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
9月11號中午,我去星巴克取一盒朋友送的月餅。
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長發(fā)披肩,臉色蒼白,在高臺凳上懸腿歪坐。
他腳穿黃皮鞋、身著印有英文字母的花T恤,左手握叉,右手握刀,低著頭,緊盯著青花瓷盤里一塊黃澄澄的白面包,活像一尊雕像。
一陣輕微的刺耳聲,好像鋸子鋸中了鐵釘。
我詫異地斜眼望去,他正用叉子挑起剛鋸下來的一小塊面包送進嘴里。他微微揚起頭,一邊含嘴慢慢咀嚼,一邊茫然地盯著我。
我提著月餅離開時,發(fā)現(xiàn)他像寬巷子的一位街頭行為藝術(shù)家,一動不動,左手握叉,右手握刀,低著頭,緊盯著青花瓷盤里剩下一小半的黃澄澄的白面包,好像在思索是在這里干掉它,還是打包帶去美國繼續(xù)享用?
我正在猶豫,接不接褲兜里嗚嗚呼叫的手機,突然聽到一陣狗吠聲。
街那邊,一只穿著大紅夾衣的松獅犬,歪著頭,汪汪亂叫。
街這邊,一只沒穿衣服的泰迪犬,也歪著頭,汪汪狂吼。
它們邊叫邊跳,好像患了一年的相思病。
秋風(fēng)乍起。銀杏葉紛紛墜落。奧迪與思域交錯而過。來來往往的行人放慢了腳步。我還在猶豫。
松獅犬在捶胸頓足,好像遭遇了傷心事。泰迪犬繞著主人不斷轉(zhuǎn)圈,好像發(fā)現(xiàn)了似錦前程。
可它們的主人緊緊攥住如花的繩子,害怕被拋棄似的高聲呵斥。
他們憤怒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們不是在呵叱自己的寵物,而是在鄙視對方。
一位披頭士,被靈感打了一巴掌似的佇立在雜貨鋪前,把狗吠聲、人聲、秋聲、汽車聲譜成了一首交響曲,謀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巡回演出。
我隱隱聽到了四周此起彼伏的犬吠聲。
泰迪犬終于被主人摟在了懷里,松獅犬終于被主人帶進了服裝店。
我從褲兜里拿出氣呼呼的手機,按下接聽鍵。
前面的標(biāo)致一直在生氣,后面的福特早已呆若木雞。
左邊的大眾好像被開除了,右邊的東風(fēng)無一事,正在試圖妝點萬重花。
寶馬、路虎、捷豹、雪鐵龍,變成了溫順的食草動物。悍馬被馴服了。金鷹折斷了翅膀。指揮官退休了。領(lǐng)航員喝醉了酒。東方之子成了一尊雕塑。自由人鉆進了囚籠。
今天不吉利。
隔欄那邊,奔騰著的小貴族、迷你、精靈、逍客、自由艦,豪情萬丈地凱旋而去。
路上沒有人,只有汽車。
我不想謳歌,只想著猛烈的交叉火力。
我渴望天籟、風(fēng)雅、皇冠,
我祈求途安,
我希望這一切都是幻影。
我拒絕了太陽的光輝,消失了刺目的光明。
我不愿看見白天的冷漠,不幻想那些明顯的善行。
我遮蔽了整個世界,我是絕對的孤獨者。
敞開胸膛,讓鬼魅出沒,讓恐怖走遍每一個角落。
我甘愿成為黑暗的替罪羊。
讓熱淚在懷里流淌,讓喃喃昵語只向我的靈魂述說。
我不是死亡的冥床,我是睡眠和美夢的臥榻。
我狂歡、吶喊,我憂郁、悲傷,我抒情、浪漫,我吟風(fēng)弄月,纏綿繾綣……
失明的眼睛在我面前熠熠閃光,匆忙的腳步在徘徊猶豫里找到方向。
我是良夜,
在陽光到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