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悟森
(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
陶淵明《述酒》詩在宋代以前似未引起重視。直至宋代,經(jīng)宋庠、陳襄、黃庭堅、韓駒、趙泉山等人闡釋,尤其是湯漢詳注之后,情況開始改變,此后注評《述酒》者代不乏人。這些注評材料對于研究陶淵明其人其作均具有參考意義,然而它們零星散碎未經(jīng)收拾,故而查閱、使用都不很方便?;谶@一情況,筆者遂擬將兩宋至民國的相關(guān)材料,排比系聯(lián),匯為一編,奠定《述酒》詩研究的文獻基礎(chǔ)。
本文首先校出《述酒》異文13則;其次將《述酒》詩句分為9個片段,并把相應(yīng)的評論依次駢列其下;復(fù)次將47則評論《述酒》全詩、探尋淵明作詩本旨的材料匯為一編。在行文過程中,隨文附以按語,評介重要版本及相關(guān)人物的生平。
本文遵守如下凡例:(一)在輯錄異文校勘的材料方面,以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簡稱宋刻遞修本)為底本,參校本包括宋刻遞修本《陶靖節(jié)先生 集》(殘宋本)、曾集刻本《陶淵明集》(曾集本)、蘇寫刻本《陶淵明文集》(蘇寫本)、吳汝紀(jì)重刊焦竑藏本《陶靖節(jié)先生集》(焦竑本)、湯漢《陶靖節(jié)先生詩注》(湯漢本)、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李公煥本)、蔡正孫《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陶蘇詩話》)和陳仁子《文選補遺》;(二)在輯錄解讀詩句的材料方面,以歷代陶集的注評材料為主,兼采選本、詩話和原文中的相關(guān)材料。湯漢注釋《述酒》,或兩句一注,或四句、六句一注,后代陶集多仍其舊。故本文分句體例依湯漢本,先附陶詩原文若干句,后將相關(guān)材料(或題注,或夾注,或詩后注評,或詩話)羅列其下;(三)在輯錄探討全詩的材料方面,兼采諸本陶集及相關(guān)筆記、詩話,尋其源頭,刪其重復(fù)。凡遞相轉(zhuǎn)引、陳陳相因者不取,凡有所發(fā)明,從洋洋大論到只言片語,均予收錄。有些篇幅較長者,僅截取其與《述酒》相關(guān)之片段;(四)為行文方便,在本文第一、二部分中,分別于材料 羅列完之后,整體附加按語,在本文第三部分中,每則材料后加按語;按語對相關(guān)人、事進行說明,若同一人物出現(xiàn)多次,只在首次出現(xiàn)時加按語予以說明。
一
宋刻遞修本是現(xiàn)存最早的陶集善本,版式精良,異文豐富,故本文以此本為底本。曾集本、湯漢本和李公煥本乃宋元舊本,故用為參校本?,F(xiàn)存之蘇寫本和焦竑本雖非宋刻原本,但大體保存了宋刻本風(fēng)貌,故以宋刻本視之?!短仗K詩話》和《文選補遺》,雖一為詩話,一為選本,但二者年代較早,且《陶蘇詩話》保存他本未有之異文,故一并用作參校本。至于明清諸本陶集,以及收錄《述酒》詩的選本如《古詩紀(jì)》《采菽堂古詩選》《江西詩征》《十八家詩鈔》和《八代詩選》等,由于晚出,??眱r值不大,故均不作參校之用。
宋刻遞修本《陶淵明》卷3《述酒》詩:
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fēng)久已分。素礫皛修渚,南岳無馀云。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諸梁董師旅,羊勝喪其身。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平生去舊京,峽中納遺薫。雙陵甫云育,三趾顯奇文。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朱公練九齒,閑居離世紛。峨峨西嶺內(nèi),偃息常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以諸本參校,所得異文頗多,茲列如下:
(一)“素礫”句,“礫皛”,宋刻遞修本、曾集本云“宋本作‘襟輝’”;蘇寫本、蔡正孫《陶蘇詩話》云“一作‘襟輝’”。
(二)“重華”句,“靈”,宋刻遞修本、曾集本、蘇寫本、殘宋本、《陶蘇詩話》皆云“一作‘虛’”。
(三)“流淚”句,“嘆”,《陶蘇詩話》作“款”。
(四)“神州”句,“嘉”,焦竑本作“佳”。
(五)“西靈”句,“靈”,宋刻遞修本、曾集本、蘇寫本皆云“一作‘云’,又作‘零’”;《陶蘇詩話》云“一作‘云’”。
(六)“羊勝”句,“羊”,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湯漢本、《陶蘇詩話》皆作“羊”,并云“一作‘芊’”;殘宋本作“羊”,并云“一作□”;蘇寫本作“羋”,并云“一作羊,非”;焦竑本、李公煥本作“羊”。
(七)“安樂”句,“不”,《陶蘇詩話》云“一作‘否’”。
(八)“平生”句,“生”,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殘宋本、蘇寫本皆作“生”;焦竑本作“王”;《陶蘇詩話》作“生”,并云“韓子蒼本作‘王’”;湯漢本、李公煥本皆作“王”,并云“從韓子蒼本舊作‘生’”;陳仁子《文選補遺》作“王”,并云“一作‘生’”。
(九)“雙陵”句,“陵”,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殘宋本、蘇寫本、湯漢本、《陶蘇詩話》皆云“一作‘陽’”。
(十)“日中”句,“日”,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殘宋本皆云“一作‘星’”。
(十一)“峨峨”句,“西嶺”,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殘宋本、蘇寫本、湯漢本、《陶蘇詩話》皆云“一作‘四顧’”。
(十二)“偃息”句,“常”,宋刻遞修本、曾集本云“一作‘得’”;蘇寫本、《陶蘇詩話》作“得”。
(十三)“天容”句,“容”,宋刻遞修本、曾集本、殘宋本皆云“一作‘客’”。
筆者按:現(xiàn)存各本陶集所云之“宋本”,據(jù)橋川時雄等人考證,蓋指北宋宋庠本《陶潛集》。宋庠(996-1066),字公序,謚元獻,安州安陸人。官至參知政事、同平章事,故又稱宋丞相?!端问贰酚袀?。宋庠本陶集今佚,據(jù)橋川氏以今本推測之:“此本編次,《五孝傳》輯于傳文,《四八目》分為二卷。正集九卷,《序》《目》《傳》《誄》一卷,凡十卷者也?!盵1]6其陶詩異文及《私記》多保留于傳世諸本陶集中。
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凡10卷,載《五孝傳》《四八目》;卷首載汪駿昌跋,卷3之首有思悅辨甲子一文,卷10末附顏延之《誄》、蕭統(tǒng)《傳》、陽休之《序錄》、宋庠《私記》、曾纮《說》。據(jù)陳杏珍、劉明等人初步推論,蓋為南宋紹興年間明州刻 本[2]。此本為現(xiàn)存較早陶集,保存大量陶詩異文,歷來為諸家所重。據(jù)橋川氏考證,此本影刻本有3:咸豐十一年(1861)李文韓本,光緒二年(1876)徐椒岑本,道光二十一年(1841)李廷鈺本。郭紹虞考證李文韓之前又有袖珍本。今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原本舊藏汲古閣,繼歸黃丕烈、楊紹和等人,后歸周叔弢,今藏國家圖書館。
殘宋本《陶靖節(jié)先生集》,凡10卷,卷末載有南宋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此本即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所謂蜀本,是現(xiàn)存最早吳《譜》刻本。此本僅存1至4卷陶詩部分,且這4卷仍多殘葉、缺葉;并存吳《譜》殘卷。今藏國家圖書館,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
曾集本《陶淵明集》,不分卷,陶淵明詩與雜文各1冊。不載《五孝傳》《四八目》《扇上畫贊》《讀史述九章》諸篇,卷末附顏《誄》、蕭《傳》、曾集《跋》。此本為曾集刊于南宋紹熙三年(1192),校注異文豐富。據(jù)橋川氏考證,此本有3種影刻影印本:光緒影刻本、民國影印本、續(xù)印《續(xù)古逸叢書》12種本。今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陶淵明詩》。原本曾藏于項元汴、汪士鐘、瞿鏞等人,今藏國家圖書館。
蘇寫本《陶淵明文集》,凡10卷。卷前有蕭《序》、《總目》,卷3之首有思悅辨甲子一文,卷10末附《誄》《傳》《序錄》《私記》《書后》等。據(jù)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3所載,此本“乃宣和壬寅王仲良厚之知信陽日所刻,字大,尤便老眼,字畫乃學(xué)東坡書,亦臻其妙,殊為可愛”,今佚。后有南宋紹興十年(1140)無名氏翻刻宣和本,初藏于顧湄,今佚。錢曾曾據(jù)紹興本影摹藏鈔,毛扆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翻刻錢氏藏鈔本,大行于世。據(jù)橋川氏引葉德輝《郋園讀書志》,從毛本出者有4:魯銓刻本,何氏篤慶堂本,湘潭胡薊伯刻本,會稽章氏刻本。其中,以魯銓本為佳。此外,還有宣統(tǒng)年間上海著易堂影印毛氏本。
焦竑本《陶靖節(jié)先生集》,凡8卷,載《五孝傳》,不載《四八目》,卷前有顏《誄》、蕭《序》《傳》。原本為南宋刊本,藏于明代焦竑,今佚。萬歷三十一年(1603),焦竑授藏本于吳汝紀(jì)重刊。今南京圖書館所藏焦本,曾為朱彝尊、丁丙所藏,無焦竑《陶靖節(jié)先生集序》;社科院文學(xué)所藏本有焦《序》。
韓子蒼本陶集,今佚。橋川氏謂:“湯漢本陶集《述酒》‘平王去舊京’句‘王’字下注云:‘從韓子蒼本,舊作生’。李公煥本陶集注亦同。湯、李兩陶集中,多引子蒼之言。乃可知韓本嚴(yán)于???,而且加以詳解者也?!盵1]18郭紹虞謂:“又韓氏論陶之語,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卷四二卷,時多稱引,精義時見,頗足發(fā)人深思?!盵3]281韓駒(1080-1135),字子蒼,陵陽仙井人。江西派詩人,有4卷本《陵陽集》存世?!端问贰酚袀?。
湯漢《陶靖節(jié)先生詩注》,凡4卷,除陶詩外,并錄《桃花源記并詩》《歸去來兮辭并序》;卷首有周春記、湯漢書,卷末有顧自修記、黃丕烈記。湯漢較早詳注《述酒》,對后世影響深遠。舊說此本刊于淳祐初年,陳杏珍認(rèn)為刊于咸淳前后[2]。據(jù)橋川氏、郭紹虞考證,此本重刻重印本有5:乾隆鮑廷博重刻本;嘉慶吳騫翻刻乾隆本,后輯入《拜經(jīng)樓叢書》中;光緒章氏重雕《拜經(jīng)樓叢書》本;光緒丁艮善重刻乾隆本;民國三年(1914)上海有正書局影印本。今有《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原本初為鮑廷博所得,繼歸周春,后歸黃丕烈、楊紹和等人,又歸周叔弢,今藏國家圖書館。湯漢,字伯紀(jì),號東澗,謚文清,饒州安仁人。宋淳佑四年(1244)進士,忠貞有識,為真德秀所重,《宋史》有傳。
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凡10卷,卷1至卷8為詩文,卷9、卷10為《四八目》。此本夾注薈萃眾說,詩后兼采諸家評語,卷首又輯淵明詩文總論,開后世集注、集評、輯錄淵明詩話之風(fēng)。李本陶集,舊傳刊于宋,橋川氏、袁行霈等人認(rèn)為刊于元[1]。據(jù)郭紹虞考論,傳世者有數(shù)本:上海涵芬樓藏本,《四部叢刊》本即影縮此本;吳焯藏本;潘景鄭藏本。其中,涵芬樓本與潘本蓋同出一本,與吳本字畫不盡相同。又有貴池劉氏玉海堂景印本,與以上諸本皆不相同。據(jù)橋川氏考論,明清兩朝重刻李本者甚 多,據(jù)李本削《四八目》以為8卷者亦不在少數(shù)。李公煥,事跡未詳,蓋宋元之際廬陵人。
蔡正孫《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凡13卷。在本土久佚,據(jù)金程宇、卞東波、楊焄于域外翻閱,目前可見3種殘本,分別為:高麗大學(xué)所藏華山文庫本和晚松文庫本,共存卷1至卷5、卷11至卷13;楊焄所謂新殘本,存卷8至卷10。①卞東波《宋代詩話與詩學(xué)文獻研究》附有《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箋證》。《陶蘇詩話》對于研究和陶注本及與蘇寫本之關(guān)系,具有重要意義。蔡正孫,字粹然,號蒙齋野逸,又號方寸翁,福建建安人。宋亡后歸隱故鄉(xiāng),詩酒自娛,不書元朝年號,只書甲子。于唐前詩人中獨青睞陶淵明。除《陶蘇詩話》外,還著有《詩林廣記》《唐宋千家聯(lián)珠詩格》,后者亦在本土久佚。
陳仁子《文選補遺》,凡40卷,于元大德三年(1299)刊行。陳仁子因不滿蕭統(tǒng)《文選》編次、去取,遂編撰此書。《補遺》收錄陶淵明詩文達87篇之多,為宋元選錄陶詩最多的總集之一。其異文、注評多同于李公煥本。陳仁子,字同俌,號古迂,湖南茶陵人。宋咸淳十年(1274)漕試第一,宋亡后不仕,歸隱茶陵東山。著有《牧萊脞語》《文選補遺》2書,《四庫全書》均予收錄。
二
各本陶集以及詩鈔、筆記,對《述酒》詩句多有注評,彼此對照,正可探其源流、考其異同。
(一)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fēng)久已分。素礫皛修渚,南岳無余云。
湯漢本注:“司馬氏出重黎之后,此言晉室南渡,國雖未末,而勢之分崩久矣。至于今,則典午之氣數(shù)遂盡也。‘素礫’未詳。‘修渚’疑指江陵?!睖珴h本補注:“晉元帝即位,詔曰:‘遂登壇南岳,受終文祖。’”
吳師道《吳禮部詩話》云:“愚謂以‘離’為‘黎’,則是陶公故訛其字以相亂?!x’,南也,午也;‘重離’,典午再造也,止作晉南渡說自通。《書》:‘我則鳴鳥不聞’。陶正用此鳥指鳳凰,此謂南渡之初,一時諸賢猶盛也。‘礫’,小石?!掬尽L江,指江左?!~’,顯也。此承首句‘離’‘照’字言,素礫顯于江渚,其微已甚。至‘南岳無余云’,則氣數(shù)全盡矣?!?/p>
黃文煥《陶詩析義》云:“細觀全詩次第,其所隱寓尤詳。逼禪在六月,故首言日照南陸,秋草未黃,蓋隱紀(jì)其月也?!?/p>
吳瞻泰《陶詩匯注》:“瞻泰按:《晉書·恭帝紀(jì)》:‘元熙二年六月,劉裕至于京師,傅亮承裕旨,諷帝禪位,尋弒之。’又按:《天文志》:‘日行南陸謂之夏?!瘎t‘重離’‘南陸’‘融風(fēng)’皆紀(jì)時起興之語?!庇肿ⅲ骸罢疤┌矗骸稌x書·恭帝紀(jì)》:‘帝遜于瑯邪第,裕以帝為零陵王?!瘎t‘南岳’正指其所近之地也?!?/p>
陶澍《靖節(jié)先生集》注:“澍按:‘鳴鳥聲相聞’句,蓋用《楚辭》‘恐鶗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对铝睢分傧闹?,‘鵙始鳴?!Q則眾芳皆歇?!兑淄ㄘ则灐罚骸﹦谝韵闹翍?yīng)陰而鳴?!瘏且Q鳥不聞’,似非?!庇衷疲骸吧w自篇首‘重離照南陸’至‘重華固靈墳’,此述晉室南渡之后,偏安江左,浸以式微。(‘素礫皛修渚’即子美所謂‘渚清沙白’,以喻偏安江左,氣象蕭颯也。)至零陵而王氣遂盡。(‘南岳無余云’謂零陵也,零陵在衡湘間,故以南岳為言。)篡弒已成,敘述明顯?!?/p>
曾國藩《十八家詩鈔》云:“司馬氏出重黎之后,以‘離’為‘黎’,故為錯亂也?!?/p>
曹耀湘《陶淵明集》注:“此云‘聲相聞’者,言江左立國,實賴賢臣匡輔之功也。”又注:“《詩·小雅》‘何草不黃’,國勢衰微之象。南渡以后,九域分裂,中原淪于左祍,晉雖未亡而南北不能復(fù)合,是秋草未黃而融風(fēng)已分久矣。”又注:“‘礫’,石也?!~’,明也?!掬尽^長江也。元帝即位,詔曰:‘登壇南岳,受終文祖’。建康一稱石頭城,此二句言晉都建康,倚長江天塹以自固。秋高水落,沙明石見,以喻凋疏之象。岳無余云,則王氣衰歇之象也?!?/p>
張諧之《陶淵明〈述酒〉詩解》云:“《易》離為日,又君象也,位在南,盛于午?!仉x’言典午 再造也?!详憽?,夏至日躔南方,鶉火之次也?!Q鳥’,鳳也,見《書·君奭》篇,言賢才輔而鳳鳴于郊也。二句以日照南陸、陽氣盛大喻晉室南遷、君德尚隆而得群賢之輔佐也。曾注謂司馬氏出重黎之后,以‘離’為‘黎’,故為錯亂。亦通?!庇衷疲骸啊陲L(fēng)’,熱風(fēng)也?!蹲髠鳌罚骸魃髟唬骸笆侵^融風(fēng),火之始也”。’‘分’言勢分而衰也。二句言秋草雖存、火氣浸謝,以喻數(shù)世之后,國雖未亡,而陽綱已不振矣?!庇衷疲骸啊氐[’,白石也?!~’,顯也?!掬尽?,長江也。用《唐風(fēng)·揚之水》‘白石鑿鑿’之意。二句以水清石見、山不出云,喻君弱臣強、國勢式微而無從龍之彥也。以上六句言晉室陵替之漸?!?/p>
(二)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
湯漢本注:“義熙元年,裕以匡復(fù)功封豫章郡公。‘重華’謂恭帝禪宋也。裕既建國,晉帝以天下讓,而猶不免于弒,此所以流淚抱嘆,夜耿耿而達曙也。又按:義熙十二年丙辰,裕始改封宋公,其后以宋公受禪,故詩言其舊封而無所嫌也?!?/p>
李公煥本、陳仁子《文選補遺》:“‘豫章’,宋武始封?!厝A’,斥恭帝揖遜事。”
吳師道《詩話》云:“湯注裕始封豫章郡公,‘重華’謂恭帝禪宋也,愚謂亦寓‘?!帧9У蹖α懔晖?,舜冢在零陵九疑,故云爾。裕實纂弒,陶翁豈肯以禪目之?”
黃文煥本云:“曰‘豫章抗高門’者,裕為揚州牧,初受封地屬豫章,故暗言其地也。曰‘重華’者,裕逼帝以禪讓,故引舜之禪天下也。曰‘固靈墳’者,隱言恭帝之死也。舜葬于九疑山,九疑在零陵界中,裕廢帝為零陵王,故舉界內(nèi)之舜墳也。裕欲自抗以高其門,不帝制不止,于是乎恭帝不得不就死地?zé)o生路矣,則‘抗高門’‘固靈墳’之微旨也。亟承一語曰‘流淚抱中嘆’,益顯然矣?!?/p>
吳瞻泰本注:“瞻泰按:《周禮?雞人》夜呼旦,則司晨之官也。上句‘流淚’承‘靈墳’來,謂恭帝崩也。下句則反《小雅》詩‘夜如何’,其夜向晨之意,不忍遽死其君也。”
陶澍本云:“‘流淚抱中嘆’以下,乃再三反覆以痛之?!?/p>
曹耀湘本注:“《詩·大雅》‘皋門有伉’,‘伉’亦訓(xùn)‘高’也,字與‘抗’同,此言劉?;覟閲??!厝A’謂恭帝也,裕廢帝為零陵王,既而弒帝,故以舜之遜位陟方、崩于蒼梧為比,今舜陵在零陵九疑也。裕既建國,則帝之不得令終,勢有固然矣。以上敘述東晉興亡之大致?!庇肿ⅲ骸按斯蕠z臣睹國破君亡,不勝悲痛之意。傾耳聽雞鳴,言耿耿不寐也。祖逖聞雞起舞,曰‘此非惡聲也’,猶有英雄恢復(fù)之意焉。先生則純乎悲憤也?!?/p>
張諧之《詩解》云:“‘豫章’,言劉裕封豫章郡公也?!锻ㄨb》:義熙二年,論討桓元功封劉裕豫章郡公?!唛T’,言劉裕家本寒微,至是貴盛也?!厝A’,虞帝喻禪讓也?!搲灐?,以九疑之虛墓喻安帝之失權(quán)也。二句言劉裕誅桓元之后,功爵日高而禪讓之事起,安帝只坐擁虛位也。此敘起禍之始。”又云:“‘司晨’,雞將旦而鳴也。二句憂晉祚之不延而流涕達曙也。此言自報君國之憂?!?/p>
(三)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
湯漢本注:“義熙十四年,鞏縣人獻嘉禾。裕以獻帝,帝以歸于裕。‘西靈’當(dāng)作‘四靈’,?!妒芏U文》有‘四靈效征’之語。二句言裕假符瑞以奸大位也。”
黃文煥本云:“‘神州獻嘉粟’,則特因毒酒點露此語,題之所云‘述酒’也,天不生嘉粟,無由造毒酒,則嘉粟殆恨端哉。‘西靈為我馴’,暗指張偉之自飲也?!?/p>
陶澍本云:“此用《穆天子傳》西王母諸國獻禾、獻芻諸事,謂西晉全盛時,五胡未亂,四夷賓服也,今不可見矣?!?/p>
曾國藩《詩鈔》:“義熙十四年,鞏縣人獻嘉禾?!黛`’當(dāng)作‘四靈’,?!妒芏U文》有‘四靈效征’之語?!?/p>
曹耀湘本注:“‘西靈’謂靈瑞之物來自西方者也。劉裕北伐,平燕、平秦,是時,神州版宇、關(guān)雒舊都將修貢效珍,革面歸化,獻粟馴靈,中原大有撥 亂反正之機,是裕之有功于天下者,此其一瑞也。”
張諧之《詩解》云:“神州猶言中州也?!锻ㄨb》:義熙十二年,劉裕督諸軍伐秦;十三年,王鎮(zhèn)惡等趨潼關(guān),為秦所拒,軍乏食,鎮(zhèn)惡乃至宏農(nóng)說喻,百姓竟送義租,軍食復(fù)振,八月,王鎮(zhèn)惡大破秦軍,遂入長安,秦主泓降。二句言宏農(nóng)人以粟助軍,遂成滅秦之功。西方生靈,皆為我馴也。此敘滅秦事,而痛劉裕威權(quán)日盛,篡弒之禍愈亟。王買德對夏主曰:‘關(guān)中形勝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狽而歸,正欲急成篡事。’意與此同。‘嘉粟’,陳箋引《穆天子傳》曹奴獻穄米事,曾注引鞏縣人獻嘉禾事;‘西靈’,陳箋謂為西王母,曾注謂當(dāng)作‘四靈’,引劉裕《受禪文》‘四靈效征’之語,均與時事、文義不合?!?/p>
(四)諸梁董師旅,羊勝喪其身。
湯漢本注:“沈諸梁,葉公也,殺白公勝,此言裕誅剪宗室之有才望者?!颉?dāng)作‘芊’,而梁孝王亦有羊勝之事,或故以二事相亂,使人不覺也?!?/p>
李公煥本、陳仁子《補遺》:“黃山谷云:‘羊勝當(dāng)是芊勝。芊勝,白公也。沈諸梁,葉公也,殺白公勝?!?/p>
黃文煥本云:“引諸梁、芊勝尤為憤絕。白公勝欲殺王篡楚,得沈諸梁、葉公誅之,楚國卒以存。晉之能為諸梁者何人乎?”
吳瞻泰本注:“《左·哀十六年》:楚太子之子曰勝,處吳為白公,葉公與國人攻白公,白公登山而縊?!?/p>
陶澍本云:“次則芊勝亂楚,而沈諸梁董師復(fù)之,謂東晉初有王敦、蘇峻之亂,即有陶侃、溫嶠之功,國猶有人也,今亦不可見矣。”
曹耀湘本注:“‘羋’,舊作‘羊’,字之誤也。黃山谷云:‘羋勝,白公也。沈諸梁,葉公也?!坠珵閬y,葉公誅之,此言劉裕平桓玄之亂,安帝復(fù)位,是裕有功于晉室,與楚之葉公同也。此詩本哀晉之亡與恭帝之遇害,而此四語反稱裕之功者,何哉?蓋裕雖篡賊,曾立大功,因倚其功為篡奪之階也。湯氏注‘神州’二句,言裕假符瑞以奸大位;‘諸梁’二句,言裕誅剪宗室之有才望者。其說殊迂曲,未合本指。又考《晉書》,元熙二年,劉裕至建康,使傅亮諷帝禪位。帝曰:桓玄之亂,晉室已亡,賴劉公延之,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遜位于瑯邪第。此詩稱裕之功,正為下句‘山陽歸下國’張本也?!?/p>
張諧之《詩解》云:“諸梁,葉公,沈諸梁也。董,督正也。羋勝,白公勝也?!蹲髠鳌罚禾咏ㄖ釉粍?,在吳,子西召之,使處吳竟,為白公。吳人伐慎,白公敗之,請以戰(zhàn)備獻,許之,遂作亂。殺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葉公與國人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按《通鑒》,元熙元年初,劉裕誅宗室之有材望者,司馬楚之叔父、宣期兄貞之皆死,楚之亡匿蠻中,及從祖休之奔秦,楚之乃亡之汝潁間,聚眾以謀復(fù)仇。時宗室多逃亡在河南,司馬文榮帥千馀戶屯金鏞城南,司馬道恭自東垣帥三千人屯城西,司馬順明帥五千人屯于凌云臺,司馬楚之屯柏谷塢。劉裕遣兵攻之,順明等皆降于魏。二句以葉公殺白公勝,喻劉裕誅驅(qū)宗室之有材望者,而本支催撥,王室不可為矣。陳箋非是?!?/p>
(五)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
湯漢本注:“魏降漢獻為山陽公,而卒弒之。《謚法》:‘不勤成名曰靈’。古之人主不善終者,有‘靈’若‘厲’之號,此政指零陵先廢而后釋也。曰‘猶不勤’,哀怨之詞也?!?/p>
黃文煥本云:“再引漢獻帝事以深致慨焉。裕之加九錫自為主,與操同;逼恭帝禪位,與丕逼獻同。獻為山陽公,十五年始卒,而零陵王乃以次年進毒不遂,竟加掩殺,不得如獻帝之偷馀生也。裕之視丕,倍忍心矣。‘成名猶不勤’者,言丕已成其帝位之名,猶能不以殺山陽為應(yīng)勤之事,而置之度外,留其馀年也。”
吳瞻泰本注:“《資治綱目》:漢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丕廢獻帝為山陽公。瞻泰按:山陽以比零陵,意更顯露?!?/p>
陶澍本注:“澍按:山陽即謂零陵,山陽已歸下國矣,而猶不免于弒,極憤裕之忍也。”又云:“又下則山陽禪魏,猶獲令終,不事急急翦除,而今亦不可復(fù)見焉?!?/p>
曹耀湘本注:“曹丕篡漢,廢漢獻帝為山陽公。 《謚法》:‘不勤成名曰靈’。春秋時被弒之君,多謚曰‘靈’,如陳靈公、晉靈公是也。山陽廢后十馀年,猶得善終。劉裕欲篡,晉恭帝欣然草禪詔而無難色,亦自有脫屣萬乘之風(fēng),而卒以見弒。零陵之禍,慘于山陽。劉裕之惡,烈于曹丕。此篡弒之罪所以不容誅,而恭帝之所以大可哀也?!?/p>
張諧之《詩解》云:“‘山陽’,漢獻帝廢為山陽公也。《通鑒綱目》: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丕稱皇帝,廢帝為山陽公?!聡q小國,謂秣陵也?!吨u法》:‘不勤成名曰靈’。按《通鑒》,元熙二年,劉裕欲受禪,使傅亮入都,征裕入輔。六月,裕至建康,亮具詔草,使帝書之。帝欣然操筆曰:‘桓元之時,晉室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鞎嗉垶樵t,遜于瑯邪第。裕為壇于南郊即位,奉晉恭帝為零陵王,即宮于秣陵縣,使將軍劉遵考將兵防衛(wèi)。二句言獻帝之被廢,猶靈帝之不君,以喻恭帝之被廢,猶安帝之被弒也。此敘恭帝被廢之事。”
(六)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
湯漢本注:“魏文侯斯事卜子夏,此借之以言魏文帝也。安樂公,劉禪也。丕既篡漢,則安樂不得為君矣。”
黃文煥本云:“‘卜生’如握粟出卜之‘卜’,用莊子書‘牧乎君乎’之語。為天子而不能自保其身,即求為人牧,亦何可得?自卜此生者,寧以人牧為善,為可安樂,而不愿為君也?!?/p>
吳瞻泰本注:“瞻泰按:黃注引《莊子》‘牧乎君乎’之語,意不甚明,姑闕之?!?/p>
陶澍本云:“至以萬乘求為匹夫不得,此牧人所以不愿為君也。”
曾國藩《詩鈔》云:“安樂公,蓋以劉禪比恭帝?!?/p>
曹耀湘本注:“按此乃詩中絕痛之語,猶云世世勿生帝王家也?!?/p>
張諧之《詩解》云:“‘卜生’,卜式也?!稘h書》:‘卜式,河南人,以田畜為事,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獨取蓄羊百余,田宅財物盡與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頭。’‘安樂’,蜀后主劉禪也?!锻ㄨb綱目》:魏咸熙元年,封故漢帝禪為安樂公。又按,宋永初二年,九月,宋主劉裕弒零陵王于秣陵,王與褚妃共處一室,飲食所資,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至是裕令妃兄淡之往視妃,妃出別室相見,兵人逾垣而入,遂弒王。二句言卜式之讓產(chǎn)而牧羊,所為甚善,以喻恭帝之禪位而遜國,亦不為不順矣,乃復(fù)弒帝于秣陵,是安樂公亦不得為降附之君也。此敘恭帝被弒之事?!?/p>
(七)平生去舊京,峽中納遺薫。雙陵甫云育,三趾顯奇文。
湯漢本注:“裕廢帝而遷至秣陵,所謂‘去舊京’也?!畭{中’未詳?!p陵’當(dāng)是言安、恭二帝陵?!骸浦^鼎移于人。四句難盡通?!?/p>
何孟春《陶靖節(jié)集》注:“班孟堅《幽通賦》‘姜本支乎三趾’;張平子《東京賦》‘能鱉三趾’?!?/p>
黃文煥本云:“‘平王去舊京’,則特援東遷與東晉相映。平王得以東遷再永其國,而東晉竟為裕所滅,不獲復(fù)為東也?!畭{中納遺熏’,指東遷之后猶足自蔭也。”
吳瞻泰本注:“程元愈曰:‘班固《幽通賦》云:“黎淳耀于高辛兮,芊強大于南汜。嬴取威于百儀兮,姜本枝乎三趾?!崩钌谱ⅲ航R姓。趾,禮也。齊,伯夷之后。伯夷,嘗典三禮。何注已引此,但未暢發(fā)耳。且詩首言“重離”,又言“芊勝”,亦與“黎淳耀”二句相合。正傳以“離”為“黎”,殆非鑿空之說,惜未引班賦也。愈竊意“雙陵”即二陵,以姜對嬴,尤與賦協(xié),謂齊、秦興于平王東遷之后,猶知尊王。而東晉竟為裕所滅,不復(fù)能為東也。語意隱而憤?!?/p>
陶澍本云:“‘平王去舊京’以下,謂晉自遷江左,而中原沒于鮮卑,劉裕平姚泓,修復(fù)晉五陵,置守衛(wèi),國恥甫雪,而簒弒已成也?!埂?,‘獯鬻’,《史記·五帝本紀(jì)》作‘葷粥’,《周本紀(jì)》作‘薰育’,‘葷’‘薰’‘獯’并通?!畭{’,蓋郟鄏,成王定鼎于郟鄏,今洛陽,‘峽’‘郟’通也。晉五陵在洛陽,不敢顯言五陵,故曰‘雙陵’,蓋亦以崤之二陵亂其辭,其實若除宣景文三王不數(shù),則武惠二帝 正雙陵耳?!骸?,乃曹魏受禪之祥。左太沖《魏都賦》:‘莫黑匪烏,三趾而來儀?!ⅲ貉涌翟辏簽跻娪诳?,裕受禪時,太史令亦陳符瑞天文數(shù)十事也?!?/p>
曹耀湘本注:“此言晉遷江左,而中原沒于五胡也。周平王東遷以后,秦納陸渾之戎于伊川,以況晉時事勢略同?!畭{’與‘郟’同,即洛陽,西晉所都也?!埂c‘獯’同,匈奴之先稱曰‘獯鬻’,《史記》一作‘薰育’也?!庇肿ⅲ骸啊蹲髠鳌罚骸庞卸暄伞?。晉之五陵在洛陽。育,生也,猶《書》言來蘇之意?!骸?,猶三足,謂鼎也?!@奇文’謂遷于異性也。一說烏三趾、見郡國,乃曹魏受禪之祥。劉裕平關(guān)中,俘姚泓,修復(fù)晉五陵,置守衛(wèi),是中州遺黎有更生之望。不一二年,而裕即行篡代之事,中原甫得旋即陷沒。此四句推論世局,慨乎其言,以見運祚之短長、華夷之變亂、神州之陸沉,皆天道之難,知者、忠臣、烈士徒想望而無可如何,亦不暇為亂賊之徒計較得失也?!?/p>
張諧之《詩解》云:“‘平王’,言桓元廢安帝為平固王也。‘舊京’,建康也。‘峽口’,江陵也?!z薰’,猶余氣也。按《通鑒綱目》:安帝元興元年正月,桓元舉兵反。三月,元入建康,自為太尉,總百揆。二年冬,十一月,元稱皇帝,廢帝為平固王,遷于尋陽。三年春,劉裕起兵京口,討元,元使弟謙拒之。三月,劉裕及桓謙戰(zhàn)于覆舟山,大破之,元出走。是月,元至尋陽,逼帝西上。夏四月,元挾帝入江陵,復(fù)帥諸軍挾帝東下。五月,劉毅等及元戰(zhàn)于崢嶸洲,大破之,元復(fù)挾帝入江陵,寧州督護馮遷擊元,誅之,帝復(fù)位。閏月,桓振襲江陵,陷之。十二月,劉毅等進克巴陵。義熙元年春,正月,入江陵,桓振亡走。二月,帝東遷。三月,帝至建康。二句追述劉裕篡弒之禍。自建義誅桓元始,而嘆安帝被廢,播越西遷,雖至江陵復(fù)辟,亦只收合余氣耳,無復(fù)大有為之望矣?!庇衷疲骸啊p陵’,謂安帝葬休平陵,恭帝葬沖平陵也?!?,養(yǎng)也?!骸銥跻?。《魏都賦》:‘莫黑匪烏,三趾而來儀。’注:‘漢獻帝延康元年,三趾烏見于郡國,為魏受禪之符’。二句嘆二帝甫云得養(yǎng),而篡弒之禍成也。以上四句追述桓元之亂,為劉裕篡弒之本,以引起結(jié)意。”
(八)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朱公練九齒,閑居離世紛。
湯漢本注:“王子晉好吹笙,此托言晉也。朱公者,陶也,意古別有朱公修煉之事,此特托言陶耳。晉運既去,故陶閑居以避世,明言其志也?!睖珴h本補注:“河汾,亦晉地。”
吳師道《詩話》云:“‘日中’,午也。裕以元熙二年六月廢帝,故詩序夏徂秋亦寓意云?!?/p>
黃文煥本云:“‘王子愛清吹’,引子晉吹笙事,語意尤悲。子晉為太子者也,居君位而見弒于其臣,篡賊接踵,何可勝嘆。但有辭位學(xué)仙,庶可免禍耳?!罩邢韬臃凇?,則指子晉之白日飛升也?!p陵’‘九齒’,語不可解,殆故晦之以自藏耶?然鳳舉鸞騫,高遁不仕之意,已居然顯白矣?!?/p>
吳瞻泰本注:“《列仙傳》:王子喬,好吹笙,作鳳凰鳴,七月七日于緱氏山乘白鶴,舉手謝時人而去。瞻泰按:此下俱以游仙事隱約其詞,可想見公忠憤不能自明之意。而《正傳詩話》謂‘日中,午也’,寓元熙二年六月之意,則又固矣?!罩小贿^謂王喬白日升舉耳?!庇肿ⅲ骸爸旃丛??!?/p>
陶澍本云:“‘王子愛清吹’以下,則以子晉棄位學(xué)仙,愿世世勿生天王家之嘆也?!旃毦琵X,閑居離世紛’,乃遭亂世而思遐舉之心也?!?/p>
曾國藩《詩鈔》云:“卜生句、平生八句,不甚可解,湯公之說亦不可通?!?/p>
曹耀湘本注:“周靈王太子晉好吹笙,游于伊洛之間,浮邱公接以上嵩山,事出《列仙傳》?!旃毦琵X’,事未詳所出,蓋亦修長生之術(shù)也。此四句猶屈原賦《遠游》之意,遭時方亂,超然遐舉,遠離世網(wǎng),自昔賢哲多寄托于此。竊意此詩,晉之宗室、遺老、世臣與先生之族人,必有借仙術(shù)以遁世者,故以王喬、陶朱為比?!稌x史·隱逸傳》:陶淡,字處靜,太尉侃之孫。父夏以罪廢。淡好導(dǎo)養(yǎng)之術(shù),服食辟谷于長沙臨湘山中,結(jié)廬居之,人罕得見, 養(yǎng)一白鹿以自隨,莫知所終。此其一征也。按先生詩有云世間有酒,皆古賢寄托所在也;又云‘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是酒與仙道相違也。此詩題曰‘述酒’而詩稱《列仙》,固非不知游仙之術(shù),而特寄酒以自晦其志,別有在耳。屈原賦《遠游》《騷經(jīng)》亦及游仙,而其終篇仍示睠懷君國之意,先生之與屈原異世同符也。”
張諧之《詩解》云:“四句言二帝雖亡,神氣上升,如子晉之翱翔,朱公之離世,羽化而登仙也,即《禮記》‘魂氣則無不之’之意?!?/p>
(九)峨峨西嶺內(nèi),偃息常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湯漢本注:“‘西嶺’當(dāng)指恭帝所藏,帝年三十六而弒,此但言其藏之固,而壽夭置不必論,無可奈何之辭也。夫淵明之歸田,本以避易代之事,而未嘗正言之。至此則主弒國亡,其痛疾深矣。雖不敢言,而亦不可不言,故若是乎辭之廋矣。嗚呼,悲夫!”
蔡正孫《陶蘇詩話》云:“愚謂:末章四句,當(dāng)是承上文‘閑居’之語,蓋‘朱公練九齒,閑居離世紛’,‘朱公’借陶朱公以自指也。淵明既遭世運更革,君父之難如此,付之無可奈何,蓋有無所容其力者。惟自避世離俗,閑居退養(yǎng)而已。謂宜偃仰游息于西山之下,‘西山’亦借首陽采薇之地為言。不受世紛,養(yǎng)其天容,安其天年,自能永久而堅固。至于壽夭、生死,為彭、為殤,惟俟命焉?!烊荨槐貙V溉司秊檎f,如天命、天性、天年斌(核對)之于天者皆是?!?/p>
吳師道《詩話》云:“愚嘗讀《離騷》,見屈子閔宗周之阽危,悲身命之將隕。而其賦《遠游》之篇,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xiāng)’‘超無為以至清,與泰初而為鄰’,乃欲制形煉魄,排空御風(fēng),浮游八極,后天而終,原雖死猶不死也。陶公此詩憤其主弒國亡,而未言游仙修煉之適,且以天容永固、彭殤非倫贊其君,極其尊愛,至以見亂臣賊子乍起倏滅于天地之間者,何足道哉!陶公胸次沖淡和平,而忠憤激烈時發(fā)其間,得無交戰(zhàn)之累乎?洪慶善之論屈子有曰:‘屈原之憂,憂國也;其樂,樂天也?!嵊谔展嘣??!?/p>
黃文煥本云:“末曰‘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為廢帝之死再申低徊也。裕即殺帝而君臣之分自在,千古所不能磨滅也。然則帝何嘗死哉!是不待以彭殤較論者也。用意至曲至憤?!?/p>
吳瞻泰本注:“《莊子》:‘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瞻泰按:上文之學(xué)仙,猶《莊子》之寓言,以見君臣之意千古不磨,彼恭帝自升遐耳,豈劉裕之能弒耶?是雖弒而天容自固,壽夭安足論哉!一結(jié)詩,心更曲更憤?!?/p>
陶澍本云:“‘天容自永固’,謂天老容成,與下彭殤為對,言富貴不如長生,即楚辭《思遠游》之旨也?!?/p>
曾國藩《詩鈔》云:“‘西嶺’當(dāng)指恭帝所葬之地,謂偃息丘山、天容自固,豈與尋常之壽夭并論哉!”
曹耀湘本注:“‘西嶺’即西山也,先生詩云‘夷叔在西山’,伯夷、叔齊餓于首陽,其歌曰‘登彼西山兮’是也。‘偃息’謂死也,‘常所親’者謂死而與夷齊為侶也。屈子云‘將從彭咸之所居’,朱云曰臣與龍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先生不為松喬,而愿親夷齊于西山,所謂舍生而取義者也,先生信為百世之師矣?!庇肿ⅲ骸啊荨?,象也?!兑住吩唬骸谔斐上蟆?。《莊子》:莫大于殤子,而彭聃為夭?!独献印吩疲骸蓝煌稣邏邸寥艘运郎鸀闀円?。彭祖、神仙長年,其與殤子之長短不同者幾何?惟志士仁人,浩然之氣充塞兩間,死而不亡,與日月爭光,與天地齊壽,所謂‘天容自永固’也。此其視彭祖之永年,不啻殤子矣,其足與之等倫哉!《漢書》云: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精,而游求于其外者也,聊以蕩意平心,齊生死之域,而無驚懼于胸中焉。古今所傳,代有其人,本非妖妄之說。先生詩云‘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長生之?dāng)?shù),自有極時。圣賢之至今不死者,此心此理之可大可久也。莊子齊彭殤,是為知道。屈原、張子房、郭景純諸賢,其于仙也,非徒知之,嘗從事焉,而究以君國之故致命遂志,君臣之義無所逃于天地之間也。先生為忠 勛之后,處易代之際,自述己志在彼不在此,此所以為圣人之徒歟!忠孝之理之在人心者,自不死也。讀先生集者,允宜三復(fù)斯篇?!?/p>
張諧之《詩解》云:“‘西嶺’,指二帝陵。四句言二帝偃息邱山,常相親依,天容永固,豈可與彭殤之壽夭并論哉!即《禮記》‘骨肉歸復(fù)于土’之意。以上八句總結(jié)。”
筆者按:吳師道(1283-1344),字正傳,婺州蘭溪人。元至治元年(1321)進士,官至禮部郎中,《元史》有傳。其所撰《吳禮部詩話》1篇,以弘揚理學(xué)正統(tǒng)為宗旨,對陶淵明詩文多所闡述。此篇《詩話》有《知不足齋叢書》本,并收錄于《歷代詩話續(xù)編》《續(xù)金華叢書》《叢書集成初編》中,吳騫《拜經(jīng)樓叢書》本陶集亦附刊之。
何孟春(1474-1536),字子元,號燕泉,郴州人。早年師從李東陽,明弘治六年(1493)進士,官至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后稱病還鄉(xiāng),謚文簡?!睹魇贰酚袀?。所著《陶靖節(jié)集》,凡10卷,并載《五孝傳》《四八目》,卷10載顏《誄》、蕭《傳》、蕭《序》、陽《序錄》、宋《私記》、思悅《書后》及諸家評說。此書刻本較多,今國家圖書館、南開大學(xué)圖書館、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等均有藏。此外還有朝鮮本。[4]22-32
黃文煥(1598-1667),字維章,福建永福人。明天啟五年(1625)進士,曾因黃道周事牽連入獄,于獄中著《楚辭聽直》《陶詩析義》。故橋川氏謂其《陶詩析義》“托于發(fā)明陶詩之意,以自述其懷抱者,蓄憤所洩,造語激烈”。[1]33郭紹虞則評價“自韓子蒼、湯東澗后,當(dāng)以此書為最能表白靖節(jié)之忠忱矣”,并謂其“惟于《述酒》《擬古》諸首,析陶心膽,不甚重在字法句法者,便多勝義”。[3]307此書原本不存,有光緒二年(1876)黃文煥后人黃倬昭重刊本,今福建省圖書館、社科院文學(xué)所有藏。
程元愈,趙宏恩《(乾?。┙贤ㄖ尽肪?67載:“程元愈,字偕柳,少自歙徙居宣城。性孝友,為文悉本‘六經(jīng)’,秀水朱彝尊、新城王士禎亟稱之。所著有《儷體文鈔》《昭明詩選輯注》。”又《清史稿》云其撰有《二樓小志》4卷。吳瞻泰本陶集多引其語。
吳瞻泰,字東巖,安徽歙縣人。蓋與程元愈同時。其所撰《陶詩匯注》,凡4卷,卷前有蕭《傳》、吳仁杰及王質(zhì)《年譜》,卷末詩話載諸家評論及吳菘《論陶》。遍采湯漢、李公煥、何孟春、黃文煥、方雄諸家之注,及汪洪度、王棠、程元愈、程崟等時人之語。郭紹虞稱其“采摭略備,至吳氏自加案語亦多精義”,于《述酒》“考核事實,疏證獨詳,皆有獨到之處”。[3]319原本于康熙乙酉年由拜經(jīng)堂印行,今藏國家圖書館。又有光緒年間許印芳增訂本,并上海大中書局影縮許氏本。
陶澍(1779-1839),字子霖,號云汀,湖南安化人。清嘉慶七年(1802)進士,先后任多省布政使、巡撫,治有殊績。道光十年(1830)任兩江總督,卒于任,謚文毅,有《陶文毅公全集》等著作存世?!肚迨犯濉酚袀?,《晚晴簃詩匯》亦有小傳。陶澍本《靖節(jié)先生集》,凡10卷。卷首載諸本陶集序錄、提要,及顏《誄》、蕭《傳》《蓮社高賢傳》和《宋書》《晉書》《南史》之《隱逸傳》;卷末又附錄諸家評語和《靖節(jié)先生年譜考異》2卷。其校、注、評匯集眾說,又多加按語,是清代陶集的集大成之作。此本刊刻翻印本甚多,可參閱付振華《陶澍集注〈靖節(jié)先生集〉研究》。
曾國藩(1811-1872),字伯涵,號滌生,湖南湘鄉(xiāng)人。清道光十八年(1838)進士,官至武英殿大學(xué)士、兩江總督,謚文正。倡導(dǎo)實學(xué),組建湘軍,創(chuàng)立古文“湘鄉(xiāng)派”,有《曾文正公全集》等著作存世?!肚迨犯濉酚袀鳎锻砬绾m詩匯》亦有小傳。其所編《十八家詩鈔》,選曹植至元好問18家詩,間有短評;卷2選錄陶淵明五古詩達100余首。
曹耀湘,字鏡初,長沙人。官至刑部郎中。好佛學(xué),曾創(chuàng)立長沙刻經(jīng)處,對楊仁山刊刻佛經(jīng)事業(yè)多所贊助。并精通經(jīng)學(xué)、子書、楚辭、詩歌等,著有《曾文正公年譜》《春秋說》《公羊箋注》《墨子箋》《墨子注》《墨子尚書古義》《離騷注》《讀騷論世》等。并編有《陶淵明集》,凡8卷,清光緒五年(1879)刊刻。
張諧之,河南陜州人。清同治年間進士,有《敬 齋存稿》傳世。其所著《陶淵明〈述酒〉詩解》1篇,亦附刊于《敬齋存稿》后。《詩解》于《述酒》史事考證頗詳,并間評陳沆、曾國藩注,并存陶詩異文:“融風(fēng)久已分”之“久”,《詩解》從曾國藩《詩鈔》作“火”;“峽中納遺薫”之“中”,《詩解》作“口”,并云“一作‘中’”,未詳所本也。
三
自北宋以來,有許多文人學(xué)者探索《述酒》詩的本旨,所言所論,頗具勝義,茲擇其善者集錄之,并加按語說明相關(guān)背景與人物生平。
(一)宋刻遞修本《陶淵明集》卷3《述酒》詩題注:
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宋本云: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黃庭堅曰:《述酒》一篇蓋闕,此篇似是讀異書所作,其中多不可解。
按“儀狄造,杜康潤色之”,或疑為《述酒》詩序,乃淵明自注。曾集本、蘇寫本、湯漢本均載之,并載宋本題注。蔡正孫《陶蘇詩話》卷13《述酒》題注:“公舊注云: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备叱小妒挛锛o(jì)原》卷9“酒”條云:“《陶潛集·述酒》詩序曰:儀狄造酒,杜康潤色之?!比唤垢f本不載,亦不載宋本題注。
(二)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3(清乾隆刻本):
山谷云:“‘正賴古人書’‘正爾不能得’‘正宜委運去’,皆當(dāng)時語,而或者改作‘上賴古人書’‘止?fàn)柌荒艿谩跏дZ法。又《述酒》詩一篇,有其義而亡其辭,似是讀異書所作,其中多不可解。獨‘羊勝喪其身’,當(dāng)是‘羋勝’,羋勝,白公也,諸梁,葉公也?!?/p>
(三)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3(清乾隆刻本):
韓子蒼云:“陳述古《題述酒詩后》云:‘意不可解,恐其讀異書所為也?!喾锤仓?,見山陽舊國之句,蓋用山陽公事,疑是義熙以后有所感而作也,故有‘流淚抱中嘆’‘平王去舊京’之語,淵明忠義如此。今人或謂淵明所題甲子,不必皆義熙后,此亦豈足論淵明哉!唯其高舉遠蹈,不受世紛,而至于躬耕乞食,其忠義亦足見矣?!?/p>
按陳襄(1017-1080),字述古,侯官古靈人。早年與陳烈、周希孟、鄭穆為友,倡道于海濱,是為“四先生”。著有《古靈先生文集》25卷,《宋史》有傳。除胡仔引韓駒語外,吳仁杰《年譜》述《歸園田居》5首亦云:“此詩今本有六首,韓子蒼云,陳述古本止五首?!标愂龉疟咎占褙?。
(四)李公煥箋《箋注陶淵明集》卷3(四部叢刊景宋巾箱本),《述酒》詩后集評:
趙泉山曰:此晉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日,宋王裕迫帝禪位,既而廢帝為零陵王。明年九月,潛行弒逆,故靖節(jié)詩中引用漢獻事。今推子蒼意,考其退休后所作詩,類多悼國傷時感諷之語,然不欲顯斥,故命篇云《雜詩》,或托以《述酒》《飲酒》《擬古》。惟《述酒》間寓以他語,使漫奧不可指摘。今于各篇姑見其一二句警要者,余章自可意逆也。如“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此豈《述酒》語耶?“三季多此事”“慷慨爭此場”“忽值山河改”,其微旨端有在矣,類之《風(fēng)》《雅》,無愧《誄》稱靖節(jié)“道必懷邦”。劉良注:“懷邦者,不忘于國?!惫薀o為子曰:“詩家視淵明猶孔門視伯夷也?!?/p>
按趙泉山,未詳何人也。李公煥本陶集多引其論陶之語。據(jù)談笑《湯漢前〈述酒〉詩接受情況研究》一文考證,趙泉山蓋生活于南宋中期,晚于晁公武、陳振孫,早于湯漢。
(五)湯漢《陶靖節(jié)先生詩注》卷3(《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本),《述酒》詩題注:
按晉元熙二年六月,劉裕廢恭帝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罌授張偉,使酖王,偉自飲而卒。繼又令兵人踰垣進藥,王不肯飲,遂掩殺之。此詩所為作,故以“述酒”名篇也。詩辭盡隱語,故觀者弗省。獨韓子蒼以山陽下國一語,疑是義熙后有感而賦。予反覆詳考,而后知決為零陵哀詩也。因疏其可曉者,以發(fā)此老未白之忠憤。昔蘇子讀《述史九章》曰:“去之五百歲,吾猶見其人也?!必M虛言哉!“儀狄”“杜康”乃自注,故為疑詞耳。
(六)湯漢《陶靖節(jié)先生詩注》卷首(《中華再 造善本》影印本)序文:
陶公詩,精深高妙,測之愈遠,不可漫觀也。不事異代之節(jié),與子房五世相韓之義同。既不為狙擊震動之舉,又時無漢祖者可托以行其志。故每寄情于首陽、易水之間,又以荊軻繼二疏、三良而發(fā)詠。所謂“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讀之亦可以深悲其志也已。平生危行孫言,至《述酒》之作,始直吐忠憤。然猶亂以廋詞,千載之下,讀者不省為何語。是此翁所深致意者,迄不得白于后世,尤可以使人增欷而累嘆也。余偶窺見其指,因加箋釋,以表暴其心事,及他篇有可發(fā)明者,亦并著之。文字不多,乃令繕寫模傳,與好古通征之士,共商略焉。又按詩中言本志少,說固窮多。夫惟忍于饑寒之苦,而后能存節(jié)義之間,西山之所以有餓夫也。世士貪榮祿、事豪侈,而高談名義,自方于古之人,余未之信也。淳祐初元九月九日,鄱陽湯漢敬書。
(七)劉克莊《后村集》卷177(四部叢刊景舊鈔本):
淵明有《述酒》詩,自注云:“儀狄造,杜康潤色之。”而終篇無一字及酒。山谷謂:《述酒》一篇蓋闕,此篇多不可解。韓子蒼因山陽下國一語,疑是義熙以后有感而作。至湯伯紀(jì)始反覆詳考,以為零陵哀詩。又謂淵明歸田,本避易代之事,而未詳明言之,至此主弒國亡,其痛疾深矣。雖不敢言而亦不可不言,故若是夫辭之腴也。湯箋出,然后一篇之義明。其間如“峽中納遺薰”“朱公練九齒”之句,又《詠貧士》云“阮公見錢入,即日棄其官”,又云“昔在黃子廉”,二事未詳出處。子廉之名僅見《三國志·黃蓋傳》,清貧事無所考。伯紀(jì)闕疑,以質(zhì)于余,余亦不能解。
按劉克莊(1187-1269),字潛夫,號后村,謚文定,莆田人。早年師事真德秀,又與四靈派及江湖派詩人有所往來,詩學(xué)晚唐體;后期詩詞多憂時懷憤、反映民生疾苦。今存《后村先生大全集》,另有《后村詩話》《分門纂類唐宋時賢千家詩選》等單行本傳世。生平事跡可參看程章燦《劉克莊年譜》。
(八)蔡正孫《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卷13(卞東波《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箋證》),《述酒》詩題注:
《年譜》云:宋武帝元熙二年辛酉,公年五十七。九月,劉裕弒零陵王。先生以先世為晉宰輔,內(nèi)懷忠憤,乃作《述酒》詩。
按此處所引之語,遍檢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王質(zhì)《栗里年譜》,均不載。疑蔡正孫檃栝吳、王《年譜》,或別有所本。
(九)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卷18(四部叢刊三編景元本):
《述酒》一篇之意惟韓子蒼知之。
筆者按:王應(yīng)麟(1223-1296),字伯厚,號厚齋,鄞縣人。宋淳祐元年(1241)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兼給事中。后因冒犯賈似道等權(quán)臣而遭罷斥,辭官歸鄉(xiāng),專意著述,自號深寧老人。入元后,詩文大多只書甲子。王氏為學(xué)宗法朱熹,并廣泛涉獵經(jīng)史百家、天文地理、典章制度。著述頗豐,所撰《玉?!贰独W(xué)紀(jì)聞》等著作及童蒙讀物《三字經(jīng)》,影響深遠?!端问贰酚袀?,錢大昕亦為之作《王深寧先生年譜》。
(十)劉辰翁《須溪校本陶淵明詩集》(域外漢籍珍本文庫本),《述酒》詩題注:
《止酒》戲言,后必復(fù)有破戒,故云“述酒”,借□□(筆者按:此兩字模糊未辨)此。
按劉辰翁(1233-1297),字會孟,號須溪,廬陵人。宋景定三年(1262)進士,宋亡后不仕,詞作只書甲子。據(jù)橋川氏、卞東波、蘇曉威考論,域外有朝鮮刊本《須溪校本陶淵明詩集》,凡3卷,卷首有蕭《序》及目錄,卷末載坡平尹晳跋。②今藏日本國會圖書館,域外漢籍珍本文庫(第3輯)集部第5冊亦收錄之。
(十一)陸友仁《研北雜志》卷下(民國景明寶顏堂秘籍本):
湯伯紀(jì)以陶淵明《述酒》篇為零陵哀詩。
按陸友仁,據(jù)《中國人名大辭典》,名友,字友仁,自號研北生,吳縣人。工漢隸八分書,博雅好古,于鐘鼎銘刻及法書名畫皆有精識。有《研北雜 志》等著作傳世。
(十二)吳師道《禮部集》卷17(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湯伯紀(jì)注陶淵明《述酒》詩,定為廋辭隱語,蓋恭帝哀詩。發(fā)千古之未發(fā),諸公皆韙之。其難解處,亦不敢決,得存疑之意,愚嘗有一二管見補之……湯公因釋《述酒》詩,遂及諸篇,直以暴其心曲,故不泛論,甚簡而精。愚讀之,偶有所見,附著于后。
又陶淵明《雜詩》第2首“念此還悲凄,終曉不能靜”,吳氏夾注曰:
此與《述酒》篇“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意同。
(十三)吳澄《吳文正集》卷37(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湖口縣靖節(jié)先生祠堂記》:
竊惟靖節(jié)先生,高志遠識,超越古今,而設(shè)施不少概見。其令彭澤也,不過一時牧伯辟舉相授,俾得公田之利以自養(yǎng),如古人不得已而為錄者爾,非受天子命而仕也。曾幾何時,不肯屈于督郵而去,充此志節(jié),異時詎肯忍恥于二姓哉?觀《述酒》《荊軻》等作,殆欲為漢相孔明之事而無其資。責(zé)子有詩,與子有疏,志趣之同,苦樂之安,一家父子夫婦又如此。夫人道三綱為首,先生一身而三綱舉無愧焉!忘言于真意,委運于大化,則幾于同道矣。誰謂漢魏以,而有斯人者乎?
按吳澄(1249-1333),字幼清,撫州崇仁人。宋末中試鄉(xiāng)貢,宋亡后隱居家鄉(xiāng),又稱“草廬先生”。元至大元年(1308)任國子監(jiān)丞,泰定元年(1324)敕修《英宗實錄》,元統(tǒng)元年(1333)病逝,謚文正?!对贰酚袀鳎端卧獙W(xué)案》亦載之。為學(xué)宗法朱熹,曾精心校訂儒家經(jīng)典及《老》《莊》諸書,有《吳文正集》等著作傳世。
(十四)賀復(fù)征《文章辨體匯選》卷594(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收錄羅倫《石鐘山陶桓公祠記》:
公曾孫潛,方劉裕篡勢已成,自以晉世宰輔之后,恥屈身異代?!妒鼍啤贰肚G軻》等作,殆欲為漢相孔明之事而無其資。于戲!分莫大于君臣,行莫大于忠孝,公之祖孫無愧焉!曾謂魏晉以降有斯人哉!
按羅倫(1431-1478),字彝正,謚文毅,吉安永豐人。明成化二年(1466)進士,授翰林院修撰。后以疾辭歸鄉(xiāng)里,著書立說,開門教授。為學(xué)宗法宋儒,以經(jīng)學(xué)為務(wù),重修身持己?!睹魇贰酚袀鳎S宗羲《明儒學(xué)案》卷45亦載之,并稱其“剛介絕俗,生平不作和同之語,不為軟巽之行”。著有《五經(jīng)疏義》《一峰集》《周易說旨》等,后收入《四庫全書》。
(十五)章懋《楓山集》卷3(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題陶淵明集》:
古今論淵明者多矣,大率以其文章不群、詞彩精拔、沖淡深粹、悠然自得為言,要皆未為深知淵明者。獨子朱子稱其不臣二姓,有得于天命民彝、君臣父子之義。吳草廬稱其《述酒》《荊軻》等作,殆亦欲為漢相孔明之事。而魏鶴山則曰:“有謝康樂之忠,而勇退過之;有阮嗣宗之達,而不至于放;有元次山之漫,而不著其跡?!庇^是三言,足以見其為人,而節(jié)概之高、文章之妙,固有不待言者。嗚呼!若淵明,豈徒詩人逸士云乎哉!吾不意兩晉人物有若人也。
按章懋(1437-1522),字德懋,浙江蘭溪人。明成化二年(1466)進士,授翰林編修。為官清廉,敢于直諫,與羅倫、黃仲昭、莊昶并稱“翰林四諫”。曾講學(xué)楓木山,又稱“楓山先生”,謚文懿,《明史》有傳?!端膸焯嵋肪?3稱“其在明代,可云不愧醇儒”。撰有《楓山語錄》《楓山集》傳世,此2種皆收入文淵閣《四庫全書》。
(十六)夏良勝《中庸衍義》卷16(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讀陶詩,人但知其恬淡隱況之高,而不知其大意在《述酒》一篇,蓋劉裕以進酒行弒,而莫能正者,則托酒而逃,以慕于仙也。
按夏良勝,字于中,南城人。明正德三年(1508)進士,授刑部主事,后調(diào)吏部。因具疏入諫,觸怒武宗。除名后講授生徒,并輯其部中章奏為《銓司存稿》。世宗立,召復(fù)故官,又因“大禮議”之爭及 《銓司存稿》入獄,后特旨謫戍遼東,卒于戍所?!睹魇贰酚袀鳌S小吨杏寡芰x》《東洲初稿》傳世,此2種皆收入文淵閣《四庫全書》。
(十七)林希元《林次崖文集》卷11(清乾隆十八年陳臚聲詒燕堂刻本),《三難說贈李東明》借陶淵明《述酒》詩批判顏伯錄:
伯錄布衣,無尺籍于朝,當(dāng)橫流滔天之際,茍埋名山谷,夫誰物色之?既以全城歸功,是必陳力其間,而升名于蒲賊也。且其家世為宋臣,既不能散萬金為博浪之擊,可反面操入室之戈乎?故讀《多方》《多士》之誥,則伯錄之罪不可逃;讀《述酒》《荊軻》之作,則伯錄之罪益以顯。
按林希元(1482-1567),字茂貞,號次崖,福建同安人。明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因奏疏入諫,觸怒武宗。后又因評論遼東兵變事,觸怒世宗。李清馥《閩中理學(xué)淵源考》卷63說其“晚年退歸,無日不以讀書、解經(jīng)為事,其學(xué)專主程朱”。平生著作頗豐,著有《易經(jīng)存疑》《四書存疑》《林次崖先生文集》等。
(十八)郎瑛《七修類稿》卷20(明刻本),“陶詩紀(jì)甲子”條曰:
至于《述酒》篇內(nèi)“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流淚抱中嘆”“平生去舊京”,正指宋迫恭帝之義,又何不題甲子耶?蓋偶爾題之,后人偶爾類之,豈陶公之意耶!
按郎瑛(1487-1566),字仁寶,自號草橋子,仁和人。素有疾,淡于進取,喜好藏書,博綜藝文,委身載籍。攬藏書要旨,辨同異得失,著《書史袞鉞》;發(fā)明嘉靖諸公之節(jié),著《萃忠錄》;薈萃明代史料,記載社會風(fēng)俗,著《七修類稿》。徐象梅《兩浙名賢錄》、厲鶚《東城雜記》有其小傳。
(十九)方弘靜《千一錄》卷12(明萬歷刻本):
陶《述酒》詩辭與題異,山谷謂不可解,闕之可也。韓子蒼所解,間有近似,未為躍如。
按方弘靜(1516-1611),字定之,歙人。自幼嗜詩,曾與鄉(xiāng)人王寅等結(jié)天都社。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進士,《(乾?。┙贤ㄖ尽酚衅湫鳌S小端貓@存稿》殘卷、《千一錄》和《燕貽法錄》存世。
(二十)來知德《來瞿唐先生日錄》內(nèi)篇卷6(明萬歷刻本):
豪杰之士,不偶于時者,每每于詩歌言其志、寄其興。某所以說詩最難解,今之解杜詩者,每每因其字句而解之,而言外之意則未之發(fā),間有發(fā)者,易至于鑿。如陶靖節(jié)《述酒》一篇,獨湯公漢以為恭帝哀辭,蓋劉裕既受禪,使張偉以毒酒酖帝,偉自飲而卒。又令兵人踰垣進藥,帝不肯飲,兵人以被掩殺之。故哀恭帝之詩,托名“述酒”。使無湯漢,此詩亦不知何說也。蓋湯漢,鄱陽人,靖節(jié)乃陶侃之曾孫,亦鄱陽人,后乃徙家潯陽也。
按來知德(1525-1604),字矣鮮,號瞿塘,梁山人。幼時舉為孝童,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舉人。后因不上公車及親歿,杜門撰述,潛心易學(xué)三十年。晚年,授翰林院待詔,不應(yīng)。著有《周易集注》《來瞿唐先生日錄》,分別收入《四庫全書》和《續(xù)修四庫全書》?!睹魇贰酚袀?,《明儒學(xué)案》亦載之。
(二十一)楊時偉《合刻忠武靖節(jié)二編》之《陶集》卷3(明萬歷四十年刻本),《述酒》詩后注評:
按此詩多不可解,而山陽、安樂二公則明指漢、蜀二帝,以比零陵。真有不能顯言者,故雜以僻奧,使人尋求不可猝諳然。前人知山陽而不解安樂,吳草廬曰《述酒》等作殆欲為孔明之事而無其資,良有以也。
按楊時偉,字去奢,吳縣人。蓋生活于明萬歷至崇禎年間。撰有《合刻忠武靖節(jié)二編》《正韻箋》《狂狷裁中》《春秋編年舉要》等?!逗峡讨椅渚腹?jié)二編》乃取《諸葛忠武書》與《陶潛集》合刻,《四庫全書》分別收錄之,將《諸葛忠武書》置于史部,《陶潛集》置于集部?!端膸焯嵋肪?7論述《諸葛忠武書》曰:“初太倉王士驥撰《武侯全書》十六卷,時偉病其蕪累,更撰是書……舊本與《陶潛集》合刻,題曰《忠武靖節(jié)二編》,蓋寓意于進則當(dāng)為亮、退則當(dāng)為潛?!焙峡瘫窘駠覉D書館有藏。
(二十二)楊時偉《合刻忠武靖節(jié)二編》卷首(明萬歷四十年刻本)序:
而《述酒》《荊軻》等作,殆欲為孔明之事而無其資。其最著者曰:‘山陽歸下國’‘安樂不為君’,則明以其慷慨悲歌夷齊、箕子之心事,寄之酒巾、籬菊之間。
(二十三)許學(xué)夷《詩源辯體》卷6(明崇禎十五年陳所學(xué)刻本):
靖節(jié)詩惟《擬古》及《述酒》一篇中,有悼國傷時之語。其他不過寫其常情耳,未嘗沾沾以忠悃自居也。
按許學(xué)夷(1563-1633),字伯清,江陰人。自幼能詩,嗜好文史,明崇禎六年(1633)與沈鶩、邱維賢、徐益等人結(jié)滄州社。有《許山人詩集》《許伯清詩稿》《澄江詩選》《詩源辯體》等著作傳世。其《詩源辯體》,尋其源流,考其正變,以時代為序,按詩體論之,評述自《詩經(jīng)》至明代詩歌,是明代重要的詩學(xué)論著。
(二十四)陳山毓《陳靖質(zhì)居士文集》卷5(明天啟刻本),《賦集自序》以淵明述酒自比其作賦心理:
如叔夜論琴、淵明述酒,故自有味。
按陳山毓(1584-1621),字賁聞,浙江嘉善人,私謚“靖質(zhì)先生”。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解元,平生以騷賦著稱,有《靖質(zhì)居士集》《賦略》等著作傳世。
(二十五)李鄴嗣《杲堂詩文鈔》卷6(清康熙刻本),《通議大夫奉敕贊理軍務(wù)巡撫陜西等處地方兼制川北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玄若高公行狀》以陶詩比高玄若詩:
蓋公詩垂老益工,放佛陶公《詠荊軻》《述酒》。
按李鄴嗣(1622-1680),名文胤,字鄴嗣,以字行,別號杲堂,浙江鄞縣人。明嘉靖二年(1523)進士,以詩文著稱。入清后,其詩文多紀(jì)國難,每寓故國之思。有《杲堂詩文鈔》《西京節(jié)義傳》《漢語》《南朝語》《續(xù)世說》等著作傳世。黃宗羲曾為之撰墓志銘。
(二十六)李鄴嗣《杲堂詩文鈔》卷2(清康熙刻本),《潘孟升詩集序》評論淵明其人其詩:
陶靖節(jié)先生,避世以酒者也。余讀其《飲酒》二十首,初嘆邵生之失侯,慕夷叔之窮節(jié),至于追溯上世,終抱六經(jīng)微言隱義。放佛遇之,而盡冒之曰“飲酒”,使舉世皆曰“此君誠醉人也”,是可恕也。然其所抱中嘆,彷徨弗郁,終欲自白而不可,于是復(fù)有《述酒》一篇。擬干前代,謂漢雖繼起,已去舊京,然山陽之后,尚有安樂,是為遺薰內(nèi)于峽中也。今自歸國零陵,南國絕炤,此先生所以束帶長夜,獨傾耳于司晨者也。而更雜亂其詞,益無詮次,若飲中狂言,略不及酒,則已盡其述酒矣。
(二十七)黃宗羲《南雷文定》卷3(清康熙刊本),《查逸遠墓志銘》用淵明典:
逸遠有才無時,北窗述酒,西臺竹枝,鐵崖老婦,鶴年席?。有此數(shù)子,以為前導(dǎo)。
按黃宗羲(1610-1695),字太沖,號梨洲,又號南雷,浙江余姚人。入清后不仕,著述以終。有《宋元學(xué)案》《明儒學(xué)案》《明夷待訪錄》和《明文?!返?0多種著述傳世?!肚迨犯濉酚袀?。
(二十八)黃宗羲《南雷文定》卷1(清康熙刊本),《金介山詩序》評論淵明其人其詩:
古之能自盡其情者,莫如淵明然。而《述酒》等作,未嘗不為廋辭矣,此亦溫柔敦厚之教見于詩外者也。
(二十九)錢曾《讀書敏求記》卷4(清雍正四年松雪齋刻本),“陶淵明文集十卷”條曰:
《述酒》詩中山陽注能照見古人心髓,留心詩畫者宜拈岀之。
按錢曾 (1629-1701) ,字遵王,常熟人,錢謙益族孫。幼喜藏書,入清后無意仕途,專以藏書為務(wù),并先后命名藏書樓為述古堂、也是園,故又號也是翁、述古主人等。錢曾藏書近5000種,數(shù)十萬卷,其中多宋元刻本和精抄本,為江南藏書名家。有《述古堂書目》《也是園書目》《讀書敏求記》等目錄學(xué)著作和《今吾集》等詩集傳世。
(三十)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13(清刻本),《述酒》詩后注評:
傾耳聽晨,漫漫未旦之思,然與寧生較異,引事故錯出不堪細求?!疤烊葑杂拦獭?,己意決耳,人 定勝天,即不勝,勿問之矣。作《離騷》《天問》讀,不必解之。
按陳祚明(1623-1674),字胤倩,浙江仁和人。入清不仕,布衣以終。善屬文,有詩集《嵇留山人集》傳世。另有《采菽堂古詩選》,選錄漢魏六朝詩作,詩后附有簡評,康熙四十八年(1709)刊行。陳祚明推尊陶淵明,故《古詩選》收錄大量陶詩。
(三十一)毛德琦《廬山志》卷4(清康熙五十九年順德堂刻本),收錄李瀅《靖節(jié)先生自題甲子辯》:
今按其年譜,宋永初二年有《王撫軍座送客詩》,其題亦不削宋之官號,則自題甲子之說疑妄然。淵明《述酒》之詩不云乎“平王去舊京”“山陽歸下國”,傷時悼國之意昭昭焉,則年譜又安知非贗耶?
按李瀅,阮元《淮海英靈集》戊集卷2載其:“字鏡月,興化文定相公四世孫也。居高郵,康熙乙酉舉人。有仇家中其先人事,瀅銜卹三年,志復(fù)仇,事稍激迫,身罹圜土中。著《易贊》《楚辭潭影》,諸篇奇氣郁結(jié),既而悔之,乃為沖融凄婉之詞。獄解歸家,布衣蔬食,教兩子成立,乃縱游燕、齊、魯、衛(wèi)、吳、越諸郡,著《敦好堂集》?!庇帧肚迨犯濉吩破渲小盾残芯帯?卷。
(三十二)何焯《義門讀書記》卷1(清乾隆刻本),“述酒”條曰:
此詩真不可解。
按何焯(1661-1722),字屺瞻,晚號茶仙,又稱“義門先生”,江蘇長洲人。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進士。精通經(jīng)史百家之學(xué),長于考訂,工于楷法,藏書萬卷,手所讎校,為人所珍。有《何義門先生集》《義門讀書記》《困學(xué)紀(jì)聞箋》等傳世?!肚迨犯濉酚袀?,全祖望曾為之撰墓志銘。
(三十三)王棠《燕在閣知新錄》卷22(清康熙刻本),“論陶詩”條曰:
《述酒》一篇指何事?又何以命名曰《述酒》?蓋因宋劉裕以毒酒酖零陵,至其詩皆隱而不宣。蘇子讀《述酒》曰:“去之五百歲,吾猶見其人也?!?/p>
按王棠,勞逢源《(道光)歙縣志》卷7載其: “字勿翦,一字名友泰,征子。性通敏,于書無所不讀,筆札勤苦,不自修飾,楮墨狼藉,堆案盈幾,聲氣如虹,有問隨答,略無停滯。家貧,為母負(fù)米于外,江淮閩越,無地不游,游輒有詩以寄其傀儡。著有《燕在閣文集》五十卷、《詩集》五十余卷,又有《知新錄》三十二卷及《漢樂府古詩十九首箋》《離騷天問注解》《陶詩集注》《世說新語解》諸書。”王本陶集今佚。
(三十四)吳瞻泰《陶詩匯注》卷3(清康熙四十四年刻本),《述酒》詩題注:
瞻泰按:宋本云“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庇职矗狐S山谷云此篇有其詞而亡其義,似是讀異書所作,其中多不可解。而子蒼、泉山、東澗以及有明諸賢,各有勝處,終不能全想陶公當(dāng)其時有難直言者。泰注成獨此一篇,經(jīng)營兩載。后與友人程君元愈商榷,始得十之八,以俟博覽君子之有所訓(xùn)云。
(三十五)馬墣《陶詩本義》卷首(清抄本),吳肇元序文:
巵園之言詩曰:“詩貴有真性情。求之兩漢下,唯淵明一人而已。生平慨想黃虞,抗千載而尚友,矯若鸞鶴之上引于青云,而人多求之徑轍,過矣。淵明以元興三年,參劉敬宣軍,凜凜四十無聞,躍然有志用世。既乃孤云依依,窮約終老?!妒鼍啤芬徽拢瑹┰┘こ?,征引豫章之館、重華之墳,辭隱而義彰,異世可見其志。如僅以平淡賞之,或以平易置之,豈有當(dāng)于知人論世之學(xué)哉!”
按馬墣,字授疇,號巵園,長洲人。其所撰《陶詩本義》,凡4卷,乾隆三十五年(1770)與善堂刊。卷首吳肇元序文曰:“長洲馬君巵園治經(jīng)術(shù),善詩古文。來京師與纂《圖書集成》,以薦授興平倉監(jiān)督……巵園既不得志于時,薄游淮陰,訪其故人。既至尠所合,窮居獨處,手陶詩一篇。鉤稽歲月,疏瀹章句,思詣徵入,神理冥符,撰成《本義》四卷?!?/p>
(三十六)周春《耄馀詩話》卷8(清鈔本)
《述酒》詩為晉恭帝而作,其說略本韓子蒼。而“芉勝”“諸梁”,黃山谷亦嘗解之。非創(chuàng)于東澗 也,特此注加詳耳。零陵王以九月終,與詩所云“秋草雖未黃,融風(fēng)久已分”者正合。靖節(jié)時當(dāng)禪代,雖同五世相韓之義,但不敢直言,而借廋辭以抒忠憤。向非諸公表闡幽微,烏能白其未白之志哉!朱子謂《荊軻》一篇,平澹中露出豪放本相,須知其豪放從忠義來,與《述酒》同一心事。
按周春(1729-1815),字芚兮,號松靄,浙江海寧人。清乾隆十九年(1754)進士,淡于官場,潛心著書,尤通經(jīng)史。著有《十三經(jīng)音略》《小學(xué)余論》《爾雅補注》《代北姓譜》《遼金元姓譜》《遼詩話》《耄余詩話》等書?!肚迨犯濉酚袀?。曾強購湯漢本陶集,與《禮書》并儲一室,名其藏書樓為“禮陶齋”;后《禮書》售出,改名“寶陶齋”;后湯漢本陶集亦售出,改名“夢陶齋”。郭紹虞曰:“益知湯本之發(fā)見,為陶集版本上之重要史實。凡周春以前諸家所引之湯注,大率皆不外采自李、何二注而已。”[3]306
(三十七)吳騫《愚谷文存》卷5(清嘉慶十二年刻本),《重刊宋湯文清公注陶詩跋》:
南宋鄱陽湯文清公,注《陶靖節(jié)詩》四卷。馬貴與《文獻通考》,極稱之。所謂《述酒》詩,乃哀零陵而作。其微旨雖濫觴于韓子蒼,至文清反覆研討而益暢其說,真可謂彭澤異代之知己矣。此書世尠傳本。歲辛丑,吾友鮑君以文,游吳趨得之。歸舟枉道,過余小桐溪山館,出以見示。楮墨精好,古香襲人,誠宋槧佳本也。昔毛斧季前輩,晚年嘗以藏書售潘稼堂太史,有宋刻陶集。斧季自題目下曰,此集與世本,夐然不同。如《桃花源記》‘聞之欣然規(guī)往’,時本率偽‘規(guī)’作‘親’。今觀是集,始知斧季之言為不謬。又《擬古詩》‘聞有田子泰’,流俗本偽作‘田子春’,惟此作‘子泰’,與《魏志》符。其他佳處,猶不勝更數(shù)。注中間有引‘宋本’者,鮑君據(jù)吳氏《西齋書目》,及僧思悅《陶詩序》,以為湯氏蓋指宋元獻刊定之本。因勸予重雕,以公同好。文清人品,雅為真西山、趙南泉諸公所推。猶明于《易》“城復(fù)于隍,其命亂也”。王伯厚《困學(xué)紀(jì)聞》,嘗取之。余詳《宋史》本傳。乾隆五十年歲次旃蒙大荒落小重陽日,海昌吳騫識。
按吳騫(1733-1813)字槎客,號愚谷,別號兔床,海寧貢生。潘衍桐《兩浙輶軒續(xù)錄》卷9引《府志》云:“騫生負(fù)異稟,過目成誦,篤嗜典籍,遇善本傾囊購之,??本珜?,所得不下五萬卷,筑拜經(jīng)樓藏之?!迸c黃丕烈、陳鳣友善,因黃有藏書樓“百宋一廛”,故自題其書室為“千元十駕”。輯刻《拜經(jīng)樓叢書》,收書30種,其中有重刊湯漢本陶集。并有《愚谷文存》《拜經(jīng)樓詩話》等著作傳世。
(三十八)吳騫《尖陽叢筆》卷3(清鈔本):
淵明詩皆和平清淡,罕艱深詭僻者。惟《述酒》一篇,其意殊不易曉。黃山谷疑有闕,誤。獨湯東澗知其微意,以為靖節(jié)為零陵王而作??紩x元熙元年,劉裕廢恭帝為零陵王,明年裕遣張偉持毒酒酖王,偉自飲而卒,裕又令兵士踰墻進酒,王不肯飲,遂掩殺之。靖節(jié)感其事又不敢顯言,故托言“述酒”。蓋遜詞以避禍也。東澗名漢,字伯紀(jì),謚文清,東澗其別字,見《宋史·文苑傳》。其注陶詩凡四卷,世傳甚少。予見宋刻本甚佳?!短一ㄔ从洝贰奥勚廊灰?guī)往”,世行本俱誤作“親往”。東澗明于《易》“城復(fù)于隍,其命亂也”?!独W(xué)紀(jì)聞》嘗引其說。
(三十九)吳騫《拜經(jīng)樓詩話》卷3(清嘉慶刻愚榖叢書本):
陶靖節(jié)詩大率和平?jīng)_淡,無艱深難讀者。惟《述酒》一篇,從來多不得其解,或疑有舛訛,至宋韓子蒼始決為哀零陵王而作,以時不可顯言,故多為廋辭隱語以亂之。湯文清漢復(fù)推究而細釋之,陶公之隱衷始曉然表白于世。其《蠟日》詩,舊亦編次《述酒》之后,而文清未注。予細讀之,蓋猶之乎《述酒》意也。
陶淵明《臘日》詩“未能明多少,章山有奇歌”,吳氏夾注曰:
《山海經(jīng)》:鮮山又東三十里曰章山?!兜乩碇尽罚赫律皆诮木沽昕h東北,古文以為內(nèi)方山。按竟陵、零陵皆楚地,故假竟陵之山以寓意,猶《述酒》詩之用舜冢事也。
(四十)阮元《四庫未收書提要》卷5(清刻揅經(jīng)室外集本),《陶靖節(jié)詩注四卷提要》:
《陶靖節(jié)詩注》四卷,宋湯漢撰。漢字伯紀(jì),鄱陽人。淳祐間,充史館校書官,至端明殿學(xué)士,謚文清。人品為真德秀所重,事跡具《宋史》本傳。淵明詩文高妙,學(xué)者未易窺測。漢乃反覆研究,如《述酒》之作,讀者幾不省為何語,漢能窺見其指,詳加箋釋,以及他篇,有宜發(fā)明者,亦并著之。清言微旨,抉出無遺,馬端臨《文獻通考》以為淵明異代知己。其所稱說,多與世本不同,如《擬古》詩,“聞有田子泰”,自《魏志》作“泰”,今本多偽為“田子春”,惟此與《魏志》無異。其他佳處,尤不勝指。此從宋槧本寫,誠秘笈也。
按阮元(1754-1849),字伯元,號云臺,江蘇儀征人。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進士,先后任侍郎、學(xué)政、巡撫、總督之職,歷乾隆、嘉慶、道光三朝,謚文達。其于經(jīng)史、校勘、金石、天算、輿地等方面皆有造詣,于考據(jù)學(xué)上師承戴震,著作甚豐。撰有《淮海英靈集》《兩浙輶軒錄》《經(jīng)籍纂詁》《皇清經(jīng)解》《研經(jīng)室集》等;曾主持??獭妒?jīng)注疏》,號稱善本;其任浙江巡撫時,先后求得《四庫全書》未收書175種,依《四庫總目》之例,撰有《四庫未收書提要》5卷?!肚迨犯濉酚袀鳌?/p>
(四十一)陶澍《靖節(jié)先生集》卷首例言(四部備要本):
首陽、易水之思,精衛(wèi)、刑天之詠,其惓惓于故君舊國者,情見乎辭?!妒鼍啤芬黄?,湯東澗、黃文煥,十得六七。尚有廋詞隱語,一經(jīng)拈出,疑滯胥通。但注杜者,泥于每飯不忘君之言,致多迂曲,又為前人所譏。故凡詞意本與時事無關(guān),諸說必欲挦撦附會者,則在所不取。
(四十二)陶澍《靖節(jié)先生集》卷3(四部備要本),《述酒》詩后注評:
澍按:《述酒》詩,自韓子蒼、湯東澗發(fā)其端,而詞意未悉,至以“芉勝”為梁孝王羊勝之事,以“卜生善斯牧”為魏文侯事卜子夏,皆牽附無義,不如黃文煥注為善。至“平王去舊京”以下,則注家無一得其意者。
(四十三)方東樹《昭昧詹言》卷3(清光緒刻方植之全集本),評“昔年十四五”條曰:
此與儒者通六藝,皆言己非不知儒術(shù),特以遭亂世,不得已有托而逃于放達,以保性命,非真慕神仙也?!肚f子》亦同,此詩同陶《述酒》。
又評“徘徊蓬池上”條曰:
此詩蓋同淵明《述酒》,必非惜一己之憔悴也。
按方東樹(1772-1851),字植之,自號儀衛(wèi)老人,安徽桐城人。學(xué)宗朱熹,文師姚鼐,是為“姚門四杰”之一。晚年家貧,移任祁門東山書院主講,因抱恙而終。有《方植之全集》傳世。《清史稿》有傳。
(四十四)曹耀湘《陶靖節(jié)集》卷3(清光緒五年刻本),《述酒》詩題注:
今按,湯氏之說亦自可通,而于先生命題之意究未愜當(dāng)。蓋先生之詩言及飲酒者,十之七八,而其本衷未嘗明言。此篇乃述時代興亡之故,而明其所以寄跡于酒之意也。舊注二語,蓋先生原本有之,而各本相沿未刪。當(dāng)年此注,亦自有意。先生非沉湎之徒,自不必論,儀狄、杜康亦何足述?先生之“述酒”,意不在酒,即于言外見之矣。詩辭經(jīng)先輩旁搜證據(jù),闡發(fā)幾無遺蘊。茲更以管見,逐句增釋,以質(zhì)后之明哲君子。
(四十五)袁昶《于湖小集》詩5(清光緒袁氏水明樓刻本),《書陶靖節(jié)桃花源記后》:
請以《述酒》一章證之:“重離照南陸”,“離”“黎”音近,重黎謂司馬氏,瑯邪南渡而成帝業(yè),故曰“照南陸”也;“山陽歸下國”喻恭帝受禪,卒見鴆于裕,故曰天容永固、彭殤非倫。寓言《述酒》,特謬悠錯亂其詞耳,遭時陽九,周身之防,至言不出,惡能免于穿鑿乎?
按袁昶(1846-1900),字爽秋,一字重黎,浙江桐廬人。清光緒二年(1876)進士,官至太常寺卿。因庚子事件中直諫被處死,后清廷為其平反,追謚忠節(jié)。袁昶是清末同光體浙派詩人,強調(diào)經(jīng)世之學(xué)。著作頗豐,有《漸西村人初集》《安般簃集》《于湖小集》等傳世。《清史稿》有傳。
(四十六)張諧之《陶淵明〈述酒〉詩解》(清光緒二十二年刻本),《述酒》詩題解:
考史,安帝義熙十四年,劉裕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酖帝,而立瑯邪王德文。戊寅,韶之以散衣縊帝于東堂。恭帝元熙二年,劉裕廢帝為零陵王,以兵守之,晉亡。明年,即宋永初二年,劉裕以毒酒一甕授前瑯邪郎中令張偉,使酖零陵王,偉于道自飲而卒。乃令兵人逾垣進藥,王不肯飲,遂以被掩殺之。初,陶公自以先世為晉輔,恥復(fù)屈身異代,自劉宋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而以酒自晦。至是,痛晉祚之亡、君父之變,遂以“述酒”名篇,而于《飲酒》《止酒》諸作,三致意焉。讀者詳稽時事,以意逆志,則知陶公之心,日月爭光,而其情亦足悲已。
(四十七)張諧之《陶淵明〈述酒〉詩解》(清光緒二十二年刻本),《述酒》詩后評論:
按此詩自黃山谷已云多不可解。湯東澗謂劉裕以毒酒酖王,故以“述酒”名篇,辭盡隱語,定為恭帝哀詩,所見甚卓。吳師道補湯之說,掇拾無多,亦仍存疑之意。近代陳秋舫、曾滌生二公均有箋注,然不能盡合,亦多不可通者。歲壬午,舉似、昌黎諸生,始能往復(fù)于當(dāng)時之事變,而其隱奧難明之處,稍稍窺其端倪,然后細繹詩意,參考史籍,乃知陶公痛君國之亡,而歷敘晉室顛覆之由、權(quán)臣篡弒之漸。其心靜理明,均能見于幾先,識其大者。敘次井然,條理不亂。蓋忠君愛國之誠,抑郁激發(fā)有不能自已者,而非僅為恭帝作輓章也。爰采陳、曾二公之意,正其未合,釋其不可通者,詮解如右。庶幾讀者得以見古人之心于千載之上,隱語廋詞朗然若揭,未始非窮理者之一助也。光緒甲申,宏農(nóng)張諧之敬齋甫識。
按陳沆(1785-1826),字太初,號秋舫,湖北蘄水人。清嘉慶十八年(1813)進士,授修撰,著有《詩比興箋》《簡學(xué)齋詩存》《白石山館遺稿》和《近思錄補注》等。《清史稿》有傳,《晚晴簃詩匯》亦有小傳。曾國藩《十八家詩鈔》亦往往稱引陳沆語。
由上述文獻可以看出,《述酒》詩的闡釋在宋代得到了逐步展開,自湯漢之后,注評《述酒》者代不乏人。民國以前,大多數(shù)學(xué)者仍是順著湯漢舊路,視之為淵明抒發(fā)忠憤之作?!妒鼍啤吩娪玫涿芗?,詞旨隱晦,不類陶詩他篇,雖然陶淵明未必有忠君觀念,但其援引史實以論時事的字里行間,確實流露出對世事紛亂、國家興亡的感嘆。而《述酒》詩的歷代闡釋者又以理學(xué)家和遺民居多,忠君理想與亡國之痛,使他們在面對此詩時,往往格外留心《述酒》用典的君臣寓意,實際是借發(fā)掘《述酒》本旨之名,行澆自己胸中塊壘之實。
注釋:
① 參見金程宇《高麗大學(xué)所藏〈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及其價值》,《文學(xué)遺產(chǎn)》,2008年第5期;卞東波《〈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與蘇軾和陶詩的宋代注本》,《復(fù)旦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第3期;楊焄《新見〈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殘本文獻價值初探》,《文學(xué)遺產(chǎn)》,2012年第3期。
② 橋川時雄《陶集版本源流考》(雕龍叢鈔本),文字同盟社1931年版,第31頁;蘇曉威《日本藏兩種稀見陶淵明集朝鮮版本考述》,《中國典籍與文化》,2017年第4期;卞東波《日韓所刊珍本〈陶淵明集〉叢考》,《銅仁學(xué)院學(xué)報》,2017年第19卷第1期。
參考文獻:
[1] 橋川時雄.陶集版本源流考[M].雕龍叢鈔本.北京:文字同盟社,1931.
[2] 陳杏珍.宋刻陶淵明集兩種[J].文獻,1987(4).
[3] 郭紹虞.照隅室古典文學(xué)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4] 卞東波.日韓所刊珍本《陶淵明集》叢考[J].銅仁學(xué)院學(xué)報,2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