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

一處隱匿在大山深處生產“假減肥藥”的窩點，將有毒有害違禁化學品“西布曲明”添加到假減肥藥里售出。每粒藥成本不足1毛錢，利潤率卻高達9000%，近百種“品牌”、十萬余盒有毒有害“假減肥藥”流向全國。2017年9月29日，湖南警方披露一起案值超過億元的假減肥藥大案。當?shù)鼐綒v時半年多偵查，在阿里巴巴大數(shù)據(jù)協(xié)助下，于豫、皖、湘三省搗毀了銷售網絡遍及20余省份的假減肥藥制售團伙。2018年9月，涉案的五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已被提起公訴……

“黑作坊”藏匿于深山

2017年8月，湖南省婁底市搗毀了一處假減肥藥的生產窩點，現(xiàn)場查獲近60萬粒膠囊。這個“黑作坊”地處大山深處，車間里堆放著膠囊灌裝機、各色粉末和膠囊外殼?？窟@些“設備”，每小時能生產1萬粒假冒減肥膠囊。經食藥監(jiān)部門抽檢，確認大部分含有國家明令禁止的有毒有害非法添加物西布曲明。據(jù)了解，西布曲明是中樞神經食欲抑制劑，可能引起高血壓、心率加快、厭食、肝功能異常等嚴重的副作用。人體服用含有西布曲明的減肥藥后，嚴重時可致人神經紊亂甚至死亡，已被我國禁用。

“原料亂配，可以吃就行。技術其實也沒什么高明，就是利用(消費者)心理……”在婁底市看守所內，嚼完檳榔、搓著手、皺著眉的吳平向民警交代案件時突然發(fā)出了傻笑。這個叫吳平的27歲男子，就是假藥生產窩點的主人。

吳平是湖南益陽安化縣人,初中畢業(yè)后他就闖蕩社會，在深圳、東莞等地打工數(shù)年后回鄉(xiāng)。上網打游戲是他的唯一愛好，兩年前開始賣減肥藥。最初，他只是做微商下游的零售。聽微商團隊線上講課時，他意識到所接觸的減肥藥并不正規(guī)，但有人試吃后一下能瘦幾斤，藥也賣得挺火，一年毛利潤有三四十萬元。這讓他開始萌生自己造假藥致富的想法。

2017年年初，不滿足做“小蝦”的吳平決定自己制造假減肥藥。他選擇大山深處的親戚家的一處地下倉庫，用木板隔出十多平方米作為生產車間。選址于此，是由于地處偏僻，若有陌生人來，他很快便能發(fā)現(xiàn)。吳平從廣東、浙江等地買來半自動膠囊填充生產機、封口機、打碼機等工具，很快，他的地下工廠開工了。吳平把米粉、面粉、山楂粉、苦瓜粉、薄荷粉等隨意組合，并加入西布曲明藥粉，最后通過灌裝機灌入膠囊殼，制成“減肥膠囊”。

一小時產萬粒利潤超販毒

警方查明，吳平的這個“黑作坊”一小時能生產上萬粒假減肥藥，一粒成本不足1毛錢，賣到消費者手上時平均一粒9元到10元，利潤率近9000%，遠超販毒。吳平供述，買10萬粒膠囊外殼只需2800元，一粒不到3分錢。而一粒膠囊所需填充物，成本僅需幾分錢。一粒假減肥藥生產成本不到1毛錢，對外銷售3毛5分錢至5毛錢不等，“一粒膠囊賺兩三毛，走批量，1000粒起賣，但一般是萬粒起，最多一次幾萬粒。”

隨后,吳平將假藥往下線推廣，再通過類似傳銷的嚴密組織，隱匿身份，通過全國總代理、省市區(qū)代理，層層分銷。最終，這些減肥藥被二次包裝成上百種假品牌，近十萬盒假藥流向全國。

>>圖1 生產窩點距離縣城20多公里，位于深山的一處四層高民房地底，背靠溪流和懸崖，地勢高，稍有動靜都能看見。

>>圖2 被婁底警方查獲的假減肥藥

>>圖3 各種顏色齊全的假冒“品牌”近百種

>>圖4 警方查獲的膠囊灌裝機

>>圖5 查獲的有毒有害添加劑西布曲明以上均為資料圖

吳平的反偵查能力極強,“貨、錢、物流，均分別隔離，名字、電話號碼都是假的?！泵髦鞑记饔卸荆麖囊婚_始就想好了金蟬脫殼之計。吳平在廣州、深圳分別注冊一家假公司，留下假電話，只有微信號是真的，下線通過社交網絡聯(lián)系、交易。吳平前后有近10個手機號，頻繁更換且從不用這些號碼通話，而是將買家引流到兩個微信號上。他清楚代收貨款會留下銀行賬號信息，故從不代收貨款，而是微信、支付寶匿名轉賬。在吳平的邏輯里，不見面交易，不透露真實姓名，手機號、地址都是假的，愿者上鉤，信則買，先付款轉賬，再生產、匿名發(fā)貨。

民警秘密跟蹤近一個月，才摸清生產假藥的窩點。吳平所在的“窩點”距離安化縣城20多公里，位于深山的一處四層高民房地底，背靠溪流和懸崖，地勢高，正對一條土路，稍有動靜都能看見。平日里很少有車輛來往，深山里來個外人很容易引起警覺。經過警方數(shù)月的臥底偵查，生產假減肥藥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吳平才被鎖定。2017年7月19日，婁底市公安局一舉出動30余名得力刑（特）警，將“窩點”團團圍住，吳平被抓時沒有反抗，只是嘴上喃喃說：“這里是深山冷岙，沒想到這么快被你們發(fā)現(xiàn)了?！?/p>

吳平交代，自己花4800元買了一公斤西布曲明。“我們做減肥膠囊的都知道，減肥膠囊不添加西布曲明肯定是沒有減肥效果的?！彼┓Q，“自己會發(fā)貨給下線讓其試藥，吃了就有厭食、口干、頭暈、睡不著覺等癥狀，吃一粒瘦一斤，兩三天瘦幾斤?！备鶕?jù)買家需求，吳平幾乎能制作任何減肥藥膠囊——光膠囊外殼就有19種顏色，填充物也可不同組合，山楂粉、苦瓜粉、薄荷粉是為了調色。有人問膠囊怎么沒中藥味，他就特地買來當歸粉加進去，做出中藥味。警方掌握吳平的交易記錄顯示，從2017年3月開始到7月被抓獲，僅4個月時間，靠賣減肥藥膠囊，其微信和支付寶入賬就超過30萬元——其中僅6月10日就單次入賬28000元，一天銷售假減肥藥膠囊數(shù)萬粒。偵查人員初步統(tǒng)計，吳平累計生產銷售近百萬粒假減肥藥膠囊，按一盒30粒能賣300余元來算，其市場流通價高達1000多萬元。

長沙的受害者小劉是在同事的介紹下購買“小綠”的，小劉皮膚白皙、面容姣好，但生孩子后身體發(fā)福，過去她試過“按摩減肥”，但成效不明顯。2017年春天，她開始服用“小綠”。她先是買試吃裝，再按療程吃。據(jù)她描述，吃了這些產品后，厭食、亢奮、失眠，并伴有心悸和胸悶，可后來又感覺沒有效果，沒吃完。

假“藥商”傳銷式的銷售花樣

本案中另一名重要嫌疑人張萌，1992年出生，高中文化，系河南開封尉氏縣人。他是這起生產、包裝、銷售假減肥藥團伙中年紀最小的，也最能賺錢的一個。張萌從假減肥藥源頭生產商以最低價拿貨，組建減肥藥微商體系，并設立微商“游戲規(guī)則”掌控全局。

除了從吳平的生產窩點進貨，張萌還從河南新鄉(xiāng)、江蘇南京購進減肥藥膠囊。他自己設計圖紙，讓生產包裝盒的廠家，根據(jù)他提供的設計圖，生產減肥膠囊的包裝盒，自己再購買藥瓶予以包裝。為獲得更高利潤，張萌精心設計了十幾個“品牌”，“國外進口”“中草藥精華”是其產品最常掛上的詞。

本次研究中，觀察組患者手術時間、住院時間、術中出血量等臨床指標均小于對照組，組間對比，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觀察組患者并發(fā)癥發(fā)生率6.06%（2/33），對照組并發(fā)癥發(fā)生率為18.18%（18/33），就觀察組與對照組的并發(fā)癥發(fā)生率而言，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其結果與原有的研究結果相一致。

張萌到案后交代，他設計的十幾個“品牌”，相應配套的包裝盒、藥瓶、防偽標識都是假的。他通過微信，逐級鋪開省、市、區(qū)代理和全國微商銷售網絡。他建了微商群，只將信得過的全國總代理、省級代理、一級二級三級等代理拉進群，群里不定期發(fā)布買家秀廣告和客戶反饋信息。為防意外發(fā)生，張萌立下群規(guī):禁止其下線互相加微信，越級串貨。一名省級代理曾經想越過全國總代，找張萌直接拿貨，被他明確拒絕。“這也是為了保障各級代理的權益——微商賣減肥藥走量，量大價低，拿貨越多代理層級越高，進貨價越低，利潤越高。”張萌說。他給旗下的減肥藥微商定下的“死規(guī)矩”是，最低零售價不得低于288元，一般30粒一瓶的減肥藥售價都在300元左右。

對于所售假減肥藥的危害，張萌心知肚明。為檢驗假減肥藥的效果，他也會讓下線試吃減肥藥。有一次，一名下線試吃后，因藥性太強直接進了醫(yī)院，但這并沒能阻止他們繼續(xù)銷售有害減肥藥品。

2017年7月17日，蘇州市公安局舉辦破獲假減肥藥案發(fā)布會，張萌的姐姐看到新聞后，讓母親緊急通知張萌，現(xiàn)在查得太嚴，已經賺了不少錢了，趕緊收手。張萌于是將相關視頻和新聞鏈接轉給下線，讓對方逐級轉發(fā)通知：這陣子嚴打，別賣。7月18日晚，意識到危險的張萌連夜將假減肥藥轉移到農村老家，但還沒來得及隱匿銷毀，就被警方逮了個正著。而被抓前兩天，張萌剛賣出數(shù)萬粒假減肥藥膠囊，入賬兩萬余元。

警方查明，張萌的轉賬記錄有200余頁，近5000條，而張萌僅確認交易記錄就花了數(shù)小時。據(jù)辦案人員初步統(tǒng)計，吳平、張萌累計生產銷售假減肥膠囊近10萬盒，按市場價值達3000多萬元，加上流通和其他環(huán)節(jié)，該案涉案金額高達上億元。經過長達半年的技術偵查、深度摸排之后，2017年7月19日，婁底警方聯(lián)合婁底市食藥監(jiān)局在三省四地同時收網，搗毀生產銷售窩點，抓獲主要犯罪嫌疑人五名。

90后女子以身試法追悔莫及

90后女子小玉是張萌的下線，也是假減肥藥的微商全國總代理，安徽淮北人。小玉大專畢業(yè)，工作三年后懷孕了，不方便上班，覺得做假冒減肥藥賺錢，她通過關系認識了張萌并加了他的微信，看其朋友圈產品信息和展示，問其效果。張萌知道自己的產品中添加了西布曲明，就發(fā)了7?！靶【G”讓她試吃。小玉試吃后有飽腹感、口干等癥狀，瘦了一斤多。她提出想做“小綠”代理，張萌隨即同意。

黑作坊制假減肥藥在線上，他們利用網絡隱藏身份作案。在線下，他們在大山深處黑作坊生產假藥，二次包裝和加工后，將號稱"進口"實則含有非法添加物西布曲明的假減肥藥，分銷全國。圖為部分被查獲的減肥藥品。 資料圖

2016年8月，小玉的上線被抓了。張萌遂提醒小玉，“我們還是不要明目張膽的好，這事我們也得注意，就怕撞槍口。”2017年3月，張萌又說：“這段時間查得嚴，廠家也不敢多做，要控制出貨量，通知下線代理?！毙∮駨膹埫饶莾哼M了兩種減肥藥，因外包裝和膠囊分別為綠色、粉色，所以俗稱“小綠”(即“一瘦減肥膠囊”)、“小粉”(即“瘦樂多減肥膠囊”)。但本質上，它們的生產工藝和原料是一樣的。作為全國總代理，小玉從張萌那兒分別以80元、110元的價格購進“小綠”“小粉”，再按購貨量以批發(fā)和零售的不同價格，轉手賣給下級代理，交易一次能凈賺數(shù)百到數(shù)千甚至上萬元不等。而經過下面層層代理，到普通消費者手中時價格在300元左右一盒。

據(jù)張萌和小玉交代，每逢“3·15”或重大有毒有害食品案發(fā)，他們都會在微信群里通知下家，風頭緊，不要賣，同時通知客戶，貨源緊張，暫時無貨。“他們很懂消費者心理和商業(yè)運作模式，通過類似傳銷的嚴密組織，隱匿身份，通過全國總代理、省市區(qū)代理，層層分銷，且反偵查能力極強?！L頭’緊時會暫時躲避。這樣使得線下監(jiān)管打擊難度很大?！眾涞资懈笔虚L、公安局長王成良在通報案情時說。

婁底警方掌握的微信轉賬記錄顯示，從2016年6月21日起，張萌給小玉發(fā)過181次貨，小玉微信轉賬264328元。起初小玉讓張萌直接發(fā)貨到她家，她再發(fā)貨給下線，后來她干脆讓張萌代發(fā)貨給全國各地的客戶和旗下四個省級代理。在婁底市看守所，小玉哭著說，自己見錢眼開，以身試法跌入監(jiān)獄，毀了自己，也害了家庭，真是后悔莫及??！

婁底市雙峰縣女子小玲，是小玉銷售假減肥藥的省級代理。二人接上線的模式如出一轍——先加微信，發(fā)貨試藥，再談代理談價，最后發(fā)貨收錢。做了半年后，小玲才從小玉手上砍下每盒5元的進貨價。經警方勘查，小玉累計銷售入賬金額為312367元：僅2016年8月21日到2017年6月19日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小玲就通過微信和支付寶向小玉轉賬45筆，總金額116690元。僅為省級代理的小玲，其交易物流單就有幾千張，每一單交易的背后都值得深挖。被抓后，小玲淚流滿面，后悔自己唯利是圖，走上犯罪道路?！吧磉呉灿腥俗鑫⑸藤u減肥藥，我沒想到后果這么嚴重。”

偵查員化身“微信美女”

警方透露，在假冒減肥藥江湖里，維系這個體系的不是“瘦而美”，而是極高的利潤。銷售假減肥藥的不法分子，在朋友圈“抱怨”發(fā)貨太多、忙不過來，還有人喜歡曬微信交易記錄的截圖、一沓紅鈔票的小視頻和各種“高大上”吃喝玩樂的場景。有人在瘋狂鄙視一個月辛辛苦苦掙幾千元的同齡人，有人在關注豪車豪宅,喊著“年薪百萬不是夢”。

2016年下半年，阿里巴巴平臺治理部發(fā)現(xiàn)在湖南地區(qū)有一款名為“小綠”的減肥藥在網上銷售，懷疑其中有非法添加成分——西布曲明，將線索推送給湖南警方。婁底市公安局接到線索后，開始啟動偵查。警方表示：“此類案件均為網絡團伙犯罪，犯罪分子利用網絡的虛擬性、傳播性隱藏身份大肆作案，但一有風吹草動就作鳥獸散，對此類犯罪很難打擊到位。因此，專案組決定專案經營、順藤摸瓜，爭取一網打盡?！?/p>

摸清犯罪鏈條是關鍵，這個重任落在了婁底市公安局治安支隊食品藥品犯罪偵查大隊教導員劉亮身上。他決定化身微信中的一名美女，“臥底”微商開展偵查。這“差事”并不順利。干過刑警、特警、經偵多年的一米八大漢，得整天琢磨如何以女性尤其是美女心理，發(fā)微信朋友圈?！盀榱藱z驗自己的‘臥底’成果，我還故意添加手下民警兄弟的微信，一來二去，對方竟渾然不覺?！痹诤臀⑸滔臃笢贤〞r，只要對方稍有警覺，劉亮馬上讓同為警察的妻子，微信語音對方，增加信任度。

“減肥藥微商圈所呈現(xiàn)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美女，炫目多彩、讓人垂涎的減肥買家效果秀，對潛在買家有很強的誘惑性。”劉亮發(fā)現(xiàn)，在查獲的宣傳資料上，畫面均為清一色的美女，個個纖腰瘦腿瓜子臉、豐乳肥臀的S型完美身材。各類宣傳資料不斷強化“只有瘦才是美，只有身材完美才是合格女人”的價值觀。

婁底警方指出，中國有近億消費者依賴減肥產品，近年來，微商賣減肥藥已發(fā)展成一個灰黑產業(yè)，呈愈演愈烈之勢，“線下制售假藥源頭不除，假貨會源源不斷，所以打假要追根溯源，要靠廣大社會各界共同治理。消費者千萬莫上當受騙！”

（文中人物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