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
摘 要: 亦舒作為20世紀暢銷數(shù)十年的作家,其作品以身處其中的女性的生活形態(tài)和代際差別,呈現(xiàn)了20世紀后30年代香港地區(qū)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并存的風貌。其作品語言簡捷明快,風趣犀利,極具翻譯價值和與譯入語對接的適譯性。
關鍵詞: 亦舒小說 翻譯 傳統(tǒng)文化 翻譯價值 適譯性
“作為一種重要的跨文化實踐,翻譯一直作為國家形象或民族形象構建的重要手段”。近年來,隨著國際影響力的大幅提升和中國文化軟實力的增強,文學作品交流翻譯的關注熱點從“譯入”逐漸轉向“譯出”。國家提供了更多的人力和資源向外宣介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以作為中華文化特色和價值觀對外輸出、構建中國國際形象的載體之一。
一、近年來翻譯文學作品的選擇維度
“文學作品翻譯所構建的中國形象能夠對外國民眾產生持久和潛移默化的作用,從而影響國外民眾對于中國的看法和認知”。作為被慎選出來向外譯介的當代作品,擔負著向外傳播中華文化、國家形象和價值觀的使命,必然有獨特的價值和特點。從上述歷年的翻譯書目看來,總體呈現(xiàn)以下四類特征:1.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進行承襲、梳理和思考。如:余秋雨《中國文脈》《山河之書》;2.呈現(xiàn)中華文化分支的種種風土人情,地域特色鮮明,“此處”的景、物、人具有獨特性、標識性和文化符號屬性,如: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曹文軒的《青銅葵花》;3.摩寫民眾生活百態(tài),人物鮮活,栩栩如生。如:劉震云《我叫劉躍進》;4.記錄時代變遷痕跡,以時代脈搏扣動讀者心弦。如:韓麗珠《風箏家族》;也斯《剪紙》。以上述選材角度探討,香港女作家亦舒的作品非常切合這一標準。亦舒小說既具鮮明的地域特色,又有時代變遷下的民眾百態(tài),極具翻譯價值;而其特有的語言風格使作品具有明顯的適譯性。
二、亦舒及其小說的簡介
亦舒,原名倪亦舒,1946年出生于上海,后隨家人定居香港。曾任職香港富麗華酒店公關部、香港政府新聞處、電視臺編劇,后成為專業(yè)作家。代表作品有《胭脂》《紅塵》《花解語》《流金歲月》《如果墻會說話》《喜寶》等。亦舒共九部作品翻拍成電影或電視?。骸断矊殹罚?989);《朝花夕拾》(1987);《星之碎片》《胭脂》(1990);《獨身女人》;《玫瑰的故事》(1986);《流金歲月》(1988);《玉梨魂》;《一個復雜的故事》(2013);電視劇《我的前半生》(2017)。亦舒筆下的主角絕大多數(shù)是“早早放棄了古典浪漫主義深情,只以自愛自立為本”的女人。愛情是可疑的,男人是令人失望的,女性間的友誼在亦舒小說中占據重要位置。女性友誼取代了愛情,體現(xiàn)女性對自身性別的認同、尊重與熱愛。亦舒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主要靠人物的對話推動,在人物對話的同時夾敘夾議。見解犀利尖刻,洞穿生活表象;情節(jié)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小說中的人物對話口語化、個性化、生活化,語言風格簡明風趣,既傳神又有趣,極富感情色彩和生活情趣。亦舒借主人公之口說出的評論,更是于輕巧中見真章,人生況味,世情感懷,輕描淡寫一句話,刻薄銳利,直指人心。
三、亦舒小說的翻譯價值探討
作為與倪匡、金庸并稱“香港文壇三大奇跡”的作家,亦舒的作品除了人物和情節(jié)對話吸引人之外,也以地域特色和時代特征為亮點。
1.亦舒小說呈現(xiàn)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作為其分支之一的粵語文化在20世紀香港地區(qū)存留的風貌。亦舒作品中隨處可見廣東地方劇種——粵劇中的戲詞及情節(jié)、粵語歌詞或由上海帶到香港的舊時國語歌詞及滬粵地方俗語諺語等,極富地域文化特色和20世紀各個時期的時代特征,且生活氣息深厚。因篇幅所限,僅舉如下例子:原文:吳剛仍在砍桂樹,玉兔蹲到一邊。解讀:傳統(tǒng)文化中常見的典故。出處:如果墻會說話;原文:誤墜風塵。解讀:傳統(tǒng)戲曲曲藝中常見的話題。出處:獨身女人;原文:桐油甕始終裝桐油。解讀:極富地方生活特色的俗語。出處:絕對是個夢。以上例子中,無論是傳統(tǒng)文化中常見的典故,還是戲曲曲藝中的話題,這些生動潑辣的語言中傳達出來的信息具有獨特性和標識性,呈現(xiàn)出香港地區(qū)粵語文化獨特的人文氣息。這些被引用過來的戲詞、歌詞、俗語將“此處”前人的生活智慧和人生哲學與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jié)無縫對接,渾然一體,鮮活熨帖,地域文化特色絕無可能與“他處”相混淆或被“他處”所替代。
2.亦舒小說呈現(xiàn)了香港地區(qū)現(xiàn)代都市的人際關系,特別是身處其中的女性的生活形態(tài)和代際差別。亦舒作品中的另一特色是以身處其中的女性視角為主線,呈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的職場生態(tài)、人際關系、和女性意識的代際差別。最常見的表現(xiàn)手法為母女兩代女性的生活狀態(tài)和意識形態(tài)的對照,如《小紫荊》,甚至是外祖母—母—女三代女性,如《胭脂》,或者是同一生活區(qū)域中的跨度數(shù)十年的前后數(shù)位女性住戶。時代變遷和女性意識提升的種種細微之處,具有香港這一“此處”與“他處”絕不相似的地方特色和時代特征。小說中摩寫的生活場景,閑閑數(shù)筆,人情世態(tài)已躍然紙上,給讀者印象深刻。例如:原文:如果覺得我失態(tài),去找香港小姐……又有智慧又有美貌(《獨身女人》)。解讀:地方特色;原文:“一看就知道她是上海人,皮子雪白?!蹦赣H痛恨廣東人,因為父親另娶了廣東女人。其實現(xiàn)在……作興痛恨臺灣女人(《胭脂》)。解讀:地方特色;原文:說也奇怪,母親歷劫過抗戰(zhàn),見過金圓券貶值,也逃過難,總還是嬌滴滴,歷史是歷史,她是她(《胭脂》)。解讀:時代特征;原文:這一代的女孩子比我們一群處處勝一籌……她們發(fā)育得堂堂正正,父母養(yǎng)育她們是責任。我們成長的過程偷偷摸摸,寄人籬下,當年父母養(yǎng)我們是恩惠(《獨身女人》)。解讀:女性意識的代際差別;原文:“安真,你竟這樣能干了,許多男人做一輩子也賺不到這幢單位?!卑舱嫖⑿Γ骸皨尶傆X得男人多雙手似的?!保ā度绻麎f話》)解讀:女性意識的代際差別;原文:對于升得快女同事,總有謠言,都是妖怪、毒物,不是坐老板大腿,就是擅用巫術(《如果墻會說話》)。解讀:女性的職場生態(tài)。
四、亦舒作品的適譯性探討
1.亦舒作品,從句法構成角度看有兩個明顯特點:(1)語句短,節(jié)奏快,句子主干突出,沒有過多的修飾詞或修飾成分;(2)各句之間的邏輯關系明確,且基本以直線進行。
以每個作品的開篇人物出場為例:原文:我姓林,叫林展翹,我獨居,沒有丈夫,是個獨身女人(《獨身女人》)。分析:標點間的平均字數(shù)為5.5;無回指;原文:每次出去與他吃飯總是由我叫菜,他慢,又鈍,又遲疑,連伙計都等得不耐煩,并不是個好伴侶,但我們是朋友。我很少把煩惱告訴他,我想他不會明白,不過我們在周末偶然也去看一部電影,看完說再見回家(《獨身女人》)。分析:標點間的平均字數(shù)為8.3;無回指;“并不是”、“但”、“不過”三個轉折關系;原文:每個人都有母親。沒有母親,就沒有我們。我有母親,同時我亦是別人的母親(《胭脂》)。分析:標點間的平均字數(shù)為6.3;無回指;一個假設“沒有……就沒有……”一個并列“同時我亦是……”原文:鎖鎖姓朱,卻不住在朱家,父親是海員,一年到頭,難得出現(xiàn)一次,即使回來,也居無定所,把鎖鎖放在舅舅家,一住十年(《流金歲月》)。分析:標點間的平均字數(shù)為6.2;無回指;一個讓步狀語“即使……”原文:涓生昨夜出去做手術,兩點才回來,睡眠不足,有點憔悴,但看上去仍是英俊的,男人就是這點占便宜,近四十歲才顯出風度來(《我的前半生》。分析:標點間的平均字數(shù)為8.3;無回指;一個轉折“但……”
中英兩種語言的文化差異很大,為了達到流暢易讀的效果,譯者往往不得已“采用壓縮和重組句子的介入手法”,從而使其譯文更符合目的語的表達方式(汪寶榮)。
亦舒小說中簡潔流暢的原文行文風格,為翻譯者提供了極大的便利。譯者的介入行為可以被降到極低的程度。譯者在譯介過程中不用過于糾結復雜的語法結構(如,定語與被修飾詞的先后位置,假設狀語、條件狀語與主句的先后位置等),不會因行文習慣的差異而在原文和譯文之間形成明顯的句長和句式差異。在不失原文風味的基礎上,能夠最大限度地利用原文的優(yōu)勢,提升譯文的行文流暢度,增強譯文在讀者中的易讀性和可接受性。
我們以譯文為例:1. “The most stupid thing is to show off your self-esteem before money and love.” “在金錢與愛情面前賣弄自尊,是最愚蠢的事”(《我的前半生》)。①譯文中不定式作賓語,與原文的動詞結構作主語,如出一轍。2. “The grievances which can be told is not real grievances; The lover who can be stolen is not real a lover.”“能夠說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愛人”(《開到荼蘼》)。①前后兩個“委屈”,前一個是與英文語法中的定語從句引導詞which對應,后一個對應先行詞grievances;②前后兩個“愛人”,前一個是與英文語法中的定語從句引導詞who對應,后一個對應先行詞lover;句式結構上做到了無縫對接。3. “A real graceful lady, never shows off what she has. She would never tell people what books she has read, where she has been, how many clothes she has, or what jewellery she got. Because she has no sense of inferiority.”“真正有氣質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么書,去過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么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圓舞》)。①并列平行的句子結構,不需要譯文做任何語法上的調整;②小說中的“淑女”與譯文中的lady是直接對應。4. “Too often, people only believe what they want to believe.”“人們往往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事”(《舊歡如夢》)。①原文中有意而為之的重復繞口,正好對應譯文中的what從句。5. “No matter what you do, remember you do it for yourself, then you have nothing to complain.”“無論做什么,記得為自己而做,那就毫無怨言”。(《流金歲月》)①簡捷的漢語原文,與譯文中動詞開頭的祈使句,如出一轍;②“那就”與then,是非??谡Z化的順承連詞。
2.從文化背景角度看,受英語法語文化影響,亦舒作品中某些行文處可直接對接譯入語。
(1)常見基督教引語和隱喻,以及對英法文學作品的引用,使其作品易被外語文化所接收和理解。作者因為生活經歷的教育背景的關系,熟稔西方文化和宗教,在寫作中常引宗教典籍及文學作品中的只言片語,或講述,或自嘲,或調侃,或感喟。這些引用對于原文讀者來說是旖旎的異域風光,是用“陌生化”手法“增加理解的難度,以延長讀者感受事物的時間和審美過程”(Stacy),增強小說的“獨特文學性和感染力”。但對于譯入語的讀者來說,這些引用或提及將是“他鄉(xiāng)遇故知”般的驚喜,貼合譯入語受眾的審美情趣和接受心理,從而增添作品本身的親切感和吸引力,增強翻譯作品的傳播效果。
(2)眾多品牌名稱,大學及旅游景點,是亦舒讀者熱衷探討的一個話題,也是作者用來呈現(xiàn)人物品位、性格、生活態(tài)度、社會地位等信息的符號。知名品牌的廣告宣傳和品牌定位,對于譯文讀者來說,是一種直接的隱喻和暗示,無須更多的修飾詞匯介紹人物的種種信息。簡潔直接,準確到位,使得原作者和譯文讀者簡直可以繞過譯者,無障礙溝通。
維達沙宣(VS),蒂婀(Dior),鐵芬尼(TIFFANY),巴利(Bally),辜青斯機(Kutchinsky)等,符號化地呈現(xiàn)了故事人物較為昂貴的消費層次和審美品位;利口福(Likofu),暗示的是較低等的生活環(huán)境和社會地位;Muppet show(木偶?。τ诟咧最I的女主人公來說,則是無聊鬧?。宦槭±砉W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則是名牌大學的典型例子。對于這些詞匯,譯者可以完全放棄介入,甚至幾乎可以隱身,既不需要解釋式的翻譯,又不需要做任何修飾和調整。
(3)由于香港獨特的歷史背景,英語的詞匯和行文習慣對于當?shù)厝说娜粘UZ言有一定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亦舒作品中英語結構的漢語比比皆是。
這一行文特點或許是上述其他譯出作品都不具備的獨特之處。這只言片語的“舊相識”,將極大地拉近譯文讀者與譯文之間的距離,提升譯出作品的被接受程度和傳播廣度。讀者接受度不高,傳播范圍不廣,影響力有限,一直是困擾中文作品譯出推介的一個問題。亦舒作品中的特色或許能夠幫助譯文更順利地繞過這一難題,獲得更好的傳播效果。
3.從作品傳播角度看,亦舒作品讀者眾多,數(shù)十年來閱讀熱度不減。經過了讀者和市場數(shù)十年的檢驗和篩選,說明其必有切中心聲之處。讀者中流傳諸多的所謂“師太經典語錄”,引起了更多的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認同。由其原作改編的影視作品有一定的影響力,如鐘楚紅、張曼玉主演的電影《流金歲月》,以及近年的熱播劇《我的前半生》等。以影視作品引起讀者對文學作品的關注的,對于譯出作品的推介,未嘗不是一個捷徑。
綜上所述,亦舒的小說作品呈現(xiàn)了香港地方人文特色和生活形態(tài),且寫作風格獨特,語言簡捷流暢,極具翻譯價值。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亦舒作品只有熱議的所謂“師太經典語錄”的翻譯片段,沒有作品的完整翻譯。希望通過本文呼吁譯者們認識到亦舒作品的翻譯價值和獨特的適譯風格,將其列入待譯作品清單中。
參考文獻:
[1]胡開寶,李鑫.基于語料庫的翻譯與中國形象研究:內涵與意義[J].外語研究,2017(4).
[2]曹惠民.臺港澳文學教程新編[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