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玲芝

女兒上四年級，課文中有《火燒云》，我想是不是也要她去讀讀原著———蕭紅的《呼蘭河傳》。為了看是否適合她讀，我又把這本書讀了一遍。

沒有讀這部小說之前，讀《火燒云》時，我的感受完全是一個天真任性的小女孩樂呵呵地在家門口盯著漫天夕陽傻乎乎地看，讓我想起兒時每每抬頭看天，都有揣摩云朵造型變化的欣喜。我還再讀了《祖父的園子》，其濃郁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和流暢清新的文筆，讓人讀來有民謠一樣的天然真誠。只讀這兩篇，你真會錯以為這是有著“文學(xué)洛神”美譽(yù)的蕭紅獻(xiàn)給自己的童年贊歌。可是讀《呼蘭河傳》，讓人笑著哭著，最后是沉默著，只想再多了解一點蕭紅這個人，想?yún)⑽蛏仙n為什么只給這個才華像母親的乳汁一樣自然流淌的女兒僅僅31歲的生命。試著走近她，她像曾經(jīng)的黑白照片一樣朦朧地朝你微笑，倏忽之間，離歌頓生。

后來，我讀了作家王小妮給蕭紅寫的傳———《人鳥低飛》，也看了名為《蕭紅》的電影。如今，呼蘭河這個地方更是把蕭紅當(dāng)成了一張文化名片。她的名字被頻繁地提及，但她的背影卻漸行漸遠(yuǎn)……

蕭紅1941年病逝于香港?！逗籼m河傳》寫于1940年，在此之前，她經(jīng)歷了三段實質(zhì)性的婚姻生活。家庭中最疼愛她的祖父去世后，由于父權(quán)的壓迫和對包辦婚姻的不滿，19歲的她從家里逃了出來，卻又迫于經(jīng)濟(jì)壓力，與逃婚的對象———未婚夫汪恩甲在小旅館同居，懷孕后被拋棄。她寫信向報社求救，遇記者蕭軍，蕭愛其才華，將她救出。與蕭軍同居后，有一陣子，他們的生活很和諧，雖然收入很少。又冷又窮的冬日，兩人披著薄棉被喝著開水咽著饅頭度日，只要得到稿費(fèi)，就高興得像孩子一樣去飯店飽餐一頓。蕭紅是懷著蕭軍的孩子離開蕭軍，嫁給當(dāng)時用心照顧她的端木蕻良，孩子出生后就死了。1940年，蕭紅和端木蕻良到了香港。

王小妮用《人鳥低飛》作書名，取自蕭紅說的一段話：“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毕胍w的蕭紅，時時有會掉下來的清醒預(yù)知。她的顛沛流離，源于她一次次振翅欲飛的夢想和追尋陽光的勇氣，但是她掉下來，卻沒有一個男人有力的溫暖的支撐。她的摔落是這么自然又必然，像她在文章中描述的黃瓜、倭瓜，曾經(jīng)那樣自由任性潑喇喇地生長，可秋天一過，這些爬滿房子爬滿窗的糾糾纏纏的黃瓜藤便倏然蔫敗，舍棄了窗欞干澀地脫落下來。種在祖父園子里的農(nóng)作物，不像白居易詩中的草，可以“一歲一枯榮”，可以年年衰敗年年生，黃瓜、倭瓜、蕓豆，雖然也在園子里生了根，而且長得牢牢的，但繁華如同四月十八的娘娘廟會，精彩轉(zhuǎn)瞬即過。蕭紅早慧，早早地悟到了這點，她害怕也不害怕，她用無數(shù)普通又未開智的普通貧苦大眾的故事，一遍遍說服自己接受生老病死這個自然的歷程，直至超脫得可以將身體的痛苦游離于身體之外。她的精神世界，永遠(yuǎn)有著明朗溫暖的風(fēng)景，就像在代表作《呼蘭河傳》尾聲中寫的那樣：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著那大向日葵，那黃昏時候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兒工夫就變出一匹馬來……”

優(yōu)美的故事充滿著幼年的記憶，難以忘卻。

在遠(yuǎn)離家鄉(xiāng)、遠(yuǎn)離親人的香港，在飛鳥將要掉落的前夕，無限懷念童年，沉浸在自由快樂的兒時生活記憶中的蕭紅是多么寂寞和寧靜啊！回避肉體遭受的一切磨難，讓精神回歸故鄉(xiāng)感受到最初的溫暖，忘記怨恨和哀愁的同時，筆尖聚集了滿溢的才華和靈性。唯有這樣，才叫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不辜負(fù)上蒼對一個靈魂美麗的女子的造化之情。

蕭紅的一生悲苦，但她的靈魂一直干凈美麗。

（作者單位：長沙高新區(qū)虹橋小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