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男
“復仇精神是一個多層多維的組合體,其以個體深在的血族野性情結向外輻射,又吸收現實情境中家仇國恨具體個別的感知因素,強化了原型與隨機性意緒在主體自身中激發(fā)的沖動?!痹谥型馕膶W史上,“復仇”是許多作家熱衷于表現的一個主題,也是魯迅筆下反復出現的主題之一。魯迅酷愛“復仇”,從早期的《摩羅詩力說》到臨終前的《女吊》,從散文詩《復仇》到小說《鑄劍》,復仇精神貫穿于魯迅的整個創(chuàng)作。魯迅對于“復仇”似乎有些偏愛,他曾這樣剖析自己:“不知道我的性質特別壞,還是脫不出往昔的環(huán)境的影響之故,我總覺得復仇是不足為奇的,雖然也并不像誣無抵抗主義者為無人格。但有時也想:報復,誰來裁判,怎能公平呢?便又立刻自答:自己裁判,自己執(zhí)行;既沒有上帝來主持,人便不妨以目償頭,也不妨以頭償目。有時也覺得寬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這話是怯漢所發(fā)明,因為他沒有報復的勇氣;或者倒是卑怯的壞人所創(chuàng)造,因為他貽害于人而怕人來報復,便騙以寬恕的美名?!薄豆陋氄摺肥囚斞副憩F“復仇精神”的代表作之一,在魯迅筆下,主人公魏連殳以超常態(tài)的,極端的方式為“復仇”世界填上了一抹悲壯的色彩。
“看客”形象是魯迅筆下塑造的經典形象之一,從《孔乙己》中小酒館里取笑孔乙己為樂的酒客們、《藥》中在法場像鴨一樣伸長脖子圍觀革命者被殺的群眾到《阿 Q 正傳》中那些圍觀阿Q游街示眾,熱衷于看別人殺頭的城里人,再到《祝?!分心切┮跃捉老榱稚﹩史蚴ё拥墓适聻闃返聂旀?zhèn)人,看客的身影隨處可見。他們的形象要么是圍觀哄笑,要么是聳起耳朵,或是伸長著脖子,又或是發(fā)出豺狼般的嗥叫,愚昧、麻木、冷漠是他們共同的精神氣質。在“看與被看”的模式下,被看者承受著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屈辱感和孤獨感。
《孤獨者》開篇,魏連殳的祖母死后,“族長,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家丁,閑人,聚集了一屋子”,然而他們的第一大問題,竟是商議“怎樣對付這‘承重孫’”,因為料到他一定會反對舊式的喪葬儀式,改變新花樣的。他們“約定在連殳到家的那一天,一同聚在廳前,排成陣勢,互相策應,并力作一回極嚴厲的談判”。族人的目的,并不只是單純地要魏連殳答應葬禮的儀式,而是懷揣著一顆“看戲”的心“咽著唾沫,新奇地聽候消息”,因為“他們知道連殳是‘吃洋教’的‘新黨’,向來就不講什么道理,兩面的爭斗,大約總要開始的,或者還會釀成一種出人意外的奇觀”。這些看客們的無聊的觀賞心理正是整個中國社會文化的獨特形態(tài)的表現,他們對“被看”者形成一種無形的暴力。在《為“俄國歌劇團”》中魯迅把由看客組成的無物之陣比為“比沙漠更可怕的人”,這里“沒有花,沒有詩,沒有光,沒有熱,沒有藝術,而且沒有趣味,而且至于沒有好奇心?!濒斞刚J為對于這可怕的沙漠,復仇的最好辦法就是使他們“無戲可看”。在著名講演《娜拉走后怎樣》中,魯迅陳述了這一觀點:“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毅棘,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對于這種的群眾沒有法,只好使他們無戲可看倒是療救?!?/p>
魏連殳正是用“使他們無戲可看”的辦法來報復這一眾看客。在族人們此唱彼和、七嘴八舌地說完,“沉默充滿了全廳,人們全數悚然地緊看著他的嘴”的時候,“只見魏連殳神色也不動,簡單地回答道:‘都可以的’”。魏連殳顯然是已經摸透了他們想要看戲的心理,所以族人提什么要求他就答應什么,“遇見怎么挑剔便怎么改”,讓他們在意外之余,事先準備好的話都無從下口,從而陷入沒有想到的無聊之中。在祖母的大殮儀式中,連殳“就始終沒有落過一滴淚,只坐在草薦上,兩眼在黑氣里閃閃地發(fā)光”,與族人的“念念有詞”和大哭形成鮮明對比。在中國傳統(tǒng)的喪葬禮儀中,為了表達對逝者的追憶,號啕大哭一般是必不可少的,可是隨著禮儀制度發(fā)展的僵化,這種大哭早就失去了它本來的真情實感,反而演化為一種模式化的禮制需要,甚至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人玷污利用,從而讓這種本應真情流露的時刻變得虛情假意。正如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提到的魏晉時期的嵇康和阮籍,在他們放浪不羈、不守禮教的外表之下,裹藏著的卻是一顆對禮教的敬誠之心。反而那些表面上崇奉禮教,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不過是在利用禮教、褻瀆禮教,所以他們反其道而行之,偏執(zhí)的不談、不信甚至反對禮教。所以,原本很孝順祖母、“一領薪水一定立即寄給他的祖母”的魏連殳沒有哭,他是在用“不哭”與族人們遵照傳統(tǒng)又哭又拜卻并沒有幾分真情實意的行為做無言的對抗。而在大殮完畢,無戲可看的族人怏怏地想要走散的時候,魏連殳忽然就流下淚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袄恰边@一意象在這里是獨具匠心的,在一群想要看戲的族人們的窺視下,魏連殳像受傷的狼一樣獨立倔強而又孤立無援。然而他還是不給看客們看戲的機會,當有幾個人前去阻止他的時候,“他卻只是兀坐著號啕,鐵塔似的動也不動”;而當他停下來徑自走回家后,前去“窺視”的族人發(fā)現他回家后“似乎就睡熟了”。仔細推敲不難發(fā)現,這對于孝順祖母的魏連殳來說是不大可能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不滿足族人們想要看熱鬧的任何愿望,讓他們始終無戲可看,這就是魏連殳的第一次復仇。
這種用無戲可看的辦法對看客進行復仇的思想,同樣體現在魯迅以復仇為名的散文詩中。在《復仇》第一篇中,一男一女兩個人裸著全身、捏著利刃,對立于廣漠的曠野之上,將要擁抱和殺戮??纯蛡儚乃拿姹紒?,“拼命地伸長頸子,要賞鑒這擁抱或殺戮。他們已經豫覺著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鮮味?!比欢@一男一女沒有順從路人們心底的欲望,只是永久地干枯地立著,以此來報復那些以觀賞他人生命的消逝為樂趣的麻木殘忍的看客,讓他們無戲可看,覺得無聊:“他們于是覺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終至于面面相覷,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覺得干枯到失了生趣?!彪m然復仇成功的代價是這二人自己的身體變?yōu)楦煽荩稍隰斞缚磥?,他們仍然勝利了,因為他們沒有滿足路人想要觀賞殺戮的心理,而是用自己的另一種毀滅報復了路人,讓他們無戲可看,“而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
1921年4月,魯迅翻譯了阿爾志跋綏夫的《工人綏惠略夫》,并且直到1926年還準備另印一回。魯迅認為這部小說是寫“改革者為了許多不幸者們”,“將一生最寶貴的去做犧牲,……而綏惠略夫也只是偷活在追攝里,包圍過來的便是死亡;這苦楚,不但與幸福者全不相通,便是與所謂‘不幸者們’也全不相通,他們反幫了追攝者來加迫害,欣幸他的死亡,而在別一方面,也正如幸福者一般的糟蹋生活,”;“綏惠略夫在這無路可走的境遇里,……不得不……對于不幸者們也和對于幸福者一樣的宣戰(zhàn)了”。綜觀《孤獨者》對魏連殳復仇性格的刻劃和對“庸眾”的描寫,不難發(fā)現,魏連殳后來當上杜師長的顧問后,對孩子和老者的復仇,實際上也是一種綏惠略夫式的復仇,即“對于不幸者們也和對于幸福者一樣的宣戰(zhàn)”。
魏連殳本是很愛護孩子的,認為“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后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huán)境教壞的。原來卻并不壞,天真……我認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彼麑Ψ繓|家的孩子特別好,即便孩子們“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一看到他們,“連殳的眼里卻即刻發(fā)出歡喜的光來了”;他將孩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fā)了紅斑痧,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然而三個月之后,他卻被這些孩子所仇視了:一個還不很能走路的孩子竟拿著一片蘆葉指著他道“殺”。這一情節(jié)安排的深意要從魯迅對“孩子”的看法說起,魯迅在《狂人日記》的結尾就曾呼吁“救救孩子”,他早期一直認為,成年人也許是受到封建傳統(tǒng)的影響才變得愚昧麻木,但孩子卻是純潔無瑕的,他們是中國未來的希望。在他的生命哲學里,孩子象征了人類這條污濁的河流的清純潔凈的源頭,所以要從落后的父輩那里解放孩子,不要再讓孩子受傳統(tǒng)余毒的污染(《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但孩子生長在愚昧麻木的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了成年人的行為,其天性多半也遭到了扭曲,魯迅不無悲哀地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點。在《示眾》中,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孩子被老媽子抱去看砍頭;在《長明燈》中,嘲笑戲謔“瘋子”的,恰恰是那些孩子;《狂人日記》里寫道:“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議論我;眼色也同趙貴翁一樣,臉色也都鐵青?!坪跖挛?,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傷心。”在這些作品中,我們看到了魯迅的隱憂,在環(huán)境的影響下,原本純潔無瑕的孩子也變成了戕害獨異個人的一分子。如果說魯迅在1918 年寫作《狂人日記》的時候還有呼吁“救救孩子”的勇氣和力量的話,那么他在1925年創(chuàng)作《孤獨者》時,怕是只有凄涼與絕望了。孩子們曾是魯迅心中希望的燈,散的光熱強度足以支撐起他對人類的信心,讓他有足夠的力量戰(zhàn)斗下去。然而當他發(fā)現當本應清純潔凈的孩子們的思想也被環(huán)境玷污時,希望的燈也就漸漸黯淡了,暗夜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襲入他的靈魂。
魏連殳便是這樣。后來他被校長辭退,沒有了經濟收入,貧窮到變賣自己的善本書。即便自己如此困難的時候,他還是本能地去關愛孩子。當他聽見房東的孫子們笑嚷的聲音時,抓一把花生米就出去了,然而孩子們不吃他給的東西,而且都躲著他。被自己所愛護的人拒絕、生計無所著落、愿意他“多活幾天”的人被誘殺,所有希望破滅之后,他推翻了之前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做了杜師長的顧問。從這以后,他開始了第二次復仇。以前他愛護孩子,可是在老房東看來,那是因為他怕孩子們,“比孩子們見老子還怕”,低聲下氣得可笑。他尊敬老者,見到房東大娘,會有禮貌地稱呼她為“老太太”,可是她卻說這是“迂”“像一個啞子”。身為被壓迫者,個體人格和尊嚴得不到最起碼的尊重,他們正是魯迅筆下的“不幸者”的代表。更為悲哀的是,他們身為被壓迫者卻不自知,不懂得別人給予的尊重的意義,在被奴役久了的庸眾眼里,被當作具有獨立人格的“人”反而是沒有能力的表現,是“怕”他們的表現。他們不僅不理解魏連殳的善意,反而和魏連殳的敵人一起來孤立他。所以,魏連殳的第二次復仇就是對他曾經愛護的孩子和尊敬的老者,而方法就是不再把他們當作具有獨立人格的“人”。他以前愛護孩子,可是現在要孩子學一聲狗叫,或者磕一個響頭才給他們買東西;他以前見到房東大娘很有禮貌,現在卻叫她“老家伙”。諷刺的是,孩子們如今卻“喜歡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里去”;房東居然認為“真是有趣”,一改之前的冷漠,“常常這樣說笑”,并改口叫他“魏大人”了。這一情節(jié)更是融入了魯迅的國民性批判思想:以弱者為本位、尊敬愛護他們的時候,得到的只是不理解與嘲諷;而在不把他們當“人”,反而踐踏他們的人格尊嚴之后,反而會獲得他們的尊重。這正是讓魯迅痛心的“庸眾”們的奴性使然。
相比魏連殳在葬禮上對族人們的復仇,對孩子和老人的復仇更加讓他陷入痛苦之中,因為他對麻木愚昧的族人本就沒有什么好感,并早就做好復仇的準備,所以在祖母葬禮上讓他們無戲可看而對他造成的傷害并沒有很大,但是當他對自己身邊曾經愛護的人的態(tài)度發(fā)生改變時,他對人性也就更加悲觀失望。這無疑將他進一步推向毀滅的邊緣。
魏連殳的第三次復仇就是以自我毀滅的方式實現著他對敵人、庸眾乃至整個社會的復仇。魏連殳曾經特別愛護孩子,在黑暗愚昧的社會,孩子是他希望的寄托,然而當小孩子拿著樹葉對他喊“殺”時,他的希望也一點點被磨滅了。失業(yè)之后的世態(tài)炎涼使他倍感孤獨,然而,他還可以為“還想活幾天”的自己,以及“愿意我活幾天”的“愛我者”而活著,因此,他愿意“為此求乞,為此凍餒,為此寂寞,為此辛苦”。但是,愿意魏連殳活下去的,“自己就活不下去”,“這人已經被敵人誘殺了”。面臨自己及“愛我者”都“活不去”的絕境,魏連殳選擇了反抗,“偏要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們”即為敵人“而活下去”。錢理群先生曾經提到,這也是屬于魯迅的生命選擇:他早就宣布,他天天吃魚肝油,努力延長自己的生命,不是為了愛人,而是為了敵人:要以“我”的存在打破他們的世界的“圓滿”;在《兩地書》里,他也是這樣以懷著幾分惡意的快意談到自己將如黑的惡鬼一般站在他的對手們的面前。“‘為敵人活著’,即是意味著,在敵人的不圓滿、不痛快里找到自己的生命價值,不是從‘愛’而是從‘憎惡’與‘仇恨’里獲取支撐自己生命的精神力量?!睘榱藦统穑淖兂踔裕肮邢惹八鲪汉头磳Φ囊磺?,拒斥先前所崇拜和主張的一切”,以自己的存在打破敵對世界的“圓滿”。當他終于做了杜師長的顧問,看到曾經敵視和傷害自己的人紛紛向他磕頭、打拱、饋贈和頌揚的時候,復仇后的快意使他在那一刻仿佛成為精神上的勝利者。然而他卻無法擺脫信仰被踐踏后精神上的孤獨與空虛,在“新的冷眼和惡心,新的失眠和吐血”中逐漸消亡了自己?!拔乙呀浾娴氖?,——然而我勝利了?!彼摹皠倮痹谟谒晒Φ貓髲土四切┰泜^自己的人;然而他卻同時也成為了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因為他的勝利是以“躬行先前所憎惡和反對的一切”為代價,他親手踐踏毀滅了自己長期以來一直堅守著的真理和信仰,他所追求的自由平等的理想在現實中被擊得粉碎,社會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人民也依舊麻木和冷漠,他也在無人理解中成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孤獨者”。
魯迅曾在《這樣的戰(zhàn)士》中塑造了一位勇敢無畏、不屈不撓的戰(zhàn)士形象,他充滿戰(zhàn)斗的智慧和一往無前的革命熱情,面對敵人,一次次地舉起投槍,然而他的投槍投出去卻刺不中任何目標,因為他所面對的是不具形體的“無物之陣”。像空氣一樣彌漫在這“無物之陣”中的腐朽文化已經滲透于廣大民眾的靈魂深處和無意識深淵,這種“無物之物”看似溫軟,實則比炮彈還要強大,能夠“使猛士無所用其力”,而死于無形。面對這樣的無物之陣,明知注定是要失敗,戰(zhàn)士還是義無反顧地舉起了投槍,這正是魯迅本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反抗絕望的精神。在當時的中國社會,魏連殳就像身處于無物之陣中的戰(zhàn)士,他想改革社會、救治人民,然而在萬難被毀的“鐵屋子”中,最終改變的卻只能是自己。所以,他最后的復仇只能是自我毀滅式的復仇。他并不是嗜財之人,“不肯積蓄一點,水似的化錢”,也不貪慕功名利祿,成為杜師長的顧問并不是因為想要就此平步青云,而只是想用這種庸眾們所艷羨的生活方式報復他們,享受復仇的快感。他對被復仇者的勝利是以自己的理想完全陷入失敗之境為基礎的。所以在過著這種生活的同時,他內心的掙扎與矛盾是可想而知的。魏連殳用相當于自虐的方式叩問自己的靈魂,代價便是自我精神的扭曲與毀滅,“他在不妥貼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仿佛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尸”。
從在祖母葬禮上對看客的復仇,到對自己曾經愛護的“不幸者”的復仇,再到親手毀滅自己的信仰的一切、對自己展開的復仇,魏連殳就像一匹孤獨的狼,徒勞卻又決絕地用自己的生命與黑暗腐朽的社會無言地對抗著。無論是在家族中、社會中、還是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沒有一處能容得下他的理想,覺醒的青年們“夢醒了卻無路可走”。魏連殳自我心靈的痛苦,人格分裂的痛苦折磨都來自于對環(huán)境的抗爭和對立,他已然覺醒,卻又反抗無用,又不愿順從,只能走向了這樣的結局。
復仇精神是魯迅躬行一生的精神主張,他總是以犀利的文字無情地揭示國民性弱點,并且飽含憤激之情向庸眾施以復仇,因此人們常將他誤讀或惡意貶損為一個狹隘刻毒、缺少愛與同情心的人。魏連殳的人物形象身上,就有魯迅自己的投影,他曾對胡風說過,“其實,那是寫我自己的”。然而魯迅的復仇并不是單純的報復,而是與他深沉博大的愛相聯系的,他愛親人、愛朋友、愛民眾也愛自己。正因為愛民眾,所以才不愿讓民眾在“瞞和騙”的大澤中愈陷愈深卻渾然不覺。正如王乾坤所說:“魯迅之為魯迅也在于他不一味地代受苦人控訴,歌頌勞動者的美好。就像一個慈愛的醫(yī)生面對痛苦萬狀的病人,他所賜予的不是溫柔的眼淚和手帕,而是寒光逼人的手術刀。”所以在魯迅筆下會出現指向庸眾的復仇,這種復仇不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殺戮,而是希望引起療救的精神復仇。這是魯迅式的復仇,而這復仇背后的精神世界至今仍然能夠打動讀者并具有深刻的啟示性。
【注釋】
[1] 王立.復仇文學與復仇精神論[J].十堰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1999年第4期,第32頁
[2] 魯迅.墳.魯迅全集第一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23頁
[3] 魯迅.為俄國歌劇團.魯迅全集[M].同心出版社2014年版,第55頁
[4] 魯迅.墳.魯迅全集第一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63一164頁
[5] 汪暉.論魯迅小說《孤獨者》[J].大學生論文選,第221-222頁
[6] 錢理群.試論魯迅小說中的“復仇”主題—從《孤獨者》到《鑄劍》[J].安順師專學報 (社 會科學版),1996年第1期,第10頁
[7] 王乾坤.由中間尋找無限-魯迅的文化價值觀[M].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