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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黃(中篇小說)

2018-09-20 02:46柳岸
長城 2018年3期
關鍵詞:縣長事兒醫(yī)院

柳岸

1. 張 長

張長看到白底黑字“陳湖縣人民政府”的牌子時,稍微冷靜了一點,對自己說,穩(wěn)住。而他并沒有穩(wěn)住,一口氣跑到趙島辦公室門前,門敲得山響,沒人開門。問值班室,說沒見他。問保安,說他沒來。今天是周一,他是跟著賈副縣長的辦公室副主任,賈是常務,他敢周一不上班?一定是有意躲著。保安和值班室的人都知道他前幾天在這里跟趙島鬧過,所以都替趙島打馬虎眼。張長心中窩的火氣,砰一下燃起來。趙島,你竟然躲起來。躲?哼,躲得了初一你躲得了十五嗎?于是,他開始在政府大院里喊趙島:“趙島,趙島,你給我出來,有本事你出來說說,躲起來算啥本事???”

大門口的保安見他在院子里大喊,馬上過來。這幫人平時他進門都要對他盤問半天,這會兒倒低聲下氣地勸他離開,說放他進來已經(jīng)犯規(guī),領導要是聽到他在這里大喊大叫,還不得開了他們。張長根本不理會他們,心里說,開了你們才好呢。

政府值班室的人也來了,說不能在這院子里大聲喧嘩,妨礙公務,有問題去信訪局。張長很不屑:“妨礙公務?這不是人民政府嗎?老子不是人民嗎?老子這事兒不是你們的公務嗎?信訪局,老子不是沒去過,北京的信訪局都去過。你們這些人,都是井里的蛤蟆,沒見過天,以為在縣政府看個門,上個班,都是大爺了,平時問話時,都是愛理不理的,這一喊倒是都出來了,還說不能大聲喧嘩,我偏要喧嘩。我不好過,你們都別想安生!”

張長這一喊,不但把這些人喊出來了,把在政府院里辦公的各部門的人都喊出來了。有人在門外觀望,有人在門口站著,也有人在門里探頭探腦。

都出來就好,張長愈發(fā)放肆了。他就是要大家都聽聽,評評理,看他趙島是怎樣貪污受賄,怎樣勾引民婦的,看他趙島是怎樣兩面三刀地玩花招,怎樣狐假虎威地糊弄人。

一個年輕人過來制止他,甚至還動手拉他,張長想,這個人一定是趙島的嘍啰。張長怒不可遏,這院子里都是爺嗎?只允許趙島們徇私舞弊,胡作非為?就不允許他一個老百姓說話?他偏要喊,今天不把趙島喊出來,他還就不走了,誰也甭想勸他走。趙島,他就是上天入地了,也要把他喊出來了。

一番又一番的人勸他離開,就是不見趙島露面?!昂?,全他媽的在糊弄人?!睆堥L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就像著了魔一樣瘋狂,他把最惡毒、最低俗的叫罵,像子彈一樣嗖嗖地射向政府大院的上空。也許是因為他罵得太難聽,也許是因為他叫罵得時間長了,也許是大家回去想制服他的辦法去了,反正圍觀的人和勸解的人都開始散去,最后只有張長還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叫罵。

痛快,簡直是痛快之極。張長憋屈了一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痛快過。這一下,他把心里的惡氣全都出出來了,而且宣泄在政府大院了。漸漸地一切都在他的意識里消失了,只有他像幽靈一樣在惡罵里飄蕩。

到了拘留所,張長終于冷靜下來。他真是被氣瘋了,細想想,這氣也不全是因為趙島,而是早就長在他的心里。他沖進縣政府時,真不想再活了,就想死在政府大院里。

張長的家離縣城五公里,在一個叫張鹿苑的地方。為啥叫張鹿苑?他也不知道,他爺爺說,老子李耳的時候就有了,那時候這里有鹿群出沒,草木蔥蘢。爺爺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他原本是老私塾先生,在世時張口李伯陽,閉口孔夫子,年輕人都說他精神有問題。但張長打心眼里敬重爺爺,爺爺有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能夠洞察一切世事。爺爺?shù)拇竽X好像是一座神奇的寶藏,里面全是智慧,只可惜沒有遺傳給他。爺爺口中的張鹿苑已經(jīng)成了傳說,現(xiàn)在張鹿苑只是個地名,鹿早已絕種了,苑也早被毀掉了,現(xiàn)在只留下這村名。

張鹿苑原本的耕地,通過什么土地等量置換,早已經(jīng)變成了城市規(guī)劃區(qū)。土地占完了,世代務農(nóng)的張鹿苑人,變成了城郊人。張長從來不說自己是城里人,他找不到城里人的感覺,不單是沒有城市戶口,城市里的寬闊馬路、閃爍的霓虹燈、花花綠綠的商店、熱熱鬧鬧的電影院,都沒有,這能叫城市嗎?泥濘的小路上,到處是堆放的秸稈、亂放的垃圾和流動的污水,這能叫城市嗎?他上學的小學變成了養(yǎng)殖場,他上學的初中變成了加工廠,這能叫城市嗎?更甭說城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了,村里冷清得死了人都沒人抬,都出去打工了,這能叫城市嗎?

張長也不再說自己是農(nóng)民。因為沒有土地,春播夏收,夏播秋收,都跟張鹿苑這村名一樣成了符號?,F(xiàn)在的年輕人,連二十四節(jié)氣都不在意了,不懂二十四節(jié)氣,還叫農(nóng)民嗎?他真的不能確定自己的真實身份,心里虛晃晃的不踏實。連睡覺都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夢弄醒,明明是感到害怕的噩夢,醒來卻一片混亂,弄不清究竟夢見了什么?他想接著睡,卻怎么也接不上覺,只能混混沌沌挨到天明。

認為自己不是農(nóng)民的張長,還是時不時地溫習著一些老格子,什么“麥收八十三場雨”,什么“芒種忙,三兩場”,什么“三月三,倭瓜葫蘆地里鉆”,什么“頭伏蘿卜末伏芥”……想一條算一條。過去,每個節(jié)氣都跟有農(nóng)時,該種啥,該收啥,老祖宗都安排好了?,F(xiàn)在,這些都沒了,冬天里能吃上夏天的菜,冬天能開春天的花,人們把老天爺管的事兒都管了,老天爺能不生氣嗎?看吧,老天爺一定會懲罰擾亂自然的人。張長時不時地想想這些老格子,是怕以后全忘了。不僅如此,老傳統(tǒng)、老規(guī)矩也被大家丟掉了,洋玩意兒興起來了,什么情人節(jié)、愚人節(jié)、感恩節(jié)、圣誕節(jié),亂七八糟的洋節(jié)很是風靡。這還不算,還整出很多新名詞,農(nóng)民沒地叫“失地農(nóng)民”,農(nóng)民出去打工叫“農(nóng)民工”,農(nóng)民工的孩子叫“農(nóng)二代”,當官的孩子叫“官二代”,還有什么“富二代”“星二代”,什么“高富帥”“白富美”。明明是追星者,叫什么“粉絲”。明明是窩囊廢,自稱什么“屌絲”。不光這些,還有什么網(wǎng)戀、網(wǎng)購、網(wǎng)紅,連街上賣烤紅薯的都要掃碼,賣個胡辣湯都貼上“美團外賣”。張長覺得這世界全都瘋了,全他媽的吃飽了撐的。張長就是看不慣,很生氣。農(nóng)民出去打工叫“農(nóng)民工”,往上扒三代,誰又不是農(nóng)民?什么“官二代”“富二代”,往上扒三代,有多少是正經(jīng)人家后代?全他媽的暴發(fā)戶。

開始,村里人都出去打工時,張長不出去,他在家里守著他的幾畝地,收入雖少,心里踏實??墒牵刂刂?,那幾畝地說沒就沒了。據(jù)說是一個大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給縣里修了幾條路,開了幾條街,于是他們村里的地便作為報酬抵押給了開發(fā)商。征地得農(nóng)民按手印,他不按,憑什么就把地賣了,也不和農(nóng)民商量?農(nóng)民還算人嗎?不商量也就算了,地價也忒便宜了,一畝地才兩萬,聽說一轉(zhuǎn)手就是幾倍、十幾倍、幾十倍地往上翻。張長不按手印,還鼓動鄉(xiāng)親們都不按。不按手印似乎并不能阻止賣地,張長就帶著一班子人鬧,先鬧村支部,再鬧鄉(xiāng)政府、縣政府、市政府。他聽說省里要開人代會,人代會不就是人民的會嗎?這里總是能替人民說話吧?他組織人準備去省政府。人員都集中好了,還沒有出發(fā),李端就來了。

李端是縣防暴大隊的隊長,又是張鹿苑鄉(xiāng)李柿園村的,鄉(xiāng)親們都認識他。當他從警車上下來時,大家都愣住了。李端從兜里掏出“大中華”,挨個遞上,而后拖著官腔說道:“鄉(xiāng)親們,看在李某的薄面上,大家都先散了,我跟張長說句話。”這聲音、這架勢,一句話抵得過張長口干舌燥游說半天。張長知道縣里為這事開了大會,成立專門班子,各機關分包到戶做工作。只是,沒想到李端分包了他。李端說,他是公私兼顧,論私,他不能把張長送進去。論公,他必須把這事給擺平了。擺不平,他的隊長就干不成了。若是別人,他根本就不用出面,直接送進去就行啦。可是,他們是同學,他得把工作做在前頭。“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碰不過石頭,就是你進去,還是恁多錢。跟你的那些人,都有人做工作,不信,你明天一個人都叫不去?!睆堥L雖然心里不服,可是,他知道李端說的都是實話。李端掏出一沓子材料讓他看,所有的拘留材料都齊了,手續(xù)也辦好了,他現(xiàn)在就可以把張長帶走,送進拘留所。張長當然知道,這都是真的。李端走時,給他留下兩條“紅雙喜”的煙,還有一箱“宋河糧液”。事兒就這么結束了,占地賠償還是那么多。

張長說過,他不出去打工,沒地也不出去,堅決不出去。失地后的張長租了張西西家臨路的門面,開了一家小超市。令他心里不爽的是,李端的警車天天從他的超市門前過,路過時甭管有沒有人都要按響喇叭。你想,有事沒事一輛警車在門前按喇叭,誰心里不煩?

張長和李端本是同班同學,都是高考落榜沒有復讀。張長沒有復讀,是因為家里沒有錢,他爹娘不讓他復讀。李端不復讀,是因為成績不好,不想再吃苦做無用功。張長沒有復讀回家種地,李端沒有復讀去派出所當了合同警,因為他有個表叔在縣里當領導。李端進派出所沒幾年,招警時就成了正式警察。張長想,李端絕對不是正兒八經(jīng)地考上的,以他的成績,根本就沒戲,他能成為正式警察,全是他那個表叔的勁兒。李端后來就成了防暴大隊隊長,而且他老婆的工作也解決了,一個人拿了兩個人的工資,一個身份是教師,一個身份是計生員。張長和李端的老婆也是同學,張長知道他倆上初中時就談上了,李端經(jīng)常騎自行車載著她逃課出去玩兒。他老婆初中課本都是新嶄嶄的,沒有打開過,所以就沒考上高中。沒上高中的李端老婆,卻也成了公家人。他老婆的這兩個身份,據(jù)說是李端幫這兩個單位成功處理了群眾上訪事件,喝慶功酒時透了個意思,那兩個單位的負責人,正無以為報,便把這事兒給他辦了。

李端那次處理以張長為首的土地事件,得到縣政府的嘉獎,由防暴大隊長升為公安局副局長。

要說張長大鬧縣政府這事兒,確實跟李端沒啥關系??墒牵瑥堥L怎么就想到了李端呢?一定是什么東西刺激了他。對,他被拖上警車時,看到門衛(wèi)室一閃而過的身影,好像是李端。

這事兒表面上看和李端沒有關系,但是深究起來,還是有關系的。這關系的起源是張長的兒子張小長。說起張小長,張長也有氣。

張小長初中畢業(yè)就不想再上學了,他看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就跟他爹鬧著要出去打工。張長很想讓他繼續(xù)上學,想得恨不得替他去上。他自己沒有上大學,不是不想上,是因為他爹娘沒錢供養(yǎng)。兒子不一樣,他完全可以供養(yǎng)兒子上大學,是兒子不想上。張長做夢都想讓他家出一個大學生,然后入仕晉爵,徹底改變他們家族的命運。他真的相信知識改變命運,他們班里當年考上大學的,都在外地做了大事兒,兄弟姐妹也都拉巴出去了,爹娘也接走了。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都是他爺爺常說的。他佩服爺爺就是因為他說的話,都被世道印證了??墒牵瑑鹤舆粻帤?,這么好的條件不知道珍惜,一個招呼不打就投奔張西西去了。

這張西西,在張鹿苑也算是成功人士,他比張長小好多歲,比張小長大好多歲。張西西從小就很精明,早年因為小偷小摸被拘留過,后來出去打工發(fā)跡了,成立了“西西工程有限公司”,聽說每一次回來,鄉(xiāng)里的領導都宴請他,縣里領導都接待他。張西西在北京搞了一個接待辦,叫什么“鄉(xiāng)情會所”,專門接待地方領導,吃、喝、玩、住、行一條龍服務。張西西的“鄉(xiāng)情會所”一年花多少錢誰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進過會所的人,回來之后都豎大拇指。俗話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每次張西西回來,人還沒到家,消息就傳到地方了,那些地方官員早早就安排好了接待方案。張鹿苑雖然離縣城這么近,除了李端,又有誰還認識縣里的頭頭腦腦?張西西能混這樣,還能不算成功人士嗎?

張西西和李端都是張鹿苑有身份的人,而且兩個人關系也非常好。不過,聽說當年,張西西進去就是經(jīng)李端的手。本來李端并不打算讓他進去,因為張西西他爹也托人找過李端,禮也送了,客也請了,李端也答應了。后來,張西西在錄口供時,多交代一件事兒,便把自己“交代”進去了。不過張西西發(fā)達之后,他們卻成了“患難之交”,這個詞是張西西說的。至于李端怎么讓張西西認為他和李端是“患難之交”,別人就不得而知了。張西西的“鄉(xiāng)情會所”主要業(yè)務,都是李端聯(lián)系的,包括張西西回來的信息通報,縣領導對張西西的接待,也都是通過李端安排的,估計張西西肯定也會給李端一些活動經(jīng)費。

還說張小長,他在張西西的工地上干了一段時間,嫌臟嫌累,就離開了。去了一家小飯館當服務員,又嫌工資低,生物鐘顛倒。辭了飯館的差事,又去了一家快遞公司。張小長出去晃蕩了幾年,也沒有掙下啥錢。每次回來過年,買點小東小西的意思一下,走時還得向他爹要路費。張長很氣憤,說:“你打工掙的錢呢?”張小長說:“都花完了,北京消費多高啊,說起來也掙幾千塊,但你算算,租個房啊,吃個飯啊,洗個澡啊,上個網(wǎng)啊,看個電影啊,交點手機費啊,買件衣服啊,哪還剩錢???這次不去北京了,花銷太大,去省城?!?/p>

眼看同齡人都娶了兒媳婦,張長很著急,問張小長啥時候結婚?張小長說:“慌啥???人家大城市三十大幾還不結婚呢。我才二十出頭,不急?!?/p>

跟張小長一起出去的張小強打電話跟他媽說,張小長跟一個發(fā)廊的小姐搞上了。那女孩子和一個顧客在一起時,被張小長撞上了,張小長跟人家發(fā)生了爭執(zhí),結果被一頓臭揍。張小強他媽知道了,就等于張小長他媽知道了,張小長他媽知道了,就等于張小長他爹知道了。

張長聽說之后,立馬給張小長打電話,張小長死活都不承認。后來,張長接到一個省城某轄區(qū)派出所的電話,讓他速去,張長一聽腿都軟了。

張長接到電話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他開門看看天,又回屋看看時鐘,那時鐘當?shù)囊宦暻昧艘幌?,張長打了一個寒顫。不行,他得立即動身。他把存折交給老婆,說:“天一亮趕緊去取錢,然后再去你哥你弟家借點?!彼掀耪f:“啥事兒啊恁急?”“小長出事兒了,我得趕緊去看看?!彼掀耪f:“這深更半夜的,你咋去?。刻烀髁嗽偃グ?,好歹有車?!彼f:“不行,我必須現(xiàn)在就走,步行。”

張長出了門,望一眼浩瀚的夜空,蒼穹像一口鐵鍋,把他蓋在中間。明滅不定的星星,像一鍋稠密的小米粥,擠擠擦擦地躁動不安。而在那些小星星中間,有兩顆并排的大星星,張長突然想起了爺爺那雙眼睛。

深秋的夜,已經(jīng)有了寒意,張長裹緊自己,沖進了茫茫黑暗里。爺爺那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一直在正前方牽著他前行。他著急,派出所也沒說啥事兒,肯定不是一般的事兒,一般的事兒不會這時來電話。張長想象著張小長所有可能犯的事兒,恨不得身上長出翅膀。張長像夜游神一樣在黑夜里急速地奔走,腿腳已經(jīng)麻木,繼而整個人都在麻木之中,嘴里流進一股咸澀的液體,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

張長第二天清晨到了省城,一路上他沒吃一粒飯,沒喝一口水。當他來到派出所,并沒有見到他的兒子張小長,說是轉(zhuǎn)移到拘留所了。他聽辦案的警察說,他兒子因為強奸罪被拘留,還要經(jīng)過檢察院起訴,再到法院判決。還問他要不要請律師?

拘留?強奸罪?他眼前一黑過去了,待他醒過來,他的腳鉆心疼,不,不止是腳,全身都像鋸子拉著疼。更疼的是他的心,仿佛一個氣球,砰的一下子破了,氣體都散去了,連碎片都無影無蹤了。

他不得不請律師,因為他不可能自己跟人家打官司,他知道哪是哪兒啊?必須找個代理律師。可是,人家律師都不愿意接他的案件,因為沒有油水,還比較麻煩。后來,一個警察給他介紹了一個律師,那律師說,如果他拿出八萬塊錢,可保他兒子出來。代理費兩萬,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得打點。

張長在拘留所門外抱頭痛哭,八萬?他去哪兒弄八萬塊錢啊?可是,他不弄八萬塊錢,兒子就得進監(jiān)獄,就得判刑??!兒子還沒有結婚,進了監(jiān)獄還能娶上媳婦?娶不上媳婦,他不就絕戶了?他們村里的張騾子,為了生兒子,把親生女兒一個個送了人,還埋怨爹娘給他起了名字叫騾子,騾子還能生兒子???他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張千戶,可是,村里人從來不叫他千戶,而是叫他馬戶。馬戶就是驢,驢是騾子他爹,他自己起的名,跟他爹給他起的名不過是差了一輩兒。說來也怪,自從他改了名字,又生倆閨女之后終于生了一個兒子。張長運氣好,第一胎就生了個兒子,第二胎想要閨女,結果還真生了個閨女。所以,他年年去人祖廟里燒香??墒牵F(xiàn)在如果拿不出八萬塊錢,他是有兒子了,他兒子就沒有兒子了。而且,這種事兒也不聲張,更不能找人。就是找人,也找不到啊,要是在鄉(xiāng)里,或者在縣里他還能找個熟人,熟人再去找熟人,興許能托到辦事人那兒??蛇@是省城啊,茫茫人海,一個他認識的都沒有,找誰???他也想到了找李端,在他認識的人里,就數(shù)李端的官大。也許李端真能找到熟人,可是找李端說不定比這花錢還多,還可能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張長丟不起這人??!

張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好讓他老婆挨家親戚磕頭借錢了。他安排老婆說,借錢時就說張小長被車撞了,正在醫(yī)院搶救,撞他的車逃逸了。

當然,這次事兒比兒子那事兒更讓張長鬧心,不然,他怎么能去鬧縣政府呢?他小時候,覺得縣政府多神圣啊,遠遠看上一眼就沾沾自喜半天。這次出事兒,他確實是被逼無奈啊。如果不是趙島伙同孫小白算計他,他怎么能如此昏頭漲腦地沖到縣政府大院叫罵。

2. 張小長

張小長屬于那種沒有文化,又不太安分的人。他爹開了一個小超市,賺了幾個小錢,他從小就養(yǎng)成了愛花錢的毛病。他不但愛花錢,還老是異想天開地想著去掙大錢。他跟張西西去北京混了幾年,也沒掙啥大錢,卻看上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想再回張鹿苑了,覺得哪怕是在大城市里流落街頭,也比回到張鹿苑好。

他到省城之后,在一家物流公司打工,吃過晚飯沒地兒去,就在街上溜達。他手機上掛了QQ,一會兒看一下“附近的人”,想找一個女孩兒聊聊。過了一會兒,還真有一個網(wǎng)名叫“天仙”的女孩主動加了他。張小長欣喜萬分,激動得手指都不聽使喚。反正是網(wǎng)上聊天,張小長倒也無所顧忌,語言相當熱辣。那“天仙”怕是和張小長一樣的心思,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聊著聊著便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于是,“天仙”就提出來要見面。因為在附近,所以他們很快就見了面。見面之后,一見如故,像上輩子就認識似的。張小長闖蕩過大都市,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覺得見了人家女孩要有所表示,于是就說要請“天仙”喝杯咖啡。其實,他還真沒去過咖啡廳,但他知道附近有家肯德基,他想去那家肯德基買一杯咖啡,也不過是幾塊錢。張小長想,怎么能在喝咖啡之前,拉一下“天仙”的手。他這么一想,心就給他助威,嗵嗵亂跳,手里、心里都是濕漉漉的。

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兒迎面走來,說:“叔叔,你女朋友真漂亮,買枝玫瑰花送她吧?!睆埿¢L想都沒想,就買了一枝,獻花的時候拉上了“天仙”的手。

已經(jīng)是深秋了,“天仙”還穿著低胸單薄的連衣裙,露著兩坨白亮亮的肉,張小長老想用手替她遮著,但他看了看“天仙”,沒敢行動。一陣涼風吹過來,“天仙”打了哆嗦,抽出被張小長握著的手,抱在胸前。張小長真想把她抱在懷里,不是有邪念,只是想讓她暖和一下。他看著“天仙”那“恨天高”的鞋跟,聽著鞋跟有力地敲打地面的聲音,這聲音透著震懾感,張小長便不敢造次?!疤煜伞彪m然穿著高跟鞋,卻是健步如飛。張小長雖是男人,但心思紛雜,步履明顯滯重。他兩步一蹦,才勉強跟上“天仙”。待他們并肩時,張小長才虛心虛氣地說:“就前面不遠,快到啦?!?/p>

走著走著,“天仙”突然停下,身子隨著晃動了一下。原來,她細小的鞋跟被卡在窨井蓋的狹縫里。她攏了一下裙子蹲下,一手抓住張小長,一手去拔鞋子,待拔出鞋子穿上,抬頭看到一家快捷酒店的招牌,她說:“別去喝咖啡了,那么多人,開間房咱們說說話?!?/p>

張小長雖然木訥,但這暗示再明白不過了,他自然就屁顛屁顛地去開房。既然“天仙”提出開房,張小長心里底氣漸足,進了房便在她胸前摸了一把。他一把就把“天仙”摸到了懷里,下面的事兒就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事畢之后,“天仙”向他要錢。

張小長身上本來就沒帶多少錢,交了開房押金,所剩無幾?!疤煜伞奔纯叹蛺懒耍骸澳銢]錢玩啥???”于是,她就報了警,說張小長強奸了她。當然,這種事兒一報警一個準。瞬間,世界就被顛倒了,顛倒得支離破碎、硝煙彌漫。張小長只覺得懵懵懂懂、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好像本來正在云端,卻一腳踏空,落入萬丈深淵,跌得粉身碎骨、魂魄盡散、不知所然。

張小長出來之后,聽說那“天仙”和派出所有聯(lián)系,當然這都是傳說,誰也說不清真假??傊@事兒很蹊蹺,很詭異。

出了這事兒之后,張長就想讓兒子回來,不能再出去瞎混了??墒?,張小長就是不愿意回來,他說欠的賬他還,就是不回張鹿苑。省城成了他的傷心地,他從省城去了廣州。那時候,同村的張小強已經(jīng)去廣州,張小長就投奔張小強了。經(jīng)張小強介紹,他到一家電子產(chǎn)品加工廠打工,工作是裝卸貨物,自然是體力活,吃力不少,掙錢不多。

經(jīng)歷了“強奸事件”的張小長,比過去成熟多了,也老實多了。他爹打電話說:“今年過年回家吧,趕緊‘成個媒,把婚結了?!贝汗?jié)到了,張小長就聽他爹的,回到了張鹿苑。他想,看在他爹為撈他走了一夜的分上,就回家吧。一個人摸黑走了那么久,不是所有的爹都能夠做到的。他得聽他爹一回,在老家把婚結了,再帶著媳婦去廣州打工。張小長之所以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在廣州也處了幾個對象,都是工友介紹的。但是,那些女孩子不是嫌他沒錢,就是嫌他沒文化,或者嫌他沒長相,反正談了幾個都沒有成事兒。

張小長回來時,他家的小樓已經(jīng)蓋好了,這是他爹磕凈了家底為他娶媳婦蓋的。

春節(jié),對于在外打工的農(nóng)村青年來說,也是集中相親的時機。凡是不能在外面找到合適對象的,家里人總是趁著過年的時候托人介紹,有的人一天能相幾個。張小長回來的第三天,他爹就讓他去相親。張長是花了錢聘的媒人,女孩子是老早就尋摸好的。那姑娘是離他們不遠的孫店村的,叫孫小白,長得不丑也不俊,白白胖胖,正符合農(nóng)村擇偶的標準。張小長感覺還說得過去,問那姑娘有沒有意見?那姑娘說,只要她娘同意,她沒啥意見。她也相了不少人家,都是她娘當家,她娘看的主要是彩禮。

光要彩禮就好辦。

張長傾其所有,就連賣地的錢都拿出來了,又借了一些,總算是把兒媳婦娶到了家。娶了兒媳婦的張長,有了完成了祖業(yè)的感覺,好像履行完了人生在世的任務。

正像張長想的那樣,新婚燕爾的張小長,再沒有說過出去打工的話。過了幾個月,他媳婦懷孕了,張小長的走心又動了,撇下媳婦自己一個人去了廣州。

張小長的媳婦生了一女孩兒,張小長又不在家,張長心里很煩。他原本是想要孫子,總覺得女孩子不能撐起門戶。于是,他就看出了兒媳婦很多不是,不是嫌她懶,就是嫌她邋遢,再不然就是嫌她老占著廁所。張長嫌棄孫小白,沒地方說,就打電話跟張小長嘮叨。當然,張長并沒有想要兒子對兒媳婦怎么樣,只是發(fā)泄一下心中的郁悶。本來張小長和孫小白就沒多少感情基礎,他爹說得多,他也就受到感染,有些嫌棄孫小白。

廣州的花花世界,加上他爹的絮叨,都在摧毀著張小長對家的責任感。張小長就像一顆酸苦青澀的果子,婚前沒有碰上心儀的女孩,是因為沒有成熟。甭管什么樣的歪瓜裂棗,熟了都會有股香甜的味道,張小長身上這種熟味吸引了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是湖北人,叫錢小黑,不計較名分,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不怕刀山火海,不怕上天入地,愛得無怨無悔。張小長面對這樣的愛,又怎么能夠抵擋得住呢?

張小長倒霉就倒霉在,該碰上她的時候,沒有碰上,不該碰上的時候碰上了。錢小黑確實讓他動心,他和她就像火柴的磷皮兒和火藥頭,一擦就著了。她的狂野,她的熱辣,她的柔情,還有她的長相,都讓張小長癡迷不已。其實,她身上還有一種東西,吸引著張小長,就是類似“天仙”身上的霸氣與狐媚?!疤煜伞本拖耖W電,劈開了他混沌的世界,也把他燒焦了。而今的張小長,正是燒焦之后的涅槃,“天仙”便是他前世孽債,永遠刻印在他的輪回記憶里。

正當張小長和錢小黑火熱得恨不得長在一起時,他爹打來電話把他罵了一通,罵他不是因為他跟錢小黑好,因為他倆的事兒家里沒人知道。他爹罵他是因為給他女兒上戶口的事。聽了半天,張小長才明白,他爹為了給小孫女上戶口,跑了很多次,不是這兒缺一個章,就是那兒少簽一個字,或者哪兒哪兒寫錯了,他爹賠了笑臉,花了錢,還是辦不成。后來,他爹只好厚著臉皮去找李端。

李端就在張長跟前,給派出所長打電話,把派出所長訓得孫子似的。李端放下電話對張長說:“你去找他吧,就說我讓找的。”李端一個電話,那派出所長便屁顛屁顛地給辦了。出了派出所,張長十分窩火,不知道是因為派出所長的變臉,還是辦事人員的態(tài)度改變。他知道這種改變是因為李端,但他心里并不感謝李端,反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屈辱。還沒到家,就把兒子張小長罵得狗血噴頭,說這原本應該當?shù)呐?,卻讓他這個當爺?shù)呐?,養(yǎng)兒子養(yǎng)出了罪孽。于是,張小長就動了離婚的念頭,他想,他如果和錢小黑結婚,就沒恁多事了,廣州這邊辦事比內(nèi)地好辦多了。將來,他們有了孩子,就帶在身邊,不再回張鹿苑了。

張小長不想回張鹿苑,但還是回來了。他回來的主要任務,就是同他爹商量離婚的事兒,他想辦完離婚手續(xù)趕緊回廣州,就真的不再回來了。

張小長回想著錢小黑送他到火車站的情景,火車馬上開了,錢小黑還抱著他不舍得松手,臨別時千叮嚀萬囑咐,拿了證趕緊回廣州。所以,張小長的心像要被化成汁液的糖粒,煎熬在甜蜜中。

歸心似箭的張小長,一改從前的拖沓脾性,開始和他爹張長談判。令張小長沒有想到的是,他爹堅決不同意。張小長十分生氣,你不同意干嗎要編派孫小白恁多不是,挑撥他們夫妻關系?不同意你干嗎嫌棄她生女孩,還說會生男孩的女人多得是?

張長觀點很明確,態(tài)度很強硬。孫小白又沒有犯啥大錯,生女孩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婚姻這么大的事兒,怎么能說離就離了呢。最關鍵的是,他為了娶這個兒媳,花了那么多錢,離了婚那錢不是白花了?再說,離了還不得再結啊,不結他就絕戶了。他哪兒還有力量再為兒子辦一次婚事啊。盡管張小長說,再結婚不用辦典禮了,也不用花錢,領個證就行啦。他是不會相信張小長的,也決不允許張小長胡來。再說已經(jīng)有了孩子,就更不得輕易說離婚了。

孫小白見張小長回來,早就打好了小九九。張小長不在家,公公婆婆沒多少好臉色給她,都是因為她生了個閨女。張小長這次回來,就不能讓他走了,她得生個兒子,也好在家里揚眉吐氣。于是,她就百般討好張小長,白天撩他,夜間不停地折騰。

張小長夾在他爹和他媳婦的冰火兩重天里,十分郁悶。與他爹冷漠的態(tài)度相比,孫小白對他忒好了,給他洗腳,幫他搓澡,他就算再嫌棄她也覺得不好使出來。因為沒有和他爹協(xié)商好,所以張小長也沒有向?qū)O小白提出離婚,既然沒有提出離婚,就得盡丈夫的義務,就得跟她一起折騰。

廣州那邊的錢小黑一天打很多次電話,張小長也很煩。他想,如果沒有遇上錢小黑,像現(xiàn)在這樣和孫小白過日子也不錯,他是個簡單的人,不想這樣折騰來折騰去的。

孫小白看張小長接電話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有了外心。不然,為何睡覺時還握著手機,趁她半夜睡著悄悄地起來,唧唧歪歪地打電話?如果不是那種關系,誰還半夜里嘀嘀咕咕,有多少話不能白天說啊。

孫小白揣著明白裝糊涂,她愣是裝著沒看見,從來不問是誰的電話。張小長被錢小黑催逼不過,下定決心要把離婚的信息透給孫小白。于是,他改變策略,就當著孫小白的面給錢小黑打電話,還“寶兒寶兒”地叫著,故意對著電話啵啵親個不停。

孫小白不但不聞不問,還笑瞇瞇地說:“你電話該換一個大屏的了,小的親不住?!边@弄得張小長很不好意思。

錢小黑又打電話催張小長回去,說他再不回去,她就來了。張小長真怕錢小黑跑來,那可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他得趕緊回去。臨走前,張小長和孫小白攤牌,說他在那邊有個相好的,非要跟他結婚,而且已經(jīng)懷孕了,是個男孩兒。他也沒辦法,必須要和孫小白離婚。

孫小白對著火燒火燎的張小長,慢悠悠地說:“你想離就離,怕是沒那么簡單吧?你爹愿意嗎?你娘愿意嗎?就算他們都愿意,我愿意嗎?我就是不離,你有本事,該結就結。她懷了男孩子,我就不能懷男孩子嗎?我告訴你,我去醫(yī)院查過了,也是個男孩兒。而且,你爹你娘都知道我這次懷的是男孩兒。”

張小長說:“你離也好,不離也好,反正我要跟她過,跟她生孩子,你要是愿意在這邊給我養(yǎng)孩子,我最高興不過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想把這事兒說清楚,錢小黑不在乎名分,你不離,我倆就在那邊再成一個家?!?/p>

張小長撂下這些話走了。

3. 孫小白

孫小白確實沒有想到張小長那么絕情。她原想再生個男孩兒,就能拴住張小長的心,看來她這想法太幼稚了。自從張小長提出離婚之后,公公婆婆對她的態(tài)度倒是好了很多,因為他們確實相信了她懷的是男孩兒。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短的時間,是不可能檢查出來男孩兒女孩兒的,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丈夫走后,孫小白小心謹慎地和公公婆婆相處,生怕惹他們不高興。

那天,她正給女兒洗衣服,突然感到下腹部撕裂般的疼痛,不一會兒就感到內(nèi)褲黏糊糊的,她去了廁所,發(fā)現(xiàn)內(nèi)褲里有很多鮮血。于是,她強忍住疼痛,喊來了她的婆婆,到了醫(yī)院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她醒來時,身上插了許多管子,不但孩子沒了,而且她還差點沒了。她患了宮外孕,已經(jīng)做完了手術。

孫小白一陣眩暈,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的孩子,她的婚姻,她的生活,都徹底完了。讓她更加心灰意冷的是,她醒之后,公公婆婆就把她一個人扔在醫(yī)院里,都走了。她給張小長打了電話,明明知道張小長不會回來,她還是打了。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說請你以后不要再打擾我們了,說完就掛了,再打沒人接。

孫小白盼著生個男孩兒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老天爺卻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不但生不成兒子,而且還宮外孕了。大夫說了,能不能生還是兩可,這話她還沒敢讓張小長的家人知道。孫小白在絕望中煎熬著,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孫小白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拆完線就回家了?;氐郊依?,公公婆婆又恢復到原來的冷漠。讓她更煩心的是,傷口一直疼,看上去長得好好的,就是緊一陣兒慢一陣兒地疼,這疼好像還不是傷口疼,整個下腹部都疼。孫小白一個人帶著女兒,面對這么一個處境,只好自己忍著,疼得實在忍不住了,就買幾片止疼片,想著可能傷口還沒有長實落,等長實落了就好了。這樣熬了個把月,肚子仍舊痛,摸著里面有個腫塊。她把孩子交給了婆婆,自己去了醫(yī)院,找到給她開刀的醫(yī)生。待她訴了病情,那醫(yī)生給她開了消炎藥,讓她先吃吃看,不好了再來看看。

孫小白吃了一個星期的藥,病情還是原舊一般,又去了醫(yī)院。這次,醫(yī)生讓她做了B超。報告單子出來了,說腹腔有個包塊。醫(yī)生也許意識到了什么,就找到外科主任會診,他們的意見是:剖腹探查。不然,確定不了那是個什么東西。

還要開刀?張長聽兒媳婦這樣一說,馬上意識到醫(yī)院有問題。一個宮外孕,已經(jīng)都做過手術了,腹腔還能有什么?如果是病的話,早就該查出來了,怎么這時候才要剖腹探查?

既然要再開刀,張長得讓兒子回來。他打電話給兒子,兒子說他那邊忙,回不來。回不來也行,總得打回來一些錢啊,上次宮外孕手術已經(jīng)花了很多錢了,這次還要手術,恐怕還要花更多的錢,就算是醫(yī)療事故有賠償,也得等鑒定結果,鑒定結果出來之前,還是要花錢的。張小長也真是的,不但不回來,后來連電話也不接了。開始打他電話,他說沒空,再打是個女人接的,說他出去了。問她是誰,她說是他老婆。過一會兒再打,女人也不接了。張長氣得連電話都摔了,摔歸摔,兒子不在家,還得給兒媳婦看病。于是,他只能和兒媳婦一起去看病。他們沒有找到原來開刀的那個醫(yī)生,換了一個主治醫(yī)生。這個主治醫(yī)生的態(tài)度更是讓人生氣,恨不得把醫(yī)院所有的檢查都開一遍,開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貴重藥品。不管需要不需要,一進病房,就開始輸液體,一輸就是十來瓶子。

住院的第三天,手術終于做了。可是,拿出來的東西,卻不讓病人看。主治醫(yī)生說要做活檢,就把東西拿走啦。

張長愈發(fā)覺得不對勁,一般做手術拿出了東西,都是先讓病人家屬看看,然后才拿出去做活檢。張長就堅持要看,主治醫(yī)生說等活檢結果出來。張長說等活檢結果出來也可以,但他必須要看。如果他看不到那個東西,他就跟醫(yī)院沒完。主治醫(yī)生一看他態(tài)度強硬,就說他要向主任匯報一下再答復張長。

他們越是支吾搪塞,張長就越起疑?;顧z出來了,說是什么植物纖維。張長托人問了問,植物纖維是什么?人家告訴他,植物纖維有可能是棉紗。

張長非常氣憤,明顯的醫(yī)療事故,出了這種事兒醫(yī)院就應該主動解決,他們倒好,不負責任還想搪塞,也太不像話了。于是,他就去找那個原來給他兒媳婦開刀的醫(yī)生。主任說:“那個醫(yī)生家里有事請假了?!彼ヒ瀱巫?,主治醫(yī)生說不能給他,“那是醫(yī)院的資料,醫(yī)院有規(guī)定,病人的資料不能帶出醫(yī)院,你可以去看,去查,但不能帶走?!?/p>

孫小白去衛(wèi)生間時,路過醫(yī)護辦公室??剖依镝t(yī)生、護士在開早會,她聽到里面在說紗布的事兒,便停了下來,好像提到她的床號。待她要聽個究竟時,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管床的護士出來,看見她在門口,驚叫一聲:“媽呀,嚇我一跳,你在這兒干嗎?”孫小白說:“我去衛(wèi)生間,在這歇會兒?!弊o士說:“不能亂跑的,回病床上歇著?!?/p>

孫小白回到床上老實呆著,可心并不老實,想著那些疑惑的問題:她再次住院期間,就已經(jīng)不見那個給她開刀的醫(yī)生了,聽說辭職了。看來,確定是有問題了,如果沒有問題,好好的主刀醫(yī)生,辭職干嗎?再看那些醫(yī)生、護士嘀嘀咕咕,形色詭異,肯定有鬼。

孫小白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病情有了好轉(zhuǎn)。但是,在醫(yī)院這么長時間,花了不少錢,受了不少罪,更主要的是醫(yī)院的態(tài)度不好。所以,她想討個說法。

孫小白想討個說法,好像還不止是因為醫(yī)療事故,還因為她心里憋的一股子煞氣。自從進了張小長的家,她就沒過多少好日子。特別是有了女兒之后,受的窩囊氣都快把她憋死了。孫小白想,這討說法,除了出口氣之外,還可能有一種結果,就是緩和家庭矛盾,通過改善她與公公婆婆的關系,興許能把張小長拉回來。

張長再次來醫(yī)院看孫小白,孫小白就把她聽到的、想到的跟公公說了。孫小白說,她現(xiàn)在還不能出院,不方便活動,還望公公替她做主,不能就這樣完了。既然是紗布忘在肚里了,那一定是醫(yī)療事故了,醫(yī)療事故醫(yī)院要賠償?shù)摹?/p>

孫小白知道,張小長是指望不上了,現(xiàn)在唯一依靠的就是公公了。孫小白給公公跪下了,哭著說:“爸,自打我進了你們張家的門,沒少給您添麻煩,本想生個兒子,可是卻出了這么個事兒。我對不住你們……”孫小白越說越傷心,竟然哭得泣不成聲。張長聽得心里酸酸的、軟軟的,也赧赧的。她一個女人攤上張小長這么個混賬東西,也不容易。既然她跟張小長還沒有離婚,還是他家的媳婦,不能看著她這樣白受窩囊罪。

張長動情地說:“快起來,小白,看你說的,你進我們張家一天就是我們張家的人,不管張小長那龜孫咋作敗,這事兒我得管,你放心好了。”

張長其實早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還沒有想清楚怎么辦。孫小白這樣說就再好不過,他能為孫小白把這事了了,也算為張小長那混賬東西還點孽債。就是孫小白不說,他也正準備說服她,和醫(yī)院討說法,不能就這樣算了。

4. 張 長

張長從醫(yī)院出來,就去了衛(wèi)生局。他找不到醫(yī)院的領導,只有去找管他們的領導機關了。他找到了主管的副局長,副局長說:“你去醫(yī)政股吧,這事兒歸醫(yī)政股管?!彼搅酸t(yī)政股,股長屋里有人,他門外等著,快到下班的時間了,股長終于出門送客。他進了門,說了情況,股長說:“這事兒得找醫(yī)學會?!彼麖墓砷L辦公室出來,再到醫(yī)學會,人家下班了。他只好下午再來。下午來到醫(yī)學會,辦公室沒開門。

張長第二天一早就來醫(yī)學會,會長說:“你先回去寫申請,寫完申請之后交過來,十天以后再來聽結果?!睆堥L過了十天,來問情況,會長說:“決定受理,你回去等候通知?!?/p>

“等多長時間?”

“這個并不確定,一般不超過五天吧。”

張長覺得他們這樣拖拖拉拉,一定是官官相護,不愿意處理。后來,他找了一個熟人,問問這里水究竟有多深?人家說:“鑒定結果出來,咋也得三五個月的。要想解決得快,就去上訪?,F(xiàn)在當官的都怕上訪,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在信訪局接訪的都是大官,你去一鬧,保準能行?!?/p>

上訪?鬧訪?

這日子過得真他媽的煩。他本來是想娶個兒媳婦拴住兒子,可是,自打他有了娶兒媳婦的打算之后,就沒有消停過。起先是蓋樓房。他原來住的房子是明三暗五的平房,當初蓋房時在村里也不算落后??墒?,過了幾年,一棟棟小樓都起來了。村里那些人把賣地的錢、打工的錢,都倒騰在房子上了。還有一些年輕人,出去打了幾年工,以為自己是城里人了,回來比照大城市別墅樣式,蓋起了花里胡哨的小樓。農(nóng)村蓋樓有啥好的?沒有下水道、自來水,大小便沒法沖。還有,糧食沒地放,雞鴨沒處養(yǎng)。樓房哪有平房住著方便啊?農(nóng)村的樓房也就是“柳接桃——中看不中吃”。

可是,實用是實用,潮流是潮流,要娶媳婦就得蓋樓。蓋了樓還不行,還得要“干禮”(現(xiàn)金)。一些過去的老規(guī)矩,又興了起來,又是送吉書,又是看好,又是回門,哪個環(huán)節(jié)都要錢,合起來不把家底磕干磕凈,媳婦甭想娶回家。張長覺得不順氣,該興的都沒了,不該興的倒興了。

張長蓋好樓娶完兒媳婦,家底真就空了,就連超市外邊那些小賬都要回來,還是不夠,又欠一屁股賬。過年的時候,家里連盤鞭炮都沒放,就把娶兒媳婦時剩下的一盤小炮拿出來點了,算是黑不黑的畫一道。

還沒過十五,他小舅子來了,說老娘犯病了,老大不管,錢都花完了,人還在醫(yī)院里,沒錢醫(yī)生不給用藥。張長本來不想管,他岳母有兒子,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墒?,他也知道他那個大舅子確實是個怕老婆的窩囊廢,他老婆要是發(fā)了話,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更甭說拿錢了。他老婆是個精明刁鉆的女人,算計得連一根頭發(fā)都不會放過。她的意思很明白,他們結婚那會兒,家里沒給他們蓋瓦房,老二結婚時蓋了瓦房,花的錢也多。老娘前些年一直跟著老二,累死累活地替老二家干活,現(xiàn)在有病了,讓他們管,不合理。所以,老娘的事兒就得老二管。老二呢,覺得老娘是大家的,平時他多管些沒問題,有病了大家都得管。老二有話不找老大說,動不動就來找張長。張長也知道老大說的是實情,可賬不能那樣算。那會兒是那會兒,陽會兒(現(xiàn)在)是陽會兒,那會兒誰家都沒有錢,陽會兒大家都有錢了,所以不能那樣比。老娘就算在你身上花的錢少,總歸是把你養(yǎng)大了,給你娶了媳婦,成了家,咋就不管老娘的事兒呢?一家?guī)讉€兒子,就怕比著不孝順。張長從小受爺爺?shù)难眨羁床黄鸩恍㈨樀娜?。所以,這些年,他從不和老大來往。

小舅子既然來說,張長就不能撒手不管,他讓老婆出去借點錢,先把老娘的病看了再說。

正月十五前,他的小超市倒是進了一些煙花,可是他自家連一個小小的沖天炮都沒有放,還不是想省點錢。

日子過成這樣,張長倒是沒覺得太憋屈,可是當村民都集中到李柿園看李端家放煙花時,他心里就十分別扭了。

李端愛熱鬧,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要放煙花,因此李端的煙花也就成了張鹿苑一帶鬧元宵的一個傳統(tǒng)節(jié)目。過完年,大家都在議論李端家放煙花的事兒,買了多少煙花,添了多少新品種,能放多長時間。其實,李端的煙花也不是他掏錢買的,他是“治理煙花炮竹非法生產(chǎn)”領導組成員,那些非法生產(chǎn)者,都知道他好這一口,誰還不趨之若鶩地送他新品。

正月十五那天下午,不到五點,李端就指揮一幫人馬在李柿園前面的坑塘邊上擺放煙筒。那五顏六色、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煙花筒,像一條火蛇一樣盤旋在坑塘四周,煞是壯觀,絕對是李柿園一道扎眼的風景。據(jù)傳李端的副局長,就是這大坑的風水成就的。李端的老娘很迷信,每年初一五更都會到坑塘邊上燒香磕頭,替兒子禳災。而李端則在每年的正月十五晚上,必在坑塘邊上燃放煙花。今年李端好像有什么喜事,煙花的數(shù)量和品種都增加不少,一圈沒有擺完,又疊擺了半圈。附近的村民幾乎傾巢而出,把整個李柿園的大坑,圍得水泄不通。

下午五點多,孫小白就拉著張小長去李柿園看煙花。張長的老婆也嚷嚷著要和張長一起去看煙花,被張長罵了一通,他老婆一賭氣就撇下張長,自個兒去了李柿園。張長自然不去,他早早地關了超市的門,回家睡覺了。可是,第二天一早,他發(fā)現(xiàn)超市的門被撬開了,超市里值錢的東西,都被偷走了??隙ㄊ亲蛲硇⊥党弥艧熁〞r干的。張長不由得怨恨李端,如果不是李端顯擺要放煙花,他的超市就不會被偷。

超市的門被撬,在報警與否的問題上,張長很是糾結。不報警,覺得太便宜了小偷,報吧,估計除了自己多跑幾趟派出所,怕連小偷的影子也找不到,最多也就是問問筆錄而已。張長站在超市門前,心緒雜亂地遠眺前方的大路,看著看著心里豁然開朗,覺得還是報警好。李端在往李柿園拐彎的大路口那兒,裝了攝像頭。不但那里裝上了攝像頭,從縣城到李柿園所有的路口,都裝有攝像頭,包括李柿園村里,說是什么“天網(wǎng)工程”的試點。如果調(diào)出錄像,肯定能夠能抓住小偷。于是,張長就匆匆忙忙去了派出所,臨走時還裝了一盒好煙。到了派出所,是一個女民警接待的,問完筆錄,說你先回去等著通知。張長說:“村頭有攝像頭?!迸窬恍嫉卣f:“沒電。”這時候的張長,想都沒想,便撂出了李端的牌子:“李端,你們李局長,他回家的路口就在我超市前面不遠,有一個攝像頭,開著呢?!迸窬芭丁绷艘宦暎恢朗鞘裁匆馑?,是知道了攝像頭和李端的關系,還是攝像頭有電?

張長并沒有深究女民警的意思,又匆匆回去了,就在通往李柿園的路口那兒等候派出所的民警。

終于,張長盼來了那個女民警,還領著一個實習生。那實習生扛了一臺攝像機,在附近東攝西照。張長跟他們一起看了攝像頭的錄像,錄像顯示凌晨兩點有一個穿淺色衣服的人在路上來回徘徊,東張西望的。張長說:“這個,這個,就是他,肯定是小偷?!?/p>

女民警不耐煩地說:“你怎么知道是他?”

“夜里兩點在這來回走動,就說明他想偷東西?!?/p>

“你說的?”

“錄像不是證據(jù)嗎?這說明有作案動機啊?!?/p>

“啥也說明不了?!?/p>

后來張長明白,這確實啥也說明不了,因為后來再也沒有任何關于他的案子的消息。

煩心的事兒還在后頭呢,那不爭氣的張小長,結了婚,有了孩子,還不安分,非得要離婚,竟然還在外邊找相好的。雖然這事兒在現(xiàn)在也不算新鮮,但是,人家找那是有資本,要么有錢,要么有權,要么有才。你有啥???自己掙那點錢,還養(yǎng)活不了自己,孩子老婆都得爹娘替你養(yǎng)著,更不用說辦婚事欠下的那些錢。你都這樣了,還在外面花心花腸的。

張長本想娶了兒媳婦生個孫子,以慰爺爺在天之靈,算是完成了任務。爺爺在世時,時常嘮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以后有了后人就到他的墳上報喜。那時候,他還沒有結婚。娶媳婦時,他結婚當天就給爺爺磕頭燒紙。生張小長的第三天,他在爺爺墳前,放了一萬頭的鞭炮。孫小白懷孕時,他就計劃好了,等孩子出生,要在爺爺墳前放十萬頭的鞭炮??墒?,不爭氣的兒媳婦偏偏生了個女孩。生了女孩也罷了,會生女孩就會生男孩,可是,二胎剛懷孕,卻又是個宮外孕。宮外孕也算了,又鬧了這么個醫(yī)療事故。聽說,那個主刀的醫(yī)生還跟縣里哪個領導是親戚。主任說醫(yī)生辭職,只是對外的說辭而已,肯定是保護起來了。

張長不想去信訪局,雖然那確實是比較近的路??赡抢锏娜耍膊⒉欢际乔嗵齑罄蠣?,他們的態(tài)度讓他受不了。

張長再一次來到衛(wèi)生局,他還是希望能找一個有點尊嚴的解決渠道。尊嚴這玩意,大概人人都很渴望。

這次他直接找到了局長,局長倒是很耐心地聽他說完,然后叫來了醫(yī)政股的股長,說:“你跟這位老人一起把事兒辦好?!惫砷L一看是他,就說:“我已經(jīng)接待過他,都跟他說過了?!本珠L說:“你把需要的資料以及辦事的程序,跟人家交代清楚。”于是,股長就領他來到醫(yī)學會,一邊走一邊說:“你找誰也得按程序走,就是中央首長交代,也得這樣辦,局長是你家親戚???動不動就找局長?!睆堥L很煩,心想,不是親戚就不能找了?局長又不是親戚任命的,也不是親戚選的,非得親戚才能找?

他們來到醫(yī)學會,會長說:“你申請寫好了嗎?”張長還沒說話,股長就接著說:“他覺得一找局長,就辦成事兒了?!睍L說:“這事兒可不是局長說了算的,找當官的沒用,得按程序來?!惫砷L說:“局長安排要把程序給他交代清楚,會長就辛苦辛苦,再說一遍,一遍不行再說一遍?!睍L有些煩,說:“我讓你寫申請你不寫,非得拿局長壓我。你們這些人都咋回事兒?。俊睆堥L的火氣也上了來,他們說話的腔調(diào)讓他很生氣,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說:“我沒拿局長壓你,局長態(tài)度比你好?!睍L說:“好,算你厲害。我再給你說一遍:先交申請,而后十天之內(nèi)等通知。通知你案件受理后,再五天內(nèi)通知你和醫(yī)院提交醫(yī)療事故技術鑒定所需的材料。當事人和醫(yī)院應當自收到醫(yī)學會的通知之日起10日內(nèi)提交有關醫(yī)療事故技術鑒定的材料、書面陳述及答辯。自受理之日起,60天內(nèi)可以出事故鑒定結果。這是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如果有什么特殊情況,就說不準了。還有,在你交申請的同時,要交鑒定費?!?/p>

“我交?”

“肯定是你了。誰申請誰先墊付,然后根據(jù)鑒定的結果,由責任方負擔?!?/p>

“醫(yī)院都是要提供哪些資料???”

會長把列有醫(yī)療機構需要提交的醫(yī)療事故技術鑒定材料的單子給他,張長當場就有些暈了,在醫(yī)院他想看看化驗單子就那么難,讓他們提供這些東西,他們會提供嗎?于是,他就說:“醫(yī)院如果不提供呢?”

會長說:“我們通知他們,他們會提供的,牽涉到責任的劃分。他們不提供,要接受缺失材料的裁定?!?/p>

張長從衛(wèi)生局出來,去醫(yī)院看了看孫小白。孫小白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看到他進來,慌忙起來,說:“爸,您來了。”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張長說:“我去衛(wèi)生局了,路過這兒,過來看看,你歇著吧?!?/p>

張長出了醫(yī)院,腦海出現(xiàn)剛才孫小白聲淚俱下跪泣的場景。他想,不管多難,還是要把這事兒辦好。

鑒定結果出來了,確實屬于醫(yī)療事故。

張長問:“能賠償多少錢?”

會長說:“我們只負責鑒定,至于賠償,由你們雙方協(xié)商?!?/p>

張長又去了醫(yī)院,醫(yī)院的一個姓朱的副院長接待了他。朱副院長說,他們醫(yī)院有規(guī)定,誰出事故誰負責賠償,不然,醫(yī)院還不得賠干?。?/p>

張長說:“醫(yī)生呢?”

朱副院長說:“不是給你說過了,辭職了?!?/p>

張長說:“早不辭職,晚不辭職,出了事故辭職了?肯定是你們把他保護起來了?!?/p>

朱副院長說:“我們保護他干嗎?誰出了問題誰負責。他殺人就得槍斃,誰都扛不了?!?/p>

張長不由得惱怒,說:“你們拿一個辭職的醫(yī)生當擋箭牌,醫(yī)院就沒有責任嗎?”

朱副院長也不甘示弱:“你說我們醫(yī)院有責任就有責任了?你得去法院。法院說醫(yī)院有責任,醫(yī)院才承擔?!?/p>

張長覺得這樣吵來吵去,也不會有啥結果,就去了法院。法院的人說:“你起訴我們也不能不受理,不過你在我們這里得按程序走,一審、二審、抗訴、終審,半年也判不下來,即使判下來,執(zhí)行起來也很難。你不如去上訪,現(xiàn)在領導怕上訪,你一上訪,問題就解決了?!?/p>

上訪?還是上訪?為什么都把上訪作為法寶?就是因為信訪實行一票否決?當官的怕丟烏紗帽?

提起上訪,張長五味雜陳,他曾經(jīng)多次上訪過,因為工商局罰他五十塊錢,他上訪過。因為賣地,他上訪過。還有更可笑的是,張小強他們?nèi)ケ本┥显L時,拉著他一起去北京玩兒,說管吃管喝,管路費??墒?,他們剛到天安門附近就被送到了呼家樓了。以后,再也別想去北京了,因為只要一住賓館,身份證上“非訪人員”的信息便顯示出來,當?shù)嘏沙鏊⒖叹蜁s赴賓館,重新將他們送到呼家樓。

從法院回來,在上訪與否的問題上,張長還是很糾結。

上訪他倒也不怕,可是,他兒媳婦才是受害人,她必須要去,而他那混賬兒子,絕不會回來跟他媳婦一起上訪的。如果兒子不去,兒媳婦一個人肯定不會去的,如果他跟兒媳婦一塊去,確實有些不合體統(tǒng)。

孫小白出院了,身子虛弱,一動就喘氣,在家也不能干活,所有的家務都得婆婆做。張長的老婆也埋怨張長,說什么事兒都這么窩囊,任人家欺負,明明自家有理,卻做冤大頭,死了也是個屈死鬼。孫小白也眼淚婆娑,拿著醫(yī)療事故鑒定書,晃來晃去。張小長杳無音信。李端每日里警笛長鳴。

張長心里像荒草中丟下了火種,濃煙滾滾,火氣盤旋,欲爆欲燃。他在自己的小超市里,找了一瓶便宜的白酒,一口氣灌下去,昏昏沉沉地睡下,蒙蒙眬眬中他又看到那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張長下決心重走上訪之路。上訪才是那些當官的軟肋,他也知道,他們對于這些上訪的人,又恨,又氣,又沒奈何,只好委屈安撫。張長就是想利用這樣的情況,達到自己的目的。是的,他已經(jīng)打算好了,要借著這次醫(yī)療事故,把他欠的賬和兒子結婚花的錢都要回來。臉面,臉面在這些誘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他就開始和兒媳婦一起上訪。孫小白是個柔弱的女子,沒有主心骨,人家三句好話都能哄回來,所以他必須既當導演,又當主演。

他們拿著鑒定結果去縣信訪局的那天,正好是賈副縣長帶班接訪,趙島陪著端茶倒水,拎包服務。賈縣長聽張長說完,覺得這事兒很簡單,就囑咐趙島打電話把醫(yī)院的領導叫去,讓他們協(xié)商處理,限期報結果。趙島唯唯諾諾,幾次看著賈縣長的臉色,欲言又止。賈縣長并沒有在意趙島的表情,更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趙島也只能在一旁做記錄。

院長聽說賈縣長有請,急忙去了,見到了張長,答應和他協(xié)商。賈縣長以為這樣就算結案了??墒牵瑥堥L張口要了十萬,醫(yī)院不同意,協(xié)商沒有結果,事情就又擱置了。

張長再去找賈縣長,賈縣長不在,他就找趙島。趙島說:“你直接找醫(yī)院,你找我,我有多大權力?我能管住醫(yī)院?你也看到了,我跟院長打電話,他不接。我也沒有辦法。”

張長找醫(yī)院,醫(yī)院只認了五萬塊,多一分錢也沒有?!拔迦f,打發(fā)要飯的啊?!睆堥L氣憤地說。他一怒之下又去了信訪局。這次,他打聽清楚了,還是賈縣長接訪,他當場就跪倒在地,說醫(yī)院態(tài)度如何惡劣,他找誰不見誰,這個推那個,那個推這個,推來推去就是不解決問題。人都治成了這樣的了,還不解決。如果不解決他就去市里上訪。

賈縣長問趙島:“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說好了嗎?咋還沒有解決啊?”

趙島說:“醫(yī)院嫌賠償?shù)亩??!?/p>

賈縣長說:“院長的電話?”趙島趕緊翻手機,把電話號報給了賈縣長。賈縣長當場打了電話,說:“趕緊把問題給人家解決了?!?/p>

張長確實有些感動,都像賈縣長這樣,問題早就解決了。他不由得更加怨恨醫(yī)院,錯了就錯了,還推三阻四地搪塞。

張長又去了醫(yī)院,這次十萬他都不要了,不是嫌多嗎?那就多要點。他要了二十萬。

“二十萬?”朱副院長一聽跳了起來,說,“你還見風漲了,二十萬,開玩笑吧,根本不可能的。二十萬?!你愛去哪兒告去哪兒告?!?/p>

張長更加生氣,錯了就認錯,態(tài)度這么惡劣,告就告,不信沒人治你們。

張長當真去了市里。張長去了市里,衛(wèi)生局、醫(yī)院以及鄉(xiāng)政府都受到了通報批評。張長越往上反映,要價也就是越高,他什么都不干了,專職專業(yè)上訪。他連自己超市利潤,他一家的收入,他兒媳、他自己的精神損失費等等都算了進去,已經(jīng)漲到了五十萬了。

5. 趙 島

自打第一次見到張長,趙島對他印象就不好。公公領著兒媳婦亂跑,成什么體統(tǒng)?那張長說話也十分蠻橫,態(tài)度惡劣,上訪就上訪,有理說理,還搞人身攻擊。趙島在政府辦也好多年了,什么人沒見過?開始,他就跟賈縣長使眼色,不要接手這事兒,交給信訪局,由他們協(xié)調(diào)分管副縣長就行了??墒琴Z縣長是剛剛提拔為常務,一心想打造親民好縣長形象,想及早把“副”字去掉。

趙島也確實跟醫(yī)院協(xié)商過,打了很多次電話,醫(yī)院叫苦連天,醫(yī)鬧成風,前幾天還被一個患者家屬封了大門。院長也不否認,醫(yī)院確實有問題,個別醫(yī)生是不講醫(yī)德。

說起不講醫(yī)德,趙島還真是深有體會。去年,他母親夜間犯了心臟病,如果是白天,他叫個醫(yī)生去家里看看還是不成問題的??赡菚r,正是夜間,而且病情比較緊急,他就打了120。跟120一起來的是一個姓王的女醫(yī)生,趙島不認識她,但是他希望她能認識自己。他非??蜌獾馗踽t(yī)生打招呼,王醫(yī)生態(tài)度很冷漠。他問王醫(yī)生帶藥了沒?王醫(yī)生說:“沒有。”趙島很著急,沒帶藥你來干嗎?但是,這話他并沒說出口,跟縣長做秘書,養(yǎng)成了戒言戒行的習慣。他慌忙幫助他們把母親抬上救護車。到了醫(yī)院,王醫(yī)生仍舊冷冰冰地說:“先做心電圖,再入病房?!边@時候老母親已經(jīng)昏迷了,趙島忍無可忍,說:“先搶救,再折騰一圈人就完了。錯過搶救時間,你是要負責的?!钡搅说诙?,王醫(yī)生查房,把醫(yī)院差不多所有的檢查項目都開了,更可氣的是,她還開了一種純中藥的針劑,幾百塊錢一盒。趙島心下疑惑,就問了藥房,這個藥是治什么病的,藥房說是抗菌消炎的。趙島一氣之下,找到了他們的主任,問:“心臟病人需要抗菌消炎嗎?”主任一看方子,說了一句:“胡鬧?!碑攬鼍桶涯莻€藥給劃掉了。后來,有個醫(yī)院的朋友跟他開玩笑說:“你要是亮亮身份,王醫(yī)生肯定態(tài)度熱情,說不定還不讓你掏錢呢。那個女人,就喜歡給當官的家屬看病,有時候還跑到人家家里送醫(yī)送藥。但是老百姓就不行了,她不耐煩?!壁w島說:“這種人還配當醫(yī)生???”朋友說:“不但配當醫(yī)生,而且還配重用呢,因為跟當官的走得近?!壁w島幾次想跟院長說這事兒,后來想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場講究多栽花少栽刺,賈縣長經(jīng)常這樣教導他。所以,現(xiàn)在這個醫(yī)鬧,也是有根源的,并不是所有鬧醫(yī)院的患者家屬,都是無理取鬧。

趙島同情患者,但并不是支持醫(yī)鬧,就像同情孫小白,并不支持張長一樣。他是打心眼里討厭張長,討厭張長那種狡黠和不遜,粗魯和蠻橫,這樣的人太難纏。所以,他才不想讓賈縣長管這事兒,賈縣長不過是接訪值班領導,完全可以把這事兒推給分管的。

趙島得知了張長去省里的消息,是縣信訪局韓局長打來的電話。韓局長說:“甄書記發(fā)火了。省里兩會開始了,你趕緊向賈縣長匯報。張長這個案子是賈縣長包的,如果張長再鬧下去,縣里主要領導就要被誡勉談話,誡勉談話肯定影響使用。今年是換屆年,如果省里要對縣領導誡勉談話,耽誤領導前程,這個責任誰擔當?shù)闷鸢。俊?/p>

趙島一下子就蒙了。他蒙是因為知道,賈縣長受牽連肯定會牽連他,如果這案件算是賈縣長負責,那就意味著擔子落在他身上,處理人時首先處理他,而且整個案件的具體協(xié)調(diào)處理都是他跑。趙島不由得說:“不能吧?賈縣長不分管衛(wèi)生?!?/p>

韓局長說:“不能?你說的?你不知道信訪案件是首接負責制嗎?領導接訪日都有登記,那天張長上訪就是賈縣長接待的。甄書記給我打電話,問是哪個領導包的案?究竟怎么回事兒?要處理人。我覺得咱們弟兄們關系不錯,賈縣長平時對我也很關照,所以我才給你通報一下。如果我不給你通氣,甄書記要是直接找到賈縣長那兒,賈縣長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還不得拿你我問責,到時候咱倆都不好過。是吧,兄弟?”

趙島接了電話,就去找賈縣長。聽完匯報,賈縣長讓趙島通知:公安局、張鹿苑鄉(xiāng)政府、醫(yī)院、衛(wèi)生局等單位一把手立即到他辦公室開會,研究張長上訪一案。

開會時,賈縣長講話,趙島坐在一旁認真做筆錄。到了征求大家意見時,參會的人對張長到省里上訪很生氣,由此說開了信訪問題,說現(xiàn)在上訪政策確實有問題,不能一味遷就、妥協(xié)、安撫,這樣縱容了纏訪、鬧訪、非訪、賴訪的歪風邪氣,該打擊的一定要打擊。一味遷就,一味追究領導責任,一味制約政府機關,動不動就是一票否決,屬地管理,還要信訪局干嗎?設置信訪局就是讓群眾上訪的,要走正規(guī)渠道,按程序上訪。

他們發(fā)牢騷,賈縣長發(fā)火了。賈縣長說:“你們管得住政策?別凈說那些沒用的,說張長的事兒。”

重新回到了正題。這時候,幾家領導的意見空前一致,異口同聲,要依法解決,由法院來裁定。會議結束后,他們商量的意見,由趙島向張長通報。

趙島和張長聯(lián)系,張長不同意他們的意見,說他們沒有誠意,合伙糊弄他。因為在此之前張長去過法院,知道耗不起,所以才上訪的。他們拿司法渠道說事兒,分明就是扯皮。

后來,趙島再給張長打電話,張長就問他:“你當家不當家?不當家就別給我廢話,當家就給我一個痛快話,我提的條件答應不答應?”

趙島氣得手指發(fā)顫。他不打電話領導怪他,他打電話張長就這樣態(tài)度。趙島只好硬著頭皮向賈縣長匯報,賈縣長說:“這小事兒你都辦不好,以后怎么能挑重擔?”趙島就再次給張長打電話,張長根本就不接他的電話。

趙島直接去了醫(yī)院,做院長的工作,希望醫(yī)院能夠妥協(xié),最好有個結果,他再去張長家。誰知,院長根本就不接受,說:“簡直沒有天理,哪個醫(yī)院不出點事故,沒有事故它就不是醫(yī)院,那是太平間。這么個事故,竟然要五十萬?如果法院判我五十萬,我就拿。沒有法院判決書,我堅決不認。”

趙島說:“醫(yī)生也出點,你們醫(yī)院想想辦法,再找人做做張長的工作,湊合著把問題解決了算了?!?/p>

院長說:“趙主任,你這是和稀泥。我給你說實話吧,主刀醫(yī)生有背景,現(xiàn)在托人都托到北京了。你知道有一個叫張西西的,張鹿苑人,如今在北京神通廣大,據(jù)說認識中紀委的人,有人說那個醫(yī)生就在他那兒。張長還沒有找到我這兒,醫(yī)生就辭職了?,F(xiàn)在我們都聯(lián)系不上他,咋讓他出錢?”

趙島從醫(yī)院回來,十分沮喪,沒想到這事兒,越來越復雜,越攪越亂。張西西也摻和進來了。張西西這個人,趙島見過。那天,趙島聽到有人敲賈縣長的門,趕緊出來制止。他是賈縣長的秘書,辦公室就在賈縣長斜對面,凡找賈縣長的人,都必須從他門前過。賈縣長有過交代,凡找他的人,事先有預約的,他會主動開門;他不開門的,都是他不方便接待的,由趙島負責接待。趙島因為賈縣長的門總是被敲,挨了不少批,所以一聽敲門,趙島就過敏,麻利起身。

趙島慌忙出來,很客氣地跟敲門的人說:“賈縣長下鄉(xiāng)了,有啥事兒可以先給我說,等他回來我再轉(zhuǎn)達?!?/p>

那人笑了一下,說:“跟縣長約好了,他在屋里等我呢?!?/p>

趙島一看來者器宇軒昂,確實不像找麻煩的那種,聽話音兒,肯定事先有約。他只好自己找臺階說:“啥時候回來的?。俊弊雒貢木偷糜羞@本事,瞬間方的就變成圓的,長的變成短的,而且變得不著痕跡、來回自如。因為他要隨著領導變啊,哪能還有自己?

趙島慌慌張張喊來通訊員打開賈縣長的房門。賈縣長一見來者,連忙起身,笑著說:“張老板,張老板。怠慢,怠慢。我們說一個急事兒?!?/p>

被稱為張老板的人,很識趣地說:“要不,我再等一會?”

賈縣長說:“不用,不用,說完了??熳拢w主任看茶。”

賈縣長辦公室還有一位某局長,一看縣長的態(tài)度,也趕緊起身。賈縣長說:“某局長,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可是咱們縣里的精英人物啊,張老板?!?/p>

張老板很有范兒地伸出手說:“在下,張西西?!?/p>

某局長忙不迭地遞上雙手,滿面笑容地說:“張老板,久仰大名?!闭f著就轉(zhuǎn)向賈縣長,“賈縣長,您這里有貴客,我先走了,按您的安排,保證落實好?!?/p>

趙島這才知道,面前的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張西西。張西西成為地方政要的座上客,早已在坊間傳遍。特別是張西西的親戚朋友,更是傳得神乎其神,說陳湖地界沒有張西西辦不了的事兒。趙島一看賈縣長的態(tài)度,印證了坊間的傳說,他便慌忙把茶水倒上。退出賈縣長辦公室時,趙島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傳說中的神秘人物。

張西西一身行頭都是國際名牌,手腕上還纏著價值連城的天珠手串,閃得趙島眼都花了,不過滿臉的粗糙,是衣服無法遮掩的。張西西和縣長熱火朝天地聊了一個下午,好幾撥找賈縣長匯報工作的,都被趙島支走了。天色將晚,賈縣長打電話叫趙島進去,囑咐他安排晚飯,通知幾個局長,還有張鹿苑鄉(xiāng)的書記、鄉(xiāng)長都來陪張西西。

有這么一個人物攪和,他一個小小的政府辦副主任,還真是收拾不了。可是換屆年,方方面面都開始動起來了,這時候怎么能出亂子呢?他自己的前程是小事兒,耽誤了領導的前程,他怕不止是被掃地出門了,被安上個什么莫須有的罪名也說不定。

趙島仰天長嘆,真是煩人啊。無論如何,得想法兒脫掉干系,要不他怎么能扛得住啊。趙島想一個人靜靜,想想轍??伤k公室里只要開門,就會有人,都是找賈縣長的各局委領導,這些人一來,他都得陪著,聊著,讓座倒水。領導忙啊,只要在辦公室,門前就有人排隊等候??墒?,他比領導還忙,至于說忙什么,怎么忙的,他自己都說不清。他老婆整天嫌他不著窩,跟他慪氣,說他外面找小三。他也見識過小三,都是人家的。人家小三的眼,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看著人家的小三,他還真想找個小三,哪有那工夫???即便有工夫,哪有資本啊。

市里召開了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大會,縣里隨后也要召開同樣規(guī)格會議,這都是套路。更主要的是,特殊時期,各方都需要一個安定和諧的社會環(huán)境。政法委書記去省委黨校學習去了,這一塊臨時由賈縣長負責,所以各種協(xié)調(diào)會、各類會議材料等等,都得趙島參與,忙得趙島暈頭轉(zhuǎn)向。一時間,趙島就把張長的事兒給忘了。

趙島正給公安局辦公室主任打電話,要幾個數(shù)字,賈縣長的電話打過來,趙島趕緊把那個電話掛掉,給賈縣長回過去。賈縣長說:“給誰打電話???打了這么長時間,你比我都忙?!?/p>

趙島說:“我要幾個數(shù)字?!?/p>

賈縣長問:“講話材料還沒有弄好嗎?”

趙島說:“昨晚加班趕的,已經(jīng)好了。我這就給您送過去?!壁w島慌忙拿出材料,送到賈縣長辦公室。

賈縣長臉色十分難看,對著趙島就是一陣雷霆:“研究好的意見,你咋落實的?落實啥樣你也有個回話???懂不懂一點規(guī)矩?”

趙島一下子被打蒙,也不敢問啥事兒。賈縣長并不給趙島辯解的機會,繼續(xù)說:“市長都發(fā)火了,省信訪局要問責呢,市里領導要受影響,你擔得起嗎?飯碗還能保得住嗎?”

領導批評,趙島從來都不敢辯解,只是小心謹慎地檢討自己。能跟上常務,在政府辦也算是比較重要的位置了。趙島只想,常務當了縣長,他也就跟著榮耀了,接下來縣長當書記,他也算是跟著熬出頭了??丛诟Z縣長鞍前馬后地服務多年的分上,賈縣長當了書記肯定會給趙島安排個好位子。領導們都會給自己的秘書安排個好位子,這些都是官場慣例。趙島也知道這看似錦繡的前程,卻也虛幻無常,官場從來都是詭異的,一個小小的意外,就會全盤皆崩。常務副縣長離縣委書記的距離還很遙遠,也許很近,這都是玄幻莫測的事兒。但是,以趙島目前的狀況,他也只能這樣聊以自慰,算是為自己定了一個終極目標。

賈縣長還在噼里啪啦地批評著,不過趙島已經(jīng)明白了,都是張長惹的禍。

趙島等到賈縣長喝茶的機會,怯怯懦懦地說:“張長不同意這個處理意見,他漲到五十萬了。我去醫(yī)院,醫(yī)院更不能接受。后來,我打電話給張長,他不接電話,我去他家找,也沒有找到。這幾天一直都在籌備會議?!?/p>

賈縣長咽下一口香茗,把手機一摔說:“都到天安門自焚了,還有沒有王法?這張長也太張狂了。鄉(xiāng)里就沒得到一點消息嗎?怎么能這么遲鈍呢?還有沒有一點政治敏銳性?公安局呢?公安局就沒有手機定位嗎?怎么可能聯(lián)系不上?你找不到張長,怎么不匯報……”

公安局?趙島豁然開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還真是有一個合適的人,可以處理好張長的事兒。那次處理土地事件時,就是他去的,他跟張長關系非常特殊,跟張西西關系非同一般。

趙島小心翼翼地說:“賈縣長,有一個人可以把張長的事兒處理好?!?/p>

“誰?你咋不早說???都到了這個點了?!?/p>

“李端!”

關于李端的傳聞,趙島聽到過不少,實的虛的,真的假的,各個層面都有。趙島知道李端是個非常有辦法的人,聽說他曾經(jīng)因為張西西偷了他表叔的車牌子,把張西西送進了拘留所。本來,張西西是因為銷賬被傳到派出所的,李端都安排好了,要把張西西放出來。可是,張西西為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好,就交代了他和同伙撬人家的車牌照的事兒,他把車牌的號碼也交代出來。李端一聽匯報,暴怒,張西西就進去了。這世事很奇妙,很多原本是七不挨八不連的事兒,瞬間就粘在一起了。

估計,張西西到死也不知道,他進去是因為爭取寬大處理交代出了偷車牌子的事兒。在張西西事發(fā)前不久,李端的表叔打電話讓李端過去一趟,李端心里直嘀咕,一般情況下,老爺子為了避嫌,是不會給他打電話,更不會讓他過去的,一定是有什么特別的事兒。李端到了他表叔家,老爺子給了他一個紙條,上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讓他打這個號碼。李端一臉愕然,茫然地問:“這誰?。俊崩蠣斪託獾媚樕l(fā)青,說:“我哪兒知道是誰?我的車在你的轄區(qū)內(nèi),離你家不足三百米,竟然有人偷了車牌子,還大膽地寫上電話號碼,只要一百塊錢,便知道車牌子的下落。這事兒要是傳出去,無疑是人尿滋臉,我在這里混了幾十年,就混成這了?”

李端確實很生氣,但是覺得也很可笑,一個車牌子要一百塊錢,不夠工夫錢,可是你要是去裝新的,卻要二百元,安排人查又值不當?shù)?,真夠惡心人。李端賠著小心,安撫住老爺子,安排他的司機悄不聲地這事兒給辦了,不過這事兒卻像一攤蒼蠅屎,屙在他心里。不想,張西西主動交代出來,李端豈能輕饒了他。后來,張西西出來之后,對李端感恩戴德,不知道李端都跟他說了什么。

6. 李 端

李端接到他們局長的電話,就知道是張長的事兒。張長的事兒,在張鹿苑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他每天回家,他老婆都把張長的事兒當新聞一樣跟他叨叨。現(xiàn)在,不但是張鹿苑,整個縣城都鬧得沸沸揚揚,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他領著兒媳婦到處跑,不是上訪,而是心懷鬼胎,想扒灰,都知道他兒子和兒媳婦正鬧離婚。還有人說,張長上訪嘗到甜頭了,訛詐錢財。又有人說張長上訪是為了攏住兒媳婦,兒媳有了相好的了。一個巴掌大的縣城,這種事兒還能不傳得滿城風雨?不但傳得滿城風雨,還傳得百花齊放。

傳啥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張長要到天安門自焚,這事兒可是鬧得太大了??h里因為張長多次被通報批評,僅僅是受通報還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眼下是信訪敏感期。

其實,張長早已被鄉(xiāng)里列為重點防控對象了。李端跟張鹿苑鄉(xiāng)歷任書記、鄉(xiāng)長關系都很好,鄉(xiāng)里出了一個公安局副局長,也算是個人物了,誰到任了還能不拜訪一下?一個鄉(xiāng)有一個公安局副局長罩著,各種事情畢竟要方便很多。李端也很明白,人家書記、鄉(xiāng)長是父母官,不說自己在老家住著,就是家里的親戚朋友還得承蒙關照。因為關系好,說話也就少了避諱,鄉(xiāng)里的書記、鄉(xiāng)長常跟李端訴苦,醫(yī)療事故,跟他們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但是信訪案件是屬地管理,是不是你造成的不要緊,要緊的是當事兒人在你的地盤里。只要是在你的地盤的人上訪,甭管啥事,你都得摁住了。甭管跑到市里、省里、北京,都得跟上,跑到哪兒你接到哪兒,到了天邊也得你追回來,然后逐級協(xié)調(diào)。不然,要一票否決,記入黑色檔案。一票否決,評先評優(yōu)都沒戲,一年的辛苦全完了。一旦記入黑色檔案,執(zhí)紀部門不找茬且過,一找茬沒完沒了。

這事兒本來跟李端也沒關系,但是他是分管治安的,張長的動靜鬧得這么大,連市里、省里領導都驚動了,他這個分管治安的縣公安局副局長還能安生?

李端心里也很煩,不由憤嘆:“張長啊張長,還真鬧出花樣來了。你也想學法輪功分子啊,人家那是個組織。你說你啊,因為這一點賠償值當?shù)娜ヌ彀查T自焚?”

李端絕對相信這是真的,他知道張長這種人,啥事兒都會做出來的。因為工商所罰他幾十塊錢,他把人家工商局長鬧騰得不敢上辦公室。賣地時,他帶頭上訪,差點被拘留。這回聽說是他兒媳婦出了醫(yī)療事故,跟醫(yī)院鬧騰。醫(yī)療事故,醫(yī)院全責,他還不得鬧騰個天翻地覆啊。

不過,讓他去做張長的工作,他心里真沒底。雖然他們是同學,可平時來往并不多。上次處理土地事件時,張長就對李端有意見,當著李端的面說:“李端你官當大了,胳膊肘往外拐。”背后還跟人說,李端為了往上爬,故意壓制他,標榜政績,這都是哪兒跟哪兒?。窟@回,局長反復交代,是縣領導欽點的他,一定要把張長領回來。

領回來?說得輕巧。要是那么好領,還能讓他去?不過,既然領導已經(jīng)發(fā)話了,他還是要去的。

李端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去北京把張長領回來,領回張長沒問題,關鍵是得把問題解決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是錢,如果錢能解決了,誰都能把他領回來。就是因為錢的問題不好解決,領導才點他的,事情總是這么擰巴,擰得人心里憋憋屈屈。

張長還真把價錢漲到了一百萬。一百萬,他可真敢要??!一塊紗布就是一百萬,那個主刀醫(yī)生是李端的老表,他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賠不起。確實是他出主意讓老表主動辭職的。當時,會診結束,他老表就打電話說了情況,他知道張長是個難纏的主兒,就說:“趕緊走,工作上的事兒,等事情結束了再說。”這倒好,繞來繞去,球又踢到他這兒了,他還不能讓人知道球是他踢出去的。

李端去北京之前,先去見了賈縣長,有很多事情必須事先請示好,比如錢的問題。他跟賈縣長說錢的問題不解決,就算把張長領回來,他還會去的。賈縣長說:“回來談錢,有個差不多就滿足他。這個人啊,連省政府的形象都破壞了,省信訪局意見很大,直接跟市長打電話。李局長,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無論花多少錢,也得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如果實在不行,就由法院判決,然后依法處理?!?/p>

趙島在一旁繃不住了,領導談工作,他一般是不能插嘴的??墒?,依法處理的信息只要發(fā)出去,就領不回張長。他連忙對賈縣長說:“李局長有辦法,全權委托他,一定沒問題?!?/p>

李端看了一眼趙島,忽然明白,原來這球是趙島踢給他的。不過,趙島不踢,也會有人踢的,都知道只有他才能降住張長。

既然都到這份上了,李端也就認了,不過該賣的乖還是要賣的,他笑著對賈縣長說:“縣長只要授權,沒問題,一定會讓您滿意的。請首長放心,這是給您榮升的獻禮啊。”

既然大話撂出去了,李端就不能不仔細斟酌。張長就是一塊掉在灰窩里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如果這個問題處理不好,他就會被張長纏住。如果張長纏住他,什么同學、老鄉(xiāng)情誼,全他媽玩完。其實,這些玩意兒早就玩完了,張長早就把他當作對頭了。張長把他當作對頭他也不怕,就怕他不停地胡鬧。當然,治一個張長他還是有辦法的,但是那些法兒他真不想在張長身上使,畢竟同學、老鄉(xiāng)的關系是無法改變的。

李端進了辦公室,點了一根煙,縮進了他的真皮老板椅里,真他媽的糾結,怎么什么事兒都那么擰巴。原本很簡單的事兒,怎么就越變越復雜?

情況非常緊急,他還沒有理出頭緒,賈縣長電話又追了過來,安排他連夜啟程??墒?,再緊急,他得組織好人啊,人少了肯定不行。

李端向賈縣長提議,必須組成一個臨時工作組,由他牽頭,鄉(xiāng)政府、醫(yī)院、衛(wèi)生局幾家的頭頭都得去,在北京現(xiàn)場談。

賈縣長請示了甄書記,因為抽調(diào)鄉(xiāng)黨委書記,必須得跟縣委書記匯報,副縣長是沒有這個權力的。

賈縣長又把電話打給李端,說甄書記已經(jīng)明確表態(tài),全權交給李端處理這事兒,人力物力都保證到位,但必須要把人領回來,問題處理好。

李端拿到“尚方寶劍”,先和鄉(xiāng)里的書記聯(lián)系,讓他準備錢,去北京領人。鄉(xiāng)里書記接到李端的電話,開始訴苦,張長上訪鄉(xiāng)政府也受到了通報批評,鄉(xiāng)里因為一個張長花了不少錢。他去市里鬧,書記、鄉(xiāng)長、信訪局長都得去接,那多人去接兩個人,來來回回的花費都得鄉(xiāng)里出。去省里接人,還要帶上市信訪局的。除此之外,他們還要給張長解決低保、救濟款,不然就會激起更大事端。他們得安撫著他,像敬爺一樣敬著他?;ㄥX不說,還得挨批評。說著說著又埋怨醫(yī)院,出了醫(yī)療事故,該賠償?shù)馁r償不就完了。埋怨醫(yī)院還不解氣,又埋怨政策,誰的事兒就是誰的事兒,還搞什么屬地管理,屬地屬地,他們管得了嗎?現(xiàn)在倒好,漲到一百萬了,醫(yī)院就是想拿恐怕真有困難了。李端聽他擺理,在他喝水的當口,連忙笑著說:“說這些都沒用,趕緊籌錢去?!?/p>

李端又打電話給醫(yī)院院長,也讓他一起去北京,趕緊想法兒把事兒了了,這樣鬧下去,醫(yī)院的名聲全敗壞了。醫(yī)院院長滿腔怨氣,本來這事兒也挺簡單的,幾萬塊錢就能解決的問題。醫(yī)院有規(guī)定,醫(yī)生出了事故要承擔百分之三十,這樣算下來醫(yī)院也承擔不了多少??墒?,醫(yī)生辭職了,聯(lián)系不上,賠償費用全部由醫(yī)院承擔,太不合理。本來簡單的事兒,偏偏亂成了一窩麻。不賠償吧,張長不善罷甘休,都已經(jīng)鬧到天安門了。賠償吧,也太離譜了,一塊紗布一百萬,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以后,醫(yī)院就沒法正常工作了,這本來屬于常見的醫(yī)療事故。李端聽完牢騷,和顏悅色地說:“老兄,這事兒本來就是你的正事兒,沒處理好是你的問題,我們都是給你打工的?!?/p>

李端撂了院長的電話,還得給衛(wèi)生局長打。衛(wèi)生局的電話他也得親自打,他一個副局長,帶著人家一把手,雖然說公安局是副縣級的單位,他也是正科級,但是終究不是一把手。所以,為了把事情順利處理好,他還是要放低姿態(tài),親自打電話。衛(wèi)生局也經(jīng)常因為張長上訪受通報,局長也很煩。衛(wèi)生局是醫(yī)院的主管單位不假,可是醫(yī)院也是正科級單位,院長也是縣委組織部考核任命的,局長跟院長說事兒還得拍著肩膀稱兄道弟,更何況這種事兒。這事兒衛(wèi)生局做完鑒定也就算盡到責任了,至于賠償?shù)氖聝?,縣里領導拿了意見都落實不了,衛(wèi)生局能管啥用?賠償多少,他們雙方協(xié)商,協(xié)商不好應該由法院裁定,上北京接人還得衛(wèi)生局出人出錢,沒有天理。

李端聽完衛(wèi)生局長的抱怨,換了一副腔調(diào)說:“兄弟,這是甄書記和賈縣長兩人拍的板,我哪敢指派你啊?兄弟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得跟他們說。他們兩個誰通知我,說你不去了,我就放你的假。我接不到通知,你就得跟我走?!崩疃俗屝l(wèi)生局長去,主要是為了讓他給醫(yī)院和張長做中間人,協(xié)調(diào)賠償金額。李端年輕,說話辦事沒有分量,跟張長打交道這么長時間,張長已經(jīng)不信任他了,醫(yī)院也不聽他的。所以,李端不出面的情況下,必須有個有分量的人出面,衛(wèi)生局長是個合適的人選。

李端又抽了幾位民警跟著,以防意外發(fā)生時,有人力調(diào)度。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遠赴北京,所有費用由幾家均攤。除此之外,他還找人找到了張長的親家,孫小白的親爹一起去了北京。張長上訪,必須跟兒媳婦孫小白一起,不然他就沒有上訪的由頭,所以,李端帶上孫小白的親爹,是后備方案,萬一談不攏,讓他勸說孫小白。如果,孫小白都不愿意上訪了,張長還有什么理由上訪呢,如果能切斷張長的后路,等于摧毀了張長的意志。

李端一行到了北京,張長和孫小白早就被遣送到非訪收容所了。因為上次張小強拉他去上訪時,信息已經(jīng)被輸入到了北京市公安系統(tǒng)信息內(nèi)。他們還沒到天安門,就被遣送到這里了。

李端策劃著怎么跟張長談判,當然,李端不能露面。他不露面就能把事兒辦成,這是他向領導交的最圓滿的答卷。還有,他也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即使解決不好,張長也不會纏上他。

張長降到六十萬,說不能再低了,再低了,就是他們沒有誠意。醫(yī)院院長還是不同意,六十萬,當初,十萬他都沒有答應,現(xiàn)在漲到了六十萬,而且這北京一行,他們也花了不少錢,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李端做院長的工作,早知如今,何必當初,是你自己沒有主張,承擔這樣的結果也是必然的。他說:“再讓張長的親家做做工作,恐怕五十萬不能再低了?!?/p>

醫(yī)院院長也私下打了小算盤,實在不行,就這樣先應承下來,等回到醫(yī)院,他再讓手術醫(yī)生承擔點,醫(yī)院為了他,破費了那么多,他承擔一些想必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確實不能讓張長這樣鬧下去了,他們醫(yī)院因為張長已經(jīng)出了大名了,如果再繼續(xù)下去,他院長的帽子怕是就要鬧掉了。

李端不出面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太了解張長了,如果他出面事情反而不好辦,因為張長很可能會給他出難題。他只能這樣幕后指揮,派一個他帶來的民警參與談判。

這么一個龐大的接訪隊伍,終于把張長接了回來。

李端本以為這事已經(jīng)很圓滿解決了。不承想,他還是沒有脫掉干系,張長親自找到了他,說:“你處理這事兒就正正堂堂地處理,我也好知道感謝誰,你怎么當起幕后英雄了?這樣不是埋沒了李大局長的政績了嗎?”

還是賠償上出了問題,醫(yī)院只按照他們的規(guī)定,賠償了醫(yī)院應該承擔的那一部分。張長再找他們時,他們說這事兒是公安局李局長拍的板,醫(yī)生該承擔的那一部分,醫(yī)院不能出。醫(yī)院找不到醫(yī)生,公安局總能找到吧?

李端氣得差點吐血,要是其他人,他早就動了法了,他對這張長已經(jīng)夠謹慎了。不想,醫(yī)院卻把他給賣了。

李端說,他確實參加了這事兒,不參加就得丟飯碗。丟飯碗也無所謂,關鍵是他能幫他的就這些。他已經(jīng)派了干警在緝拿這個醫(yī)生,一旦有了消息,他就會通知他。如果,緝拿不住,他也做工作讓醫(yī)院把下面的錢賠償?shù)轿弧?/p>

張長說:“謝謝李局長了。其實,你不用派,自己就能找到他。費那么大勁兒演戲給誰看啊,咱誰跟誰啊,打小光腚就在一塊,你哪兒長個雀痣,哪兒長個瘊子我都知道?!?/p>

李端不想跟張長較勁,只能順其發(fā)展,反正他的任務是把張長領回來,張長已經(jīng)回來了,他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從北京回來的當天,他已經(jīng)向賈縣長交過差事。

7. 孫小白

孫小白跟公公跑了那么多的地方,也確實長了見識。她現(xiàn)在也想通了,既然張小長不想要她了,她也用不著死乞白賴地跟著他?,F(xiàn)如今,誰還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其實,她對張小長也沒有多少感情在里面,不過是厭倦了相親,才答應嫁他的。一到了春節(jié),今天說媒的,明天說媒的,一天都相了幾次親,她甚至都沒有看清人家男孩長啥樣?她媽不講男孩的個人條件,只看家庭。她媽說:“只要家好,過了門就有好日子?!笨墒?,家好過不到頭的夫妻多了。她對張小長也只是覺得能接受而已,談不上什么喜歡。

她媽經(jīng)常給她說,女孩子嫁個好婆家,一輩子才能有依靠。她原想,過了門就要好好地過日子,孝敬好公婆,伺候好丈夫。開始,那張小長對她還不錯,自打她懷了孕,他的心就野了,老想出去。她想,出去就出去吧,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出去掙錢了,他出去掙點錢,將來好養(yǎng)孩子。誰知道,一把他放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她并不后悔,他就是這種人,就是守著,說不定也會出事兒的,守住人守不住心?,F(xiàn)在這種事,多如牛毛,見怪不怪。農(nóng)村很多年輕人,出去打工時家庭好好的,回來說散就散了。不是男的找相好,就是女的變了心。就算有些不出去的,在家里也不安分,偷雞摸狗的多了去了。多虧老天幫忙,醫(yī)院賠償了她那么多的錢。

那個老頭子,帶著她跑東跑西,還有那雙賊亮的眼里跳動的邪火,她斷定,他不是為了她討回公道,他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錢給了公公,最后到她手里多少,還是個未知數(shù),她得為自己謀劃謀劃了。

公公從北京回來之后,又帶著她去了縣信訪局,因為醫(yī)院不愿意承擔應該由醫(yī)生承擔的那一部分,而這一部分的關鍵是李端。

公公算好了那天是縣委甄書記的接訪日,他見了甄書記就跪下了,說他們怎么冤屈,李端怎么糊弄他們。按公公的安排,孫小白只哭不說話,她公公說得越冤屈,孫小白哭得越厲害。反正,孫小白只管捂著臉嗚嗚地哭,話都是她公公說,他們一直都這樣演雙簧。啥時候公公說:“別哭了,有青天大老爺給咱做主了,怕啥?”孫小白就不哭了,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甄書記聽過賈縣長匯報,說這事兒已經(jīng)處理好了,怎么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上訪?當時甄書記就把賈縣長叫去了,說這也不是個難事???都打成協(xié)議了,咋就沒有執(zhí)行?張長一行從北京回來之后,李端就給賈縣長匯報,說都處理好了,具體怎么處理的賈縣長并沒過問,所以甄書記發(fā)問,賈一時語塞,只好把張長領走,說他會把這事兒處理好。

賈縣長把張長領回到他的辦公室,又把趙島叫過去,一起商量張長的事兒。他囑咐張長:“不要再找甄書記了,這事兒已經(jīng)打成協(xié)議了,白紙黑字,都有簽名,還能賴賬?有人督促醫(yī)院履行協(xié)議就行了,這個事兒你就找趙主任,由他負責協(xié)調(diào),錢不到位就找他?!?/p>

張長說:“反正這事兒甄書記都發(fā)話了,賈縣長也表態(tài)了,趙主任你看還有啥困難,說在當面,別我再找你時,叫苦叫難,推諉扯皮。行就行,不行說個痛快話?!?/p>

趙島說:“行,行。領導都安排了,肯定讓你滿意?!?/p>

張長就回去了,一直跟趙島電話聯(lián)系著。

孫小白也知道補償可能很快就要到位了,她就一個人去找趙島,咨詢了賠償金支付的程序。

她必須讓這賠償金直接打到她的銀行卡上,這些錢是對她的賠償,不是張小長家的。她在張小長家受了這么多窩囊氣,在醫(yī)院受了恁多罪,跟著張長上訪遭受了那么多非議白眼,她得這些補償不應該嗎?

她給趙島主任買了禮品券,想讓他瞞著她公公,把這事兒辦好。她眼下要做的是,賠償金一點不少地打在她的卡上。

她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了,那個人叫王顛,媳婦剛出車禍死了。王顛和李端有親戚,喊李端表姑父的,平時跟李端走得很近。李端怎么謀劃著把張長和孫小白從北京接回來,怎么商量的,都是王顛透給孫小白的,孫小白又告訴了張長。李端以為是醫(yī)院把他給賣了,其實真正賣他的是王顛。王顛也不是故意賣他的,只是為了討好孫小白,無意中說的。這世事,遠比人的想象復雜。

孫小白和王顛過去是同學,她在醫(yī)院住院時,碰到王顛處理他媳婦的后事。老同學多年不見,又是惺惺相惜,彼此留了電話。后來,王顛去醫(yī)院看過孫小白幾次,孫小白在冷漠中總算是感到一絲的溫暖。她煩的時候,就跟王顛打電話嘮嘮,聯(lián)系得多了,互相就有了感覺。

孫小白為自己謀出路,并不是見到王顛之后,自從孫小白的公婆把她一個人扔到醫(yī)院時就開始了。她想,她和張小長肯定過不到一塊了,就算她生一個男孩兒,張小長也不一定回心轉(zhuǎn)意。因為張小長他們這一代人,并不看重香火不香火的,而是更在意自己的感覺。他既然已經(jīng)和那錢小黑到了那種程度,想必再分開就難了。就算是張小長回心轉(zhuǎn)意,他父母這樣的態(tài)度,長此以往,她也受不了。沒有碰上王顛之前,孫小白只是沒有明了的想法,碰上王顛之后,這想法漸漸明了了。等賠償金拿到手,她就和張小長離婚。她也不能算是不義,是張小長不仁在先,她動手術他都不回來,還有一點人情味兒嗎?張小長一家都讓她心冷,張小長無情也罷了,張長也不近人情,把她一人扔在醫(yī)院,而后又拿她做誘餌,上訪要賠償,要了賠償自己打小算盤。

所以,孫小白必須瞞著張長去縣政府找趙島,她打算等賠償款到位之后,再向公公攤牌。

那天,孫小白又去了縣政府,直接去了趙島的辦公室。政府辦不少人認識孫小白,也知道她找趙島是要賠償金的,所以都不攔她。這次,她給趙島準備了一份厚禮。無論如何,不能把錢到賬的消息讓張長知道,如果張長知道了,肯定會讓打到他的卡上。

趙島非常熱情地給她讓座,這事終于了結了,他也很高興。張長真是個難纏的主兒,油鹽不進,真把他給難為壞了,還就是這孫小白,態(tài)度不錯,也挺可憐的。他告訴孫小白,他替她盯著呢,醫(yī)院財務是他一個同學的妹妹,錢一匯立馬給他電話,他讓孫小白耐心等待,估計也就這一兩天。

孫小白回來的路上,心情非常好。她接了王顛的電話,王顛在催她趕緊跟張小長辦手續(xù)。她說現(xiàn)在還不能,等她把錢弄到手,然后把該辦的事兒辦完,再和張小長離婚,離完婚再公開和王顛的關系。王顛很著急,怕孫小白這邊有變故。孫小白說:“你耐心等著,張小長錯在先,我現(xiàn)在怎么著,張家都無話可說。如果你一出場,是非全部都顛倒了,張長肯定會糾纏不休。我不想再攪進是非窩里?!?/p>

孫小白第一次感到做人的尊嚴,這也是公公張長帶著她東跑西顛上訪的結果。由縣到市,由市到省,再到北京,一路上,她終于想明白了,人的尊嚴在哪兒。那天,她公公領著她去了省委,大門口有武警把著,不讓隨便進。張長說是找人的,武警說那邊登記。張長來到西側的值班室。一個傲慢的中年婦女,沉著一張被化妝品抹得锃亮的臉,紋上去的眉毛和眼線更讓人覺得僵硬和陰冷。張長說:“我找領導。”

那女人冷冰冰地說:“身份證?”

張長遞過去身份證。

“登記?!?/p>

張長看了半天,不知道該咋寫,問道:“咋填?”

那女人不吭聲。

“同志,咋寫???”張長再問。

女人不屑地說:“自己看。”

張長比照著人家的寫了,但他不知道“來訪何人”這欄里寫誰。

張長遞過去之后,那女人看了一眼,扔過來:“都寫上?!?/p>

張長說:“我上訪的?!?/p>

那女人說:“找錯地兒了。”

“那我去哪兒?”

那女人說:“出去問?!?/p>

張長說:“你這是啥態(tài)度,你是為人民服務的嗎?”

那女人說:“出去?!比缓髮χ鴮χv機說了一句什么,不一會就來了兩位警察,把他們轟走了。

那女人的影子一直在孫小白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同是女人,人家那威風勁兒。她才是個看門的,如果能在大院里面上班,又是如何呢?孫小白是無法想象的。

她在北京看到大街上那些穿著光鮮的女人,趾高氣揚、儀態(tài)萬方。有的來去匆匆,有的悠閑徜徉,都是那么優(yōu)雅有范兒,有誰像她,跟著公公東跑西跑,掉不盡的淚,受不盡的累,看不盡的臉色,聽不盡的訓斥。她想想,自己長這么大,都是逆來順受,從來沒有過自己主張?,F(xiàn)在,她可以自己想點事兒了,她要開始新生活了。

孫小白進了家,女兒撲進她懷里,她的心情頓時五味雜陳。這一年多來,她幾乎沒咋管過女兒,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她緊緊地摟著女兒,眼里熱辣辣的。是的,她絕不會讓女兒重走她的路,這也是她最想和張小長離婚的理由。王顛雖然讓她感到了女人被愛的滋味,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顛許諾對女兒像親生的一樣。

孫小白在女兒臉上親一下,說:“妞妞自個兒先玩,媽媽收拾一下東西再陪你玩兒?!?/p>

既然決定和張小長離婚了,孫小白首先要做的是把娘家陪送的嫁妝拉走,這些嫁妝她是不會留給張家的。

8. 張 長

張長本想這次賠償?shù)轿恢螅囊磺袉栴}就都能解決了。張小長要離婚就離,孫小白該走就走,他要把孫女留下來,這些錢也夠撫養(yǎng)費了。

鬧了那么長時間,他也不想再折騰了。在北京的時候,他就知道李端插手了。當他看到他親家的那一刻,就知道李端在北京,縣里那些人是沒有人能想到讓他親家出山的。

李端攪進來并不可怕,他有辦法對付李端。李端再牛,他端的也是公家的碗,也有能管住他的。再不行,他找小報記者,或者找人去網(wǎng)上炒炒他。這種人,最怕這些事兒了?,F(xiàn)在對付李端,還用不著這些,因為他和李端沒有直接沖突,他要的是錢,李端是奉命解決問題的,花的也不是李端的錢。

開始出面跟他談的是衛(wèi)生局長,他還真不能和他談,因為這錢不是衛(wèi)生局出,既然李端不出面,他得跟一個副縣長談。賈縣長在省里開會,他的秘書代他來的,縣委甄書記對賈縣長發(fā)火了,再處理不好,拿他是問。所以,賈縣長秘書趙島拿著電話讓張長聽,說是賈縣長的電話。賈縣長說:“這事兒拖了這么長時間,我有責任,錢的問題好辦,我是常務,管著全縣的錢,醫(yī)院不拿縣財政拿,不能虧了你。天這么冷,先回來吧,回到縣里咋都好說。就是在北京呆著,也得回來匯錢不是?你在北京呆著,大家都不安生。趙主任代表我,你有啥要求就跟他提,他表態(tài)的事兒,就是我的意見。你有啥就跟他說吧?!?/p>

當然,他也沒這么好哄。在北京是給不了錢,但,得在北京把錢的事兒說好,打好協(xié)議他才能回去,不然,誰來也不行。

沒想到從北京回來,醫(yī)院又變卦了。張長這才又跪訪了甄書記。賈縣長親自把他領到辦公室,當面交代給了趙島。

這下,總算是處理好了。過了幾天,張長直接去找趙島。趙島說:“還沒到位嗎?說好的,不會變。單位匯款要走銀行,需要時間。你先回去,我再催一下,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好了,有什么情況我及時通知你?!?/p>

張長從趙島那里回來,就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的不是別人,是他兒媳婦孫小白。過去,孫小白有求于他,前前后后都是爸長爸短,低眉順眼的。現(xiàn)在,孫小白進進出出也不跟他打招呼,好像有意躲著他,看到他神情慌亂。過去,孫小白基本不出門,需要啥東西都是在他超市里拿,最近老往外跑,不知道出去干啥去了?從前,孫小白連臉都懶得洗,更不用說收拾家攤子了,現(xiàn)在,忙忙乎乎地收拾這收拾那。過去,孫小白蔫了吧唧、灰不溜秋,現(xiàn)在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清清爽爽、精神陡增。她的神色也不對,好像有束光從里到外發(fā)射出來,把整個人都照亮了。這里邊一定有變故,是不是她有事瞞著他?那天在醫(yī)院,張長看到她和一個男人說話,她說是她表哥,當時張長沒在意,想著她身體不好,就沒有再追問她。

難道孫小白有外心了?想到此,張長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她不會是得了賠償款都卷走吧?

于是,他就找到了孫小白,問她收拾東西干啥?

孫小白說:“爸,我也實話跟你說了吧,張小長不要我了,我想再待你們家也沒有啥意思,不如回娘家算了?!?/p>

“回娘家?啥意思?”

“啥意思,離婚。你要是現(xiàn)在能讓張小長和那錢小黑斷了,回來跟我安安分分地過日子,我還是你們張家的媳婦。你能讓他回來嗎?不能吧。怕是誰也不能讓張小長回心轉(zhuǎn)意了。爸,你也通情達理的人,也替我想想,張小長都那樣了,我再守著有意思嗎?”

“你是不是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你咋不早說?”

“我現(xiàn)在才想好,張小長不要我了,我不能死皮賴臉纏住他,就算我想纏,也纏不住。如今他在外面過著逍遙的神仙生活。我呢?我過的啥日子?還有,外邊說三道四的,我再待在這個家,對你也不好?!?/p>

“你是不是覺得賠償金到手了,才要走的?”

“是的。你不是也跟人家說,我不能生孩子了,你家張小長才跟我離婚的嗎?”

“你是不是跟那個趙主任串通好的?”

“我倒是想和人家串通,人家還得和我串通啊。爸,我看這事兒咱也別鬧,和平解決?!?/p>

“咋和平解決?要和平的話,賠償金留下,孩子留下,你走人,我就不攔。如果兩樣留一樣,咱就和平不了?!?/p>

孫小白這會兒也惱了:“兩樣我一樣都不留。孩子是我生的,病是我害的,賠償金是給我的,我憑啥留下?”

“病是你害的,可是,沒有我,誰會給你這么多的賠償金?你怕是一分錢都得不到。再說,孩子是你生的,可她是我們張家的血脈,決不能留給外姓。你愛嫁誰嫁誰,就是不能帶走我孫女。”

“你說了不算,帶與不帶得法院說了算?!?/p>

張長聽到此,覺得他和孫小白在這里說沒用,不過他得先穩(wěn)住她,于是,他就說:“你再好好想,我現(xiàn)在就給張小長打電話,讓他回來,咱再商量?!?/p>

孫小白也沒有把話說死,只說:“沒啥好商量的,如果能商量的話,張小長早就回來了?!彼?,如果張小長真能回來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她也不想走這一步,將來孩子還得受牽連。只可惜,那張小長是不會回來的。

張長隨即又回到了縣政府,找到了趙主任,說:“這錢如果要是到位的話,是不是要提現(xiàn)金?”

趙島說:“一般不會。都是銀行轉(zhuǎn)賬的。”

“轉(zhuǎn)賬?轉(zhuǎn)到誰的賬上???”

“當然是轉(zhuǎn)到你兒媳婦賬上?!?/p>

“我兒媳婦沒有卡,轉(zhuǎn)到我卡上行不行?”

“行啊,得經(jīng)過你兒媳婦同意。哎,你兒媳婦說她有卡,說不定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了?!?/p>

“什么?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了?你為什么不通知我?”

“我為什么要通知你,她是當事人,正常情況下就應該轉(zhuǎn)到她卡上?!?/p>

“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我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兒媳婦還專門來找你,她離婚是不是要跟你?。俊?/p>

張長惡毒的話向刀子一樣射出來了。是的,如果這樣的話,他除了落得一身的賴名聲,還人財兩空。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正說著,趙島接到賈縣長的電話,說讓他過去一下。他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往門外走,張長就跟著出來。

張長說:“你不能走,你給我說清楚究竟咋回事?你是啥領導啊,勾引民婦,私吞人家的賠償金?!?/p>

趙島也很生氣,說:“你嘴巴干凈點。再胡唚小心我揍你?!?/p>

張長哪里容得趙島這樣對他,于是,便在政府大院里攔住了趙島,開始辱罵。趙島無法走脫,賈縣長找他有急事,看他遲遲不來,就出門看看怎么回事兒?一出門就看到張長正拉著趙島在院子里叫罵。

賈縣長勸住了,說:“你這樣罵人不好,有問題解決問題,咋能這樣鬧呢?”張長正在氣頭上,連縣長也一起罵著,直到來了幾個干警把他拖走。

張長回到家里,孫小白已經(jīng)把嫁妝拉走了,家里一片狼藉。他老婆哭哭啼啼地說家里剛才來了很多人,她攔也攔不住,嫁妝都拉走。

張長這時才真正地感到萬分沮喪、萬分窩囊,這種挫敗感真是讓他恨不得鉆進地縫,他怎么能就這樣放手?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磨難,費盡了波折,到頭來,人財兩空,遭人恥笑。可是,他這會兒確實不知道應該找誰算賬?。客蝗婚g,他的仇恨好像找到了主人,就是那個趙島,如果不是那個趙島,孫小白怎么會想起來辦卡?說不定這兩人早有奸情。雖然他在政府大院那樣吆喝了趙島,不過是一時的氣話,沒想那么多?,F(xiàn)在想起來,這就是個圈套??隙ㄊ菍O小白那個賤婦跟趙島勾搭成奸,合起伙來騙他的。你想啊,孫小白是找了趙島之后才辦的卡,她原來就沒卡。她是辦好卡之后才動了走心,才開始謀劃拉嫁妝的。

他原本是想穩(wěn)住孫小白,等他把錢拿到手之后,再跟孫小白攤牌??墒牵€沒到縣政府,孫小白就找人來拉嫁妝了,肯定是早就謀劃好的,趁他不在家時,把嫁妝拉走。他出門前給趙島打了電話,孫小白并不知道他要出門,如果不是趙島給她通風報信,孫小白又怎么知道他要出去?如果他不出門,她怎么能把嫁妝拉走呢?在農(nóng)村,一拉嫁妝那就意味著離婚了,比離婚證更有效力。孫小白趁他不在家拉嫁妝就是騷他的臉。你想啊,當初張小長提出離婚時,是他死活不愿意,這事兒他是捂著的,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不想把這個家拆散。后來,他是看張小長拉不回來,才放出去一點風,為將來離婚鋪墊一下。

孫小白這一拉嫁妝,全村還不是跟看戲的一樣,肯定都知道是孫小白蹬了張小長,肯定都知道他領著孫小白鬧訪,人家賠了錢,孫小白得了錢就走人了??隙ǘ伎此男υ?,你張長不是認死理嗎?你不是愛討公道嗎?孫小白得了錢就拉嫁妝,你向兒媳婦討啊。

孫小白拉走了嫁妝,張長徹底崩潰了。

他為了兒子結婚,花了那么多的錢,不但兒媳婦走了,孩子帶走了,嫁妝也拉走了,他跑了那么多路子爭取到了賠償金沒見到一個子兒。“竹籃打水一場空”,人家還有個竹籃,他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他張長也算是個人物,當初他和李端也是張鹿苑為數(shù)不多的高中生,上學時,李端的成績跟他差遠了。

這一切都是怎么了?張長心里發(fā)堵,腦子發(fā)漲,四肢發(fā)軟。他上訪時,確實縣里鄉(xiāng)里都很重視,給了他補助,給了他低保,給了他救濟,可是,賠償?shù)轿恢?,這些都不會再有了,鄉(xiāng)里村里那些當官的,再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就算賠償不到位,孫小白走了,賠償?shù)闹黧w不是他,他還能干什么?

趙島!孫小白!這一對狗男女!張長想到此,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睜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一口氣跑到縣政府。

9. 李 端

李端聽說張長又出了新花樣,這么大的事兒,這巴掌大的縣城,傳得沸沸揚揚。據(jù)傳,張長怒發(fā)沖冠地去了中層干部的大會場,截住了趙島。趙島正拿著領導的茶杯和筆記本從會場里出來,張長上去就把他掀翻了,然后吆喝他怎么和孫小白不清不白,怎么勾引良家婦女,怎么貪圖孫小白的賠償金。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覺得這下趙島攤上大事兒了。這趙島平時還是比較本分,工作也很盡職,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兒?趙島再怎么也不能找一個農(nóng)村婦女做小三啊!還有人說,那小三長得跟宋祖英似的,人見人愛。這老家伙是想扒灰不成,才跟趙島拼命的??傊瑥堥L這么一掀,就像射向天空的煙花,人們看到的只是迷離的焰火,誰能想到花筒里火藥原本的性狀呢?絢麗的煙花散盡,空中只剩下趙島的名字。趙島,一下子就出了名。

張長被保障會議的干警控制住了。大家并不同情張長,覺得他太囂張,太過分。有啥事兒,解決啥事兒,總不能鬧會場吧?總不能采取這么極端的手段吧?一時間,全縣的科級干部都在議論這事兒,趙島的情緒非常低落。

那天,李端也參加會議了。他當時看到張長的身影一閃過去了,就有了預感,這家伙肯定是攔路喊冤的。他本想安排干警攔住他,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張長要是知道是他安排的人,肯定又跟他鬧。因為張長的事兒,他受到了一頓狠批。聽說張長從北京回來后,又跪到甄書記面前喊冤。不用說,他就能猜到,張長肯定會說怎么去的北京,怎么從北京回來的,李端怎么騙的他。不然,賈縣長不會對他發(fā)這么大的火。還好,盡管挨頓批,他總算解脫了,就是再批一頓也值得。

幸虧李端沒有安排人攔住張長,不然,那挨罵的就不是趙島了。還好,他只是沖著趙島來的,要是沖著縣里哪個領導,這就成了事件了,又要李端牽頭處理。

張長的事兒,李端暫時撇清了??墒撬那椴⒉缓茫际菗Q屆年惹的禍。上上下下都在換屆,換屆就意味著人事調(diào)整,他呆在副局長的位置上好多年了,也該轉(zhuǎn)正了,局長、政委競爭的人多,他也自知力量單薄,可是享受個級別也是應該的。正科級好多年了,人家都提了幾輪了,還是沒有他的戲。他也知道,公安系統(tǒng)人才多,很多都是有學歷有專長的人,像他這樣能進公安系統(tǒng)已經(jīng)不容易了。但是,到哪山唱哪山的歌,他在這個體制內(nèi)就不能不想,有些被提拔的人,跟他比差遠了。有些還是毛孩子,都是正科,還不是因為有門路有靠山?是啊,人家都積了幾代人的能量了,他呢,就那個遠門的表叔,也退二線了。世事就是這樣,他也想明白了。按理,他這樣也該滿足了,那時候如果不是他表叔,他能進公安系統(tǒng)嗎?絕對不可能。想明白歸想明白,可是但凡有人事調(diào)整,他心里就會躁動不安,調(diào)整不了就會憤憤不平。

李端正悶悶不樂地在辦公室里擺弄茶壺,局長的電話打過來,說有個人在政府大院叫罵不休,十分囂張,讓他帶人速趕到縣政府。

李端掛了電話,邊收起茶壺,邊發(fā)牢騷。現(xiàn)在政府機關也是,怎么能讓人隨便出入呢?保安干什么呢?啥事兒都讓公安干警上,公安干警就那么有威力?現(xiàn)在公安的環(huán)境也不行,那些上訪的,比公安干警牛多了,不能動武,也不能恐嚇,話不能說錯半句,不然就被摳住,上綱上線,脫不掉干系。他去了又怎么樣?

李端還沒有出發(fā),賈縣長的電話直接打過來,急赤赤地說:“你怎么還沒到現(xiàn)場,簡直太猖狂了,一個上訪戶,竟公然大鬧政府,大罵領導,政府還算是行政機關嗎?干部還有一點尊嚴嗎?必須拘留?!?/p>

李端接了賈縣長電話,不敢怠慢,帶了幾個人迅速趕赴現(xiàn)場。到了政府大院,他讓幾個民警先過去,他向保安了解一下情況。

他說:“你們咋不攔住他???”

保安說:“攔不住,誰攔罵誰,政府辦公室出來幾撥人都給罵走了。實在沒辦法了,才給公安局打電話的?!?/p>

李端正跟保安說著,一個民警過來說:“李局,不行,這人太猖狂了,不聽勸阻,當著我們的面還罵得不堪入耳。聽他那意思是找趙主任的,沒找到,找縣長也沒找到。他就在院里罵,說就不信罵不出來人,他就是要指名道姓地罵?!?/p>

那民警一說是找趙島的,李端就猜到他是誰了。

李端說:“強制帶走?!?/p>

民警說:“帶不走,一拉他就倒下了。”

李端說:“你這就叫一輛警車,再叫一輛120,如果他倒下,就拉醫(yī)院,如果不倒就直接送拘留所。去醫(yī)院時,警車一定要跟著,千萬別把人給我看跑了。另外,再通知一些人過來,一起押他走。其余的人,一分兩班,取證?!?/p>

張長再強,也強不過國家機器啊。他被強制帶上了120,送醫(yī)院檢查身體,然后被送到拘留所。

在他被帶上警車的一剎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張長仿佛又聽到了爺爺?shù)穆曇簟?/p>

責任編輯 張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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