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姆·巴拉德

莎士比亞的許多戲劇都在展現(xiàn)女兒如何在父親的管束下尋求獨立

本文列舉了五個文學(xué)形象：朱麗葉、苔絲狄蒙娜、鮑西婭、凱特（凱瑟琳娜）、科迪利婭

莎士比亞生活在一個男性演員的時代。當(dāng)時的戲劇大多圍繞功績卓著的男性而展開，所以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莎士比亞戲劇中女性角色并不占多數(shù)。但莎士比亞的確塑造了許多飽滿且迷人的女性角色，讓那些年輕的男性演員去表演。在那些戲劇中，莎士比亞著重描繪了父母與子女的關(guān)系，尤其是父親與女兒的關(guān)系。甚為有趣的是，母親這一角色在戲劇中不常出現(xiàn)，這就讓父女關(guān)系尤為突出。莎士比亞筆下的女兒多為年輕女性，且多處于掙脫童年家庭的懷抱走向成熟的階段。她們的過渡期無論是在喜劇還是悲劇中皆困難重重。她們在追尋愛情、冒險和獨立的旅途中屢入險境。

朱麗葉：世界的陌生人

《羅密歐與朱麗葉》是一部愛情劇，但父女關(guān)系卻占據(jù)了戲劇情節(jié)的中心位置。朱麗葉是家中的獨女，在她還未滿十四歲時，年輕的紳士巴里斯便前來求愛。巴里斯接近朱麗葉的父親凱普萊特，希望凱普萊特能允許他的求愛。起初，凱普萊特似乎還是想保護朱麗葉的，他提出了一個“兩年之約”：他們還需要兩個夏天來確定朱麗葉是否已足夠成熟，能夠嫁為人妻。但是由于巴里斯是維洛納王子的親戚，擁有似錦的前程，后來凱普萊特還是答應(yīng)了巴里斯的請求，邀請巴里斯參加家宴，朱麗葉當(dāng)晚也會到場。隨著戲劇情節(jié)的推動，朱麗葉的表兄提伯爾特被殺，整個家族大為震驚。凱普萊特在未與朱麗葉商量的情況下就貿(mào)然為朱麗葉和巴里斯定下婚期，擇近日完婚。不幸的是朱麗葉卻愛上了父親仇人的后代羅密歐，且兩人已私訂終身，所以她不能嫁給巴里斯。忤逆父親成了她唯一的出路。盡管朱麗葉仍對父親恭恭敬敬，但父親卻盛怒，并威脅道：“你要是還想做我的孩子，我就把你許給我這個朋友。要是不肯，那么你死也好，要飯也好，挨餓也好，死在街上也好，我跟你說明白，我絕不認(rèn)你?！?/p>

在莎士比亞時代，大家族中的女兒們和朱麗葉一樣，在很大程度上仰仗父親為自己挑選丈夫。這反映了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的順從。當(dāng)時的傳統(tǒng)觀念認(rèn)為女兒就是商品，她們的婚姻則是達成有益于家族聯(lián)盟的工具。父親在女兒婚事中的強勢參與為莎士比亞的許多戲劇提供了充足的素材。莎士比亞利用戲劇充分表現(xiàn)了父親的強勢參與所引發(fā)的一系列家族沖突。

朱麗葉的悲劇之處就在于，雖然她能克服憤怒和仇恨滔滔不絕地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但是她卻不能告訴父親，她已與羅密歐暗結(jié)連理這一事實。

苔絲狄蒙娜：反抗的締造者

朱麗葉只是莎士比亞在戲劇中所塑造的女兒形象之一，雖然她們能夠選擇自己的丈夫，但付出的代價卻是觸怒父親，背叛父親，而且要左右為難?！秺W瑟羅》的悲劇始于一條私奔的新聞：德高望重的威尼斯參議員勃拉班修的女兒苔絲狄蒙娜不僅與人私奔，而且還選擇了一個摩爾族的異族男人——奧瑟羅（實際上奧瑟羅是她父親的朋友）。勃拉班修在發(fā)現(xiàn)真相之后赫然而怒。

在勃拉班修看來，苔絲狄蒙娜的行為無異于背叛，但同時他也不解自己安靜羞怯的女兒怎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他亦曾懷疑奧瑟羅用烈性的藥餌或是邪術(shù)煉成的毒劑麻醉了她的血液。然而奧瑟羅解釋了自己是如何贏得苔絲狄蒙娜的愛，以及當(dāng)他拜訪勃拉班修時，苔絲狄蒙娜為了聽他旅途和探險過程中動人心魄的故事時是如何匆忙完成她負責(zé)的那部分家務(wù)的。她甚至對奧瑟羅的這些經(jīng)歷表示羨慕，希望上天讓她成為這樣一個男人。這時的畫面展現(xiàn)了一個盡職盡責(zé)但備感壓抑的女兒在家庭之外尋找另一種生活。

與朱麗葉不同的是，苔絲狄蒙娜至少向父親講述了她的處境。她可能未經(jīng)父親同意就私訂終身了，但她承認(rèn)自己對父親和丈夫有不同的責(zé)任，同時她也明白這一新處境意味著什么。

鮑西婭：貴族富豪的孤女

在莎士比亞的喜劇中，他充分利用了女兒與父親的動態(tài)關(guān)系。當(dāng)朱麗葉和苔絲狄蒙娜為了自己的婚姻自由與她們的父親直接對抗時，《威尼斯商人》中的鮑西婭則是被已逝父親的遺愿所控制。得益于她繼承的遺產(chǎn)，她享有一定程度的自主，但她沒有選擇丈夫的自由。她的求婚者必須接受一個匣子試驗：誰能夠在金、銀、鉛三匣中選出有她肖像的那只，就能成為她的丈夫。鮑西婭對這種強制抽簽的方式感到憤懣不平，但是她的女仆提醒她：老太爺生前德高望重，而有道君子臨終之時必有神悟；他既然確定了用選擇匣子決定人選的方法，那么，能夠選中的人必然是值得您深愛的。最后選中鉛盒子要跟她結(jié)婚的人是巴薩尼奧，正是她理想的丈夫人選。

她遵從了父親的意愿，也讓自己可以嫁給夢中情人，但是她后面的行為是獨立于自己的新婚丈夫和父親的。她偽裝成能干的律師巴爾薩澤，并幫助丈夫的朋友安東尼奧擊敗了猶太人夏洛特，贏得了一場訴訟。

在偽裝成巴爾薩澤時，鮑西婭為大家展現(xiàn)的形象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雖然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女兒幾乎都是像苔絲狄蒙娜那樣囿于家庭瑣事，但是當(dāng)時社會潮流正慢慢開始反對傳統(tǒng)父權(quán)制價值觀，轉(zhuǎn)而支持女性接受教育。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統(tǒng)治下，大量家世較好的女性開始擁有更多的自主權(quán)和學(xué)習(xí)權(quán)。鮑西婭在戲劇一開始時屈服于父親的遺愿，但最后她在巴薩尼奧身上玩的“戒指”把戲暗示了她希望在婚姻中獲得獨立與平等。

凱瑟琳（全稱“凱瑟琳娜”，愛稱凱特）：聞名帕度亞市的潑婦

另一部喜劇中的女主角，即《馴悍記》中的凱瑟琳則完全沒有溫柔孝順女兒的特質(zhì)，她是苦命的父親巴普蒂斯塔的心頭刺。和看似溫柔順從的妹妹琵安卡相比，她所呈現(xiàn)的是典型的潑婦形象。父親巴普蒂斯塔不知如何能將凱瑟琳嫁出去，于是他下令在凱瑟琳出嫁前，不允許琵安卡結(jié)婚。當(dāng)彼特魯喬準(zhǔn)備接受這一挑戰(zhàn)追求凱瑟琳時，巴普蒂斯塔不得不警告彼特魯喬，等待他的可能沒什么好話。見過彼特魯喬后，凱瑟琳甚至和父親撒潑說父親試圖安排她的婚姻。

現(xiàn)代觀眾可能會在朱麗葉、苔絲狄蒙娜、鮑西婭這樣的女兒身上找到值得欽佩的品質(zhì)，因為她們在父母和社會的約束下仍然擁有自己的思想并勇敢地追求自由。凱瑟琳卻給我們帶來了一個難題，因為她從獨立自主變成了俯首聽命。

許多評論家曾就凱瑟琳的“馴服”進行爭論。他們難以相信莎士比亞會有如此明顯的性別歧視。他們爭論說要么戲劇最后的轉(zhuǎn)折完全是諷刺，要么就是莎士比亞在抨擊那些希望女性服從于他們的父親和丈夫。不管怎樣，在思考“莎士比亞筆下的女兒”這一主題時，《馴悍記》提供了發(fā)人深省的素材，女兒們在戲劇結(jié)尾時變成了不同類型的妻子。但是不管是在《威尼斯商人》還是《馴悍記》中，父女關(guān)系直到結(jié)尾都是戲劇的核心。

科迪利婭：被流放的少女

《李爾王》這一悲劇是關(guān)于父親李爾和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科迪利婭的，李爾希望科迪利婭在他晚年時可以照顧他。

在戲劇的開端，已經(jīng)疲于治理國家的李爾打算退位，他設(shè)計了一個“獻殷勤比賽”來決定怎樣把自己的王國分割給三個女兒：科迪利婭、戈納瑞、里甘。但是小女兒科迪利婭卻拒絕用那些華而不實、油腔滑調(diào)的詞匯來表達對父親的愛，拒絕這場諂媚的競爭。父親李爾向她施壓讓她不要一言不發(fā)，但她仍然只簡短誠實地表述了自己對父親的感情。

與莎士比亞筆下其他的女兒形象不同的是，科迪利婭與父親抗?fàn)幍牟皇腔橐鲎杂?，而只是一個原則。父親李爾對科迪利婭的說辭感到失望，所以他不但沒有讓她繼承任何土地，反而將其流放?？频侠麐I一直到戲劇快接近尾聲時才再次出現(xiàn)，她返回英國去營救處于水深火熱和姐姐們的無情忽視之中的父親李爾。在一幕感人的和解場景中，李爾也承認(rèn)了他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

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李爾王并不是唯一一個因自己對待女兒輕率愚蠢而感到后悔的父親。從心理學(xué)的角度來看，父親的暴虐行為似乎是源于內(nèi)心的恐懼，他們害怕獨自一人面對衰老，同時他們對女兒寄托了強烈的希望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