宋《玉篇》并非源自錢家。[注]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宋版玉篇》三冊,與《述古堂藏書目》所記冊數(shù)相合,述古堂所藏蓋為宋版另一版本,與本文所述宋版分段本不同。而且錢曾家藏宋《玉篇》應是十行本,即與宮內(nèi)廳書陵部所藏《宋版玉篇》同。季振宜家藏的宋《玉篇》應是十一行本。季振宜曾任浙江道御史,其家藏宋《玉篇》或是宋末浙江坊間刻本。季振宜離世后,其藏書全歸于徐乾學(有藏書樓曰“傳是樓”)和清內(nèi)府。國家圖書館藏宋版《大廣益會玉篇》卷一之首有印曰“乾學”“徐健庵”,知此宋《大廣益會玉篇》自季家流轉(zhuǎn)至徐家。徐乾學《傳是樓書目》載有“《大廣益會玉篇》三十卷四本”“《玉篇》三十卷二本”,或許宋《玉篇》十一行本傳至徐家已經(jīng)不是全本。[注]徐乾學《傳是樓書目》所載《大廣益會玉篇》與《玉篇》二種或不全是宋版。明永樂年間廣勤書堂刊本《玉篇》2冊本,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明弘治年間《大廣益會玉篇》2冊本,可知明本《玉篇》亦有2冊本者。徐家傳五世而家敗,所藏書蓋亦散落書肆。江蘇上元人宗源瀚(字湘文)自扶雅書肆購得此宋版《大廣益會玉篇》殘本(殘存26葉),時人謂其可寶者如莫友芝所得之《說文·木部》殘卷。[注]參見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版《大廣益會玉篇》殘本后跋。今此宋版《大廣益會玉篇》殘本為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只是僅僅殘存不足1本,甚是可惜。
日本內(nèi)閣文庫(今稱日本國立公文館)藏宋版《大廣益會玉篇》殘本有藏印曰“昌平坡學問所”“淺草文庫”,二者的演進關(guān)系如下:
日本林恕家私塾在寬政九年(公元1797年)被改為幕府官學,定名曰“昌平坡學問所”,明治初被政府接管,移址淺草,稱淺草文庫。明治十四年(公元1881年),淺草文庫關(guān)閉,其藏書經(jīng)內(nèi)務省轉(zhuǎn)入內(nèi)閣文庫。
日藏宋版十一行本《玉篇》殘本也是歷經(jīng)輾轉(zhuǎn),從時間和殘本規(guī)模上看,這個殘本很有可能就是徐乾學家藏的“《大廣益會玉篇》三十卷四本”。
日藏宋版十一行本《玉篇》殘本殘存字條有卷六755字、卷七879字、卷八635字、卷九1004字、卷十690字、卷十一651字、卷十二838字、卷十三1050字、卷十四596字、卷十五855字、卷十九131字、卷二十168字、卷二十一88字、卷二十二408字、卷二十三246字、卷二十四755字、卷二十五808字、卷二十六642字、卷二十七491字、卷二十八538字、卷二十九338字、卷三十379字,共12945字條。這個殘本卷十九至卷二十三殘損較多,而卷十六至卷十八完全殘缺。依日本對中國古籍的珍愛程度和古籍保存手段看,上述的殘損很有可能在流入日本前就已存在,或是書商有意拆下的。
從上述宋版《玉篇》十一行本的流轉(zhuǎn)情況看,日本內(nèi)閣文庫十一行本與國家圖書館藏十一行本應是同一版本,甚至很有可能是同一部書。二殘本相加,則殘存字條13366條,相當于原書規(guī)模的60%。雖不得全本,亦是萬分珍貴,正如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本卷十五末有閱者書曰“充棟之書非以美□□”。
今取二殘本,考述如下(為稱說方便,以下稱此二殘本為宋版十一行本,以區(qū)別書陵部藏《宋版玉篇》十行本)。
宋版十一行本首以《敕牒》,次以《序》,次以《啟》,再次以《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最后次以《大廣益會玉篇總目》。《宋版玉篇》只有敕牒后半段,次以《序》,次以《啟》,最后次以《玉篇上十卷總目》(分上中下各十卷)。元代圓沙書院本先以《敕牒》,次以《啟》,次以《序》,次以《玉篇廣韻指南》,最后次以《大廣益會玉篇總目》。總體看來,宋版十一行本《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在傳世《玉篇》各版本中絕無僅有,今摘錄其總述部分如下:
自書契造于伏羲,而文字之耑始見;鳥□□□□□,□文字之形始立。其后也曰大篆,曰小篆,曰□□,□□□,皆倣古法而為之變易者也。世之知書者皆□□□□謂字學者矣。然所曉者訓讀楷書而□□□□□□□,徒見其勾畫之委蛇,而不知字之偏旁有定體?!酢酢跗灾卸w,則觸類而長,辨章析記,若繡工之觀畫耳,豈特施于文字哉!此予以《玉篇》總目五百四十二字必引篆書偏旁以冠之也。博雅君子,幸毋……
清末孫毓修執(zhí)掌涵芬樓影印建德周氏藏元刊本《玉篇》時把此《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附印于書末,并認定《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系宋時坊肆所為,其說可從。
宋版十一行本書末附《分毫字樣》248字,還附有沙門神珙撰《四聲五音九弄反紐圖并序》(序存圖佚)。這兩種內(nèi)容在元刊本中被增補成《玉篇廣韻指南》,附于正文之前。值得一提的是,《宋版玉篇》書末亦附《分毫字樣》248字及《四聲五音九弄反紐圖并序》,而且在《四聲五音九弄反紐圖并序》之《序》上端有《五音聲論》,未詳宋版十一行本中原先是否有這部分內(nèi)容。
宋版十一行本《大廣益會玉篇總目》之末左半葉有糸、系、素、絲、黹、率、索7個部目,這7部屬于卷二十七,不知為何會在《總目》之末重出。
宋版十一行本是《宋版玉篇》式樣向元明版《玉篇》分段式樣過渡的橋梁,在《玉篇》版本源流中具有不可多得的價值。從類型上講,內(nèi)閣文庫藏的宋版十一行本應是晚于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的《宋版玉篇》,但實際情況如何還需進一步考證。
其次,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在內(nèi)容上也有較高程度的一致性:(1)二者收字相同,只是字條順序不同。(2)字條分合相同,如《手部》:“捖,乎官切。摶圓也?!吨芏Y》注云:捖摩之工謂王[玉]工也?!庇帧皰拢钋?。打也。又苦管切?!薄?,竹略切。擊也?!庇帧皳?,張略切。打也?!薄埃惽?。(十一行本作息綸切)”又“,思尹切。拒也?!边@里有異體字分作兩字條的,甚至還有同字分作兩字條的,二本在字條處理上一致。也有少量因宋版十一行本排版需要而將字條拆解分立兩處的例子,如《宋版玉篇》:“摕,丁計切。撮取也。,或摕字。又兩指急持人也。”宋版十一行本分別作“摕,丁計切。撮取也?!焙汀埃驌熥?。又兩指急持人也”。又如《宋版玉篇》:“搰,胡沒切。掘也。《左氏傳》曰:搰褚?guī)煻ㄗ又?,焚之。本亦作掘。抇,亦搰字。穿也?!彼伟媸恍斜景选皰_,亦搰字。穿也”另立字條。(3)部分字條訛誤也相同,如《宋版玉篇》:“擖,公八、口八二切。刮也。一曰捷也。”宋版十一行本同,此處“捷也”當作“撻也”。(4)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的有音無義字條相同,如《艸部》,宋版十一行本有音無義字條有、、、、莮、蕪、、葤、、蒄、菄、萓、、、、蘆、繭、、、、、、、、蘟、、、、、藢、、、、芆、、、、、、藌、、、、莈、等45條,《宋版玉篇》這些字條也是有音無義。
從形式到內(nèi)容,宋版十一行本都與《宋版玉篇》基本一致,但這并不表示宋版十一行本晚于《宋版玉篇》,是在《宋版玉篇》的基礎(chǔ)上重新排序刊刻的,因為宋版十一行本在不少條目上可以訂正《宋版玉篇》的訛誤,說詳下文。
元明分段本《玉篇》訛舛較多,甚至圓沙書院刊刻的兩種本子(延祐本、泰定本)也不例外,宋版十一行本對于元明分段本也很有??币饬x。
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相校,在不少字條上宋版十一行本可以校訂《宋版玉篇》。根據(jù)宋版十一行本,《宋版玉篇》“祕”字下“蜜也”當作“密也”,“祗”字下“俗作”當作“俗作”,“祔”字下“視也”當作“祖也”,“祲”字下“祲”當作“眡祲”,“皇”字下“大夫帝也”當作“大天帝也”,“璇”字下“爰璇瑰瑙碧”當作“爰有璇瑰瑙碧”,“琂”字下“語切”當作“語鞬切”,“珸”字下“珸之金也”當作“琨珸之金也”,“琈”字下“孚井旁達”當作“孚尹旁達”,“抎”字下“干粉切”當作“于粉切”,“擩”字下“鄭同農(nóng)”當作“鄭司農(nóng)”,“撢”字下“王探序主意”當作“主探序王意”,“”字下“居黝、居稠切”當作“居黝、居稠二切”,“疋”字下“《弟子職》也”當作“《弟子職》曰”,“腐”字下“欗也”當作“爛也”,“”字下“春肉也”當作“脊肉也”,“慕”字下“恐也”當作“思也”,“憎”字下“態(tài)也”當作“惡也”,“”字下“志也”當作“忘也”,“慿”字下“投記也”當作“投托也”,“懇”字下“戶很切”當作“口很切”,“”字下“古文怨”當作“古文”,“懸”字下“本作懸”當作“本作縣”,“諧”字下“舍也?;蜃麇|”當作“合也?;蜃鼾殹?,“計”字下“居謂切”當作“居詣切”,“詷”字下“詞”當作“詷”,“讎”字下“刑也”當作“用也”,“誕”字下“這,籀文”當作“,籀文”,“”字下“或與扭同”當作“或與狃同”,“跡”字下“速,籀文”當作“,籀文”,“扆”字下“晝斧文以示威”當作“畫斧文以示威”,“癄”字下“莊枝切”當作“莊校切”,“”字下“廂疾也”當作“疾也”,“樣”字下“相實也”當作“栩?qū)嵰病?,“樢”字下“亦字”當作“亦蔦字”,“”字下“音也”當作“竟也”,“”字下“恪也”當作“格也”,“棜”字下“兀屬”當作“幾屬”,“”字下“弋之物”當作“弋之切”,“”字下“所以汲一水”當作“所以汲水”,“櫗”字下“立結(jié)切”當作“亡結(jié)切”,“”字下“扶指也”當作“杖指也”,“梲”字下“也”當作“栭也”,“朳”字下“兵板切”當作“兵拔切”,“”字下“胡利切”當作“胡剎切”,“蕓”字下“古軍切”當作“右軍切”,“莤”字下“軒干”當作“軒于”,“”字下“曰佳切”當作“白佳切”,“稽”字下“者也”當作“考也”,“”字下“黍赤黑色”當作“桼赤黑色”,“”字下“四刃切”當作“匹刃切”,“枲”字下“有于曰苴”當作“有子曰苴”,“麥”字下“秋利夏熟”當作“秋種夏熟”,“”字下“擬然”當作“然”,“鋤”字下“耤,耤,稅也”當作“鋤,耤,稅也”,“罘”字下“同上”當作“罘,縛謀切。兔罟。,同上”,“”字下“天反時為巛”當作“天反時為”,“凍”字下“北始凍”當作“地始凍”,“”字下“胡木切”當作“胡本切”,“阿”字下“北也”當作“比也”,“蟲”字下“盰鬼切”當作“盱鬼切”,“”字下“平木切”當作“乎木切”,“蜿”字下“于九切”當作“于丸切”,“螪”字下“戶楊切”當作“尸楊切”,“翁”字下“人飛皃”當作“又飛皃”,“”字下“火卯切”當作“火卵切”,“”字下“”當作“”,“”字下“今作”當作“今作赧”,“绹”字下“绔,古文”當作“,古文”,“袈”字下“白牙切”當作“古牙切”,“襙”字下“于到切”當作“千到切”,“卩”字下“揣信也”當作“瑞信也”,“卶”字下“充、或二切”當作“充、式二切”,“”字下“切節(jié)也”當作“木節(jié)也”,“”字下“亦作又”當作“亦作乂”,“糾”字下“止也”當作“正也”,“申”字下“甲申,容舒也”當作“申申,容舒也”,“酷”字下“或作酷”當作“或作”。
以上78字條皆《宋版玉篇》有訛誤,可以用宋版十一行本校訂之。上述78條訛誤還反映了另一個問題,就是相對于宋版十一行本,《宋版玉篇》訛誤的部分只是字形上的訛誤,換句話說就是因形近而訛。這也正是能夠說明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有著同樣的祖本,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十行本)具有密切關(guān)系。
另外,宋版十一行本在少量字條上也存在與《宋版玉篇》皆誤的情況,如“珵”字下《宋版玉篇》作“埋六寸”,宋版十一行本作“理六寸”,皆誤,當作“珵六寸”。又如“”字下《宋版玉篇》作“快也”,宋版十一行本作“休也”,皆誤,當作“忕也”。再如“”字下《宋版玉篇》作“與很同”,宋版十一行本作“與祖同”,皆誤,當作“與徂同”。
宋版十一行本不少條目與《宋版玉篇》音義存在異文,舉例如下(/前為《宋版玉篇》注音,后為宋版十一行本注音):
禶:昨坦切/昨旦切 禊:胡計切/胡契切 玚:雉杏切/雉香切
珉:或作玟也/或作敃也 珠:之俞切/之瑜切 瑔:絕緣切/絕缐切
恎:待結(jié)切/徒結(jié)切 態(tài):容態(tài)也/嬌態(tài)也 念:奴拈切/奴坫切
上述異文雖難以排除排版及刊刻因素(宋版十一行本出于分段排版的需要,把字條按音義內(nèi)容多寡進行了重新調(diào)整,有時為了節(jié)省空間甚至刪減義項中的非關(guān)鍵字,如揰、拆、抧、揎、掁、挳、等字條中義項后的“也”字被刪除),但不少條目還是能反映出宋版十一行本與《宋版玉篇》有不同的來源底本,換句話說,宋版十一行本不像是依據(jù)《宋版玉篇》這個版本刊刻而成。從上文所列的宋版十一行本在不少條目上能校訂《宋版玉篇》,可以說宋版十一行本的底本在內(nèi)容上優(yōu)于《宋版玉篇》,這也更加凸顯出此宋版十一行本在《大廣益會玉篇》文獻系統(tǒng)中的重要地位和學術(shù)價值。
國家圖書館藏宋版十一行本《玉篇》殘本末附有翁樂、曹籀、趙之謙、陸心源四家書寫的跋:
翁樂跋主要信息有:(1)此《玉篇》殘本為宗湘文在扶雅書肆購得。(2)莫友芝斷為宋時坊間刻本。(3)《序》中“吳鈗”未詳。(4)此本與朱序上元本未詳孰善。(5)此本有《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后刻本遺失,表明近人所謂篆躐為楷始于《玉篇》不確。(6)此本篆目若與張氏澤存堂本合刻印行將大裨小學。
曹籀謂此殘本堪與莫友芝所得唐本《說文·木部》并傳。
趙之謙羅列了《偏旁總目篆書之法》中諸多訛舛字形,謂其不足信。其部內(nèi)列字順序視字條之字數(shù)多寡隨意排列,更不足取。況且其中不乏舛誤之字,確為當時俗刻。
陸心源介紹了這個殘本的藏書印,通過與元刊本及曹寅刻本互校,不唯字序不同,篆法、牒文各有不同。根據(jù)形制及篆法前題語可推斷此殘本為宋代浙本中的坊刻本。
以上四家的共識為此殘本系宋時坊刻本,更具體一點就是宋時浙江一帶的坊刻本。我們認為這個殘本的刊刻時代應是宋末,根據(jù)其避諱字情況就可斷為坊刻本。至于其篆法,也系刻時增入,非陳彭年等重修《玉篇》所有,翁均儒“后刻本遺失”之說不準確。從國內(nèi)外現(xiàn)存《玉篇》各版本看,篆法僅存于此宋十一行本,且篆法之粗鄙已如趙之謙所述,但趙之謙以“俗刻”否定其文獻價值有失公允。從上述四人書跋可知,日藏《宋版玉篇》及宋版十一行本殘本還不為當時人所知,自然對這個只有卷一的宋末坊間刻本的文獻價值認識不足。
現(xiàn)存元刊本《玉篇》以圓沙書院延祐本為最早,該版本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收入《中華再造善本》)、上海圖書館(殘存16卷)及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等處。
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圓沙書院延祐本四周雙邊,內(nèi)框廓21×12.8cm,每半葉11或12行(序言部分11行,《玉篇廣韻指南》及以后均為12行),行大字21字,黑口,雙黑魚尾。首始《大廣益會玉篇總目》,隨后是《敕牒》《大廣益會玉篇序》《進玉篇啟》,再后是《玉篇廣韻指南》,后有牌記曰“龍集乙卯菊節(jié)圓沙書院新栞”,再后就是正文。國家圖書館藏本則是《大廣益會玉篇總目》位于牌記之后。這種差異應是裝冊使然,很有可能是日藏本為方便檢索,有意把《大廣益會玉篇總目》前置裝冊。
從樣式上看,元刊本(以下以圓沙書院延祐本為例)在版式上做了較大調(diào)整,分段列字更為整齊,字頭次第也與宋版十一行本不同,注釋內(nèi)容也有刪改。為了縮減字數(shù),引證的書名有的采用簡稱,如《虞書》簡稱《書》,《東觀漢記》簡稱《漢記》,《夏書》簡稱《書》,《尚書》簡稱《書》,《周書》簡稱《書》,《禮記》簡稱《記》,《左氏傳》簡稱《左傳》、《左》,《史記》簡稱《史》,《莊子》簡稱《莊》,《論語》簡稱《語》,等等。當然,更多的是直接刪去書名。
與宋版十一行本相比,元刊本訛誤較多。如“帝”字下“葉光紀”當作“汁光紀”,“璠”字下“三”當作“二”,“瑱”字下“石”當作“耳”,“瓉”字下“《禮記》云”當作“《禮記》注云”,“珕”字下“力許”當作“力計”,“瑯”字下“瑯耳”當作“瑯玕”,等等。若配合《宋版玉篇》進行統(tǒng)計,圓沙書院延祐本訛誤多達622處。需要說明的是,圓沙書院延祐本由于是書院刊刻,在元代已算是善本,其他元刊本的訛舛情況可想而知。常熟市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本版式、字序、音義與圓沙書院延祐本基本相同,但簡俗字泛濫,如囯(國)、尓牙(爾雅)、靣(面)、后(後)、旡(無)、禮(禮)、眾(衆(zhòng))、辭(辭)、斉(齊)等,訛舛情況遠甚于圓沙書院延祐本。
在宋版十一行本發(fā)現(xiàn)之前,學界一致認為圓沙書院延祐本的分段式版式在“玉篇系”文獻中屬于首創(chuàng),元明各版本皆以圓沙書院延祐本為楷模,中間雖稍有修補,無甚改觀。今宋版十一行本的發(fā)現(xiàn),始知分段式版式不始于元。其實,字頭排列追求整齊醒目,一直是字書版面的傳統(tǒng),就以“玉篇系”文獻為例,敦煌文獻中的《玉篇》殘卷在字頭的橫向?qū)R上也是刻意為之。從這個意義上講,宋版十一行本的分段式式樣和《宋版玉篇》十行本的“混亂式”式樣在宋代早期的刊本中到底哪種式樣在先亦未可知。
當然,元刊本也是在宋刊本的基礎(chǔ)上有比較大的改動的,這種改動除了上述的書名簡略,還有不少字條增加了義項,正文前的附件也有較大增補,應算是重修本。
1.附件增刪。宋版十一行本只在篇末有《分毫字樣》《四聲五音九弄反紐圖并序》,元刊本增入《字有六書》《字有八體》《切字要法》《辨字五音法》《辨十四聲法》《三十六字母五音五行清濁旁通撮要圖》《切韻內(nèi)字釋音》《辨四聲輕清重濁總例》《雙聲迭韻法》《羅文反樣》《奇字指迷》《字當避俗》《字當從正》《字之所從》《字之所非》《上聲證疑》《下平證疑》《去聲證疑》《入聲證疑》等內(nèi)容而總名之曰《玉篇廣韻指南》,且將《玉篇廣韻指南》置于正文前的附件中。當然,元刊本舍棄了宋版十一行本正文前的《玉篇總目偏旁篆書之法》,抑或是元刊本另有祖本。
2.反切改字。元版與宋版(為便于比較,此處把《宋版玉篇》也納入?yún)⒄障?,下?相比,在反切用字上有相當比例的改字,大多數(shù)情況是改字不改切,如“祉”字“丑理切”改為“丑里切”,“禊”字“胡計切”改為“胡契切”,“”字“思淺切”改為“息淺切”,“瑱”字“他見切”改為“它見切”,“琦”字“渠羇切”改為“渠箕切”,“瑹”字“式餘切”改為“式余切”,“璱”字“所乙切”改為“所一切”,“”字“仄金、才心二切”改為“側(cè)金、才心二切”,“瑫”字“他牢切”改為“它牢切”,“堶”字“徒禾切”改為“徒果切”,“丠”字“去留切”改為“去鳩切”,“郂”字“家哀切”改為“古哀切”。也有一些屬誤字,如“珕”字圓沙書院本作“力智、力許二切”,“許”當作“計”;“”字圓沙書院本作“五玉切”,“五”當作“丑”。也有少量改切的,如“珧”字“余招切”改為“于招切”,“郛”字“芳俱切”改為“方俱切”。
還有部分條目義項互為差異,如宋版“閏,如舜切。閏,余也。《說文》云:余分之月,五歲再閏,告朔之禮,天子居宗廟,閏月居門中。《周禮》云:閏月,詔王居門,終月。”元版作“閏,如舜切。閏,余也。余分之月,三年一閏,五歲再閏,十九年七閏,為一章”。宋版“塷,音魯。作鹵?!痹孀鳌皦o,音魯。濕地也”。宋版“謙,苦嫌切。輕也,讓也,敬也?!痹孀鳌爸t,苦嫌切。遜讓也,卦名”。由此可見,元版《玉篇》在一定程度上重修了宋版,不僅增補了六百多條宋版有音無義字條的義項,而且在音注,甚至字頭字形及分合等方面都有所調(diào)整。盡管元版《玉篇》有不少刊刻訛誤,但是在《玉篇》演進史和域外傳播史上都比宋版更為重要和廣泛。
宋版十一行本《玉篇》為孤本,分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和日本內(nèi)閣文庫,這種分段式版式為元明版《玉篇》所繼承和發(fā)展,在“玉篇系”文獻演進中起到了橋梁和紐帶作用。其雖為殘本,仍然能夠在較大的層面上校勘宋版十行本(以圖書寮本《宋版玉篇》為例)之訛舛,也能校勘元明刊本之失。后學曾把國家圖書館藏的卷一殘本與唐寫本《說文·木部》殘卷相提并論,今又有日本內(nèi)閣文庫的卷六至卷三十殘本相加,更是加重和提升了這個宋版十一行本在整個“玉篇系”文獻中的分量和地位,其文獻價值和學術(shù)價值會隨著研究的深入而顯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