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珍
驢頭不對馬嘴。
——堅執(zhí)的勸慰,在他閃爍的舌下削鐵如泥!
一夜飛雪白了山村遼闊的蒼茫。山灣里的人家泊在雪浪上,炊煙如桅桿扯起片片積雪,招搖著遙遙無期的漁汛。
七月,本該茂盛的田野每一片葉子都在喊渴,而綿綿秋雨卻如繾綣不去的愁緒,不結籽的莊稼一股勁兒冒青,而早霜那只虎視眈眈的蒼狼早已等在九月的入口……
有人吱吱地踩著積雪走進大山。
雪封山,山路幽長,他們將如何安放那一輪輪小小的月亮?
那么,走吧!
那里,樓林茂盛。那里,霓紅燈調制的雞尾酒誘人——那里是一枚巨大的郵戳,投遞漂泊的人生……
撥亮記憶的微火,悉數(shù)搜遍三百六十行,誰是那個披紅掛綠胯下一匹高頭大馬的狀元郎?
氣昂昂來去的只有故鄉(xiāng)!
沒有云影,天空高遠的深藍令人心生譫妄。
緊縮的河岸一再退讓,大塊大塊的風流凌。牛哞、驢叫、馬鳴,它們是聽見了春的跫音呢還是與即將離去的冬話別?
走吧!走吧………
涉過小河——繃緊在故鄉(xiāng)年輪上的老弦,重重地彈了一下。
童年的風匆匆追來,咿咿呀呀地說話。它們一律穿著青草編織的衣裳。
雀躍的你,一躍就高過了夕陽!
石壁上的窯洞,像麻臉。
李家溝的山是凝固的火焰。崖壁上的梯田,是村人親吻大山的唇印,唇印被晚陽涂成血紅。
村人圍住我,盡是些老人和娃娃!
我向娃姓們撒了一把水果糖。老人們和我索要“索密痛”!
他們好像一年只穿一身衣,單不單棉不棉,污污的發(fā)硬。
雪在飄,李家溝色彩迷離。我舉起相機,卻不知該將鏡頭對準哪里,也不知道腳下咯吱咯吱的銳響,是不是踩疼了李家溝的骨頭!
暮晚放晴,李家溝黑發(fā)蓬松,還戴著金步搖似的星星。
離開李家溝的時候,小孩圍住我吮吸指頭。一只狗扯住我的褲角,狺狺地說,帶我走吧,帶我走……
李家溝美得使人發(fā)愁!
幾個年青人扛著袋子在距李家溝最后三十米高的石階上攀爬。他們是鄉(xiāng)里來送米送面的。他們一驚一奓,嘻嘻哈哈。
就想起今天已是大年二十九,想起李家溝的飯菜又淡又粗!
離去的時候,我頻頻返顧,李家溝家家窗前掛了一顆海紅果樣酸酸的紅燈籠!
麻臉一時紅光滿面。
她跌入夢魘的深淵里了——
燭火燎舔著那影子,燎舔著窗外的風雨世界。
窸窣的影子短得就要挨著她時,燭花驚悸地跳了一下。
那不是整日圍著她舔舔嗅嗅的大黑么。
大黑突然伸出爪子將她緊緊擒住。硬匝匝的毛須在她的臉上搓來擦去……
“大黑……大黑”……”
雙唇被肥厚的一張大嘴緊緊捂住。酒氣和旱煙味嗆得她想嘔……
屋頂垮塌般的重量壓得她出不上氣來。游絲樣的尖叫被粗重愜意的吟哼,被驟雨和雷鳴吞沒。
蠟燭燃盡。閃電偶爾爍亮黑漆漆的世界,爍亮赤條條的她……
一抹灰亮疲倦地歇在窗臺上。
霧濕濛濛。門板上的大紅喜字,缺胳膊少腿。院中的老杏樹伸過來一朵杏花,僅剩的殘英淚流滿面。
突然就望見了那條晾曬在山脊上的小道,那是吹破天的嗩吶于陰郁緊鎖的石壁劃下的一絲喜慶!
在游絲樣的山路上攀爬,雨夾雪重重抽打在臉龐上。
追逐的大呼小叫在山谷間一波三折:打死狗日的……
朝向大霧填埋的溝壑縱身一躍!
恍惚有白衣和大檐帽來去。
“大黑……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