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烈

著名科學家彭加木于1980年6月17日在新疆羅布泊考察時失蹤。三十多年來，人們一直懷念著這位為科學而獻身的科學家。彭加木在羅布泊失蹤，一直被人們視為未解之謎。

考察羅布泊

1980年5月3日，彭加木率領一支11人科學考察隊，共1輛大卡車、2輛越野車，從烏魯木齊出發(fā)到南疆羅布泊地區(qū)考察。5月8日，科學考察隊途經(jīng)馬蘭核基地，前往720基地。

克服了重重困難之后，5月30日清晨，彭加木這才率隊進入羅布泊湖區(qū)。

經(jīng)過7天奮戰(zhàn)，彭加木率領的考察隊終于從北到南，成功地穿過了羅布泊——這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穿越這個神秘的干涸鹽湖。

在羅布泊，見不到一滴湖水。湖底有鳥的尸體，羽毛非常完整，而尸體只剩下骨架。

他們在6月5日到達羅布泊南岸的小城鎮(zhèn)米蘭，彭加木宣布休整。隊員們洗澡的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有的上街，有的抓緊機會睡個安穩(wěn)覺。按原計劃，考察工作到此結(jié)束，全隊沿南疆公路北上，回到烏魯木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彭加木卻放著筆直平坦的南疆柏油公路不走，建議在歸途中進行一次新的羅布泊東線考察：由米蘭東進，經(jīng)過東力克、落瓦塞、山蘭子、庫木庫都克、羊塔克庫都克、紅十井、開元、新東一號，然后取道吐爾遜北上，返回烏魯木齊。這樣，往東繞了一個大圈，路途當然遠了，然而這一帶正是古代絲綢之路經(jīng)過的地方，很值得考察一下。

彭加木考慮到有的隊員已很勞累，建議他們沿南疆公路先回去，留下一部分隊員隨他東進。盡管不少同志確實已經(jīng)疲憊不堪，有的歸心似箭，但經(jīng)過討論，一致同意彭加木的意見——全隊東進！

于是，考察隊員們緊張地在米蘭采購物資，準備東進：買了50斤面粉，30斤大米，還有汽油……

彭加木買了1斤青島食品廠出品的椰子奶油糖——這是他的習慣，外出時常買點糖果，當勝利歸來或半途休息時，拿出來“請客”。

據(jù)馬仁文告訴筆者，彭加木所率的科學考察隊離開米蘭的時間是1980年6月11日清晨7點半。當時全隊10人分乘1輛越野車、1輛8座中吉普車和1輛大卡車。汽車離開了平坦的柏油馬路，朝東進發(fā)了。

這時，天已大亮。在新疆，當?shù)貢r間要比內(nèi)地晚兩個小時。北京時間7點半，相當于新疆當?shù)貢r間5點半。

遭遇“吹屁股風”

東進，是在荒野中前進。

東進，沒有路。

東進，沿途不見人煙。

汽車時而在鹽漬地上行駛，白花花的，猶如冰天雪地。鹽殼非常堅硬，車輪下不時發(fā)出嚓嚓的響聲。

汽車時而在沙漠中駛過，那里的庫姆塔格沙漠一望無際，滿目黃沙。古詩中形容沙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里連“孤煙”都看不到。太陽像火球般烤熱沙漠，暑氣逼人。

本來，彭加木計劃每天前進80至100公里，然而，他常常太樂觀了點，把困難估計得太少了點。頭一天，考察隊就遇見了“吹屁股風”，大大減慢了他們的前進速度。

所謂“吹屁股風”，就是指跟汽車前進方向一致的順風，老是使勁地吹著汽車屁股。也許你會感到奇怪，順風推車猶如順水推舟，怎么反而會減慢汽車的前進速度呢？原來，那時沙漠之中酷暑難當，汽車的水箱位于車頭，行車一二十分鐘就會沸騰起來，用司機們的行話來說叫作“開鍋”。如果逆風行車，風不時吹進車頭，可以促進水箱的散熱。然而，遇上“吹屁股風”，那就麻煩了，汽車的水箱沒一會兒就“開鍋”，司機不得不把車子停下來，打開車頭蓋子，等水箱的溫度降低之后再前進。特別是幾輛車編隊前進的時候，更加麻煩，有一輛車的水箱“開鍋”，另外幾輛也得陪它“休息”。

就這樣，開開停停，停停開開，頭一天只前進了46公里！如果在柏油馬路上，這么一段路，汽車只用半個多小時就足夠了！

真是“好事多磨”，當天晚上，正當考察隊員們搭好帳篷，準備睡覺的時候，刮起了大風。風呼嘯著、咆哮著，把帳篷掀翻了，把副隊長汪文先壓在底下！

沒辦法，大家只好躲在汽車底下過夜。疾風夾著沙粒，吹打在考察隊員的臉上，好疼好疼。那一夜，大家似睡似醒，在恍愡朦朧中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比第一天更糟，“吹屁股風”仍舊使勁地吹著，那天只前進了40公里。

夜里11時開始，又刮起了大風，仿佛老天爺跟考察隊作對似的，弄得大家沒法睡覺。有人泄氣了，想取消東進計劃，回米蘭去。為了統(tǒng)一大家的思想，在深夜兩點，彭加木召集全隊開會。狂風怒號著，飛沙走石，考察隊員即使大聲吼叫著發(fā)言，別人依舊很難聽清楚……

“疾風知勁草”。在彭加木的率領下，考察隊員們跟狂風斗，艱難地向東挺進。由于風沙很大，一路上汽車開得很慢。

據(jù)馬仁文回憶，直到第六天——6月16日，考察隊這才終于來到了疏勒河故道。

疏勒河是一條發(fā)源于甘肅西部的內(nèi)流河。在古代，疏勒河一帶水草繁茂，絲綢之路便途經(jīng)這里。然而，如今這一帶的疏勒河干涸了，故道成為一片鹽堿荒灘。故道最寬處有幾十公里，狹窄的地方只有六七公里，在故道里，長著稀稀落落的駱駝刺、齊膝的蘆葦、開著紫花的甘草。另外，還生長著一絲絲紅根、紅莖、紅花的柳樹，叫作“紅柳”。在刮風時，紅柳遮擋著風沙，沙就在紅柳根附近沉積下來，漸漸形成一個沙丘，在故道中舉目四望，到處是這種一兩米高的紅柳沙丘。

這天下午2時，考察隊在疏勒河南岸的庫木庫都克扎營。

在東進日子里，考察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每天都在一個新地方宿營，從未在同一地點睡過兩次覺，每夜平均只睡三四個小時。當他們到達庫木庫都克時，已經(jīng)非常疲乏。在疏勒河故道南邊是廣闊的庫姆塔格沙漠，考察隊選中了沙漠中的一個地方，準備安營扎寨——在故道中常有蒼蠅以及叮人的小蟲子“小咬”和“草蹩子”，所以考察隊寧可在沙漠中過夜。正在這時，一件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留下的字條成了絕筆

一群野駱駝出現(xiàn)在眼前！

駱駝，號稱“沙漠之舟”，耐饑耐渴，喝足一次水可以在一個星期內(nèi)不再喝水，它食粗草及灌木，能在不毛之地——沙漠中往來自如。在國際上，野駱駝是十分罕見的，英國皇家動物園便曾以高價征購野駱駝。

彭加木數(shù)了一下，呵，整整17頭野駱駝。

“追！”彭加木一下達命令，兩輛汽車便向野駱駝群開去。

于是，一場汽車與駱駝的賽跑開始了。

盡管野駱駝撒開4條腿，一陣風似地朝前疾奔，但是，跑了一陣，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古老的“沙漠之舟”，終究不如現(xiàn)代化的汽車。

一只小駱駝的腳有點瘸，很快就落伍了。彭加木吩咐另一輛車上的考察隊員“活捉它”，便駕車繼續(xù)追趕野駱駝群。

追了3公里，小駱駝被活捉了。

那只母駱駝見小駱駝被抓住，不時回首觀看，也漸漸離群了。又追了3公里，汽車追上了母駱駝，考察隊的保衛(wèi)干事陳百祿從懷里掏出了手槍，“砰”！“砰”！接連放了七槍，母駱駝終于倒下去了。

母駱駝倒在地上，掙扎著。彭加木第一個跳下車，朝母駱駝奔去。

“當心！”老陳高喊著。

彭加木勇敢地沖上去，按住了野駱駝。

這下子，全隊興高采烈，慶祝勝利，決定把小駱駝作為活標本運回去，把母駱駝剝皮制成死標本。這，也是考察中的莫大收獲。

彭加木手舞足蹈，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忙著剝母駱駝的皮。他從母駱駝的乳房中擠出奶，請大家解渴。他說，這是沙漠中最富有營養(yǎng)的飲料！然而，隊員們居然不領情，不敢喝這平生從未喝過的“高級飲料”，彭加木卻沒有那么多顧忌，見別人不喝，便帶頭咕嘟咕嘟喝了起來。彭加木向來以膽大著稱，他甚至把“四腳蛇”——蜥蜴剝皮吃掉，說它可以抗癌，還說萬一沙漠中沒有食物，可以抓“四腳蛇”吃，然而，除了彭加木之外，誰也不敢吃一口！

正當彭加木忙著解剖母駱駝的時候，考察隊員們支起了帳篷，準備燒飯。這時發(fā)覺水已經(jīng)所剩無幾，汽油也不多了。這是因為東進時原計劃每天前進80至100公里，實際上只達到一半，路上的時間差不多延長了一倍，原先所帶的水當然不夠用了。至于汽油，由于這一帶是荒野，崎嶇不平，油車耗油量比平時增加了約一倍，所以也不夠用了。經(jīng)檢查，汽油和水，各剩一桶。

在這里，沒有水，就無法生活！考察隊員們從米蘭帶來的一點水，原是裝在舊的汽油鐵桶中，經(jīng)過一路上搖搖晃晃，已成了醬油一般的深褐色了，水中滿是鐵銹。

怎么辦呢？經(jīng)過全隊討論，決定向附近駐軍告急求援。大家都曾深深記得，在出發(fā)時，附近駐軍首長一再叮囑：“需要什么，盡管說，我們大力支援！”

彭加木雖然也同意大家的意見，但是，他提出了新建議：用直升機運水，太貴了！直升機飛行一小時，就要花兩千多元人民幣（注：這是當時的價格）。從附近駐軍基地飛到這里，來回要好幾個小時，運一趟水得花費國家上萬元資金，我們能不能自力更生，就近找水呢？

附近哪里有水呢？彭加木是一個有心人。

不久前，他在與馬蘭基地的參謀張占民閑談之中，聽說這樣一件事：1980年1月，中央電視臺與日本聯(lián)合拍攝電視紀錄片《絲綢之路》，曾在一個叫“八一泉”的地方加過水。八一泉位于疏勒河故道北岸，在庫木庫都克東北約三十多公里處。

張占民告訴彭加木關于八一泉這名字的由來，頗為有趣。

在20世紀50年代，蘭州部隊的戰(zhàn)士經(jīng)過那里，發(fā)現(xiàn)地下有水，便挖了個坑取水。據(jù)說，當時坑里的水過膝。為了紀念解放軍的功績，人們用“八一”命名它，叫作“八一泉”，又稱“八一井”。

彭加木拿出地圖細細研究：在庫木庫都克以東的疏勒河南岸，在羊達克庫都克附近，還標著4個井位。在蒙語中，“庫都克”就是“井”的意思。

正因為這樣，彭加木堅信，東面有水井，一定能找到水！

據(jù)陳百祿告訴筆者，在6月16日下午，他與副隊長汪文先曾經(jīng)往東去找過水。他們當時是想找到庫木庫都克的那口井，沒有找到。

馬仁文也回憶說，那天下午，汪文先曾經(jīng)去找過水。

6月16日晚9時，考察隊支好帳篷，安營扎寨完畢。帳篷是八角形的，帳篷的門朝西。在帳篷門外，停著由司機包紀才駕駛的大卡車，這樣可以擋風。在大卡車南面，停著8座中吉普。在帳篷東側(cè)，則停著彭加木的座車——越野車。

在架好天線之后，6月16日夜10點10分，考察隊向720基地駐軍發(fā)出了求援電報。請他們把電報轉(zhuǎn)交新疆軍區(qū)紅山司令部。電報稿是彭加木擬的。

馬仁文記得，彭加木當時對大家說，我們盡量自己去找水，這樣可以節(jié)省國家費用。飛機支援的架次越少越好，我們要自力更生。

那天夜里，彭加木忙著剝下駱駝皮。當大家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候，彭加木正在把駱駝的一條腿放在鍋里煮著，想給多日勞累的隊員們送上頓美餐。

17日凌晨2點，一位考察隊員起來小便時，還看到彭加木正在往灶里添紅柳根燒肉……

17日上午9時，在吃早飯的時候，彭加木再一次提出，要向東去找水井。他提議開車往東去找水井，從庫木庫都克到羊塔庫都克再到克孜勒塔格。當時計算了一下，這一路線單程為一百二十公里，要用掉半桶汽油。

隊員們勸他，等與部隊聯(lián)系之后，再做決定。

彭加木說，一邊與部隊聯(lián)系，一邊向東去找水井。如果找到了水井，就通知部隊不要再派飛機運水了。

彭加木說完，離開了帳篷，坐到他自己平時乘坐的越野車里，查閱地圖。

彭加木絕筆

在帳篷內(nèi)，有人打撲克，有人在看書，有人在睡覺，還有人在63號大卡車下乘涼。大家等待著駐軍的回電。

11時30分，開始收到駐軍的復電。當把密電碼轉(zhuǎn)譯出來，快12點了。

副隊長汪文先收看了電文，便想送去給彭加木看。汪文先走出帳篷，到彭加木的車內(nèi)看了一下，沒人！

汪文先以為彭加木出去大小便了，回帳篷等了一會兒，仍未見彭加木。

12點30分，原在63號大卡車下休息的司機王萬軒，去越野車拿衣服。他在越野車的駕駛室里，發(fā)現(xiàn)彭加木的那本地圖冊中夾著一張紙條，紙條有一半露出外邊。

王萬軒打開紙條，見上面用鉛筆寫著：

我往東去找水井

彭17/6，10：30

彭加木留下紙條，往東去了！

彭加木往東去了，往東找水井去了。

彭加木充滿自信地邁開雙腳，他確信東邊會有水。

彭加木走了，走了，走了。

在這一次出發(fā)考察前，人們曾提醒過他：“當心，戈壁灘上常死人！”

彭加木搖頭答道：“我就不信，戈壁灘上會死人？”

從此，人們再也沒有見到他。

為了尋找水井，他獨自往東，失蹤了！

他留下的字條，成為他最后的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