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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誤解黑格爾王權理論了嗎?——由《法哲學》版本問題所引發(fā)的新爭論

2019-02-12 02:50:53梁燕曉
關鍵詞:王權君主黑格爾

梁燕曉

(清華大學哲學系,北京 100084)

自1820年《法哲學原理》(以下簡稱《法哲學》)公開出版以來,黑格爾的政治哲學理論便飽受爭議,其王權學說更是成為爭論的焦點問題。一方面,黑格爾筆下的王權因其所具有的“自然出身論”“王位世襲”以及 “無限的主觀決斷”等特征,長期以來一直被諸多批評者視作黑格爾思想保守性的明證。鑒于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曾表達過與之類似的觀點,因此他自然也被劃歸在這一陣營之中。近年來,國內學界逐漸開始反思這樣一個問題,即青年馬克思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合理地”理解和批判了黑格爾的法哲學理論?雖然一些學者從黑格爾的角度指出了馬克思對市民社會、官僚制和立法權存在某種程度的誤解,[注]參見韓立新.從國家到市民社會:馬克思思想的重要轉變——以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為研究中心[J].河北學刊,2009,29(1): 14-24;汪行福.黑格爾的官僚制理論與馬克思的批判[J].教學與研究,2018(6): 24-33;李淑梅.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觀代議制因素的批判[J].江西社會科學,2014,34(2): 18-25.但是對于王權學說卻鮮有問津,這似乎預示著馬克思對黑格爾王權學說的批判已成為板上釘釘的鐵案。

另一方面,從20世紀七十年代以來,隨著法哲學講義等新文獻的陸續(xù)出版,伊爾廷(Karl-Heinz Ilting)等西方學者開始區(qū)分“出版物中的黑格爾”與“課堂筆記中的黑格爾”,認為1820年公開出版的《法哲學》并不代表黑格爾真實的政治哲學思想,其王權學說也并非是為專制的普魯士國家辯護,而是提倡立憲意義上的“虛君”。這一理論動態(tài)需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因為如果這一說法成立,那么馬克思便可能批判了一個“假黑格爾”、一個“假王權”。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本文將圍繞《法哲學》版本差異視野下王權的諸爭論展開,試圖解答馬克思是否真的誤解了黑格爾的王權理論這一問題。

一、馬克思批判視野之外的《法哲學》版本問題

誠如伍德(Allen Wood)所言,海姆(Rudolf Haym)對把黑格爾解釋為普魯士保守主義辯護士的傳統(tǒng)負有主要責任。[注]Allen W. Wood. Hegel’s Ethical Thought[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257-258.盡管馬克思于1843年便寫作了嚴厲聲討黑格爾王權理論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但是由于該手稿命途多舛,直到1927年才真正問世,因此在思想史上塑造黑格爾保守形象的關鍵人物不是馬克思,而是海姆。1857年,海姆在《黑格爾和他的時代》中將黑格爾的法哲學思想與推行反動政策的普魯士相聯(lián)系,并斷定它實質上是披著自由主義外衣的國家威權主義哲學,之后此評價在思想史上保持著長久的影響力。

不過,在如何評價黑格爾王權學說的問題上,伊爾廷卻發(fā)現(xiàn)海姆的觀點十分“別致”。海姆一方面高度贊揚君主所體現(xiàn)的主觀性原則,另一方面非常惋惜君主沒有貫徹這一原則,反而倒退回到了普遍性和實體性原則,也就是說,黑格爾的君主并不是國家這一建筑物的地基或拱頂,而僅僅是最高處的十字架,其全部的意義僅在于說“是”和御筆圈點。[注]此處暫且不討論海姆并未像通常的批評者那樣將君主的無限主觀性等同于君主專制這一問題,只凸出海姆眼中黑格爾王權形象的兩面性??梢?,在海姆看來,《法哲學》中君主的形象并非是單向度的,而是極其復雜的。無獨有偶,伊爾廷發(fā)現(xiàn)羅森茨威格(Franz Rosenzweig)在《黑格爾和國家》中也持有類似的觀點,即黑格爾的君主,從體系的角度看是所有國家活動的來源,但從實踐的角度看僅僅是空洞的形式上的意愿。[注]K.-H.Ilting. Einleitung zur “Rechtsphilosophie” von 1820 und Hegels Vorlesungen über Rechtsphilosophie [A]//K.-H.Ilting. G.W.F.Hegel: Vorlesungen über Rechtsphilosophie 1818-1831, Band 1. Stuttgart-Bad Cannstatt: Friedrich Frommann Verlag[M]. 1973: 25-26.

通過回顧思想史,伊爾廷從黑格爾的批評者那里發(fā)現(xiàn)了王權的“非專制”維度,不過,這只是他為黑格爾正名的第一步。接著,伊爾廷又從文獻的角度指出,海姆和羅森茨威格提及王權“橡皮圖章”形象的文本都出自《法哲學》的“補充”(Zusatz)部分,而“補充”背后所涉及的正是《法哲學》的版本問題。事實上,《法哲學》存在著多種不同的版本,且諸版本之間關于“王權”的說法存在著足以做出截然不同解讀的差異性,而海姆等人正是因為忽視了版本問題才無法理解黑格爾王權學說的內在沖突。

因此,這里有必要談一下《法哲學》的結構和版本問題。[注]參見Anmerkung der Redaktion zu Band 7[A]//G.W.F.Hegel Werke in zwanzig B?nden 7: Grundlinien der Philosophie des Rechts.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Verlag[M]. 1970: 524-531和鄧安慶.黑格爾《法哲學》版本考[J]. 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5, 52(6): 55-63.目前通行的中譯本《法哲學》[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每一節(jié)主要由正文、附釋和補充三部分構成。不過,在1820年最初出版的《法哲學》(以下簡稱“原版《法哲學》”)中,每一節(jié)實際上僅僅包含正文和附釋兩個部分,其中附釋是對正文的進一步闡發(fā)。黑格爾去世(1831年)后,他的學生甘斯(Eduard Gans)于1833年編輯了新版的《法哲學》(以下簡稱“甘斯版《法哲學》”),與原版《法哲學》相比,它的最大特點在于增加了補充部分。所謂的“補充”,是甘斯從黑格爾的親手札記和學生聽課筆記中選取摘錄的。原來,原版《法哲學》出版后,黑格爾每次上法哲學課程時,除了照本宣科以外,仍會對書中的內容進行隨手“箋注”和課堂口頭“補充”。由于黑格爾的手寫“箋注”大多數是一些不連貫的單詞,因此甘斯主要選用了兩份記錄在學生筆記[注]這兩份筆記主要是指霍陀(H.G.Hotho)記錄1822-1823年講座的筆記和格雷斯海姆(K.G.von Griesheim)記錄1824-1825年講座的筆記。中的口頭補充。

甘斯所遴選的“補充”在隨后的《法哲學》博蘭德(Bolland)版(1902年)、格洛克納(Glockner)版(1931年)和理論著作(Theorie-Werkausgabe)版(1970年)中都得到了保留。不過,批評也接踵而至,雖然甘斯一再保證 “補充”中所包含的東西都來自黑格爾所給予的材料,但是后人仍然質疑他所遴選的“補充”材料的不完整性與任意性。為此,《法哲學》的拉松(Lasson)版(1912年)將“補充”整體移到了書后的附錄中,豪夫邁斯特(Hoffmeister)版(1955年)和歷史考證(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版(2009年)則直接刪除了“補充”。這場曠日持久的圍繞 “補充”問題的文獻爭論,在具有革命性意義的伊爾廷版(1973-1974年)《法哲學》中得到了初步解決,因為伊爾廷將黑格爾1818-1831年間的幾個重要的法哲學講義按照歷史順序排列出版。至此,人們可以相對較為全面地了解黑格爾法哲學的發(fā)展脈絡,并客觀地審視《法哲學》的印刷版與黑格爾“口頭補充”版之間的差異。

依據上述的法哲學版本史可見,海姆等人所指摘的王權的矛盾性,實質上體現(xiàn)了黑格爾在正式出版物與課堂口頭表達之間的思想張力。那么,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王權理論時,是否注意到了正文與補充之間的區(qū)別,是否認識到了王權的多維度形象呢?

眾所周知,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幾乎逐字逐句地摘抄了《法哲學》第261—313節(jié)的相關內容。鑒于該手稿創(chuàng)作于1843年,且其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補充”,因此馬克思當時所閱讀的應該是甘斯版《法哲學》。 然而,通過比較甘斯版《法哲學》中原有的“補充”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摘錄的“補充”之間的差異性,筆者發(fā)現(xiàn)馬克思選擇性地忽略了王權部分的補充。具體而言,王權部分(第275-286節(jié))共有12小節(jié),甘斯版《法哲學》中7個小節(jié)(第275、276、277、279、280、281、282節(jié))含有“補充”,而馬克思僅僅摘錄了第276節(jié)“補充”中的一句話,“各個環(huán)節(jié)的這種理想性正像有機體的生命一樣”[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8.。與之相反,行政權和立法權部分的情形卻大為不同:行政權部分(第287-297節(jié))共有11節(jié),甘斯版《法哲學》中2個小節(jié)(第290、297節(jié))含有“補充”,馬克思對此皆有提及,并詳細摘錄了297節(jié)的補充;立法權部分(第298-313節(jié))共有16節(jié),甘斯版《法哲學》中7個小節(jié)(第298、299、300、301、302、306、309節(jié))含有“補充”,馬克思對除第300節(jié)以外的其余6個小節(jié)的“補充”都進行了摘錄。

通過文獻的比較,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馬克思“厚”行政權、立法權的補充而“薄”王權的補充的傾向,尤其忽視了伊爾廷所強調的有關王權的那幾處關鍵性補充。而這樣的一種 “明顯偏心”的做法,顯然不能被簡單地推脫為馬克思的無意之舉,試想,連海姆這種極其嚴厲的批評者都注意到了補充中黑格爾王權的多面性或歧義性,馬克思對此卻只字未提。不得不說,這是馬克思留給后來研究者的一道“哥德巴赫猜想”。

二、馬克思的王權批判與《法哲學》講義之間的思想張力

為何馬克思有意忽略《法哲學》王權部分的“補充”呢?既然無法從文獻的角度給出解釋,那么我們便嘗試從馬克思王權批判的思想理路進入??紤]到上文中提到的《法哲學》版本問題,我們會依次闡釋“正文和附釋”中黑格爾的王權論證邏輯、馬克思對“正文和附釋”中王權的批判邏輯和“補充”中黑格爾的王權辯護邏輯,進而比較三種邏輯之間的相互關系,尤其是審視第三種邏輯能否形成對第二種邏輯的解構。

與菲爾默(Robert Filmer)等人通過神權來論證君權的做法不同,黑格爾更多地訴諸理念(概念)的展開邏輯。首先,就宏觀層面的立憲君主制而言,它是依據理念發(fā)展的結果,“國家成長為君主立憲制乃是現(xiàn)代的成就,在現(xiàn)代世界,實體性的理念獲得了無限的形式”。[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287.并且,不同于近代基于制衡原則的三權分立制度,黑格爾的君主立憲制依據概念的“普遍性——特殊性——單一性”原則劃分為立法權、行政權和王權,其中,王權是最后決斷的主觀性權力,是其他一切權力的歸宿和開端。其次,就微觀層面的王權而言,黑格爾使用經驗論證和概念邏輯論證相結合的方式來闡明它的合理性。第一,國家必須擁有統(tǒng)一的主權。國家的對外主權表現(xiàn)在,相對于他國而言,它具有獨立自主性;對內主權表現(xiàn)為,國家和市民社會的各種職能和權力形成一個有機體,而非病態(tài)的孤立原子。第二,主權在君。主權作為國家的主觀性,作為國家的人格,“只有作為一個人,作為君主才是現(xiàn)實的”。[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296.也就是說,主權必須落實到一個具體的自然肉身之上,由現(xiàn)實中的君主來代表。第三,君主憑自然出身決定。現(xiàn)實中代表主權的“X君主”是通過直接自然的肉體出生被先天選定的,其概念依據在于“意志的純自我規(guī)定(簡單概念本身)直接轉變?yōu)椤@個’和自然定在,而沒有特殊內容(行動中的目的)作為中介”。[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01.第四,君主世襲而非選舉。黑格爾從效果論的角度談到,世襲制“能避免御座周圍的派系傾軋和國家權力的削弱與破壞”,而選舉制則會使“國家權力仰仗私人意志的恩賜”,進而削弱國家主權,瓦解甚至摧毀國家的存在。[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03-304.

面對“正文和附釋”中黑格爾對王權的論證,馬克思主要從兩個方面進行了反駁。一方面,馬克思揪住黑格爾“邏輯泛神論”的小辮子不放,認為君主立憲制乃至整個法哲學不過是邏輯學的注腳與補充,這是一種主語與謂語、現(xiàn)實與觀念的顛倒。同時,黑格爾在論證“君主的自然出身”時出現(xiàn)了邏輯跳躍,由自我規(guī)定的理性直接過渡為自然規(guī)定性,從而省略了其邏輯學所固有的“中介”環(huán)節(jié),用“普遍性——單一性”的二元邏輯代替“普遍性——特殊性——單一性”的三元邏輯,這明顯與邏輯學的體系不相容。另一方面,拋開黑格爾的概念論證,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王權本質上代表的是偶然性與任性。國家需要統(tǒng)一的主權和主權要由一個具體的個人來代表,對于這兩點,馬克思并不反對,“有誰曾經懷疑過國家是通過各個人來行動的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4.但是,作為國家這一統(tǒng)一體的代表的“某一個體”并不意味著一定是君主,也可能是某一人民。另外,即使退一步,暫時承認“主權在君”這一前提,馬克思也不贊同君主的產生機制——由自然出身而非選舉來決定,更別提其所附帶的長子繼承制?!昂诟駹栕C明,君主一定是肉體出生的,這一點誰也沒有懷疑過;但他沒有證明,出生造就君主”,[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4.如果訴諸出身來為王權及其繼承制辯護,那么就等同于將君王下降到牲畜的層面,將國王的最高政治使命定位為以傳宗接代為目的的生殖活動。此外,像赦免權、決斷政務而不承擔責任之類的權力,在馬克思眼中,也無不體現(xiàn)了君王的任性??梢?,邏輯泛神論與君主的專斷任性是馬克思批判黑格爾王權學說的兩大核心邏輯。

那么,“補充”中的王權形象能否構成對馬克思上述批判的“反批判”呢?能否構成馬克思“遺漏”這一部分內容的理由呢?事實上,伊爾廷等人經常加以引用的是279節(jié)和280節(jié)的“補充”,現(xiàn)將其要點摘錄如下:

比較困難的是把這個“我要這樣”作為人來領會。這不等于說君主可以為所欲為,毋寧說他是受咨議的具體內容的束縛的。當國家制度鞏固的時候,他除了簽署之外,更沒有別的事可做。[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00.

在一個組織完善的國家中,問題僅在于作形式上決斷的頂峰和對抗激情的自然堡壘。因此要求君主具有客觀特質是不正確的。君主只用說一聲“是”,并御筆一點。其實,頂峰應該是這樣的,即他品質的特殊性格不是有意義的東西。[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02.

可見,在“補充”中,黑格爾的王權呈現(xiàn)出另一番景象:君主并沒有無限的決斷權,反而受到內閣專家、國家法律制度的限制,“說是”與“簽字”成為他的生活日常,儼然一位橡皮圖章意義上的有限君主。諾爾斯(Dudley Knowles)[注]Dudley Knowles. Hegel and the Philosophy of Right [M]. London: Routledge, 2002: 329-330.用硬閱讀(hard reading)和軟閱讀(soft reading)來對應 “正文”和“補充”,他指出通過“硬閱讀”得到的君主形象類似于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姆三世,他是一個可疑和反復無常的改革反對派;而通過“軟閱讀”得到的君主形象類似于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她對于國家僅具有象征意義。因此,“補充”中的君主是非任性、非專斷的,其特殊個性是不足為慮的,而這樣一位 “虛君”即使是由出生決定并世襲繼承下去,也不給國家?guī)砦:Α2贿^,這一王權形象恰恰與馬克思所批判的“專斷任性”邏輯相違背,如若將其放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之中,那么必然會削弱馬克思的批判力度,甚至違背其批判方向。在此情況下,馬克思有理由舍棄于己不利的“補充”。

盡管已經闡明了“補充”與“正文”之間王權形象的差異性,但是尚不清楚黑格爾究竟為何要做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述。伊爾廷訴諸當時的卡爾斯巴德決議(Karlsbader Beschlüsse)。在完成1818-1819學年冬季學期的法哲學課程后,黑格爾從1819年3月便開始加工整理《法哲學》一書,并計劃于9月份將其出版。然而,隨著激進學生桑德(Carl Sand)刺殺俄國沙皇的代理人兼作家科策布(Kotzebue)事件的持續(xù)發(fā)酵,普魯士的政治氣候由改革轉向了復辟,9月份當局通過了卡爾斯巴德決議,決定在大學里實行嚴格的政治控制,可隨時解雇政治上不被歡迎的教師,并加強對出版物的預先審查。有鑒于此,黑格爾推遲了當年的出版計劃,并對書稿進行了大幅修改。[注]K.-H.Ilting. Einleitung zur “Rechtsphilosophie” von 1820 und Hegels Vorlesungen über Rechtsphilosophie [A]//K.-H.Ilting. G.W.F.Hegel: Vorlesungen über Rechtsphilosophie1818-1831, Band 1. Stuttgart-Bad Cannstatt: Friedrich Frommann Verlag[M]. 1973: 43-68.通過仔細對比1818/1819年法哲學講義和1820年出版的《法哲學》,伊爾廷發(fā)現(xiàn)講義中的王權是僅僅宣誓意義上的國家首腦,其地位甚至被消減為“政治無效性”。[注]K.-H.Ilting. Hegel’s Concept of the State and Marx’s Early Critique [A]//Pelczynski. The State and Civil Society[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93-113.可見,在1820年《法哲學》之前或之后的講義中,王權僅僅是一種象征,而之所以在正式出版物中它被賦予無限決斷權,依照伊爾廷的解釋,恐怕是黑格爾的明哲保身之舉。

至此,本文已展示了“補充”中的王權辯護邏輯與馬克思的王權批判邏輯之間的內在張力。筆者認為,馬克思應該看到了“補充”與“正文”中王權形象的差異性,但是鑒于當時相關背景知識的匱乏且為了保持批判邏輯的連貫性,馬克思策略性地選擇了忽略該部分內容。

三、現(xiàn)代語境下如何理解馬克思對王權形而上學前提的批判

王權的專斷任性和王權的邏輯泛神論前提,是馬克思批判黑格爾王權理論的兩大核心邏輯。誠然,前一種經驗批判已被前文證明是馬克思有意的誤解;但是,后一種邏輯批判尚未得到應有的說明。誠如韋伯所言,近代是一個祛魅的時代。啟蒙所高揚的人的主體性,促使一切超驗的存在物抑或本體論保證都從這個世界退場隱匿。在此境況下,如何安置黑格爾王權的形而上學前提——“理念”“概念”等呢?現(xiàn)代學者大致有三種選擇路徑。

其一,拒斥形而上學與邏輯學,立足經驗進行建構。伍德宣稱,對于今人而言,黑格爾的思辨邏輯是死的,只有其社會政治思想才是活的。[注][英]艾倫·伍德.黑格爾的倫理思想[M].黃濤譯.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 7-9.霍耐特認為,雖然20世紀后半葉以來,黑格爾的法哲學獲得了強勁復興,但是始終無法與羅爾斯和哈貝馬斯所代表的康德傳統(tǒng)相抗衡,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其邏輯學的論證方式,“《邏輯學》是關于精神的本體論概念,對于我們來說,往往是令人費解的”。[注][德]霍耐特.不確定性之痛[M].王曉升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 8.為此,在《不確定性之痛》和《自由的權利》中,霍耐特拋棄了“普遍——特殊——單一”的概念邏輯,直接采用“消極自由——積極自由——具體自由”的思想史模式來解讀《法哲學》的抽象法、道德和倫理,努力使其“再現(xiàn)實化”。

其二,深化邏輯學的系統(tǒng)性解讀。布魯克斯(Thom Brooks)[注]Thom Brooks. Hegel’s political philosophy: A systematic reading of the philosophy of right[M].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7.等人是這一路徑的代表性人物。由于黑格爾在《法哲學》序言中提及,“關于思辨認識的本性,我在我的《邏輯學》中已予詳盡闡述;所以在本綱要中我僅僅對進展和方法隨時略加說明”,[注][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2.因此布魯克斯認為,為了更好地理解《法哲學》,我們要做的不是拋棄《邏輯學》,反而是更加系統(tǒng)地利用它。為此,布魯克斯試圖通過對戰(zhàn)爭、法律、家庭、道德、懲罰、財產等具體問題的研究來證明在缺失系統(tǒng)邏輯方法的指導下,這些問題根本得不到真正澄清。

其三,重構“精神”概念的內核,將其轉化為近代的主體。泰勒認為,隨著現(xiàn)代文明在工業(yè)化、技術化和理性化方向上的發(fā)展,“沒有人相信他(即黑格爾,引者注)的核心本體論命題,即宇宙是由其本質為理性必然性的某個精神設定的”,而他的學生青年黑格爾派,則順應時代潮流完成了“從精神向人的轉變”。[注][加]查爾斯·泰勒.黑格爾[M].張國清,朱進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 826,839.伊爾廷則將“精神”具體理解為“人類的自我意識”,認為《法哲學》本質上是一種自由意識的現(xiàn)象學,它闡明了“人類自由的自我意識如何可以把法、道德、家庭、市民社會和國家等制度理解為人類自由的條件”。[注]Karl-Heinz Ilting. Die Dialektik der Bürgerlichen Gesellschaft [A]//Paolo Becchi, Hansgeorg Hoppe. Karl-Heinz Ilting: Aufs?tze über Hegel[M]. Frankfurt am Main: Humanities Online. 2006: 114.

在筆者看來,《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期的馬克思接近于第一條路徑,即直接拒斥黑格爾神秘的邏輯。在邏輯泛神論的指責中,馬克思借鑒費爾巴哈主謂顛倒的邏輯,認為不是觀念規(guī)定人而是人規(guī)定觀念,王權的合法性依據也并不在于神秘的理念?!顿Y本論》時期的馬克思接近于第二和第三條路徑,即重新審視黑格爾的邏輯學所蘊含的方法性原則,并將其歸納為革命辯證法,同時,將神秘的“概念主體”闡釋為“人類實踐活動”,抑或“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運動”。當黑格爾被視為“死狗”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卻公開宣稱自己是黑格爾的學生,認為黑格爾“第一個全面地有意識地敘述了辯證法的一般運動形式”,其合理內核體現(xiàn)在“辯證法在對現(xiàn)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xiàn)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xiàn)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2.

可見,黑格爾王權理論(或者說法哲學)的形而上學前提,被馬克思細分為兩個部分:概念的神秘主體和概念所揭示的方法?!逗诟駹柗ㄕ軐W批判》時期的馬克思對兩者都持否定態(tài)度,或者更確切地說,馬克思因邏輯主體的神秘性而直接放棄了對邏輯方法的探尋。拒斥超驗主體,這是近代哲學的核心特征,馬克思哲學也不例外。不過,此后的馬克思逐漸意識到邏輯辯證法在方法論層面的優(yōu)越性,并利用它來研究資本主義社會,同時將邏輯主體置換為人類主體。因此,在馬克思對王權形而上學前提的批判中存在著一個“逐漸深化”的過程。

四、結 語

《法哲學》版本問題的出現(xiàn),為解讀黑格爾的王權理論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也為客觀審視馬克思對黑格爾王權理論的批判創(chuàng)造了新的條件。對于經驗層面的王權權力,馬克思嚴厲地批評了“正文”中體現(xiàn)的專斷任性,而忽視了“補充”中呈現(xiàn)的“虛君”維度;對于王權神秘的形而上學基礎,馬克思直到《資本論》時期也還在批判這種錯誤的主謂顛倒,不過,此時他已經進一步創(chuàng)造性地轉換了其形而上學的主體,并吸收了其中合理的方法論原則。總的來看,由于甘斯版《法哲學》內在的解釋張力和自身當時相關文獻背景知識的不足,馬克思在面對黑格爾王權學說時,選擇了與之進行一場痛擊其形而上學基礎而“有意”忽視其雙面形象的錯位的思想交鋒!

當然,從文本研究的角度指出青年馬克思對黑格爾王權理論存在一定程度的誤讀,并不意味著是對馬克思的貶低,反而是對馬克思哲學真精神的一種堅持。因為一方面馬克思本人的思想是存在發(fā)展變化階段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恰恰處于這一關鍵的轉型期;另一方面歷史唯物主義的一個核心特征是:“歷史地思”,[注]何中華.歷史地思:馬克思哲學新詮[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3.即要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看待某個問題,審視某個人的行為方式與立場,而這一學術視角,不僅要求能用來批判馬克思理論對手的學說,而且也要求可以用來審視馬克思自身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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