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羽
南宋馬遠的《水圖》一直是我最喜愛的中國傳統(tǒng)經典之一。自2013年畫云以來,一直有想法,想?yún)⒄铡端畧D》,畫一系列《云圖》,也還一直未完成。但是隨著不斷對馬遠《水圖》的觀摩、研讀,慢慢對《水圖》本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包括筆法、意境,作者創(chuàng)作心態(tài)、環(huán)境、指向,等等。就有了一個大膽想法,用和馬遠相似的筆法,卻是完全不同的墨法、水法,重新演繹水圖。這組對馬遠《水圖》的方法論層面的重構,成為我近幾年水圖系列探索的開端,并延伸出了后來的幾個組畫,如“對話元四家組畫”“對話千里江山圖組畫”“抽象水文組畫”等。
我的方法是在生宣紙上,以馬遠畫水紋的近似筆法,變墨筆勾線為闊筆水墨疊壓。利用生宣紙的特性,墨色筆觸留住,而水會洇出去。再緊接著覆蓋下一筆的時候,這個洇出去的水會排斥墨色的覆蓋,而呈現(xiàn)白色線的形狀。也就是說,水紋線不是畫上去的,而是水洇出去的。記得我最早在2011年開始的“邊緣系列組畫”里,就已經很習慣用這樣水洇的痕跡來實現(xiàn)物象的造型和遮擋,我用那個方法畫了許多的雜樹和草地。到了2013年以后我在畫“云圖系列組畫”的時候,為了處理一個平面化的云背后的色塊,或者是天空或者是海面,要讓那個色塊既單純而又充滿豐富的質感,我也十分注意用筆觸之間的水痕來制造更復雜的層次,也慢慢開始發(fā)現(xiàn)了這種語言獨立表現(xiàn)水紋的可能。這個洇出去的水痕,畫水墨的畫家大都熟悉,而用這方法畫水的難度,就在于控制速度、方向、粗細、濃淡,通篇布局,以及墨色由濃而淡,水紋由顯而無。
這種和古人完全不同的畫水的方法,被杭春曉先生表述為“以水為水”,即所表達之圖像與表達方法之間存在緊密的物質轉換關系。古畫水紋都是用線條勾勒出來的,而我作品中的水紋,是完全靠水的物質屬性,在生宣紙上擴散出來的。我希望這里面能隱含一種對繪畫的看法以及對這種看法的重新檢討。古人用線條勾勒出的水紋,是古人用線條的語言去概況了自然的水,是對自然中物質之水的一次人工翻譯。在這組作品中,我試圖將這種翻譯顛倒過來,對古人以線條概況的水進行一次重新的翻譯,翻譯的目標是讓其回到水的物質屬性。我這組作品的思考對象,不是自然“水”的物象,而是歷史上已經形成的“水”的人工描繪語言。
古人講“致廣大,盡精微”,特別是唐宋時代,人們在根本上還是崇尚“法度”和“理”的。對“理”的探究可以通過“格物”來“致知”。這對于藝術來講,我覺得就是在確立一種理性化的研究性方向。以審慎的方式,通過不斷地“格物”和“格我”,藝術家最終可以觸摸到藏在世界表面之下的更深層次的本質和關系。在這個意義上的宋人繪畫也不應該是一種能夠在表達形式上嚴格界定的視覺要求,而更多的是在藝術觀察、體會、梳理,表達的一整套方法和實踐過程中的某種相對嚴謹?shù)?、理性化的、思辨性的態(tài)度。
在現(xiàn)階段,作品圖像本身的意義都不再是我的主要關注所在。我就想以一種“解構與還原”的態(tài)度,在反復體味和翻譯古人水紋的過程里,有機會再思考一次關于自然與文本,關于能指所指皆有不同的文本與文本之間,那些多重語言結構關系。這過程讓我很著迷,我會樂在其中并堅持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