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銀釧／文

上超工作室 柯恩俊 鄭毅超／圖

“屋頂上曬著吉祥好話，上去翻翻看?！?/p>

一直記得外公說的這句話。

童年時，我住在澎湖三合院古厝里。年節(jié)里沒吃完的年糕切成一塊塊的，像小孩子的手掌般大小，放在古厝的屋頂上曬太陽，要曬成年糕干。

我和外公爬上屋頂，把年糕一塊塊排好，讓每一塊都曬到太陽。

每當(dāng)曬了一陣子，外公就喊我一起上屋頂去，把年糕翻面。

“你看，這塊是萬事如意，那塊是平平安安……”外公說，這些年糕充滿了祝福，所有的吉祥話都在這里了。

明明只是一塊年糕，可是外公看到里面有著祝福話語，我卻看不到。

“沒有吉祥話??？”我翻著年糕仔細(xì)地瞧著。

“再看看。拿起來對著陽光看，你會看到的。”外公說。

“??！歲歲平安?！蔽铱粗敲咨哪旮?，想到我在年節(jié)期間不小心摔壞了一個碗，大人沒有罵我，趕緊說“歲歲平安”。一時之間，好像這句話就在年糕上浮起來了。

那時也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好話。后來，外公才告訴我，那是“碎碎平安”的諧音。轉(zhuǎn)個彎，說好話，過年時不罵小孩，不吵鬧，祈求吉祥如意。

那些年，我和外公在屋頂曬年糕的記憶，深印心底。

遠(yuǎn)遠(yuǎn)地，好像還聞到濃濃的香蕉油味。那是過年時炊粿才有的味道。遠(yuǎn)遠(yuǎn)地，好像還見著外公身手利落，翻身上屋頂曬年糕的模樣。

冬日時分，風(fēng)剪著銀合歡。冷冬里，遠(yuǎn)遠(yuǎn)地，見著家里灶房里冒出來的炊煙，心就暖了起來。

“無日無風(fēng)”，東北季風(fēng)來了之后就是這個景象。沒有一天沒有風(fēng)，外公說，澎湖人天生就是與風(fēng)一起生活。

整個冬天吹著冷風(fēng)。蕭瑟中，年節(jié)的味道帶來無限的暖意。

從冬至開始，家里的“石磨”就忙了起來。家人忙著磨米成漿，再用石塊壓出水，將米團搓成湯圓。之后，春節(jié)的大事就是炊粿、蒸發(fā)粿。祥和才能迎來好運，長輩早早叮嚀，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不能吵鬧、打架。

要炊年糕啰！

我從除夕開始就想著吃年糕，但要到初二之后才能嘗到。有時就這么切了一塊嘗嘗，有時候母親會在年糕外頭裹一層面糊，起油鍋，炸成金黃色。外酥內(nèi)軟的甜年糕，趁熱吃，美味無比，連屋外的東北季風(fēng)似乎都聞香而至。

吃年糕的時候，母親都愛隨口念一句“吃年糕，長得高”。有一次到鄰居家里拜年，聽見大人對我說“食甜甜，乎你快大漢”（意：讓你快長大），我依著家人教我的，回應(yīng)了吉祥話。

誠心誠意的吉祥話似乎特別靈驗。每一年，我都長高一些。

年糕曬得干干的。曬好的年糕，好像足夠吃整個春天。我們到田里或到海里工作，總是一路嚼著年糕干。

“嚼到哪一句了？”外公神秘地問我。

“快快樂樂?！?/p>

“哈哈，那是我送給你的吉祥話……”他高興地笑起來。

每翻動一次年糕，仿佛見著一句吉祥好話：“平平安安”“吉祥如意”……那是外公在古厝屋頂上告訴我的秘語，只有我和天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