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石

初秋的皖南，天空疏朗，陽光燦爛。

農(nóng)歷七月三十日，是九華山傳統(tǒng)廟會節(jié)日，據(jù)說是地藏菩薩降生日，我隨朝拜進香的人流，來到這名聞遐邇的蓮花佛國，平生第一次被她博大精深，鐘靈毓秀與大氣雄壯的美所折服。

九華山位于安徽省長江以南，南接黃山山脈，東望太平湖，濕潤的亞熱帶季風氣候與第四季冰川活動，造就了一個蓮花佛國，天下名山?，F(xiàn)已摘得國家五A級景區(qū)，國家自然與文化遺產(chǎn)，國家地質(zhì)公園四項桂冠，是幾乎與黃山齊名的國家乃至世界級的風景旅游區(qū)，成為中國最著名的四大佛教圣地之一，其香火鼎盛程度，早引起康熙皇帝的注意，并親自御批“九華圣境”匾額一塊。

九華山的美與神奇在于佛與生靈、人與自然的完美融合。每一個進山朝覲或?qū)び奶皆L者，無不為這里濃濃的佛教文化所熏染。當驅(qū)車進入九華山風景區(qū)，一座氣勢磅礴、上刻“九華山”三個大字的徽式牌樓，在耀眼的驕陽下折射出古樸與莊重的光芒。沿途商鋪、街道到處擺滿香燭用品，進香的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或背著布袋、或背著行囊。在九華街與上山陡峭的石級上，我甚至看到那些虔誠的朝拜者三步一叩，以身體丈量大地，以祈禱感召佛祖，我第一次見證什么叫佛教徒、什么是信仰的力量，在這個物欲橫流、人心浮躁的當今社會，顯得格外彌足珍貴。從游客服務中心到九華街景區(qū)，沿途丹桂飄香，山環(huán)水抱，道路伸曲，濃蔭匝地，自助車和旅游大巴川流不息，一路美景轉換變幻，沿途大大小小的寺廟使人完全置身于佛的國度。有開山祖寺之稱的“化城寺”早已梵語裊裊，唱詩繞梁；百歲宮里已擠得水泄不通；護國肉身寶殿前香火彌漫。當我登臨“東崖禪寺”，眺望對面的山巒，回望腳下的峰谷，到處是氣度不凡的寺廟群，或立于白云之間，或懸于峭壁斷崖，或隱于竹海深處。據(jù)說九華山現(xiàn)有九十九座廟宇，有千余僧尼，其香火之盛，已蔓延至港、澳、臺乃至東南亞等地，影響之深遠簡直難以想象。

而九華山佛教之淵源，可追溯之東晉，盛于唐，唐開元末年，教化開明，國泰民安，佛教盛行，新羅國（今韓國）王室金喬覺萬里跋涉，歷經(jīng)千辛萬苦，渡長江、過南陵至九子峰下，其時山野密蔽，荊莽叢生，虎豹蟲豸游走出沒，金喬覺獨居地藏洞，抱山飲水，苦心修行，至不惑之年遇閔公，以一袈裟之地遍展九子峰，九十九歲趺跏圓寂，當時“山鳴石隕，扣釧嘶嘎，群鳥哀鳴，地出火光”，一代大師修成正果，金喬覺自此“嘗盡世間苦難，皆功德圓滿”，始愿成佛，成為萬眾敬仰的地藏菩薩。

一千多年來，佛教文化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薪火相傳，不斷發(fā)揚光大。佛教緣起說中的“因緣生，緣盡滅”與“普渡眾生，大慈大悲”的悲憫情懷，使無數(shù)釋家弟子與信徒們大徹大悟，便誕生了許多立地成佛的大師，僅九華山就有十五位高僧成為充滿神秘色彩的肉身菩薩，我們在百歲宮看到的鍍滿金身的無暇和尚肉身，他生于明萬歷年間，二十四歲剃度于五臺山，后到九華山，居山洞，飲泉水，食野果土米，風雨寒暑近百年，九十余歲時刺舌血，蘸金粉，抄寫經(jīng)書二十八載，一百二十四歲圓寂，撼天動地，被當時的崇禎皇帝敕封為“應身菩薩”。另有仁義師太肉身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比丘尼肉身。這一尊尊顏面如生的肉身菩薩的面世，從佛學意義上說是佛祖轉世，從科學層面上卻是難解之謎，在九華山云層霧嵐間，飄渺著神秘之美。

九華山不僅是一座佛山，更是人文薈萃之地，也許是佛祖的感召，也許是山水靈秀的滋養(yǎng)，一代代文人雅士、隱者，以他們的智慧和靈感，淋漓的筆墨，潤染出山野清馨的人文之美。

唐天寶年間，浪漫而放蕩的一代詩仙李白在徽山皖水間轉悠幾圈后，被天開神奇、清麗脫俗、猶如九朵蓮花綻放的九子峰所震撼，索性寫下了“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和“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等靈詩妙句，“九子峰”從此稱“九華山”，并留下“太白書堂”、“太白井”、“金沙泉”等歷史遺跡。如在當今時代，我們的李白先生一定是一位旅游形象大使，其名人效應不言而喻，其實，在那個時代，李白無意中擔當了這樣的角色，自李白后，一度僻靜、孤寂的九華山熱鬧起來，騷客高人陸續(xù)光臨。著名詩人杜牧任池州刺史時近水樓臺，寫下《郡樓望九華》；王安石變法失敗后情緒低落，自然到美麗的九華山尋求寄托；佛學大師仁德命緣九華，最終圓寂于此；詩人、學者、現(xiàn)代佛學掌門人趙樸初先生來到九華后，題寫了許多墨寶；著名畫家李可染先生一到九華，便靈感大發(fā)，創(chuàng)作了藝術精品《牧牛圖》，題寫鳳凰松為“天下第一松”；以及陶潛、蘇軾、黃賓虹、張大千、劉海粟等等，群星璀璨，不一而足。

值得一提的是九華山的大愿景區(qū)，極具人文和藝術魅力，九十九米高的蓮花鍍金佛像和世界上最大的漢白玉噴泉雕塑——蓮花凈土，互相呼應，表現(xiàn)佛教“凈土十六觀”，蔚為壯觀，氣勢恢宏。

千古以來，九華山遺留的文物2000多件，詩詞500多篇，書院、書堂遺址20多處，我們還可從大量的摩崖石刻之中，聆聽到山野之間飄忽的斧鑿之聲，九華山儼然一座輝煌的人文藝術寶庫，容量之巨，價值無量。

九華山風景區(qū)體量宏大，面積達120余平方公里。遠望九華山山勢崔嵬，如駿馬奔騰，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充滿野性的雄峻之美，九華山有九十九座山峰，最著名的有十王峰、七賢峰、天臺峰、龍頭峰、龍珠峰、蠟燭峰、觀音峰等九座山峰，如蓮花綻放，形成天然睡佛。這些山峰形成奇形怪狀的峰叢，或直入云霄，或危如累卵，或壯如龍脊。由于九華山奇特的地形地貌，縱橫交錯的花崗巖節(jié)理，因而山谷深幽，峭壁如刃，石峰聳峙，形態(tài)詭異，如仙人曬靴，形象逼真；石天鐘竟能清晰地顯示上午10：20，下午4：50；怪石佛陀神態(tài)慈祥；定海神針如詩如畫、美麗絕倫，成為經(jīng)典畫面；以及神鼠歸山、大象出林、觀音慈航等等，這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然造化，無不讓人嘆為觀止。

從鳳凰松出發(fā)，一路林茂谷深，山勢盤旋，石階陡峭，這些鑿痕累累的暗紅色石梯，是九華山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一直彎彎曲曲伸延至峰頂云霧中，有的可達七十度的坡度，每一個進山者都累得大汗淋漓，有的上氣不接下氣，筋疲力竭。然而，信仰的力量竟如此神奇，盡管攀登艱難，但一拔又一拔朝圣者，用他們堅定的腳步，叩擊出生命的最強音，叩擊出山與佛的傳奇。

這天上午，秋高氣爽，我一鼓作氣登上東崖禪寺，這里孤峰聳立，險象環(huán)生。憑欄眺望，目盡萬里，淡淡的云層從頭頂飄過，未見云海奇觀，不免有點遺憾。對面則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犬牙般的石隙間蒼松飛展，仙風拂動山林，一種飄然的感覺隨風襲來，是人？是仙？是佛？我是定格的風景。

是夜，我下榻于鳳凰松一農(nóng)家客棧，我捕捉到一縷原始與寧靜之美。

小山村十來戶人家，幾戶村民做起了農(nóng)家樂生意，生意相當火爆，顧客都是一些進山的香客。傍晚時分，我一個人在村子里外轉悠起來，這光景村子靜悄悄的，仿佛聽到山野的呼吸。有幾戶人家大門緊閉，估計已遷移到山下。房前屋后干凈整潔，房舍原始、古樸，磚石構建，墻角處青苔累累，幾根狗尾草搖著時光的悠閑。村邊的菜地里種著瓜果蔬菜，因前段時間干旱，現(xiàn)在長得有點萎焉，但絲瓜蔓上卻開出金黃的花朵，生機盎然；幾塊小茶園也打理得極為講究，雖時令已過，但雨后新萌的嫩芽，仍飄出淡淡的香味。天快黑了，村后高大的山體黑魆魆的，襯托出密林中的寺廟格外清凈。此情此景，我仰望山巒，呼吸清風，仿佛置身田園詩般的境地，我是詩者？隱者？早忘卻了人間煙火。

第二天六點起床，天空飄起了小雨，漂浮不定的云霧籠罩了整個山林，穿過大片竹海，空氣中彌漫著竹子的清香。霧一層層襲來，又一層層退去，又像一層薄薄的絲巾，從絕壁松針上滑過，從隱隱約約的峰尖上飄過。一路的絲絲小雨，使森林綠得發(fā)亮，綠得圓潤，甚至潺潺流動的溪水，也綠得讓人陶醉。直至天臺正頂，天纏霧，霧鎖天，雨天一色，在這個飄渺的“中天世界”里，我一指萬里江山，攬盡九華靈秀、朦朧之美。

九華山是一個集佛、山、水、松、石、洞、瀑、潭等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為一體的綜合性旅游區(qū)，可惜因為行程關系，我沒有到過峰高獨秀、嘉木蔥蘢、山花繁盛的夢中花臺，也沒有到過“鳥語伴鐘鼓，云霧現(xiàn)奇松”的九華第一峰——十王峰，更無緣“江南之秀莫秀于九華，九華之勝實衍于五溪”的五溪山色，但九華山就是我永遠圓不完的夢，一個大美之夢。

——選自2018第4期《中國最美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